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疾病引起的失明?！贬t(yī)生說，靜坐的光布沉默得像一個啞巴。

消毒水味，金屬味壓抑著，煞白的墻隔開了一切的色彩，留下包裹著自己無窮無盡的黑。像無聲開始的三二一木頭人，光布感覺自己沒法哭，也沒法笑，黑把九感都吞噬了，包括醫(yī)生后面補充的話。

麻木中忽然一只爪牽住光布，把她拉向有光的地方?？吹搅俗约盒闹须鼥V勾畫了數(shù)百次的景色，光布興奮的使勁探頭，流連草木扶疏，柳暗花明?？吹缴礁F水盡處，才發(fā)現(xiàn)那里有自己埋葬的記憶……時間在了這一幀按下了暫停。所有顏色如同泡水的油畫，暈散脫落，背后的白光瞬間刺痛了光布的眼睛，光布大叫一聲，跌落床底。

木地板貼身透來絲絲涼意，刺目的顏色還在眼前閃爍，光布連忙關(guān)閉了預(yù)知，再次躲回到瀝青般死寂的黑暗中微微的呻吟。

眼睛會慢慢適應(yīng)黑暗，但又像災(zāi)難后從廢墟底下救出的幸存者要蒙上眼罩，突如襲來的陽光會只會刺傷她，哪怕陽光再過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床頭傳來微微的震動聲，光布扶著床站起來。是月布，光布用顫抖的指尖劃過屏幕。

“喂？”

“嗯。”

“你過年就一只布嗎？”月布問。

“嗯?！惫獠伎戳丝创巴?，天色暗淡，已經(jīng)是下午了。

“那，來一起吃年夜飯唄?！痹虏颊f，“我們也就兩只布?！?/p>

“……好?！惫獠歼t疑了一下。伊布的歡呼聲從電話背后傳來。掛斷電話，光布坐在床邊，年后自己就要離開了啊。

屋外傳來沉悶的雨聲。洗了把臉后，光布抬頭凝視著鏡子里模糊的自己?？礃幼?，分明是過年，卻顯得幾分憔悴。

“你在逃避著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來，又一天一天的過去，始終是說不清那段回憶啊?！?/p>

“自己怎么這么懦弱，害怕回顧，又害怕忘記。迷題的答案……哪怕知道了答案，答案也不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因為迷題早變了啊?！?/p>

“努力偽裝著自己，做到與常人無異，要是……能做到像他那樣就好了?！?/p>

光布自言自語說著，直到再也說不出什么。雨聲中沉默著，直到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咳嗽聲。光布走去推開門，看到月布正站在門旁邊玩著手機(jī)?？匆姽獠迹ёψ隽藗€打招呼地動作。

“嗨?！?/p>

“嗨什么啊，你在這干嘛？”

“蹭WiFi?！痹虏蓟瘟嘶伟l(fā)亮的手機(jī)。

光布頓時啞語了，他是怎么做到總是語出驚人的。

“順便來接你，下雨了?！痹虏颊f，此時光布睡腫的臉帶著紅暈，看起來蠢萌蠢萌的，讓月布不覺微笑，自己還第一次見到光布這副沒打理的模樣。

“哈哈?！?/p>

“不許笑！”光布察覺后，害羞地伸爪遮住臉，想往屋里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快步走到月布面前著急地問。

“你在外面是不是聽到了什么？”

“嗯?！?/p>

“什么？”

“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guān)系就是共性與個性的關(guān)系，一般和個別……”

“誰跟你背政治提綱??！”光布?xì)饧睌牡嘏e起粉紅的爪子往月布身上敲。月布也不躲，任由著光布，直到她打累了，伸爪猝不及防地將她攬入懷里。

光布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慢慢地習(xí)慣了這被溫暖懷抱著的感覺，默默將臉埋在月布懷里。兩布誰也沒有說話，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又像什么都說了，他明白自己想說的話。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毫無顧慮地傾訴那些荒誕的心里話。

月布撐著傘和光布走在青石板街道上，那一堆堆鞭炮爆炸后殘余的紅紙被雨浸濕成了紅泥一般，耳邊充斥著雨腳淅瀝敲擊傘面的聲音。光布抬頭看著這墨藍(lán)色的傘，陽光透過雨滴透過傘面留下明滅的光，讓她想起了月布朦朧的那片星空。

“雨停了?！?/p>

忽然眼前一亮，柔和的光灑在光布臉上。月布收好傘，抬眸看向遠(yuǎn)方。

“哇哦，沒想到還能在冬天的末班車看到這樣詩意的黃昏。當(dāng)然，你也看得到的?！本拖衲翘煜挛缫粯?。

光布望向天邊，那里一片橙紅交替，濃暈得像一副最美的油畫。

“你感覺這筆下的色彩絕美在哪？”月布忽然問。

“嗯……畫出的溫度吧。”光布想了想說。

“是啊，沒這雨這云還真看不到呢?！痹虏颊f，酒紅色的眸子里流轉(zhuǎn)著天邊的金色。雨時厚積的陰云成了夕陽的畫布，這樣的光不會刺眼，光布關(guān)上預(yù)知，享受著陽光的溫暖，輕靠在月布身上。

有幸和你共睹這雨后溫暖的黃昏。

?

月布準(zhǔn)備的年夜飯豐盛的擺滿一桌，濃郁鮮美的魚湯，黃燜雞也十分可口，讓光布忍不住多吃了幾塊，可能也受了一旁正大快朵頤的伊布的影響吧。

“伊布，你吃慢點，噎死活該?！?/p>

“難得嘛，這可比學(xué)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但現(xiàn)在你也是吃不到啊?！痹虏及岩坏馔频焦獠济媲埃瑒偤檬且敛級虿恢奈恢?。

“哥，你太壞惹?！?/p>

打打鬧鬧的溫馨中，光布夾起一塊黃燜雞送入口中，Q彈的口感真的很棒，月布廚藝很不賴嘛。感受到了伊布投來渴望的目光，想起了那天他在面館面前餓肚子的場景，光布笑著又把肉推了回去。

“別捉弄他了，夠可憐的?！?/p>

“對啊，還是姐姐好?！?/p>

“五秒鐘沒吃而已，你就寵他吧?！痹虏紦u搖頭說。

“哈哈?！?/p>

“來，慶祝云里霧里地又過去一年，干杯！”月布舉杯，光布和伊布也附和著。

“干杯！”

“干杯！”伊布高舉他那杯果汁。

光布輕抿一口葡萄酒，那微澀后錯綜復(fù)雜的口感，似乎酒也是月布釀的呢。

飯后伊布強(qiáng)烈建議放煙花，月布便帶著他和光布，騎電動車出去了。

夕陽之后，月亮悄悄爬上了枝頭，家家戶戶新年團(tuán)圓的溫馨透過窗，溢出到安靜祥和的街道上，明天這街道會變得鑼鼓喧天。

“到了?！痹虏荚僖淮瓮：密嚕獠贾肋@是哪，山坡上的草依舊撓得腳心癢癢。月光灑滿的山坡上，光布看到了一道道熟悉的剪影。

“這臭小子一來不就熱鬧了?！笨ǖ俟窢敔斈谴挚裆n老的聲音傳來，“這不是樓上那小姑娘嗎？”

“葉布爺爺好?！惫獠嘉⑿χ氐馈?/p>

“月布，晚好啊?！毕蛭策鹘忝么蛘泻舻馈?/p>

“哈嘍，大家晚好啊。”月布揮手打招呼說。

“大家晚好！”伊布熱情地喊道。

“好熱鬧啊?！惫獠加脙H能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鎮(zhèn)上的寶可夢來了不少呢。

“當(dāng)然，這是城鎮(zhèn)附近看星空最好的地方?！痹虏记妨饲飞恚藭r伊布已經(jīng)一溜煙跑去找朋友玩了。

月布和光布來到了那顆他們彈唱的樹下，樹影依舊輕輕搖曳，柔風(fēng)依舊流淌，但相比午后陽光的明媚，這輕紗般纏綿的月光更為浪漫，悄然喚起記憶中桂花的香味。

月光下的河靜靜流淌著，月布指著河中城市的倒影，忽然說:“淥水接天將燈火城市顛倒?！?/p>

光布托著下巴想了想，說:“青花浮月使星霜懸河翻轉(zhuǎn)?！?/p>

“哎呦，不錯哦。”月布抬頭看去，此時云已經(jīng)散了，遼闊的夜空就像是那艷麗陶瓷上濃暈的蘇麻離青，銀河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就在光布想起先前兩布依偎的情景而微微臉紅時，月布伸爪在光布面前晃了晃，從掌心拿出一個小盒子樣的東西。

“那是什么??？”光布好奇的問。月布把那小盒子遞給光布，上面似乎有一個小按鈕。

“等會再按哦?！?/p>

“你會好多東西啊，連魔術(shù)都會。”

“換今天中午我還是不會的，在你家門口等你時學(xué)了。運氣不錯，沒有搞砸。”

“這也學(xué)太快了。”

“被逼無奈時當(dāng)然學(xué)的快。”

“被逼無奈？”

“逗你開心啊，笨貓?！痹虏颊f。

“你才笨吶!”光布?xì)夤墓牡卣f。

“有時我真的感覺，身邊的很多事物都在逼我，教我追求卓越。我要照顧伊布，要對得起我以往的選擇?！痹虏纪蜻h(yuǎn)處伊布拿著“仙女棒”煙花玩得不亦樂乎，“遇到你后，我發(fā)現(xiàn)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卻沒有教會我們，如何撫平傷口?！?/p>

“又面對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怕感覺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你，別把自己拋棄在回憶里就好?！?/p>

“你懂什么!我這睜眼閉眼都看得到，怎么會忘得掉？”光布忽然轉(zhuǎn)頭看向月布，眼中閃著淚光。

月布搖搖頭說：“所以我不知道怎么撫平傷口，但時間會讓傷口愈合，能給出答案。我愿意陪你等到那一刻，怎么樣？”

光布的耳朵顫了顫，月布輕輕地讓她倚在肩上。

“可我總是失敗，這樣讓我感覺自己的努力很廉價……”

“成功不了就努力讓自己不輸，就像是和棋，誰也拿誰沒有辦法，心灰意冷在所難免，但這或許是無中生有的最好的答案了?！痹虏颊f完，輕輕地哼了幾句歌。

“哪怕是大夢一場空，不過是孤影照驚鴻，不過是白駒之過一場夢，夢里有一些相逢?！?/p>

月布笑了兩聲，把那靜寂打發(fā)掉。

“笑什么？”

“哪天伊布要是問我，為什么水晶鞋只有白雪公主穿的下時，我跟他說那是雙四十八碼的水晶鞋，是不是就說得通了？”

光布聽到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月布伸爪捧著光布的臉，注視著她那雙紫色的眼睛，而光布看著眼前那道令自己熟悉的剪影，他身上的黃圈在晚上發(fā)出淡淡的光。

“開心了？”

“哼?！?/p>

“別多想了，或許壓根就沒有什么失明，只不過你眼中的是一個特別的世界罷了?！?/p>

光布一怔，呆呆地看著月布。沉默中兩布的臉不知不覺越靠越近，就在近到已經(jīng)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時，光布忽然把月布推開，低下頭、紅著臉說:“別，山坡上好多人呢。”

“作為一個會變魔術(shù)的布，下一刻我能讓大家都看不到我們哦!”月布故作神秘地說，身后的人群如水壺里逐漸沸騰的水忽然熱鬧起來。

“過年倒計時開始了!”伊布興奮大喊，隨后穿了大家一齊倒計時聲。

“五，四……”

“我們按下按鈕吧?！痹虏颊f。

“什么……”光布話未說完，月布就牽起自己的爪，一起按下了那神秘的按鈕。隨后月布緊緊抱住自己，吻在自己的軟綿的唇上。

那一刻光布閉上了眼睛，卻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靜謐，時間也隨之凝固。月布吹滅蠟燭的方向，瞬息之間綻放出了最燦爛，繁華的煙火，各色的焰火如流星般向四周劃過，墜入星辰大海，仿佛將夜空捅破了一大個窟窿。煙花下，兩布緊緊擁抱著，尾尖悄悄纏繞，那一刻成了星空下最美的剪影。

“那有屬于我們的一朵煙花哦?！痹虏嫉穆曇艨澙@在光布耳旁。她看到了那被煙火點亮的星空，感到充斥著美滿。

喧鬧聲中，煙火在眾人眼里散盡，又有更多的煙火爭相綻放在空中，在喜悅的火光照耀下，大家彼此送上新年祝福。

“小伊布新年快樂?。　毕蛭策鹘憬阏f，伸爪摸了摸伊布的頭。

“嗯，新年快樂！”伊布?xì)g聲說，看到了遠(yuǎn)處坐在樹底下的月布和光布，光布的頭正親密地靠在月布的肩上，連忙跑過去，跳到兩布懷里。

“哥哥姐姐，新年快樂，集體抱抱?！?/p>

“真重，伊布你快胖成個球了。”

“我沒有，那是冬毛，重也是我長高了。吃飽飽，長高高！”

“哈哈哈……”

后面伊布又玩累睡著了，臉上掛著笑容，可能正夢見基拉祈吧。

?

清晨的天空澄澈明亮，懶洋洋低擺著的云，微醺而恬靜的風(fēng)，天邊漸漸蘇醒的陽光。新年的第一個早晨，街上洋溢著一種溫馨的晴朗，銅鑼試探似的輕輕一敲，舞獅便高高抬起了頭。

“來，你的咖啡?！贝┲{(lán)灰色毛衣的月布提著兩杯咖啡走來，遞給光布，“加了兩塊方糖，樂意為您服務(wù)?！?/p>

光布除了穿著那件與月布第一次相遇時穿的月白色外衣外，還多了一條桃紅色的圍巾。圍巾的末端有兩團(tuán)雪白的毛球，一旁用銀白的線悄悄縫上了兩顆緊挨著的愛心，這是月布送給她的新年禮物。

“謝謝啦。”光布喝了一小口，感受著細(xì)微的苦味和傳至雙爪的溫暖。

“看什么，舞獅嗎？”月布尋著光布的目光看去。

“嗯，看不到了?！惫獠嘉⑿χf，心里還是有些留念呢。

“沒事，也就和你喝醉時的樣子差不多?！?/p>

“再亂講咬你了！”光布?xì)獾亩辶硕迥_。

“哈哈，路上小心?！痹虏颊f，語氣干凈利落。又是這副模樣啊，光布發(fā)現(xiàn)月布的目光少有的躲閃著，動車進(jìn)站那沉悶的聲音逼近，自己還要做些什么嗎？

光布前走一步貼到月布面前，紫色的眼睛盯著月布，逼問道：“你之所以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你心里不知所措??？”

“……”

“知道我為什么離開嗎？”光布輕輕抱住月布，頭靠在他懷里輕聲說，仿佛述說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因為……我不給你機(jī)會啊。”光布忽然掙脫月布的懷抱，像逃出籠子的鳥兒，向動車方向跑去，“不給機(jī)會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主意！”

就這樣目送著光布上了動車，還不忘在窗邊朝自己吐舌頭。月布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或許這副帶著幾分古靈精怪的模樣，會是光布真實的自己吧。

“有沒有布告訴你，有點小脾氣的你特別可愛啊。”月布喃喃說，揮手與光布告別，爪心忽然一涼，是雪！月布連忙抬頭望向天空，此時漫天飄散起晶瑩的雪花。

雪中行人駐足，舞獅里的寶可夢紛紛探出腦袋，鑼聲也安靜了。

“天哪?！痹虏紝⒆π某?，細(xì)小脆弱的雪花剛落到肉墊上便化為冰水。緣分真是妙不可言，還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這般心動。

雪沾上了月布藍(lán)灰色的毛衣，月布望著雪精靈般紛飛的細(xì)雪，想起了那伊布歌唱《送別》的公園，伊布估計已經(jīng)睡醒了；想起了孔明燈上彼此寫下的愿望，應(yīng)該有布的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吧：想起了那走不出的雪原，現(xiàn)在仿佛身臨其境呢，還有那什么，想到的太多太亂了，簡直比這雪花的軌跡還要雜亂無章，索性不想了。

但是呢，還是想到了那星空下的剪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