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過了一年，又好像只是過了一天，我坐在窗臺看著日出日落，安靜到如同石化了一般。時間緩緩流過，華夫人上門的哭訴被我拒見了，太后的召見我也有膽子拒絕了。我不知道華深后來怎么樣了，也不知道牧遙后來又怎么去對付華府了，有那么一段光陰似乎全世界都和我無關(guān)。院子里的丫鬟看著我日日沉默寡言，和以往大不相同，也都是小心翼翼，而我卻是連安慰她們的余力都沒有。我……是不是抑郁了？坐在躺椅上，我認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要不然怎么突然對這里的人生沒有半點興趣呢？或者是我在逃避那些我不愿意面對的事實嗎？所以才會躲在這個院子里。然后如同一片日漸枯萎的落葉，慢慢凋零。想過要冷血無情，也想過要大義滅親，然而最后哪一種說法都說服不了自己。想來想去我又困了，便斜躺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半睡半醒之間我的頭突然猛地一墜，身子還來不及反應，腦子里就想著——完了，要撞到腦袋了。然而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傳來，我睜開眼，只見華戎舟半彎著腰，一只手握在躺椅扶手上，而我的腦袋狠狠地砸在了他手背上。我直起身子來揉了揉太陽穴，看了看四周開口：「她們呢？」怎么一個丫鬟都沒有？「屬下不知。」華戎舟松開手，站直了身子。「你的手沒事吧？我都睡迷糊了。」我看向他的手背，已是通紅一片。我的腦袋有那么重嗎？「無礙。」華戎舟背過手去，恭恭敬敬地站著。我坐直了身子，拉了拉他衣服：「你蹲下來，和我說會兒話，這會兒一點兒睡意都沒了。」華戎舟乖乖地蹲了下來，和我平視著，看著他溫順的模樣，我開口：「你的父母可在京城里？」他的眼眸跳了跳，片刻后才開口：「我父母是鄉(xiāng)下的人，小時候因為鬧饑荒就把我賣給……有錢人家當奴才?！刮疫@張嘴真是……句句戳人家心口?！改悄阍趺吹綍x王府了呢？」我問道。華戎舟垂下了頭，開口：「我從那富人家逃出來了。」語氣雖然沒有波瀾，但是我看到他垂在身邊的手已經(jīng)握緊，定是那戶人苛待于他吧。這個世界的奴隸，都是低廉不值錢的，他們過得有多水深火熱，上位者半點不知。即使是我這個現(xiàn)代人，竟然也曾因為身份而對他們的苦難選擇視而不見。抬手揉了揉華戎舟的頭頂，我又問：「那你……一定過得很苦吧。」如同無數(shù)掙扎在底層的人，因為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所以過得努力而辛苦。華戎舟抬起了頭，我看到他的眼尾已經(jīng)泛紅了，然而他口中說的卻是：「不苦……遇見王妃我就不苦了?！刮乙汇叮瑢ι纤哪抗?，干凈而炙熱，生生減去了他棕色瞳孔一直以來的淡漠顏色?！改悻F(xiàn)在……還恨之前苛待過你的富人家嗎？」我不知道抱著什么心思開的這個口，只是想聽聽答案?！覆缓蘖??！谷A戎舟回答，瞳孔似乎微縮了一下?！笧槭裁?？」我收回手，看著他問。華戎舟的眼里全是我看不透的顏色，我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個孩子身上，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半點孩童的天真，他說：「因為我已經(jīng)……」卻聽到一道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他?！改銓の襾硭鶠楹问?？」我一愣，看向院門口，只見仲夜闌高大的身影踏步進來，身后跟著雙目通紅，一看就是哭過的翠竹。華戎舟動作極快地站起來擋在我面前，我愣了愣才起身站了起來，把華戎舟拉到一旁，對他搖了搖頭。仲夜闌看著我的舉動，嗤笑一聲才開口：「你倒是養(yǎng)了個忠心的好奴才。」我不理會他的嘲諷，反問：「王爺前來又是為了什么事？」仲夜闌眉頭一皺，開口：「不是你尋我來的嗎？」我一愣，看到他身后的翠竹才反應過來。這傻丫頭定是以為我茶不思飯不想是因為仲夜闌，才擅自去尋他了。我嘆了口氣開口：「是丫鬟擅作主張驚擾了王爺，我無事，王爺請回吧?！怪僖龟@的眉頭越皺越深：「你現(xiàn)在惺惺作態(tài)是想做什么？」他的嘲諷并未激起我的半點斗志，我看著他說：「是我做錯了，還是因為王爺心里的偏見，才會覺得我無論怎么樣都是錯的？」仲夜闌表情未變，目光仿佛壓境的烏云落在我身上：「你這是在怨我？」「怨你有什么用，平白讓自己心里不舒坦?！刮议_口，無視仲夜闌漸漸變得危險的眼眸繼續(xù)說道：「你之前不愿聽我說話，現(xiàn)在我也不想和你說了。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所以也請你不要打擾我了?！刮艺f完，轉(zhuǎn)身就向屋里走去，身后傳來仲夜闌的聲音：「華淺……」不是惱怒的語氣，似是有話要說，我回頭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愣，下一秒心里滿是嘲諷。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我開口：「華深的命王爺想要就拿走吧，只要你能心安理得。」然后腳步未停，我走到了里屋，徑直把門關(guān)上，不再理會他?，F(xiàn)在我的腦子如同纏繞著的一團亂麻，我需要理清楚，所以他們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竿蹂阋灰タ纯茨愕募迠y鋪子？」看著我在院子里待了一個月都沒出去，千芷也忍不住了，往日我是提起鋪子就開心，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要那么多錢也無用。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錢又能做什么？錢能買什……嗯？我突然坐起來，開口：「走，千芷，我們出去看看鋪子?！骨к票揪褪窃囂叫缘貑枺瑳]想到我回應了，頓時她眼里難掩喜色。拒絕了其他丫鬟跟隨，我只帶著千芷和華戎舟出去了。于是從城南走到城北，忙到天色漸晚，我終于將手里的十幾家鋪子這幾個月盈利的銀錢盤點清楚了。看著跟著我跑了一天卻毫無怨言的千芷和華戎舟，我心頭不由得一軟，他們也同我一樣滴水未進。于是我拉著他們找了個館子，用了些餐食。跟著我時間長了，他們也不同我客氣，就直接三人圍坐一起吃飯。吃完之后出來，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路邊開始掛起了燈籠，有各種小攤擺了出來，竟是一個熱鬧的夜市。想著來這里大半年，我還真的不曾在晚上時出來過，就沒有乘坐馬車，和他們一起行走在小巷里，兩邊是人來人往的商旅，還有賣力吆喝的小販。這場景讓我凌亂的心突然順了下來，現(xiàn)代時無數(shù)次花錢去古鎮(zhèn)里面尋找安靜，全不如這真實的古跡更讓人安寧。有行人推著車，吆喝著讓路，我還來不及躲閃，就被一支手臂拉到路邊上。一扭頭看到了華戎舟那張臉，一雙眼睛被這路邊的燈籠照得流光溢彩。這人是吃了增高劑了嗎？怎么看著好像又比我高了？再這樣下去，就要比我高上一個頭了。正欲開口說話，我的目光卻飄到他身后的一抹人影上。驀然睜大了雙眼。只見仲溪午立于一盞燈籠下，燈火把他淡青色的衣衫染得昏黃。他望著我，好像看了很久，嘴角有著揮散不去的笑意。

既然已經(jīng)對視了，那我就沒辦法裝看不見了，于是我便抬步朝他走過去，華戎舟這才松開了握著我的手?！富省俟釉趺匆苍谶@里？」我先開口說話，特意轉(zhuǎn)換了稱呼。他看著我說：「你在晉王府閉門了一個月，今天怎么突然跑出來了？」我忍不住皺了皺眉：「皇上是在晉王府安了眼線嗎？怎么一舉一動都這么清楚？」「你覺得呢？」仲溪午挑眉繼續(xù)說著。隨便吧，現(xiàn)在的我也沒心思去在意他了。我還未回話，就聽他說：「既然找到你了，走吧?！埂膏牛俊刮乙苫蟮亻_口，「找我做什么？」「帶你去個地方。」仲溪午擺了擺頭，示意我跟上。站在一座高樓下面，我揉了揉自己因長期抬頭看而酸痛的脖子問：「這是什么地方??？」「摘星臺?！怪傧缁卮?，「是欽天監(jiān)白天辦公的地方?！鼓菐襾碜鍪裁?？「走吧，上去?！怪傧绮坏任艺f話就抬步開始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開口：「走……上去？」仲溪午詫異地回頭看著我：「不然還能怎么上去？」我「呵呵呵」干笑幾聲，然后抱拳說了句「告辭?！罐D(zhuǎn)身就跑，卻被他抓了回去。他毫不動搖地拉著我一步一步的踏上樓梯，我掙扎半天也沒把手臂掙出來，只得又開口：「這摘星樓有幾層？」「二十?！埂肝覀円讟牵俊埂付??！刮也铧c一口老血噴出來，顫抖著問：「皇上覺得我能爬到二十樓嗎？」「中途累了可以休息?！怪傧邕种豢诖蟀籽佬χ?，晃得我眼暈。之后任我如何撒潑耍賴，死纏爛打，他都毫不動搖地把我扯到頂樓，連累千芷和華戎舟也默默在身后跟著爬樓。終于，到了頂層之后，千芷和華戎舟等在樓梯口，而我?guī)缀跏歉傧缗乐搅藰菍永锩嫖恢玫牡胤?。一屁股蹲在地上，累得像條狗，而仲溪午卻臉不紅氣不喘的。「過來?！顾驹跈跅U處，朝我招手?！肝姨?，動不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給你看個好東西?！埂笧跗崮诘挠惺裁春每?？」我賭氣般一動不動。這個抽風的皇帝，一言不合就把我拉到這里干啥?！缚磥砟悻F(xiàn)在是真的一點都不怕我了。」仲溪午瞇眼看向我。我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一動不動，原來人累到極致真的可以連命都不在乎了?！改闶且胰ダ氵^來嗎？」仲溪午見我不為所動，再次開口?！富噬夏闾焯旌荛e嗎……」我不滿地嘟囔著，但還是一步步挪了過去。站在他身邊，我往下看去，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是我有輕度恐高癥，二是我看到了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因為通明的燈籠，被連成了一道火龍，盤旋在主干道上。在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腳下如同盤踞著一條金黃色的巨龍。仲溪午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是好不容易才擠出的時間。」看著我愣愣的模樣，他又開口：「在這里看下去，有沒有一種把萬物全踩在腳下，三千煩惱絲都消散了的感覺？」我伏在欄桿上一動不動，說：「煩惱可不會因為站得高就沒有了，站的越高，能看到的東西反而會越少?！怪傧缟焓种刂氐卦谖夷X袋上敲了一下，我惱怒地瞪著他，卻聽他又說：「那也需要你上來親眼看過了才知道，若是你今天沒有費這么大功夫爬樓梯上來，哪里會知道別人口中的景色？」我揉腦袋的手一頓，詫異地問：「難不成你帶我來這里就是看風景的？」「看你連母后的邀約都拒了，我就好心給你分享個觀景圣地，尋常人可是見不到的?！怪傧缣固故幨幍爻姓J。我有點迷糊了：「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仲溪午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開口：「盟友……之間不是應該互幫互助嗎？」我轉(zhuǎn)回頭，互幫互助？難不成他抱著和男三伍朔漠一樣的目的，想讓我搶走仲夜闌，然后他可以抱得美人歸？眼底的夜景還是轉(zhuǎn)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忍不住將身子向外又探出一些，因恐高導致的戰(zhàn)栗讓我腿軟，可是這種自虐一樣的感覺卻讓我心里真的輕松了片刻，于是我忍不住又將身子向外探了探。然而這次身子剛一動，一股大力就從我腰間傳來。仲溪午竟然將我攔腰拉了回來。對上他帶著些許怒氣的眼眸，他說：「你想做什么？」我就是想看看風景呀。不等我開口他又說：「我?guī)銇磉@里，可不是讓你自尋短見的?！埂膏邸刮胰滩蛔⌒Τ雎晛?，這個人是感覺我有多脆弱呀?？次遗刂疲瑓s始終忍不住的笑聲，仲溪午的臉色似乎黑了一下。我這次開口：「皇上，你這舉止有點兒不合規(guī)矩吧？」我指著他還環(huán)在我腰間的左臂，仲溪午若無其事地松開手，說：「怕什么？現(xiàn)在晚上摘星樓都是我的人，又沒旁人看見?！刮乙苫蟮赝嶂^看他：「皇上你這話是鼓勵我紅杏出墻嗎？」仲溪午狠狠瞪我一眼，我趕緊噤聲。于是兩個人沉默地在欄桿處站了很久，有夜風拂過，頭頂上的燈籠微微晃動，圍欄處的光影也隨之變動。風也撥亂了我的發(fā)絲，讓我忍不住生出一種錯覺，轉(zhuǎn)頭看向他說：「你是不是喜……」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眸，我的腦子突然清醒，到嘴邊的話轉(zhuǎn)了個彎，出口時已經(jīng)換了個對象：「她都已經(jīng)成親了，你還依舊惦記著她嗎？」仲溪午看著我，眼神溫柔而堅定，讓我差點感覺我就是牧遙。他說：「惦記。」「真幸運啊……」對上仲溪午疑惑的目光，我笑著轉(zhuǎn)開了頭。牧遙真幸運，因為有這么多人都愛她。仲溪午沒有再多問，轉(zhuǎn)身走向里屋，片刻后拉著一個酒壺模樣的瓶子過來?！敢葐幔俊怪傧鐡u了搖酒壺?！改鞘鞘裁矗俊埂冈侣稘?，說是解千愁，只有這個摘星樓里才有?！怪傧缃忉尩?。解千愁？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還是伸手接過了酒壺，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挺甜的，還帶著些許辛辣。正好爬樓爬得有些渴了，我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只覺得痛快。對上仲溪午瞪大的雙眼，我說：「不會這么小氣吧？不是都給我了嗎？」仲溪午似乎有點瞠目結(jié)舌：「你可知月露濃是什么？」「你不是說解千愁嗎？」我搖了搖酒壺開口。仲溪午似乎有點想笑，卻又忍了下來，說道：「那可是這世間最烈的酒。」我搖瓶子的手僵住了：「酒？最烈？」「嗯?！怪傧玎嵵氐攸c了點頭，不過看著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我真是……為什么早說。趕緊把酒壺塞到他手里，我說：「我先走一步?！怪傧缤蝗槐蝗藗€瓶子，還沒反應過來我就跑了。他在后面喊著：「你急什么呀？我送你下去?！埂覆挥?，我有丫鬟?！刮翌^也不回地說。跑到樓梯口，千芷和華戎舟在那里守著。我的頭已經(jīng)有些暈了，拼命抑制住，走過去開口說：「走，我們回去?！谷欢_下已經(jīng)有些軟了，想想還有 20 層的樓梯，我把華戎舟一把拉過來，蹦到了他的背上開口：「這次辛苦你一下，快背我下去?！谷A戎舟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僵了許久才有了動作，用手背托起我的身子，開始快步下樓。不是我著急，實在是我這個人……酒品不好，一喝多就耍酒瘋，當著仲溪午，萬一說出來什么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做的事，那多尷尬。華戎舟到了樓下后，氣也有點喘了。把我放下后，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千芷見此，趕緊去前面路口尋找我們來時乘坐的馬車。而我頭腦越來越清晰，身體卻不為所控——這是喝多的人的通病，感覺自己是清醒的。跟著華戎舟走了幾步不知是被石頭絆到，還是自己已經(jīng)沒了意識，我雙腿一軟就要跪在地上。然后好像跌到了一個熱騰騰的懷抱，我抬頭，看到兩個一閃一閃的棕色寶石，忍不住伸出去觸碰，然后寶石卻突然沒了。好像聽到結(jié)結(jié)巴巴的聲音：「王……王妃，不……不要戳我……眼睛?！箾]有拿到棕色寶石，我的手卻碰到了一個異常柔軟的觸覺，睜大眼卻只看白乎乎一片，忍不住捏了兩下，手感真好，有點像棉花糖，說起來我好像很久沒有吃過棉花糖了。于是我就當機立斷，雙手揪住那棉花糖，踮起腳狠狠地……咬了上去。然后就聽到那棉花糖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棉花糖成精了？我松開嘴，砸了咂嘴巴。這棉花糖一點都不甜。這是我昏過去之前的最后一個意識。

再次睜開眼，入目的還是那熟悉的床帷。坐起身子，腦袋沉得如同掛上了一個秤砣，那個坑貨仲溪午，就會折騰我。喊千芷過來，一開口發(fā)現(xiàn)嗓子干得都沙啞了，宿醉真是傷身。只是千芷一直用同情的眼神看得我心里發(fā)毛：「干嗎用那種眼神看我？」千芷吸了吸鼻子開口：「奴婢只是感覺王妃太辛苦了?！剐睦镌絹碓讲话玻骸肝易蛱熳砗蟾墒裁戳耍俊骨к朴每醋约汉⒆右话愦葠鄣难凵窨粗?，然后說道：「沒干什么，就是王妃在馬車上罵了一路的街，要不是王妃喝醉了，我還不知道王妃心里這么委屈……」我……我說為什么感覺嗓子啞了呢?！肝伊R誰了？」我扶額問道?！缸疃嗟氖峭鯛敽腿A少爺，然后就是華相、牧側(cè)妃……對了還有皇上……」看著千芷掰著手指頭數(shù)的模樣，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難怪都說酒后……吐真言。說起來今天起床感覺心里舒服了些，難道是因為昨天罵痛快了？「有誰……聽見了?！刮乙曀廊鐨w地問。「王妃放心，昨天華侍衛(wèi)把王妃扶上了馬車后，王妃才開始罵的，所以只有我和華侍衛(wèi)知道?！骨к婆闹乜谛攀牡┑┑卣f?！赴讶A戎舟叫過來?！刮遗牧伺淖约旱哪X門，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華戎舟進來后，我不由得一愣：只見他右臉頰包著紗布?！改愕哪樤趺戳?？」我開口問。華戎舟目光躲躲閃閃地開口：「屬……屬下練武不小心碰傷的?！刮野櫭假|(zhì)疑：「這府里現(xiàn)在誰能傷得了你，是不是王爺找你麻煩了？」「不……不是的?！箍粗A戎舟結(jié)結(jié)巴巴，又滿臉通紅的模樣，我心里一突：「那是我昨天打你了？」我看向千芷，千芷一臉迷茫地開口：「馬車上我沒看到王妃動手，不過我找馬車時就不知道了，昨天華侍衛(wèi)頭發(fā)未束，我也沒留意……」「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谷A戎舟突然喊了一嗓子，嚇了我一跳。這孩子，動不動臉紅什么，我還以為是我喝醉了打人了呢。我就說我酒品不好，也不至于打人吧。我也不再糾結(jié)此事，開口：「我等下要去華府一趟，你幫我去備下馬車?！谷A戎舟應聲退下了。千芷一臉擔憂地問：「王妃，你怎么突然要回去了？現(xiàn)在恐怕……夫人那邊……」我漱了漱口，輕笑一聲開口：「自我麻醉了這么久，也該到我去面對的時候了。」到了華府，看著真是格外冷清，華夫人估計還在埋怨我之前不見她之事，所以就閉門不出，我也不在意，本來我的目標也不是她。到了華相書房，我不等通報就徑直進去，并且示意千芷在外守著。華相冷眼旁觀我這一系列動作，最后屋里無人后才開口：「不是不認我這個父親了嗎？還回來干什么？」我淡定地找了個椅子坐下，才開口說：「有件事情需要父親幫忙?！谷欢抑笸鲁龅膸讉€字讓華相驟然變色，他拍案而起：「你還是不是魔怔了，自己親哥哥還在牢獄里，你卻想著那牧家人？有這時間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收回晉王的心！他一意孤行，我如今也沒辦法再插手深兒的事情。」「父親若是想讓兄長從牢獄里出來，那就聽我的。」看著暴怒的華相，我并未有退縮。第一次見他，他不動聲色，我就嚇得腿軟，現(xiàn)在我卻能應對暴怒的他，看來我自己也是進步了。我心里暗自鼓氣，但面上并未顯示半分?！复搜援斦?？你有什么辦法？」華相皺眉問我。我輕笑一聲，看著他：「這一個月以來，父親應該已經(jīng)試過各種辦法了吧？可是兄長如今卻依舊在牢獄里，如今你除了相信我還有什么別的出路嗎？」華相并未被我激怒，只是看著我，如同一個陌生人開口：「你這番行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替父親贖罪啊?！埂改恪埂父赣H沒有親手殺過人吧？」我打斷了華相的咆哮聲，「可是父親知道自己手里……不，應該說是華府所背負的罪惡有多少嗎？」「哪個官員是完全干凈的，我竟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你以為僅憑政績和仁心就能步步高升？是我千辛萬苦一步步爬到了丞相的位置，才給了你現(xiàn)在站在這里頂撞我的機會，你口口聲聲正義時別忘了自己姓什么。」華相握拳，目光似箭射向我?！肝耶斎徊粫?，正是因為我的身份是華淺，你是我父親，我才沒有對華府不管不顧。父親不聽我，不信我也無所謂，因為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父親知道，以往你汲汲以求的權(quán)勢，全是居高才有的鼠目寸光。」我起身回道。華相向前行了幾步，又抬起了手，卻在我冰冷的目光中僵住?！父赣H還想打我嗎？」我扯了扯嘴角，「可是我不會再向從前一樣再乖乖任你打了，兄長之事如今你能期望的人也只有我了，等我能順利解決兄長的事，父親不妨再來和我好好談談?！篃o視華相鐵青的臉，我轉(zhuǎn)身就走，只是出門前又說了一句：「方才我說的事父親莫要忘了，兄長在牢里還需要待多久，就看父親的動作有多快?！固こ鰰?，我便徑直離開，沒有去看華夫人?，F(xiàn)在開始，我不會再浪費任何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氐綍x王府，我迅速盤點集齊了手里十幾家鋪子的可流動銀兩，然后就等待著。不出兩日，華相就派人送了封信過來。這個老頭雖然固執(zhí)聽不進去道理，但是事關(guān)他唯一的兒子，所以他雖氣我，動作卻沒有減慢。打開信，看到里面的名單，約有二十多人。找出一個匣子，我把名單和銀票裝進去，思索片刻后便喚華戎舟進來?！肝疫@里有一件事，比較麻煩，我身邊也沒有幾個心腹之人，你愿意替我跑這趟差事嗎？」我手放在匣子上，輕輕敲擊。華戎舟眼睛一亮，單膝重重跪下，脊背挺得筆直開口：「屬下萬死不辭。」看著平時木訥寡言，心思倒也聰慧，知道我要開始重用他了。「沒那么恐怖。」伸手空著的手扶起了他，然后我把匣子交給他，「這里面有一個名單和足夠的銀票，三日之內(nèi)，我要這些人的賣身契?！埂甘?，屬下遵命?！谷A戎舟連問都不問就應了下來，眼里流轉(zhuǎn)的鋒芒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劍?！高€有你臉上的傷記得找大夫拿些好藥，別一直拿紗布捂著，那么漂亮一張臉日后別留下疤痕了?！刮矣珠_口，想轉(zhuǎn)移一下這嚴肅的氣氛。華戎舟頓時垂頭不敢看我，又恢復那種老實木訥的模樣，耳尖也變紅了。第二日傍晚時分，華戎舟就拿著匣子回來了。我打開一看，里面厚厚一疊紙，還有一半的銀票。我手一頓，贊賞地看向華戎舟。這孩子可以呀，完全把時間和成本壓縮一半就完成了任務，多好的一名員工，我之前都沒有發(fā)現(xiàn)，白白讓他去守了那么久院子。「干得好?！刮液敛涣邌莸乜洫?。華戎舟抿了抿唇，雙目卻是難掩喜意。現(xiàn)在就該我來反擊了。走到里屋里，提筆開始寫起來。千芷默默給我掌燈，看到我寫字時開口問道：「小姐不是向來用左手寫字嗎？」我寫字的手一頓，繼續(xù)寫著，開口回道：「左手傷到了經(jīng)脈，無法再提筆了?！惯@我可要多謝仲夜闌了，要不是他，我可寫不出來之前華淺的那一手好字。千芷一瞬間紅了眼睛，憤憤不平地抱怨：「女子的手多么金貴，王爺就算是氣頭上也不能那樣對王妃呀，王妃之前無論琴棋書畫，都是一絕，現(xiàn)在被他毀的半點不剩?！咕退銢]有仲夜闌，你家小姐的琴棋書畫也毀得渣都不剩了，畢竟遇到的是我這個……現(xiàn)代人。心里雖這么想，但我卻停筆吩咐：「所以啊，幫我把這個給仲夜闌送過去吧。」千芷之前跟著華淺也識幾個字，她接過去一看，臉變得雪白?！竿蹂?，這是……」「和離書?！?/p>

牧遙院外，不出意外我被攔下來了，我也不與侍衛(wèi)糾纏，偷偷地溜到了側(cè)墻，然后回頭對跟著我的華戎舟開口：「你會輕功嗎？」「呃……會?！谷A戎舟雖然面帶疑惑，還是點頭回答了。「帶我飛過去。」我挑了挑眉?！赴?？」華戎舟這次是再也掩飾不住驚訝，眼中滿是錯愕?！赴∈裁窗?，快！」不等他反應，我就跳到了他背上，在我的催促下，他僵硬地帶著我后退幾步便越過了墻壁。落地后，我便直接沖著主屋去了。門口守著的幾個丫鬟完全來不及反應，就給華戎舟給按下了，那小子倒是聽話，沒什么憐香惜玉之心，有個保鏢就是靠譜。牧遙皺著眉看著我闖進來，冷了臉色：「你要干什么？」「找你談談，進不來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我明目張膽地走到她面前?！肝液湍氵€有什么好談的?！鼓吝b臉色依舊不好，但是抬手阻止了想進屋的丫鬟。我把懷里揣的一疊紙放到她面前，說：「你看完這個再說話?！鼓吝b伸出手翻開紙，目光一下子變銳利了，連拿著紙的指尖都變白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威脅我？」「不是，是做交易。」我回答。牧遙把那疊紙拍在桌子上，冷笑道：「交易？拿我們牧府老家仆的賣身契做交易？」那疊紙就是牧家未流放時老家仆的賣身契，我先讓華相動用權(quán)力把人的下落一個個查出來，然后又讓華戎舟去將他們?nèi)抠I了回來。這是一個奴隸不值錢的世界，尤其是曾被主人家連累的罪奴，因此讓我鉆了空子?！改惴胚^華深，我把你們牧府老家仆的賣身契全部還給你?！刮乙琅f不急不緩地說?！溉羰俏也辉阜胚^華深呢？」牧遙兩眼緊盯著我?！肝襾聿皇菫榱送{你?！刮也⑽唇铀脑?，「所以我不會拿你們家仆的命做籌碼。」「不是威脅？那這又是什么意思？」牧遙手指在賣身契上點了點?！妇妗！刮议_口，牧遙眉頭微皺，似是有點不明白。我看著她，開口：「我能輕而易舉拿到你們過去家仆的賣身契，就證明我能做的還有更多。華深做過的錯事，他需要付出代價我沒意見，可是他沒有做過的事，我也不會眼看你將欲加之罪施于他身上。」牧遙眼里閃過幾絲晦澀，我仍是面不改色說下去：「所有的是非曲直都是因人而異，就算華府罪惡滔天，那也不該為沒有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所以你既然要報仇，就堂堂正正地來，我不插手你扳倒華府的過程，但是也不會對你的欲加之罪冷眼旁觀?！惯@話也像是對我自己說的，華淺之前如何和我無關(guān)，雖然穿越到她身上，但這不代表我必須要對她做過的事情負責。法律上不也說了，人不需要為自己沒做過的行為承擔責任。牧遙許久未語，最后她開口：「現(xiàn)在是阿闌要處置華深，你覺得來找我有用嗎?」語氣間似是松動了?！改吝b，你不要太小看你在仲夜闌心里的地位，還有……」我補充，「你覺得仲夜闌不知道此次是你設計的嗎？」牧遙眼睛驀然睜大，我嘆了口氣，果然戀愛中的人都是沒有智商的。「這一個多月仲夜闌都沒有對華深出手，只是任他被關(guān)著，你覺得是為什么呢？畢竟那天盛怒下的仲夜闌可是差點殺了華深的?！刮议_口，說得牧遙臉色變白。一開始仲夜闌應該是被騙過去了，可是前幾日在院子里見到的仲夜闌，他看我的眼神里面，是有一點點愧意的。雖然只有一點，卻也被我抓住了。他會對我有愧意，也就只有一個原因了，那就是他知道真相卻還是選擇忽視關(guān)著華深。畢竟作為男主，他智商肯定不低，一開始氣頭上會被蒙蔽，但是后來冷靜下來也不難想到其中疑點。華深就算再荒唐，又怎么敢在他的婚宴上動手呢。說到底，只不過是牧遙仗著仲夜闌喜歡她罷了，才能設計出這種漏洞百出的計謀。那日若沒有我攔著，說不定華深真的就被仲夜闌斬于劍下了。這也是很多小說女主的通病，總是太過自我，感覺自己的仇恨，永遠比兒女私情更重要。所以才會不惜利用自己愛的人，然后把彼此都折磨得傷痕累累，才幡然醒悟?！缸詈笪姨嵝涯阋痪?，這世間最經(jīng)不起試探的就是人心，你的利用早晚會把所有的善意都消耗殆盡?！刮议_口，語氣半是勸告半是警告，「因為從前之事，我才容忍你這一次的手段?？墒悄闳绻儆眠@些伎倆構(gòu)陷，我也決不會留情面，今天的這些賣身契就是一種警告?！鼓吝b看著我，看了很久，她說：「華淺，你究竟是打什么主意？」我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教你做人啊?！鼓吝b估計被我氣得不輕，她的手越握越緊。此時我心里此時并無愧意，是她做錯了才讓我有機會來站在道德制高點。「之前冒用你身份之事，我和仲夜闌坦白過了，我把仲夜闌還給你，所以牧遙，此時的我，不欠你分毫。」「還給我？」牧遙皺眉?！盖к拼藭r應該已經(jīng)將和離書送到仲夜闌面前了，你的事情，你的感情，日后你就自己處理吧，我不會再牽扯其中半分?！埂改阌X得這樣我們之間就兩清了？華淺，你未免想得太簡單了，你們?nèi)A府……」牧遙目光閃爍，嘴上卻不服輸?！讣m正一下，我是我，華府是華府，請不要混為一談。」不等她說完，我就打斷了她，「我之前想過，為什么我沒有早一些或者晚一些來到這里，偏偏是大婚時候?！褂吝b滿是不解的目光，我開口：「因為若是來的早的，恐怕我會一葉障目的庇護華府，而上天把我放入一場困局，卻也留了一線生機。你們牧家流放之事是朝政，我不妄言，這事情給你帶來多少傷害，我不是你，自然無法站在你的立場上體會?？墒?，我們之間并沒有隔著血海深仇，你想華府落得的結(jié)局，正好，我也想。」牧遙如同是看一個異類一樣看著我，久久不語，而雙目疑慮重重。流放和辭官，差別只是一個無錢，一個有錢，有錢自然一切好處理，所以如今我和牧遙都是想華相下臺。一個為報仇，一個為保華府之人性命。華府倒了，可是明月公子還在，我自不必過于憂慮。若是我當初一念之差沒有勸阻華相將牧家之人由斬首改為流放，那現(xiàn)在等著我的就真的是破解不了的死局。這場困局里，一步錯便步步錯，還好我剛穿過來就認清了形勢，之后的摸著石頭過河也沒有行差踏錯?；氐阶约涸鹤雍?，卻看到了仲夜闌的身影?！改闳ツ睦锪耍俊怪僖龟@見我回來便開口問道。「去解決了一樁舊怨，王爺來這里做什么？千芷沒給你說清楚嗎？」我皺眉反問。仲夜闌抿了抿嘴唇，拿起手里的一張薄紙，似乎被他捏變形了：「這是什么意思？」看到字體丑陋的和離書，我開口回道：「我離開晉王府，大家都皆大歡喜不好嗎？」我越過了他向里屋走去，他扯住了我的手臂開口：「你覺得你現(xiàn)在回華府就比較好嗎？」什么意思？我皺眉，看向他，只見他垂下眼眸開口：「華府自身難保，你一介女流，華府能護你到什么時候？」這話的意思就是他知道牧遙要對付華府，他也準備要幫牧遙，唯一給我的施舍就是讓我留在晉王府，日后不受波及。我甩開他的手開口：「這就不牢王爺費心了?！埂改恪怪僖龟@的聲音里似乎有了些惱意，「你救過我，我不會對你視若無睹，所以就算你要走……也再等段時間，只有在晉王府里，我才能護你周全?！棺屛业热A府倒臺后離開嗎？這仲夜闌倒是還有些人性，沒有像小說里一樣直接把我拋出去，和華府一起傾覆。只是，這番好意……對我無用?！肝揖饶闶菆鲆馔?，再來一次我絕對會原地旁觀，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全當那是補償我之前的過錯。你我兩不相欠，所以不需要你，我自己也能護住我自己?！刮翌^也不回地走開。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的哪吒，不過我可能更慘一些，因為我在為沒做過的事付出代價。擋箭還仲夜闌真相，離開還牧遙幸福，真是個偉大明事理的女二。身后傳來紙張的撕碎聲，然后仲夜闌拋下一句話就離開了。他說：「和離之事……你做不了這個主?！骨к茡鷳n地看著我說：「小姐……」我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開口：「明日我們進宮一趟。」「做什么？」「請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