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會哭嘛？”從書店出來時，她這么問我。

已經(jīng)是深秋了。傍晚的風(fēng)漸漸變得凜冽，夕陽的緋紅也在慢慢暈開變淡。我迎著風(fēng)縮了縮脖子，發(fā)覺竟到了沖鋒衣的拉鏈非拉不可的地步。

“哭？當(dāng)然會?！蔽依侠?，抽出衛(wèi)衣的帽子，將手插在口袋里，一邊打點著自己，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哦哦！節(jié)能如你，我還以為表情都不會在你臉上出現(xiàn)呢。”她輕輕地笑著，探出半個頭打量著我的臉。

是嗎？她的話讓我覺得陌生。我望向洋洋灑灑鋪在天際的落日，突然有點悵然若失。

“我沒這么冷血吧。”我回過頭來。

她漫不經(jīng)心地踩著人行道上顏色發(fā)亮的磚，已經(jīng)不再盯著我的臉了。我的話好像遁入風(fēng)中，僅僅吹過她耳邊。

這樣挺好，我想。平時鬧騰的她如今緘口不言，省去了不少麻煩。自從認識了她，我的周末就少了“安靜地散步”這項安排，現(xiàn)在可算是久別重逢。

“吶，你什么時候哭來著？”半晌，她開口了，但完全沒有看我，仍呆呆地看著人行道，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地面，踏出聲音。

“我對自己沒有這方面的規(guī)定。實在忍不住了就大哭一場?！?/p>

“‘實在忍不住’，”她重復(fù)了一遍，“真瀟灑啊，我問其他人，那可是有一堆的理由呢。”說完，她終于把視線從地板上挪開，瞇起眼看向夕陽。

“談何瀟灑？人人不都這樣。”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今天從早上那個烤糊的煎蛋開始就有點不正常。

“哎呀，人人都跟你一樣就好嘍，嘿嘿?！彼駛€玩世不恭的老太太似的嘆氣。

“我把這當(dāng)做夸獎，多謝?！?/p>

“那，作為夸獎你的回報，告訴我你最近一次哭在什么時候唄？”

“最后一次哭？”細想來，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爸媽老是不在，學(xué)校表現(xiàn)也說得過去，從小到大似乎沒有什么能讓我哭出來，但好像確實有那么幾次......

“最后一次的話，應(yīng)該在今年夏天，七月一號吧?！?/p>

“欸，時間都記得這么清楚呀。那得是多大的事兒啊?！彼p輕搖了搖頭，好像她由衷為我的遭遇感傷一樣。

我默默。我也不知道這個時間點怎么出現(xiàn)得如此迅速——它就像陷阱，而“哭”是它的開關(guān)——但我確確實實記得，節(jié)能主義是從那以后開始奉行的，番是從那以后開始看的，書是從那以后開始愛讀的。

“不過，就連你不久前也才哭過，那么就順理成章啦?！边€是由她來打破了沉默。

我一時語塞。與其說是語塞，不如說是隱約覺得我不該在此刻說話。

腳下的觸感柔軟了許多——落葉遍地。一周左右之前，早上起來做核酸順便出來閑逛的時候偶然就發(fā)現(xiàn)這里已有了不少落葉，但每次走過還是會驚嘆——樹的黃越來越濃，地上的葉越積越多。為什么“自古逢秋悲寂寥”啊，秋天就是這樣一步步在你腳下以落葉的形式延伸開來，待你反應(yīng)時，已然是秋中人了。

“你有點懵了呢。不過我的話確實莫名其妙呀，抱歉抱歉?！庇质前肷?，她仍舊帶著習(xí)慣性的淺淺的笑意，就像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但不太對勁。

“不介意的。”我淡淡地應(yīng)了一句，心里想著這“反常感”的來源?！白廛嚦晒?，請取車?！蔽腋沧孕熊嚨奶崾疽粢粯?，機械地借了輛自行車。

“還要去哪兒呢？我可以一起哦?！彼穆曇舭盐?guī)Щ亓爽F(xiàn)實。

“不，不。買菜而已。下周的口糧。我一個人就好。”

“原來如此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呢，這倒是真的啊?！?/p>

見她轉(zhuǎn)身就要走，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趕忙叫住她——

“喂！”她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來，于是我繼續(xù)說，“發(fā)生了什么事對吧？我......”

“算啦，沒什么的?！彼旖侨話熘⑿?，但與剛剛有點不一樣，“不過還是多謝你的這句話哦。還有，趕快儲備你的糧食吧！快七點啦，菜都要不新鮮嘍。”

說著，她走遠了。我有點恍惚。剛剛那句“發(fā)生什么事了”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我就后悔了，畢竟以她的性格，說不定又會引起一系列復(fù)雜的事要我去處理——但終究沒有。

突然發(fā)現(xiàn)右手沉甸甸的。我才想起來自己還提著在書店買的書，還沒好好端詳過?！赌愕拿?。 ?電影原畫集》。好厚好厚的一本，老早之前在那個書店里看到就想拿下了，只是三百多的價格我望而卻步，爸媽又只給現(xiàn)金，買不了網(wǎng)上較便宜的，于是等到了現(xiàn)在。

封面是《你的名字?！方?jīng)典的三葉和瀧分居兩側(cè)的那張海報，底色是白的。我看著這封面，又看向幾乎被夜晚取代的夕陽，不由得疑惑，當(dāng)時我為什么想要這玩意兒來著？

大概是去年這時候看了《你的名字。》吧。夕陽也如出一轍。從去年秋天到七月一號......

懶得回想，無關(guān)緊要又能刺痛我。

只是，我好像確實忘記了什么東西。那句“發(fā)生什么事了”之后，我還要說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