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蘭蘭就沒吃過自己最愛的玉米糊糊了。

　　爸爸煮的玉米糊糊總是不夠糊，不夠爛，不是水多就是水少了，放的糖不是甜了就是淡了，有幾次還錯放成了鹽，吃得她一張小臉皺成裹了餡的餛飩皮，瞇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媽媽煮的就不一樣，軟軟的，爛爛的，舀進嘴里一含就化了，甜味稠度也總是剛剛好，蘭蘭吃一口，就沖著媽媽笑。

　　“好吃嗎？”

　　蘭蘭捧著碗點頭：“好吃。”

　　“要不要打包帶點去學校？”

　　“我不帶，”蘭蘭嘟著嘴，“上次我背去學校，它漏出來了，老師還讓我罰站呢。”

　　媽媽笑著說：“咱不放飯盒里，別聽你爸的。裝杯子里就不漏了，啊?！?/p>

　　“那我還想喝水……”

　　“媽媽給你另找個小瓶子裝水?！?/p>

　　“好?！?/p>

　　“玉米糊糊的杯子，喝完記得洗一下再帶回家。”

　　“好?！?/p>

　　蘭蘭有個長條型的杯子，擰開的蓋子連著瓶身，她有時就把玉米糊糊倒在蓋子里，可以小口小口地抿。比起白開水，玉米糊糊又解餓，又甜又好喝，白開水那是上完體育課才解渴的，要是讓她選，她當然要選玉米糊糊了。

　　有幾次媽媽不在家，她纏著爸爸給她煮玉米糊糊，最后爸爸好不容易煮出來，她卻吃得很不開心，玉米糊糊完全不是那個味道，還要費勁嚼，之后就再不讓爸爸煮了。

　　放暑假之前，爸爸就說媽媽到大城市打工去了。蘭蘭特別想喝玉米糊糊，又怕爸爸煮不好，正好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yè)有一項是讓小朋友們學習煮菜，她決定自己偷偷學著煮，媽媽可以的，她也一定可以。

　　媽媽煮的玉米糊糊加了一把米，耐心熬上一小會，把米煮爛了，煮得像濃粥一樣稠，這才是蘭蘭愛吃的味道，要是能擱在桌上晾一段時間，等它結(jié)一層滑溜溜的粥皮，蘭蘭就吃得更高興了。以前媽媽教過她方法，只是她總是沒能親手試著做，剛巧爸爸不在家這天，可算有機會自己動手了。

　　玉米糊糊才煮到一半爸爸就回來了，爸爸看到了灶臺上的一切，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誰叫你自己弄的？??？！一個小孩子家玩什么煤氣點什么火？出了事誰負責？”

　　爸爸兩只眼睛冒著火，渾身上下也冒著火，整個人踏著風火輪一樣氣勢洶洶地沖進來，就連關火的動作都像隨時要吃人似的。

　　蘭蘭被暴跳如雷的爸爸攔腰抱起來狠狠地打，蘭蘭大哭著求饒道歉，爸爸還是不肯停手，一直打一直打。

　　“玉米糊糊，??？我叫你喝！我叫你煮！??？翅膀硬了啊，能耐了是吧？??？我看你還敢不敢！看你還敢不敢了！”

　　蘭蘭哭喊著叫道：“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別打了！別打了！”

　　“以后不許你再提玉米糊糊！不許喝，也不許煮！聽到了嗎！你、你要再煮，我就像今天這樣，打到你聽話為止！”爸爸揚起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落下，蘭蘭縮著身體，從手指縫偷偷看爸爸揚起的手，又不敢看，她怕一個不小心它會落下，又怕它真的落下，哭得越發(fā)大聲了。

　　“不敢了，不敢了！爸爸，我錯了！”

　　直到爸爸重新把蘭蘭放到地上，收拾灶臺，蘭蘭還在哭，哭了很久也停不下來。蘭蘭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這玉米糊糊怎么就不能喝了呢？曾經(jīng)會笑瞇瞇說“我的寶貝女兒”的爸爸為什么打起人來會那么重、那么疼、那么兇呢，要是媽媽在就好了，爸爸發(fā)脾氣的時候，媽媽總是護著蘭蘭，緊緊把蘭蘭抱在懷里捂著她的耳朵，不讓她看爸爸生氣的樣子。

　　蘭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她哭得累了睡過去，還是沒能想明白。

　　

　　暑假很快過去，到了開學的日子。

　　這天蘭蘭和爸爸圍著桌子吃飯，蘭蘭正往嘴里扒飯呢，忍不住抬頭看爸爸一眼，蚊子哼哼一樣問了一聲。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呀？”

　　“現(xiàn)在還不知道，等你媽媽放假就能回來了?！?/p>

　　蘭蘭皺起眉頭：“那寒假的時候媽媽會回來嗎？”

　　“應該會。”

　　“我還想跟媽媽去河里游泳呢，”蘭蘭鼓起嘴嘟嘟囔囔，“開家長會的時候媽媽還說要帶我去游泳，現(xiàn)在暑假都過了。”

　　“不許去！”爸爸突然間板起了臉咆哮起來，盯得蘭蘭直害怕，“河邊危險得很，去了你就得挨打！還嫌沒被打夠嗎？！”

　　蘭蘭脖子一縮，嚇得嘴里的飯都忘記嚼了。

　　爸爸還在接著吼：“去年淹死的那幾個哥哥你忘了？漂到下游找到的時候人都脹得不成人形了，那一個個全是不聽大人勸非要去玩水的！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敢去，以后就別想著進家里的門，住大街去吧，我不養(yǎng)你了！你媽就是總慣著你，你才這么不知天高地厚！”

　　眼看蘭蘭被吼出了眼淚，捧著碗端著筷子強憋著不敢哭出聲，爸爸才叫道：“快吃！”

　　蘭蘭一哆嗦，眼淚掉進飯里，像是和了鹽一樣，每一口都是咸的。

　　咸的眼淚，讓她想起爸爸煮出來咸的玉米糊糊。

　　她越發(fā)想念媽媽煮的玉米糊糊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