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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上) | 第56屆美國星云獎最佳短中篇提名

2021-06-21 14:58 作者:未來事務(wù)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圖片

本篇小說是本屆美國星云獎最佳短中篇提名作品。我們將發(fā)布第56屆星云獎獲獎及入圍科幻小說,歡迎關(guān)注!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作者簡介

梅格·埃里森是一位美國作家,生活在舊金山的灣區(qū)。她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匿名助產(chǎn)士之書》贏得了2014年的菲利普·K.迪克獎,并入圍當(dāng)年的提普垂獎長名單,這部作品于2016年再版發(fā)行,入選了《出版人周刊》、柯克斯評論和PBS等媒體的年度最佳作品名單。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也入圍了菲利普·K.迪克獎評選。本篇小說收錄于她的短篇小說集《大碼女孩》中。


藥(上)


作者?|?梅格·埃里森

譯者 | 耿輝

校對 |?Isaac

那種藥還不為人知的時候我母親就已經(jīng)開始服用。她說自己感到無聊,所以總是參加大學(xué)的那些試驗項目。我猜她那么做是因為他們會問關(guān)于她的問題,并在她回答時認(rèn)真傾聽。別人都不會這樣。

她參與過多項試驗項目,比如睡眠研究和過敏治療。他們測試首款3D打印的宮內(nèi)節(jié)育器時她想要參與,可他們說她超齡了。我記得母親為此惱火了好幾天,等后來參加那個項目的人都得了子宮肌瘤,她又得意起來。不過她倒沒建議我參加節(jié)育器試驗,她知道我沒跟別人上床。就連親生母親都覺得十六歲的我不可愛,壓根沒機(jī)會跟人約會,這可真讓人難堪。我盡量不在乎她的看法,現(xiàn)在也慶幸沒得上子宮肌瘤。反正我是絕對不想當(dāng)實驗室小白鼠。特別是最流行的(也是媽媽一門心思想要參加的)研究是減肥研究的情況下。

那些試驗她一項不落:在手腕腳踝連續(xù)佩戴六周的數(shù)字卡路里監(jiān)視器(這東西讓我翻白眼,不過至少她沒有一直掛在嘴邊);某種超級纖維素制成的類似透明扭扭糖的線繩,本該積累在胃里形成內(nèi)襯,不用手術(shù)就把胃縮小,結(jié)果只是導(dǎo)致她(和所有吃的不是安慰劑的試驗對象)嚴(yán)重便秘(她不停抱怨這項試驗,因為害怕她突然就冒出來跟我的朋友講拉屎的困難,好幾周我都沒法邀請朋友來我家)。沒完沒了地服用實驗藥物讓她患上了心悸、掉光了頭發(fā)、(甚至還有一次讓人尤其難忘地)產(chǎn)生了精神病妄想。只要有辦法減肥,她就會嘗試,什么辦法都行。

在各種試驗的間隙,她還采用常見的方法節(jié)食,像原始穴居人和兔子一樣進(jìn)食,一天七小餐,每周禁食一天。廚房里每間櫥柜的最里邊都塞滿了瓶身落灰的蘋果醋,外邊擺著成排的紐曼果餡餅干和樂芝餅干[1]。

[1] 均為高糖高熱食品

她還讓全家人一起節(jié)食,勸我們在晚上出門“集體散步”。她會扔掉所有垃圾食品,逼我們發(fā)誓更愛自己。愛自己的意思是每天早晨稱體重時掉眼淚,然后抽泣著吃半個柚子[2],對不對?都沒用,沒有任何效果,我們都瞞著她,在自己房間或者在外邊偷偷吃東西。我尋找耳機(jī)時發(fā)現(xiàn),爸爸把魚肉卷包裝紙裝入一個袋子,藏在駕駛座底下。我去扔掉時被媽媽抓住,她吼了我一個小時,我沒有揭發(fā)爸爸。她一直對我的體重最為苛責(zé),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胖??晌覀円患胰硕加羞@個問題,媽媽跟我一樣胖,我們仿佛一個模子摳出來的,爸爸也胖,哥哥最胖。

[2]一種減肥方法稱堅持在餐前吃半個柚子,可以產(chǎn)生飽腹感,抑制食欲,從而達(dá)到減肥的目的。

如今別人都擺脫了肥胖,只有我還照舊。

原因?當(dāng)然是那種該死的減肥藥。

藥物試驗跟往常一樣開展:媽媽工作的校園里貼滿傳單,承諾為一種新型高效減肥藥的特定實驗對象提供報酬,媽媽也一如既往地火速加入。她拍攝了一張招募海報的照片,這樣就能回家坐在破舊的扶手椅中,舒適地發(fā)送電子郵件。扶手椅上有個電視托架,擺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筆記本電腦就放在上邊,從來都不挪動。我記得曾經(jīng)問過她,既然從來不帶電腦去任何地方,為什么要配一臺筆記本電腦。她甚至從來都不切斷電源!不如使用老式的機(jī)箱和顯示器,既然從不挪地方何必要買便攜式的呢?

她聳聳肩,“如果我大腿上沒有空間,為什么要把這種電腦稱為膝上型呢?”

她把我問住了,我也完全不能把電腦放在“膝頭”上,坐下時那塊地盤被我的肚腩占據(jù),而且屏幕位置那么低,看起來特別不舒服。我見過人們在車廂里使用筆記本電腦,他們都彎腰弓背??墒菋寢屜胍獜澭?,想在平坦空閑的膝上空間放置一臺熱乎乎的電腦,希望屁股和飛機(jī)座椅之間有充足的空間,想買櫥窗模特身上的衣服。她想要的跟所有人一樣,尊重。

我猜我也需要,只是覺得不值得像她那樣不遺余力地爭取。沒有哪項試驗真正有效,除了那種減肥藥。

于是,媽媽跟往常一樣參與試驗,把回訪和用藥時間寫在日歷上。爸爸翻了個白眼說,希望她這一次別再拉不出屎,然后背對著她跟我使了個眼色,我們一同笑起來。

媽媽只是朝爸爸咂咂嘴,“天吶,卡爾,注意語言,你已經(jīng)從海軍退伍好久了?!?/p>

媽媽忙于新的藥物試驗期間,爸爸忙著點擊平板電腦,輸入自己跟桌游伙伴見面的時間。我笑了一下,為他能有些消遣而感到高興。他最近情緒相當(dāng)?shù)吐?。我也忙于參加學(xué)校的“幻想家”電影俱樂部。我們要制作一部怪誕恐怖電影,講一種病毒把一支橄欖球隊變成了食人族,之前連續(xù)兩周每晚都在進(jìn)行拍攝工作。(其實,電影劇本不是我執(zhí)筆,我只是攝影導(dǎo)演。)

媽媽離開我們?nèi)シ幉⒒卮痍P(guān)于她生活習(xí)慣的問題。我已經(jīng)聽說這套流程她以前都走過,也學(xué)會了不多管閑事。然而我知道試驗最終的結(jié)局:媽媽穿著一套漂亮衣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嘗試翹起二郎腿,但是無法保持那個姿勢。她的大腿會一上一下鋪開,然后上邊的緩緩滑落,兩條腿橫向分開,堆在椅子的扶手旁邊,顯得體型比之前更寬,仿佛一顆灌水的氣球鋪在炎熱的人行道上。對于真實的情況,她總是有所隱瞞,這也許是我最討厭她的一點。

“噢,沒錯,我每天鍛煉!”

她每天總共步行二十分鐘,下車到辦公室,下班從辦公室返回汽車。她的跑步機(jī)上滿是掛著衣服的衣架,她的啞鈴上貓毛和塵土粘成了一層包漿。

“我盡量合理飲食,但也有排解壓力的不良習(xí)慣?!?/p>

媽媽每天風(fēng)雨無阻,準(zhǔn)時在夜晚十點吃三勺淋上焦糖醬的冰淇淋。

“我知道自己肯定會胖,我父母都胖,我的姐妹和大多數(shù)表親也都是?!?/p>

這倒不假,全家肥胖。在上一張全家福里,我們穿著各種亮色襯衫,仿佛一籃成熟的圓形水果。我還挺喜歡那張照片的,但恐怕除了我之外別人都不那么覺得。攝影的構(gòu)圖合理,我們看起來都很快樂。顯然,快樂是不夠的,媽媽花錢拍照,但是從不掛出來。

頭一兩次治療回來后,媽媽就激動不已,喋喋不休,在社交媒體上留言說自己有幸嘗試真正的創(chuàng)新產(chǎn)品,對這種藥物信心滿滿。她簽署過保密協(xié)議,無權(quán)披露太多信息。后來,我覺得她應(yīng)該慶幸沒人可以詢問細(xì)節(jié)。

我聽到尖叫的頭一個晚上就知道這次試驗將會與眾不同。當(dāng)時過了午夜我還沒睡,而是在努力剪輯電影。日落時分的橙色天下,橄欖球運(yùn)動員們行動笨拙,渴望吃肉,在球門柱的剪影中伸出雙手。我的眼睛通紅,而且不得不在筆記本電腦下放兩個冰袋來冷卻CPU。(那臺電腦根本不適合那么多的處理和渲染任務(wù)。)四點鐘我被尖叫聲吵醒,猛然坐起,耳朵里聽見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腦袋里塞了一面小鼓。我疲憊不堪、神志不清,差點搞不懂聽見了什么。不過那是媽媽的聲音,是媽媽在尖叫,好像她被火燒著了似的。震耳欲聾的叫聲綿延不絕,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呼吸的。尖叫、尖叫、尖叫,幾乎就不吸氣。

我沖進(jìn)走廊,直接撞在安德魯身上,他也正要去同一個方向。我們肚子撞到肚子,像一對卡通人物,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現(xiàn)在都能在腦海里絲毫不差地構(gòu)想出這個場景,想象出我該如何取景,如何疊加聲效。可是在當(dāng)時,沒時間大笑或爭論,我們只能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奔向父母的房間。

然而房門上了鎖。

“爸!”我用拳頭猛砸六合板空心門,“爸,怎么回事?媽媽還好嗎?”

爸爸發(fā)出了一串難以分辨的聲音。媽媽正像汽笛一樣尖叫,我們實在沒法聽清他在說什么。

“我報警啦?!卑驳卖斠贿吅埃贿吥贸鲭娫?。

房門一打開,媽媽的哀嚎聲就直沖而來,鋪天蓋地。我和安德魯都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幾步。此前房門只是稍微掩蓋了聲音,可這聲音如果是你母親發(fā)出的瀕死的聲音,再小聲也振聾發(fā)聵。

爸爸也在臥室里,他蓬亂的灰發(fā)朝各個方向張揚(yáng),仿佛在同時指責(zé)每一個人。他朝安德魯伸出一只手,圓睜雙眼,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別,別找任何人。你母親說這是她參與的試驗過程,還說這比自己的預(yù)期要難受,但是只持續(xù)十五分鐘?!?/p>

安德魯看了看手機(jī),“我十分鐘前被吵醒,當(dāng)時她就在嚎叫了?!?/p>

“嚎叫,”我問,“真的?”

安德魯翻了翻白眼,“發(fā)生核爆你都醒不過來?!?/p>

爸爸一邊點頭,一邊看自己的手表,“就快結(jié)束了,再等等?!?/p>

“爸,”安德魯說,“她聲音那么大,鄰居恐怕已經(jīng)報警了?!?/p>

爸爸的表情更加扭曲,“我不得不——”

尖叫聲停下來,我們?nèi)齻€面面相覷。

“卡爾?”媽媽的聲音聽上去疲憊而沙啞。

爸爸表情嚴(yán)峻地來回盯著我們倆,“你倆別給任何人打電話,不許外傳。你們的母親有權(quán)保守一點隱私。明白嗎?”

我們倆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

媽媽又喊了一聲,爸爸離開我們,回到了屋里。

我沒有再次入睡,我猜安德魯也是一樣。我們在各自的房間里熬過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直到早飯時間。我繼續(xù)剪輯電影。我很高興等天亮了能有新成果可以提交給幻想家俱樂部。這部電影將會按時完成。能忙于一項工作,讓我不去回想夜里的詭異經(jīng)歷,這感覺還挺好。我打賭安德魯肯定在打游戲,他只有這一件事可做。

我聽見他在隔壁房間關(guān)掉了鬧鐘,然后哼唧著從電腦旁的破舊座椅上站起身。他比我胖得多,所以我覺得自己有資格厭惡他的某些習(xí)慣。安德魯坐下或站起時都會發(fā)出一個傻兮兮的喉音,我還見過食物殘渣被夾在他脖子上的褶皺里。我曾非常努力地避免成為“那些胖子”之一,像強(qiáng)迫癥一樣保持衛(wèi)生,無微不至地護(hù)理皮膚。無論在什么場合,我從不露出上臂或大腿。我處處小心,把肥胖看成像打嗝那樣失禮,最好用手背遮住,然后毫不例外地,每次都向人道歉。

當(dāng)時我真是一無所知。

安德魯在我之前走到樓梯,所以我有機(jī)會看他搖搖晃晃地拖著腳步下樓,心中充滿憎惡和厭煩。我不記得那一周我們該遵循哪套扯淡的節(jié)食方案,但我對自己發(fā)誓,不管早餐配額有多么少,我都要比安德魯吃得更少。我會在盤子里剩飯,讓安德魯去舔著手指抱怨吧,我沒他那么不堪。等我們來到廚房時,早餐的全麥吐司面包和蘋果切片已經(jīng)在桌上等待我們了。

媽媽站在咖啡壺旁邊,瘦了快五十斤,她的睡衣掛在身上,仿佛是身材大很多的姐姐給她的舊衣服。她轉(zhuǎn)過身,手里拿著咖啡杯,我看見她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不過,她笑容燦爛,這可是多年未見。

“有效果了,”她的聲音仍然沙啞,略顯疲憊,仿佛剛從搖滾演唱會或通宵篝火晚會回來,“這種藥真有效果。”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兩周,爸爸盡力給他們的衛(wèi)生間做了隔音處理,把地毯、泡沫材料和雞蛋托盒釘在墻上,從網(wǎng)上購買便宜的毛茸浴墊,在地上鋪十幾層。后來爸爸告訴我,他曾打算用破布堵住媽媽的嘴,只為了再消除一點聲音?!安贿^我擔(dān)心她堵住喉嚨,引起窒息,”他憂心忡忡地睜著雙眼告訴我,“我忍受不了多久了。我知道她在減肥,可這就像是我被困在夢魘里醒不過來?!?/p>

那時候爸爸更傾向于把這事當(dāng)做談資,然而一年之后他也決定服用減肥藥。當(dāng)那只是媽媽的隱私,與他關(guān)系不大時,他愿意給我描述那有多惡心。你可以看網(wǎng)上的視頻,當(dāng)初的試驗跟現(xiàn)在的情形是一樣的:人們服藥,然后拉出脂肪細(xì)胞。先是大量不受控制的黃色液體,所以他們不停地高聲尖叫。一次排出近五十斤身體組織,想像一下吧。如今人們?nèi)ヌ厥獾寞燄B(yǎng)院,那里有燃燒脂肪的油脂衛(wèi)生間。爸爸說媽媽嚴(yán)重堵塞了馬桶,他買了一大桶堿性清潔劑把脂肪都溶解,才疏通了下水。我能想到的最惡心的情形也就是這樣,可是爸爸說后來變得更嚴(yán)重。

到最后媽媽(以及跟她一樣的服藥者)把所有多余的皮膚也都拉了出去。皮膚的分解意味著不會留下肥胖紋,也沒有弛下垂的皮膚,否則身上就像掛了一團(tuán)過度發(fā)酵的面團(tuán),仿佛在告訴別人你曾經(jīng)是個胖子。

這招可挺了不起,也正是因為這個,還有些其他原因,過了很久這種減肥藥才作為非專利藥物登陸市場。他們在新聞上說這是一個“商業(yè)秘密”,還提到“奇跡”、“突破”和“具有歷史意義”。結(jié)果奇跡般拉出的皮膚看上去像是血、膠原蛋白和爛肉。惡心的程度類似,但實際不一樣。下水管道的彎管需要更多的堿液,每天早餐時的媽媽也變得越來越瘦。

藥物試驗結(jié)束時,我都已經(jīng)認(rèn)不出母親。她的體重最多不超過五十公斤,研究藥物的醫(yī)生說她的體脂率是百分之十八,而且余生都會保持這個水平。她變換了臉型,比較明顯的變化就是深層的結(jié)構(gòu)更加凸顯,眼睛變得又大又圓。隔著肥大的運(yùn)動褲,我能看見里邊的髖骨,褲子的抽繩在她如今的細(xì)腰上系得很緊。她兩側(cè)的鎖骨上都能放下墨西哥玉米卷,脖子上青筋畢露,仿佛皮膚下罩著雞骨頭。就連她的雙腳都小了整整一個鞋碼,原先撐大的涼鞋和球鞋都?xì)w我所有了。

我把腳穿進(jìn)她的鞋里,思考著這就好像是媽媽已經(jīng)去世,另一個女人搬過來住。當(dāng)天深夜,我收拾她給我的衣物,全都塞進(jìn)了垃圾箱。那些衣服很丑,而且穿在身上也會讓人覺得有點難堪。我無法解釋那種沖動,幸運(yùn)的是,她從沒問過送我的衣服哪兒去了。那段時間她只關(guān)注自己。

“終于成功了,”她眼含淚水對我說,“他們終于發(fā)明出一種實現(xiàn)完美身材的特效藥?!?/p>

沒錯,她想吃啥就吃啥,而且不必運(yùn)動,只要服用很少的維持劑量就不會長胖。她終生都會保持這種體態(tài),既然如影隨形的糖尿病和心臟病的威脅已經(jīng)被擺脫,她覺得自己會多活很久。

記得有一天,我走進(jìn)家門,撞見她和爸爸正坐在餐桌旁哭泣。他們試圖隱藏,爸爸把臉埋進(jìn)毛衣的青果領(lǐng),媽媽飛快地用手指抹眼淚。

“你們怎么了?”我盡量避開目光問道。

“沒事兒,親愛的。你要吃零食的話,冰箱里泡著新切的胡蘿卜和芹菜梗?!?/p>

媽媽發(fā)出低沉的喉音;她之前肯定一直在哭。

我既沒問他們?yōu)槭裁幢瘋矝]聽從媽媽的話,而是去水槽上方的櫥柜深處翻找,最后掏出一個獨立包裝的巧克力紙杯面包。

“吃這就行?!蔽艺f完就要離開廚房。

“甜心,你覺得我這樣減肥是為了離開你們嗎?”

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原地轉(zhuǎn)身,仿佛腳下踩著轉(zhuǎn)盤,就像微波爐里旋轉(zhuǎn)加熱的披薩。真應(yīng)該徑直走開。

“什么?”

爸爸把臉埋得更深,媽媽直視著我,兩眼放光,“你有沒有覺得我減肥的想法跟你有關(guān)?比如,你覺得我要拋棄你們嗎?”

我凝視著她,但是啞口無言。除此之外我怎么會有別的想法?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意圖有多明顯?每次節(jié)食、每次籌劃、每次參加研究都表明她在想辦法擺脫我們此刻的胖人身份。每次她要改變自己、改變我們,都意味著背叛。

我把目光投向爸爸,意識到眼下的情況跟我無關(guān)。爸爸擔(dān)心媽媽真要離他而去,因為媽媽覺得自己身姿曼妙,配得上任何人。我一下子全明白了:為什么她從不操心我是否避孕,為什么爸爸在超市會那么看別的女人。我們都如此關(guān)注自己的外形,似乎它至關(guān)重要,似乎只有瘦人的生活才有意義。

于是我撒了個謊。

“沒有,媽,好像我根本沒覺得,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p>

我離開他倆,安心地一邊吃紙杯蛋糕,一邊查看高三學(xué)年開始時我在手機(jī)上定下的倒計時:結(jié)束時間是我離家上大學(xué)的日子。早在那時我就想要離開家,然而我還沒有發(fā)出申請。在當(dāng)時看來,兩年以后似乎遙不可及[3]。

我猜爸爸媽媽和好了,他們從沒告訴我們實情。反正,在那之后死亡的消息開始流傳了。

平均死亡率一直沒有定論,因為先存情況[4]無法被排除,不過人們似乎認(rèn)定大約是十分之一。早期研究的每組三十個人當(dāng)中,十人屬于對照組,十人服用安慰劑,十人服用減肥藥。最后這十個人有九個拉出了完美身材,然而還有十分之一癱倒在馬桶上,眼中血管迸裂。把數(shù)百磅體重轉(zhuǎn)換為排泄物的壓力撐爆了心臟。

[3]美國高中為四年學(xué)制。

[4] 治療或投保之前就已存在的各種影響健康的因素的總稱。包括既有病史,遺傳基因,生活習(xí)慣等等。

我絕沒想到百分之十的死亡率能夠獲批,不過估計還是我太天真吧。結(jié)果這種藥物快速推進(jìn),一年內(nèi)就獲得了食品藥品管理局的批準(zhǔn)。媽媽在一個電視廣告里大談減肥藥如何讓她重獲新生,而且是前所未有、難以置信、甚至不敢想象的新生。在廣告里,她穿著一款水綠色運(yùn)動文胸,化了濃妝,我完全認(rèn)不出來。她跟第一個使用減肥藥的名人站在一起,那位名人叫做艾米·布蘭頓。

記得那些廣告詞嗎?“擁有艾米·布蘭頓的身材!”生完孩子后她胖了一點,可是她以前的照片和媽媽以前的照片讓她倆看起來像是不同的物種。在廣告里,她們以前的形象匆匆飛走,她倆走到一起,完全一樣的身高和體型,稍微修一下圖,她們就變成了一對雙胞胎。媽媽擁有了艾米·布蘭頓的身材。沒過多久,人們就會在街上攔住她,問她是不是艾米·布蘭頓。這種事很快就過去。那會她假裝自己不是電視上的雙胞胎姐妹時,我總是拖著肥胖的身軀走開。

我眼看著爸爸對于媽媽的改變越來越缺乏安全感。在加油站,媽媽彎腰時,有個家伙盯著她的屁股打量。我看見爸爸對此大為光火。

“卡爾,上車吧。老天,你凈大驚小怪。別人只是在恭維!”

爸爸怒氣沖沖地坐上車,但是面紅耳赤地不愿關(guān)上車門。安德魯在玩手機(jī)游戲,完全置身事外。我觀察父親努力平心靜氣。

“恐怕從小你就沒吃過媽媽的醋,是不是?”

他像公牛一樣從鼻孔噴出一股熱氣,“從來沒有?!彼o繃著聲音說。

“媽媽年輕時身材不好嗎?”

我在后視鏡里看見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八恢焙芘?,本來……只屬于我,該死。”

這話讓我有點吃驚,他以前沒有這樣談?wù)撨^媽媽。我也從沒想過,作為橄欖球運(yùn)動員的爸爸跟不太完美的媽媽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媽媽永遠(yuǎn)不會出軌。不可能出軌,就跟媽媽覺得我絕不可能出去惹麻煩一樣。我猜是因為胖女孩沒資格做愛?

我轉(zhuǎn)頭看向安德魯,他胖得系不上安全帶,堆疊的身體靠在車門上。胖男孩有資格做愛嗎?會有人因為可以完全擁有他而選擇他嗎?我不愿想象,不過就在我為全家感到難過的時候,媽媽輕盈地回到車上。

“別傻了,親愛的,”她說著把手放在爸爸的膝蓋上,“你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

結(jié)果這成了謊言。

食品藥品管理局批準(zhǔn)這種減肥藥大約一個月之后,爸爸宣布也要服用。

我忍不住惡狠狠地瞪著媽媽。要不是媽媽先減肥并讓爸爸擔(dān)心失去她,爸爸絕不會步她后塵。安德魯聽到這個消息時跟遇見別的事情一樣,只是咕噥一聲,仿佛世間一切都他都不感興趣。

我討厭哭泣,但淚水還是奪眶而出。我甚至無力朝媽媽怒吼,只想勸爸爸放棄。我勸了幾個星期,最后在他開始服藥的那天又試了一次。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會成為那不幸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我已經(jīng)哭得走音,只能用沙啞的聲音朝他嘶吼,“十分之一,爸,只比拿左輪手槍玩俄羅斯輪盤賭的死亡率低一點點?!?/p>

他躺在水療病床上笑笑。床下安裝了特殊的導(dǎo)槽,他穿著一件紙質(zhì)手術(shù)服。我想象拉屎的時候死在一件紙袍子里將是多么愚蠢。值得嗎?怎么可能會值得呢?

“可是如果我一直這么胖,那么英年早逝的幾率要高得多?!彼锰鹈赖穆曇舾嬖V我,同時伸出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聽見他的紙罩袍沙沙作響,跟溝渠里的垃圾被風(fēng)吹動的聲音一樣,“別擔(dān)心,小玨玨,盡人事,待天命吧。”

我想也是,可我從不相信老天爺不會失手搞砸。

爸爸撐到了第三個療程。那感覺很殘忍,因為我剛開始放心,并相信他也許會沒事。

第一天我們?nèi)ヌ酵麜r,看見他減了四十多斤,那樣子好像有人揍了他一整晚。

“親愛的,你看起來好極了?!眿寢寽厝岬卣f,一邊親吻他,一邊把他摟在自己腹部。安德魯留在家里,我上下打量爸爸,回憶起媽媽也是最近才減掉脂肪,顯露出一個陌生的她。

“你看上去不錯?!蔽颐銖?qiáng)說。

“早就跟你說過,孩子?!卑职殖粤艘恍┤滐灨桑攘舜罅克覀兙妥谂赃?,父母手拉著手。

第二次探視他的時候我沒有去,我心里有個大疙瘩,根本無法面對。媽媽回家時吹著口哨,沾沾自喜。

“他就快大功告成了!我等不及讓你們倆看看爸爸真正的樣子。”

我只是坐著,好奇自己是否真實存在。胖人就不是人嗎?我們沒有靈魂?我身為一個胖子做什么事都沒有意義嗎?以前我從沒考慮過這些問題,現(xiàn)在父母冒著生命危險變得跟我不一樣,我突然被迫思考很多事情。

我知道第二天媽媽接起電話的時刻,我能看出她措手不及,她盯著電話多看了一秒才接起來。我的電影教授把那叫做一拍,類似鼓點或心跳。一拍時間就夠,足以讓我知道。

一次心跳就夠了,爸爸的心臟承受不住。

我們倆都沒有陪媽媽去處理尸體,安德魯甚至不愿離開自己的房間,那幾個星期我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一些奇怪的部分。

媽媽給爸爸買了一套新西服,用于他的葬禮,因為他原來的衣服都已經(jīng)不合適。媽媽說,既然已經(jīng)瘦下來,爸爸不會愿意火葬。跟他一起玩《龍與地下城》的伙伴們瞻仰遺容之后說,他看起來很不錯。葬禮招待時,廚房里有永遠(yuǎn)吃不完的燉菜和蛋糕。后來的夜里我能聽見通風(fēng)孔里傳來媽媽的哭泣。

這本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別人有可能死,甚至是名人,可是減肥藥殺死了我爸爸。這種事應(yīng)該到此為止,不再發(fā)生,永遠(yuǎn)禁止??墒瞧屡c愿違,世界就是有資格隨意傷害你,然后繼續(xù)滾滾向前。

你認(rèn)識的人也都是一個德行。

安德魯提出要減肥的時候,我差點笑出來。有了爸爸的遭遇,媽媽不可能同意。或許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也不希望他死去。

我能聽見媽媽在他的房間里,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事。安德魯?shù)姆块g永遠(yuǎn)黑暗,窗戶上掛著遮光窗簾,屋里只有顯示器發(fā)出幽幽的藍(lán)光。我能聽見他們在交談,我來到墻邊,都不用把耳朵貼在墻上。

“我的年齡已經(jīng)超出了你的保險覆蓋范圍,”他說,“但是他們說一年內(nèi)就會普及,所以應(yīng)該會便宜些?!?/p>

“我認(rèn)為那樣最好了,寶貝兒??赡氵€是得付住院費(fèi)。你父親的保險給我們留了一點錢,所以那部分我能幫你。你父親在的話,也會這樣決定?!?/p>

我推開門的同時已經(jīng)開始大喊,“不,不,不,不,爸爸不會這樣想,他會選擇活著。你也不要命了嗎?”

他們都盯住我,仿佛我穿過了一扇著火的房門。

“你怎么回事?”

“對,”安德魯譏諷我說,“你不敲門嗎?”

媽媽手叉著腰說,“這是私下交談,孩子?!?/p>

“我才不管呢,”我說,“爸爸才剛剛下葬,你還想吃讓他喪命的減肥藥。你是有多蠢???”

安德魯聳聳,“百分之九十也是很優(yōu)秀的數(shù)據(jù)表現(xiàn)啊。”

“死亡并沒什么差別,”我立即說,“這可沒有曲線能解釋?!?/p>

媽媽過來拉住我的臂彎走回門口?!澳阕屒榫w牽著鼻子走了,”她說,我能聽出她的聲音在顫抖,在臥室幽暗的藍(lán)光中,我抬頭看見她的眼睛已然濕潤,“我也想念他,但我不會讓這件事阻礙我的判斷。你哥哥需要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p>

“他死了也比發(fā)胖好,”我反問道,“你真這樣覺得嗎?”

我們都轉(zhuǎn)頭看向安德魯。

他絕不會告訴我真實的體重,不過我有次聽他說自己屬于“五字頭俱樂部”,除了極大號的襯衫和彈力腰圍短褲,沒有衣服適合他,他不穿必須得系帶的鞋,手指粗得幾乎無法使用手機(jī),不得不換成一款帶有手寫筆的型號。

他對我們倆嘆了口氣,“我受夠了這種生活,”他對我說,可是媽媽哭了起來,“受夠了永遠(yuǎn)不能出門和坐進(jìn)座椅,受夠了注視的目光和被迫躲起來進(jìn)食。你沒厭倦嗎,妹妹?”

我聳聳肩,“我還沒有厭倦存活于世?!?/p>

他沒有被我說服,媽媽也是一樣,安德魯拿著媽媽給他的錢登記住院。我隨他們一起去了醫(yī)院,只是因為我不想在出現(xiàn)意外時沒有機(jī)會道別。

安德魯減肥時二十四歲,還是免不了先被醫(yī)生挖苦一番。我記得醫(yī)生讓我哥哥靠墻站在一張圖表旁,像老年人一樣笑出了聲,“唉,孩子,你不會再長高了,我們趁早也別讓你再長胖了,好嗎?”

安德魯跟他一起笑,似乎他肥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一個可以隨意嘲笑的人。我苗條的母親也笑了,在屬于瘦人的天堂里,爸爸也在笑嗎?如今我已經(jīng)成了街頭的異類,根據(jù)了解到的情況,我確定生活在洛杉磯或紐約的胖子以前也很艱難,可是住在俄亥俄州代頓,意味著餐廳的卡座從來都夠你坐下,你絕不是屋里唯一的胖子。等到安德魯服用減肥藥時,這些事已經(jīng)不再符合原來的預(yù)期。一年后我周圍的整個世界都在縮小,我?guī)缀蹩梢泽w會到那種壓迫感。

安德魯出院回家時仿佛換了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個被人叫做“瘦猴”的籃球手,眼中閃著光芒。

“小玨玨,我等不及讓你也去減肥了。真的很神奇!我知道過程十分惡心和痛苦,可熬過去之后的感覺絕對是最棒的?!?/p>

從小時起,他們都叫我小玨玨,不是因為我小巧玲瓏,而是因為他們說我總在嚼東西吃,所以他們選了個發(fā)音相似的昵稱。我討厭這個昵稱,他也清楚得很,現(xiàn)在這樣稱呼是為了提醒只有我還沒去減肥。

“你看起來跟躺在棺材里的爸爸一樣?!蔽艺f。

他鼓起勇氣出去享受減肥后的新生,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始。他不會跟人交談,想念線上的朋友,他討厭陽光、噪聲、以及周圍總有別人上下打量他的感覺。他有了一具新的身體,但那無濟(jì)于事。

我看著安德魯返回家里的游戲艙。破落的座椅上裂開的撐桿已經(jīng)被他用膠帶纏好,他坐下時,椅子不再沉陷或咯吱作響。電腦上還是同樣的亮塊,他的雙手以同樣的姿勢放在那里,每天連續(xù)十四個小時,他在韓國的服務(wù)器上假裝自己是高大健碩的維京勇士。我看著他用新的身體回歸舊有的生活,想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他自己已經(jīng)有了維京勇士的身板,大可以穿上靴子離開家,來一場真正的冒險??墒撬麑φ嬲拿半U沒興趣。

我在家被困在他倆之間,一向如此,不過爸爸跟我曾經(jīng)互相理解,我們倆同舟共濟(jì)。我猜我是爸爸寵愛的女孩,但他也沒過于溺愛。我們只是意氣相投。安德魯總是沉默不言,而媽媽則說個沒完,能跟我交流或者相對無言也不覺尷尬的人,就只有爸爸。

結(jié)果家里只剩下我一個胖子。就連姨母和表兄弟姐妹們都開始登記服用減肥藥,過程雖然緩慢,但進(jìn)展確實無疑。我開始跟空想家俱樂部的朋友們開玩笑,說胖人即將成為瀕危物種。

有些人付之一笑,但是有幾位建議,我們真應(yīng)該據(jù)此拍攝一部短片。我們到處鼓吹這個想法,可是基本上他們只想拍攝別人圍觀我在籠子里進(jìn)食。我不明白這傳達(dá)出什么含義,他們也不清楚身為瘦人如何不傷害別人。于是我們拋棄了那個想法。

媽媽比安德魯強(qiáng)些,至少她會利用自身的改變,享受現(xiàn)實生活。她總是穿著顏色亮麗的緊身運(yùn)動裝,像條鮮艷的美女蛇。人們看她時表情愉悅,眉毛上挑,不再是找機(jī)會第一時間溜走,這讓她每天都享受其中。

“如今大家對我的反響改善了太多,”她在一次采訪中說,“減肥徹底改變了我的日常交流。身為一位寡母,我不需要太多關(guān)注,”她害羞地笑著說,“可是就連郵遞員見到我都比以前更高興。”

她說她不需要關(guān)注的時候我聽得想吐,她早先就渴望關(guān)注,絕對是跟任何人交談她都愿意,甚至報名接受注射或催眠來得到別人的關(guān)注?,F(xiàn)在她總是搔首弄姿,注意誰會看她。別人的關(guān)注像毒品一樣讓她上癮。每個夜晚她都坐在沙發(fā)上爸爸曾經(jīng)壓出的凹痕旁邊,吃同樣一碗冰淇淋。是啊,媽媽,你不需要關(guān)注,你服用減肥藥,任憑它奪走爸爸,全因為你對自己的身材完全滿意,是吧?

減肥藥的銷量前所未有,原創(chuàng)版、通用版、仿冒版,滿足當(dāng)?shù)貥?biāo)準(zhǔn)的不同版本在歐洲和亞洲飛快地通過測試,獲準(zhǔn)入市。流行性肥胖終于有了治療方法,胖人成了瀕危物種,所有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十分之一的死亡率保持不變,平均數(shù)據(jù)沒有改善,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是一樣。名人和準(zhǔn)名人賭上性命后失敗,然后等著他們的就是追悼會,這里一位國會議員,那里一位笑星,不過大家特別以他們?yōu)榘?,因為他們?yōu)榱颂嵘约憾?,所以所有的訃告和悼詞都有一種詭異的傷感基調(diào),似乎死亡是僅次于瘦身的好事,至少他們不用再過胖子的生活。

每次新聞?wù)f有人因此去世,我們都在沉默中端坐,閉口不談爸爸。

媽媽成功參與的最初的試驗促成了這種藥物的面世。那時候我還只是孩子。無論在哪里,青少年都沒有獲準(zhǔn)使用這種藥物。別誤會我,青少年和家長們一樣,早就準(zhǔn)備要經(jīng)受十分之一死亡率的考驗??墒且恢毖芯窟@種減肥藥的科學(xué)家明確表示,沒有完全停止發(fā)育的人不得使用,十八歲是最低使用年齡,但他們推薦的保障安全的年齡是二十一歲。

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媽媽為我舉辦了一場派對。她邀請了我所有的朋友(大多是空想家俱樂部成員),用黃玫瑰和氣球裝點了后院。

自從爸爸去世后,家里似乎頭一次有了歡樂的氛圍。媽媽在高檔烘焙店購買了一塊超大的檸檬蛋糕,里邊夾著層層蛋奶沙司和草莓切片。我記得每個人嘴里吃著蛋糕,含混地夸它是那么好吃,像夏日一樣甜美。大家都在跳舞,可我有自知之明,沒去品嘗蛋糕。媽媽最后跟一位鄰居一起跳舞,他也很瘦削,是被音樂吸引到我家來的。他們倆在一起讓我無法直視。

我們吃了烤肋排,我還得一遍遍告訴別人我選擇哪所大學(xué)。西北大學(xué)、羅格斯大學(xué)、康奈爾大學(xué)、以及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我會去哪呢?哦,我還沒決定呢,不過得抓緊時間了。

只不過實際上我肯定是選好啦。一直以來,我只想學(xué)習(xí)電影制作,幻想家俱樂部里人人都知道,他們也都申請了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和南加州大學(xué)。我們有幾個人被錄取。那不僅僅是我夢想中位于電影圣地的大學(xué),還是我能前往的最遠(yuǎn)地方。媽媽反復(fù)提醒我,因為她工作的緣故,我可以免費(fèi)上州內(nèi)的任何大學(xué),眼神期待著我不要離開??墒羌幢愕猛讲角巴?,我也要去洛杉磯。

等到拆禮物的環(huán)節(jié),我收到了祖母送我的幾件首飾。她沒有親自出席,因為爸爸的事,我也不能怪她。我的朋友們送了我一把太陽傘,她們都認(rèn)為我很快就需要遮擋加州的陽光。接下來是書籍、唱片、一套沖咖啡的聰明杯和一支鋼筆,都是標(biāo)志著成年已經(jīng)來臨的那類禮物。

我媽媽面帶著著笑容,贈予我特效減肥藥。

“當(dāng)然,我不能實際把藥物送到你手上,”她說完看周圍有沒有人被逗笑,結(jié)果收效甚微。她遞給我一臺iPad,“這上面有全套文件,表明你已經(jīng)通過認(rèn)證,我的保險支付所有費(fèi)用。而且我還為你訂購了延期療養(yǎng),這樣你就有時間在上大學(xué)之前購置新衣服?!彼ζ饋矸路鸢职指静皇撬涝谒稚?。

“我……無以言表,”我終于開口。要是實話實說,她大概不會為我支付學(xué)費(fèi),而是讓我自己解決。我不得不忍住,但是與其服用那種減肥藥,還不如讓我去死。

聚會的人群慢慢散去,不請自來的鄰居沒有離開,要跟媽媽繼續(xù)聊天。最后媽媽發(fā)短信,讓安德魯下樓把他送走。我收好所有禮物,盡力真誠地謝過媽媽,并為想要帶點蛋糕回家的客人打包。整個過程中我強(qiáng)壓怒火。

我提前兩周動身前往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而且告訴媽媽,我計劃在感恩節(jié)假期回家使用減肥藥。她說她理解我為何推遲,我只是害怕抽到死亡簽,感到緊張也是人之常情。她眼含著淚水把我送上飛往洛杉磯的航班。

飛機(jī)上還有另外一個十歲左右的胖小孩。緊挨我坐的女人長吁短嘆,不停抱怨,最后空乘免費(fèi)請她喝了一杯,她才閉嘴。那是我頭一次乘飛機(jī),我坐在那里琢磨,坐飛機(jī)難道都這么不舒服。我能看見坐在前幾排的胖小孩把一側(cè)的手肘和膝蓋伸進(jìn)過道,他還沒有發(fā)育完全就已經(jīng)坐不下飛機(jī)座椅。真希望我們倆挨在一起。我們會發(fā)現(xiàn)彼此是同類。就好像兩個家人久別重逢。除了我們倆,其他所有人都服用過減肥藥,有著同樣的體型。

真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身材。沒有了粗腿和渾圓屁股,也沒有了大乳房、厚胸肌和環(huán)繞腰間的贅肉。每個人的身體都瘦成平板和線條的組合,他們不僅僅是瘦,而且還都瘦得一模一樣。

洛杉磯的改變更加顯著,我聽說就連瘦人都吃減肥藥來確保自己永遠(yuǎn)不會增重,然而在電視和電影中看到這種變化后我才相信。獨特的體型一個接一個消失,她們都跟我媽一樣,擁有了艾米·布蘭頓那種身材。男性都擁有了伊?!べM(fèi)爾班克斯的身材,他也曾跟某個無名之輩拍過不少廣告。你只能通過面貌、發(fā)色和身高上的些許差異來區(qū)分兩個演員,時不時地,還是會死人。值得,人人都這樣小聲念叨,仿佛這是一句禱詞。值得,值得,值得。

我在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熬過了幾個月,同學(xué)們都很棒,我很快就開始結(jié)交朋友,然而小問題開始日積月累。我去學(xué)生商店想買一件印有校名的連帽衛(wèi)衣,可是沒有我能穿的型號,而且還差得很遠(yuǎn)。我試了男款最大尺碼,可它還是像腸衣一樣緊箍在我身上。我確定自己沒有那個無處不在的校標(biāo)也能活,但還是被氣炸了,甚至考慮買下一件,好把標(biāo)志剪下來縫在一件大賣場售的合身的衛(wèi)衣上。

后來大賣場也完全停止銷售加大號服裝。

校園里沒有我能坐得下的桌椅,幾間教室里配備了長桌和分離的椅子,那些地方還可以。不過新生的大多數(shù)課程都安排在大講堂,使用一排排木質(zhì)的一體式桌椅,我拼了老命也擠不進(jìn)去。最初兩天我非常努力地在后排嘗試,不厭其煩,可唯一的成果是在自己最下方肋骨增添了一塊淤青。日復(fù)一日,我只能坐在過道里、臺階上,或者靠在后墻上。根本就沒有給我使用的空間。

我的宿舍也是一樣。床太窄,我一躺上去就能聽見它的框架咯吱作響。衛(wèi)生間小得可憐,我坐在馬桶上,雙腿都能碰到兩側(cè)的墻壁。我的室友特別瘦小,我知道她沒吃過藥——看起來是她原本的身材。不過第一周過去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因為她從來不吃東西。有幾次我請她一起吃午餐,可她總是拒絕。我無法拯救她,因為我還在忙著拯救自己。

時間一天天過去,感恩節(jié)假期即將來臨,媽媽不斷打電話告訴我,等我?guī)е硐肷聿幕氐綄W(xué)校,那將多么美好。

“我不覺得那是我的理想身材,”我告訴她,“只是變了個樣子?!?/p>

“難道你不愿意像別的女孩那樣去約會嗎?”她的聲音特別招人煩,我?guī)缀醵紵o法忍受。

我看著對面的室友,她穿著文胸,每次呼吸我都能看見后背的皮膚上凸顯出根根肋骨。她正在一邊讀書一邊嘬下嘴唇,仿佛她的口紅可以提供一點卡路里似的。

“我不覺得自己有其他女孩那樣的需求。”我對她說。但那不是實話,大多數(shù)女孩都有父親。

“你不清楚自己錯過了什么,”媽媽說,“回家我們幫你搞定?!?/p>

“快了?!蔽覍λf,同時心里數(shù)著他們扼殺那個真實自我的日子。

入學(xué)大約一個月左右的時候,我發(fā)覺自己要堅持不下去。別人的目光已經(jīng)變得無法忍受。我莫非已經(jīng)成為了洛杉磯最后一個胖女孩?校園里的人都躲著我,好像我是具有放射性的人狼,渾身還散發(fā)出酷熱車庫里死貓的氣味。我記得有一次,我要拍一張自拍照發(fā)給老家幻想家俱樂部的伙伴,有人看見時大聲驚呼。我在照片里看見他大張著嘴,就好像撞見鬼一樣。

我想,在某種意義上,我確實就是個鬼魂,代表著往日的肥胖,游蕩在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的開放長廊上,我展現(xiàn)了他們過去的樣子,以及他們一直害怕變成的樣子。我開始被自己肥胖中的可怕力量給迷住了;胖成我這樣可能是某些人最悲慘的結(jié)局,一定比死亡還可怕,因為爸爸正在某地的棺材里腐壞,那比活在我這種身軀里更輕松。我知道自己何時會嚇到別人,于是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占據(jù)他們的空間,用溫?zé)岬暮粑腿彳浀氖种鈬樆K麄?。他們的恐懼讓我滿足。

十一月初,我無法適應(yīng)沒有季節(jié)的更替,天氣依然像七月的加州海岸一樣溫暖明媚。我想家,可又排斥回家的想法,所以需要慰藉。

我獨自走到平價薄餅屋,點了無限續(xù)杯的咖啡和不限量的薄餅。管夠吃的薄餅特價套餐一直都是大學(xué)里那些饕餮少年們的最愛,自從減肥藥上市以來,它的熱度只增不減。真正愛吃的人終于可以大快朵頤,而不必?fù)?dān)心那樣會毀掉自己的人生。

女店主要把我領(lǐng)進(jìn)一個卡座,我直接翻了個白眼。我可不要在塑料桌面頂著我腹部的地方吃下超多的薄餅。

“我要一張桌。”

她把我塞到后邊廁所旁。我不在乎。

前四張薄餅上桌時熱乎乎的,品相極佳,我多要了一份黃油,抹好(黃油滴落,但薄餅沒有因為被浸透而變得軟塌塌)之后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塊,充分享受無與倫比的進(jìn)食快感。動物園里的伙食那么美好,哪種動物會在乎自己是瀕危物種呢?

當(dāng)然了,別人都在看我,這是我出現(xiàn)時的常態(tài),而我已經(jīng)習(xí)慣并且變得不在乎。我咕嘟嘟喝下熱咖啡,用最后一口薄餅擦光了盤子。

“再上?!蔽艺f。服務(wù)員撤走盤子,幾分鐘后一摞新出鍋的薄餅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能吃得下幾輪,不過那天我想要弄個明白。

然后,一個男人坐到了我的桌旁。

他有棕色的頭發(fā)和眼睛,外表毫不出眾,黃褐色西服下是減肥藥塑造的身材。我上下打量他一番。

“有什么事嗎?”

他盯著我的嘴看了一會兒,我一直等待。“你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嗎?”最后他問。

我用力翻了個白眼,然后開始往薄餅上抹黃油,看來得再要一些了?!皾L,變態(tài)?!?/p>

他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請相信,我無意冒犯,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很可愛,世間罕見。我快一年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了?!?/p>

我朝服務(wù)員招手,可她沒看見。我盤算了一下。黃油當(dāng)然需要,可是假如薄餅涼了黃油才送來,那就沒什么意義了。我挪了挪自己的盤子,然后開始切薄餅,把來到我身旁的怪胎晾在一邊,希望他會離開。

他清清喉嚨,點了一杯咖啡?!鞍萃辛耍统燥堖@會,請跟我聊聊,然后我會為你買單?!?/p>

我嘆了口氣。很少有什么能像免費(fèi)吃喝這么誘人,于是我讓他坐下來。

他詢問我電影藝術(shù)以及為何來洛杉磯。我在吃薄餅跟喝咖啡的間隙回答。

“我曾有些故事創(chuàng)意,總以為只有來到這里才能講述,從我的人生經(jīng)驗來看,都是獨特的故事。如今看來有些好笑,因為我的經(jīng)驗并無特別之處,我猜人人都覺得自己獨一無二吧。”

他微微轉(zhuǎn)頭看了一下,然后推過奶油罐,讓我往咖啡里加?!翱纯此闹埽銕缀蹙褪仟氁粺o二的?!?/p>

我聳聳肩,“我也覺得。可是沒辦法把這個故事講得大家都能理解。你見過胖人在街上被拍進(jìn)新聞時的樣子嗎?分不出頭部和四肢,寬得像一堵墻,總是在漫無目地地閑逛。如今人們只了解這樣的故事。我們從來就是個笑話,總是不為人所見?,F(xiàn)在我們要滅絕了,因為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存在?!?/p>

“是嗎?”他挑起一道眉毛問道,“要滅絕?”

“你究竟是誰?”我終于問道。

他嘆了口氣,飲盡咖啡,“這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可以給你看些東西,或許會改變你的想法?!?/p>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同意,也許是因為我害怕回到無法容身的學(xué)校,也許我只是不想回答是否要吃減肥藥,也許只是因為他看我的神情——他在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我,而不是像正常情況下那樣,把我看成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或某種行走的謬誤。

我來到薄餅屋外,登上陌生人的汽車,讓他帶我去他的目的地。

俱樂部位于穆赫蘭道附近山間的一棟華麗大宅之中,是在好萊塢的黃金時代為某個死于艾滋病的健美男子所建。草坪完美無瑕,一踏出汽車我就能嗅到泳池中消毒的氯氣味。這片社區(qū)算得上安靜,你甚至覺得,就連園丁都會給自己的設(shè)備消聲。

沒有告訴我姓名的同伴沿著石路走向前門,一扇寬大遮蔽的黑色大門。他回過頭,朝我瞥了一眼,“進(jìn)來嗎?”

當(dāng)然要進(jìn)。

一開始我感覺房屋里黑漆漆的,從明亮的陽光下進(jìn)屋,我的眼睛難以適應(yīng)。過了幾分鐘之后,我看見屋中僅有幾分昏暗??蛷d的家具奢華漂亮,明顯注重質(zhì)感和厚實的填充效果。屋中只有一個女人坐在貴妃椅上讀書,顯得有些空蕩。

我們來到她身旁,她抬起頭,展現(xiàn)出一個絕世美女的樣子:火紅的頭發(fā)、飽滿的嘴唇,胸部傲人的沙漏形身材。她穿著緊身的裙子,顯然是喜歡成為目光的焦點。她并沒有展現(xiàn)出艾米·布蘭頓那種身材,而是原本自然的形態(tài)。

帶我進(jìn)來的男人用手指敲了敲她讀的書說,“在巧克力戰(zhàn)爭中,我為奧古斯都將軍[5]而戰(zhàn)?!?/p>

[5]《查理的巧克力工廠》中第一個被淘汰的德國小胖子名為奧古斯都。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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