2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林楠笙過的水深火熱。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這水是汗水。軍校的訓(xùn)練早已常規(guī)化，他不需要再像新兵那樣，每天付出大量體能，但鄰舍戰(zhàn)友們詫異的發(fā)現(xiàn)，這家伙每天早、午、晚，但凡有點休息時間，就在地板上做俯臥撐，練得是上臂肌肉如鐵，可最近又沒什么體能比賽的消息……要說他認(rèn)真刻苦值得夸獎吧？最近幾次演習(xí)也好，實戰(zhàn)也罷，有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巡邏任務(wù)，他也能出錯，甚至錯誤犯的很低級，就像他根本沒帶腦子出門。教官雖然不敢打他罵他，但那鐵青的臉色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慎人。 可沒幾個人知道，他那火是心火。良心不允許他把走神和失誤歸咎于人，躲著不回家，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但這個法子時效性還是短了些，沒到一個月，這就被找上門來了。 起初接到教官通知說家里來人找時，林楠笙還以為是管家老伯不放心了來送吃穿順便看看他，但越往會客室走，冥冥中越感覺不對勁，心不由自主的越跳越快，在走廊上和同學(xué)擦肩而過打招呼時，他甚至嗅到空氣中有一絲奇妙的醇香。 是他嗎？ 會是他嗎？ 他會想我、關(guān)心我、特意來看我嗎？ 心臟砰砰砰地一步步愈敲愈響，到跨進(jìn)小院那刻，已把他的胸膛震得發(fā)痛，但隔著玻璃窗真的看到了那個人托腮發(fā)愣神游物外的樣子，他又感覺自己如雷的心跳一下子生生停住。 “陳先生……”林楠笙留意到對方手里打火機(jī)明滅翻轉(zhuǎn)，猜測人是不是已經(jīng)等了自己好久，于是心里又添忐忑。 眼前人并沒第一時間回應(yīng)，那沉默的注視讓空氣都仿佛凝固。受不了這樣沒有溫度的目光，又或許是各種意義上的無言以對，但林楠笙剛一挪開視線，就聽到“抬頭”的要求，口氣近乎于命令。 這比教官的申斥更令人難受。然而再次望向?qū)Ψ綍r，那張臉上籠罩的冰霜似乎又一秒融化。 “你不打算回家了嗎？”那人并沒有笑，但話語中有藏不住的關(guān)心?！案赣H在外忙軍務(wù)，我應(yīng)當(dāng)為他分憂，不能懈怠……”不得不提到父親，即使是不愿回去的借口，林楠笙依然感到有點透不過氣。這陣子占據(jù)他腦海的臉龐與父親嚴(yán)肅瘦削的面容，帶給他不同又交錯的苦悶。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辦，并不想此時回去，可天不遂愿。 “倘若就是你父親讓我來接你回去的呢？”陳先生此刻的視線一直凝注在他臉上，林楠笙開始面上發(fā)熱，“你半個月沒回家，又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失利，你父親讓你回家休息，馬上收拾行李跟我回家?！薄拔以谶@里挺好的……”他還想掙扎，卻被斷然拒絕。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別讓我為難。”那個人西裝筆挺發(fā)型規(guī)整，每根發(fā)絲都像是精心梳理過，那一晚紅酒的色、味，就像一場荒唐的夢，夢醒了就蕩然無存。 “我只等你五分鐘。” 被月光凍住是什么感覺？ 小林想，我大概知道了。 沒奈何打點好行裝的小林往外走時，步履還有些沉重，然而，一轉(zhuǎn)念想到門外等他的人，他的腿腳又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三步并作兩步，越走越快，直至一路小跑。近來頻繁入夢者，正背對著他，深色的大衣裹挾著那人細(xì)瘦的腰背……但他走的太快，卻聽到些不知該不該聽的話。 那是正在打電話嗎？他聽到幾句斷續(xù)的話，似乎蘊著怒氣。 “過的很好呀，我有必要跟你們一一匯報嗎？不然就是……跟爺爺匯報嗎？” 林楠笙默默放慢步子，輕緩地靠近，看他邊說邊煩躁地擺弄打火機(jī)?；鹈缃o那人蹙緊的眉峰又添了些許光影的深度，焰火明滅，隨著那人深沉的呼吸迅捷地燃燒，像是想舔弄他的手指，縹緲的煙氣撩向他的眼睫，其形妖嬈—— “待會就回去了，人也接到了……確實讓人受不了，還多了個差不多大的兒子。我不接受有用嗎？就像你們一樣……算了，都一樣令人惡心?！?林男生本來慶幸自己眼神夠好，但同樣靈敏的耳朵捕捉到的最后一個詞突然刺痛了他。 陳先生是在和自己的家人打電話？ 他為什么沒有一絲喜色？ 他在對誰生氣，電話里的人，還是……我？ 離得實在太近了，林楠笙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未燃盡的煙頭被丟棄在地，用鞋跟狠狠碾滅。 “都收拾好了？”“嗯?！?那人的口氣依然冷冰冰，他于是也回應(yīng)地小心翼翼。 “上車。”并不比他高多少、也沒比他大幾歲的人，卻莫名地給他壓迫感，可連那打開車門、把包隨手一扔的動作，都會叫他貪看到目不轉(zhuǎn)睛。 “你坐后面?！泵髅魇瞧涞缢目跉?，林楠笙卻愣是不合時宜地又想起那個晚上。 “你……想幫我擦干嗎？” 這句話像是個魔咒，而那些水汪汪的場景，亦常常讓他的心也跟蕩漾。想多了，有時確實會出現(xiàn)他自己也克制不住的某種變化。 惡心……說我嗎？ 林楠笙背后出了一層汗，上了車也是坐臥不安。 “陳先生，那晚我很抱歉……”他不敢往后視鏡里看一眼，只瞄著主駕駛座的頭枕位置?！澳阏f什么？”“那晚你喝醉了，又躺在浴缸里，還是我的房間……”打破魔咒的最好辦法，可能就是直接戳破它，“而且，你不能一直躺在里面，會生病的，我就只好抱你出來，幫你擦干了身體，也換了衣服……” 這些話在林楠笙心里也徘徊了許久，此時說出來，借年輕的魯莽之口，行久醞釀的試探之實，他也設(shè)想了對方千百種反應(yīng)，或羞或急或嗔或怒，但唯獨沒有想到，只聽見了輕飄飄的一聲“哦”。 “這點小事兒啊——”陳先生一眼都沒有看他，氣定神閑得仿佛他只是在談?wù)撟蛲淼牟松患选?“小……小事嗎？”林楠笙雖然聰慧，但畢竟年輕，他的十九歲，和陳一鳴的二十出頭相比，其容積與分量，都不可同日而語。于是他此刻明顯被震驚的表情，落在對方眼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稚嫩。 “沒什么。我們不都是男人嗎？” 這么說，陳先生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 林楠笙心里涌出焦急：“可……可是你和我父親……” “真沒什么?！毖劬σ恢倍⒅奥返哪腥耍紶柌呕仡^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父親之前，不是還讓你喊我小媽的嗎？” “可那是玩笑話！我怎么能那樣喊你……” 哪個男人能接受這種玩笑？ 你真的是自愿，和我父親結(jié)婚的嗎？ 林楠笙心頭又涌起不平，也不知是因為怪陳家，還是怨父親，又或者是，恨自己生得太晚…… “你人很好，謝謝……那些都是小事，過去了?！币徽砹耍愊壬钡酱丝?，才終于舒展了眉頭，“我不討厭你?！?“阿笙——” 陳先生特意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對他笑一笑，可能僅僅為了表達(dá)善意，但他卻不能相信似的睜大了眼睛，這一聲溫潤和煦千回百轉(zhuǎn)余音繞梁，從此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