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但是我跟他說：“二爺，我不能留下?！?

　　二爺?shù)氖忠恢蔽嬖谘劬ι?，聽完我的話，他沒有開口，也沒有松手。?

　　我說：“二爺，你把該吩咐的都跟管家說了吧，要不他怕伺候得不周?！?/p>

　　二爺沒有動。?

　　我擅做主張地把管家叫進(jìn)來，管家垂著手，站在一旁。?

　　我跟他說：“管家，我說的事情你記著些?！?

　　管家點頭稱是，“姑娘要說什么?！?

　　我說：“二爺?shù)耐群玫貌畈欢嗔?，但是陰雨天的時候經(jīng)常會犯疼，你提前準(zhǔn)備熱手巾敷一敷。以前老街上有一家藥鋪，叫‘回春堂’，雖然是個小鋪子，但是里面郎中手藝好，而且這幾年一直照看二爺?shù)耐?，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去找他。”?

　　“那插腿的竹筒三個月要換一個，大小城口的木匠作坊也都知道，包腿用的布不能圖軟用絲綢，會插不住的，得用粗布包。給二爺做的衣裳右袖子腋下要多加一層，褲子的尺寸我也都留給夫人了。”?

　　“……”?

　　“二爺吃飯不忌口，但他口有些重，老郎中吩咐過不能吃辛辣的東西，你告訴廚房做飯盡量別放辣椒就行。”?

　　“你在晚上的時候多注意些，有時候二爺睡不著覺，喜歡坐在院子里喝酒。不過他喝的不多，你別打擾他，偷偷躲在屋后看著，別讓他傷著就……管家？”?

　　我剛說了幾句，就看見管家老淚縱橫，又跪下了。?

　　“姑娘啊——”?

　　我不知道這個管家到底怎么回事，以前老爺在的時候我都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愛哭呢。?

　　我轉(zhuǎn)過頭，想讓二爺說幾句安慰管家一下，但二爺一直一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我一瞬間覺得仿佛回到了幾年前，二爺剛剛傷了接回家的時候，那副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的模樣。

　　我晃了晃二爺，說：“二爺，你怎么了?！?

　　二爺沒有動，手掌蓋著眼睛，只留下一張緊閉的嘴。?

　　管家在一旁道：“自從姑娘走后，老爺已經(jīng)三天什么都沒吃了?！?

　　我瞪大眼睛，對二爺?shù)溃骸岸斣趺床怀詵|西。”?

　　管家磕了一個頭，然后起身，說：“姑娘，我老了，記不下這些東西，你還是自己記著吧?！闭f完他就走了。?

　　我驚呆了，這么做管家也行？?

　　“小猴子……”二爺張口，我連忙集中注意。我說：“二爺，你想吃點什么，我去叫人做?！?/p>

　　二爺好像還真的想了想，說：“面條?！?

　　“行！你等等?！?

　　我飛快地去廚房弄了碗面，出來的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看著我，目光極為熱切。我被這股熱切所感染，心想著這碗面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給二爺灌下去。?

　　我又想到之前二爺不肯吃東西的時候，我還動過強(qiáng)呢。?

　　現(xiàn)在不行嘍，二爺那胳膊，隨便一捏我就碎了。?

　　不過這次二爺特別配合，我把面端過去，他扒拉兩下就吃沒了。?

　　看他有力氣地吃東西，我心里很舒暢。?

　　二爺吃著吃著就停下了，看著面碗，低聲說：“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吃面的時候么。”

　　我說記得，他回來晚時，我們晚上經(jīng)常是坐在廚房里一起吃面條?，F(xiàn)在雖然還是吃面，不過這碗已經(jīng)是玉瓷的了。?

　　二爺說：“你走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碗面條?！?

　　我說：“二爺若是愛吃面，就吩咐管家啊。”餓著自己算什么。?

　　二爺苦笑了一下，道：“有時候，我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沒說話。?

　　二爺靠在床上，輕聲道：“前年有一次跑江蘇，碰見一場大雨，商隊困在山里面出不去?！?/p>

　　我不知道二爺怎么忽然跟我提這些，不過也安靜地聽著。?

　　二爺拍了拍自己的腿，看著我，道：?

　　“那時爺?shù)哪墙刂裢惨矝]了，就這么干走。晚上躲到山洞里，冷得要命。大伙怕就這么死在這，就相互聊天打氣。當(dāng)時坐我旁邊的人就問我‘你都這樣了，怎么還出來?！腋f我得掙錢。那人笑了，說‘也對，要不為了錢，誰愿意辛辛苦苦往外跑。’我又跟他說我為了掙錢，但不是為了錢。他問我什么意思……”?

　　二爺回想過去，輕輕扶著自己的腿，聲音很平靜。?

　　“我告訴他，我沒了腿之后，回想我這一輩子，覺得沒意思透了，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是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肯為了我這樣的廢人拼命。不過那個人蠢的要死，我就在想，若我就那么死了，那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被廢人當(dāng)寶的東西，還是廢的。所以我告訴自己，我得往上走，做人上人。我自己就剩這么半截，但我得把她舉高了。”?

　　“所以什么苦我都能吃，我在外面披星戴月，風(fēng)餐露宿，喝著冷風(fēng)吞著沙子，但只要想到她在杭州城里享福，我心里就舒坦，這路就還走得下去。”?

　　不知什么時候，二爺?shù)难劭粲旨t了，紅得我連一眼都不敢看。?

　　“小猴子……”他拉住我的手，彎下腰，在我低著的臉頰旁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悔的是什么事。”?

　　我使勁搖頭，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二爺顫道：“是沒有記住你?！?

　　他拉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腕上，我覺得自己心口難受得幾乎要死了。?

　　“爺最悔的，是沒有記住你。”他拿我的手一下一下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澳忝髅髟谖业脑鹤永锎藘赡?，可我居然想不起來你。我甚至能記住那個院子里有多少座假山池子，可我記不起來你。這輩子唯一一個沒有丟下我的人，我居然記不起來她。你說你是不是在騙我，你真的在那個院子待過么?！?

　　我忽然覺得委屈的要死，大哭道：“我沒騙你，我待過的！待過的——！”

　　二爺一下子把我抱住了，低聲道：“你沒騙我，我知道你沒騙我。現(xiàn)在爺?shù)膱髴?yīng)來了。從前有你，爺看不見，現(xiàn)在爺想看了，你要走了。小猴子，你還想讓爺活么?！?

　　我哇哇地哭，二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干干凈凈，又有些暖。我哭了半天，直接在二爺?shù)膽牙锼恕?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二爺也睡著了，他側(cè)著身，環(huán)抱著我。?

　　我剛動了一下，二爺?shù)氖忠痪o，睜開了眼。?

　　我是一只黃花猴子，這是第一次在男人的懷里醒過來，我掙扎著想要保持清白。

　　二爺手臂跟鐵箍一樣，我怎么都掙不開，我說二爺你放開。二爺看著我，面無表情道：“放開了你再跑，讓爺爬著追么?！?

　　我不動了。?

　　畢竟二爺?shù)膽驯Ш脤捄门?

　　躺了一會，我小聲說：“我不做通房丫鬟?！?

　　二爺在我頭頂?shù)偷托α耍f：“為什么?！?

　　我說：“通房丫鬟要被踩腳的……”之前我看見的都是這樣的。?

　　二爺可能聽不懂我話中深奧的地方，想了一會，道：“你是說，我會打你？”他說完，馬上又道：“我從前也沒打過其他通房丫鬟?！?

　　我點頭，“是，二爺都打我了?！?

　　二爺手臂一僵，“什么？”?

　　我仰起頭看著他，把之前我做出氣猴子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二爺黑著鍋底臉，咬牙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打你！”?

　　我覺得二爺不相信我，又細(xì)細(xì)地把各種事情都講了一遍。什么踢人啊、推人啊、扇巴掌啊。二爺?shù)哪樤铰犜胶?，最后渾身哆嗦著坐起來，看著我的眼神竟然帶著些懼怕?

　　“所以……所以你恨我對不對，我打過你，你恨我對不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二爺這么慌的時候，他轉(zhuǎn)過身，我以為他要撐拐杖呢，結(jié)果他直接一步邁下去了。?

　　我忙叫了聲二爺，他已經(jīng)磕到地上了。?

　　我沖下床，看見他的腿已經(jīng)磕破皮了。我要出去找傷藥，二爺拉住我的手。

　　“你別走，小猴子，你別走?！倍斉吭诘厣希膊活櫴裁醋藨B(tài)了，死死地攥著我的手?！澳愦蚧貋硇忻?，你打我，打回來?！?

　　我總算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我蹲下身，扶著二爺?shù)募绨颍阉У酱采稀?

　　我對他說：“二爺，從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你忘了吧。”?

　　二爺?shù)椭^，神色很痛苦。?

　　我愚笨的猴腦忽然靈光一閃，覺得這是個好機(jī)會，趕忙又道：“二爺，我不想做通房丫鬟?！?/p>

　　二爺依舊低著頭，低聲道：“那通房夫人做不做?！?

　　我一愣，通房夫人是個啥。?

　　我小心地問他，“二爺，那通房夫人……有幾個啊。”?

　　二爺猛地抬起頭，瞪著我，惡狠狠道：“從前閔府有幾個夫人??？”我想了想，道：“只有夫人一個夫人啊。”?

　　我都要把自己繞懵了。?

　　然后我忽然醒悟過來，二爺這是在干啥。?

　　二爺看我一雙猴眼亮堂起來了，知道我可能是明白了，自己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我看著他，說：“二爺，你的臉好紅啊?！?

　　二爺轉(zhuǎn)過來，沖我冷笑了一下。?

　　我馬上就知道自己要樂極生悲。?

　　果然，下一瞬，二爺把我輕輕一推，我就像死猴一樣直接躺在了床上，二爺欺身上來，虛虛地壓在我身上。?

　　我哆哆嗦嗦地問他：“二爺，你、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為什么這么好聞。

　　二爺撐著身子看著我，淡淡道：“男人味?！?

　　我不敢再說話了。?

　　那天，我親身驗證了一下從前通房丫鬟們嘴里說的那個“爽翻天”。?

　　還真的是爽翻天。

　　值得悲傷的是——我再也不是黃花猴子了。?

　　?

　　我看了看安安靜靜睡在我身旁的二爺，他一直在問我，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么時候，我說我忘了。?

　　其實我撒謊了。?

　　我怎么可能忘記那一天。?

　　他穿著一身白衣，坐在堂中，一雙修長的手端著茶盞，對我說：“抬起頭?！?/p>

　　我抬了頭，看見他先皺了皺眉，后來又噗嗤一聲笑出來，說：“簡直像只猴子一樣?！蹦菚r，周圍的丫鬟們都笑了，但我沒有在意。?

　　我一直看著他，看著高高在上的他，就像看著心里的仙人一樣。?

　　從前我想，像二爺這樣的一個人，恐怕我窮盡一生，也摸不著一個手指頭。

　　后來二爺傷了，我能留下照顧他，覺得雖然苦點累點，至少他從神壇上下來了些，我碰得到了。

　　誰知道二爺那么厲害，自己從地獄里爬出來，我原本以為他又要回到從前的那個地方了，誰知道他確實回了——拉著我的手一起。?

　　后來，二爺經(jīng)常要我給他講從前的事情，我不說他就不高興，說完他就自己在一邊難受。開始我不忍心，后來我又覺得很好玩。?

　　但是，我只敢講他發(fā)火時候的事情，他不發(fā)火時，安安靜靜地從我面前過去的時候，我從來不敢說。?

　　因為我怕說了，有些事情會藏不住。?

　　_______________全文完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