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短篇】明月夜 · 八(GE)

翠煙樓以北是一個小山坡。
坡下距湖面不過幾十尺,一棵垂柳自上而下垂于湖面,郁郁蔥蔥。
從那柳樹的枝丫向上看去,便能瞧見翠煙樓頂處開著一扇古色古香的窗。
那里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此刻正倚靠在那里注視著湖的對岸。
“看來安如穆已經(jīng)有所行動了。”
他的語氣極為淡薄,似乎兵臨城下也不以為意。
“香蘭泣……”
他身旁站著一位一身白衣的劍客,那劍客的臉上滿是迷惘。
“陸少白,你雖武功盡失,我仍舊可以如往常一樣將你治好?!?/p>
“柳先生……”
“可如果你不愿意珍惜自己的身體,我救你千萬遍又有何意義?”
紅衣男子的一雙手,曾救過陸少白不下十次。毫無緣由,又或者只是為了報年少時,他救過寒煙的恩。
“你……當真是香蘭泣?”
問完陸少白自己也搖了搖頭,“如今心頭思緒雜亂,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p>
“那便聽我的?!?/p>
那紅衣男子爽快利落地拉他的手,剛一碰到,陸少白便如驚弓之鳥般把手縮了回去。
“怎么?”
“你的聲音……和相貌……”
“……”,倚翠嘆了口氣,“我要與你細細說的話,只怕又要費上不少時候,如今安如穆的大軍已到瘦西湖北岸,樓下又有那群江湖人堵著,怕是等你知道了緣由,你我都要葬身于此。我死且不足惜,只是寒煙的遺體,是斷然不能交給那玄曦的?!?/p>
“玄曦……你也是明教中人?”
“不錯,現(xiàn)在我要你修習的功夫能助你滌筋換脈,也是明教的無上心法,怎么?正派的陸少白大俠不愿意修習這魔教的武功?”
“哈哈哈哈哈,江湖上人人都叫我‘魔’,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避諱的?!?/p>
陸少白的心中暗暗自嘲了一番,盤腿坐到塌邊。
“這圣火幟上的武功本是教主委托我保管,但我卻私自將它帶來中原?!?/p>
倚翠頓了頓,“也許教主一早便知我與寒煙無法同修這日月心法,故而才交于我的吧。”
明教的功夫分為心法和刀法兩個分支。
刀法由掌印使玄曦保存,心法則是由掌旗使倚翠保管。
刀法與心法都分別分為一陰一陽,皆需要圣女相助才能練成、故而歷代明教教主功成之時,都要以犧牲圣女為代價。
心法中陽的那一支脈為“赤煉身”,練成之后,可成化萬物為己用的“吸星”。
陰的那一支則為“明玉尊”,練成之后,可成發(fā)勁追魂的“追月”;
吸星追月,便是明教無上心法的最高境界。
倚翠把長發(fā)用簪子綰起,緩緩解開身上紅衣,露出雪白的肌膚。
陸少白見他寬衣解帶,卻也不免別過頭去,綢緞摩擦的聲響卻還是不絕于耳。
那倚翠的面容五官,音容秀發(fā),無一不比女性還要美麗。
“少白不要怕,這也是修習此功的遺癥?!?/p>
“哦……你,你叫我什么?”
“少白,有何不妥么?”
“不……”
見他依然不愿正視自己,倚翠反倒笑了起來。
“你和寒煙有沒有……”
“什,什么?要練功就練功,說這些做什么?”
“放心,我的身體為陰性,只能修習明玉尊的功夫,你修陽性是不會變成我這般模樣的。”
“哦……”
陸少白終是放下心來,緩緩運功與倚翠雙掌相抵。
窗外不知何時已是一片暮色,大雁在絕頂之處的天青石上排排飛過。
香氣馥郁的房間里,兩人十指相扣,緊握。四周內(nèi)勁涌動,羅帳被真氣頂起片片飛舞。
正當二人修習到要緊之處,卻聽樓下傳來打斗聲。
想必是風雨閣中人已經(jīng)和樓下那群江湖人士纏斗開來。
“少白,莫要亂了心神……”
倚翠的劍眉稍蹙,斗大的汗珠順著鬢發(fā)落下。
“……是?!?/p>
話音方落,卻聽房門被人推開。
“嘿!雪影劍魔,香蘭泣,你們今天誰都別想跑!”
那瘦子一身勁裝,想必是輕功高手,先他人一步飛上絕頂。
他見倚翠面色發(fā)白,仍難掩美貌,心中突生歹意。
“想不到這江湖上人人畏懼的香蘭泣竟是個美貌如花的姑娘,嘿!不如放開那雪影劍魔,跟我同修如何?”
瘦子面露奸猥之色,正待伸手去碰運功中的兩人,卻忽得被人從背后刺了一劍,立時斃命。
那出劍之人一副倜儻書生模樣,見陸少白和倚翠正練到關(guān)鍵之處,也不打擾,只在一旁拱手到:“杜某久聞姑娘高名,那日二十四橋上聞聽姑娘簫聲,甚為動容,今日不想在此相會,我為二位守在門口。待此間事了,再來拜見?!?/p>
說罷便退到門口,將門關(guān)上為他們護法。
揚州城中夜幕降臨,翠煙樓北岸火光大盛,兵戎交錯。
安如穆的大軍將以翠煙樓為中心的陸路全部圍住,圍了個水泄不通,只留下二十四橋一個出口。
翠煙樓里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昔日張燈結(jié)彩,歡聲笑語全然不見蹤影,一片狼藉。
以少林為首的武林正派,如潮水般攻上絕頂。
就在酣戰(zhàn)之際,卻見樓外火起,一簇簇火箭朝著翠煙樓射來。
火光映紅了天空,將夜幕照得如同白晝。
“小心!”
一支火箭竟從不知何處射入天窗,千鈞一發(fā)之際,陸少白一把撇過火中小支,火星掠過倚翠的眉梢,消失在半空。
“少白…!”
“唔!”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終是被那一箭亂了心神。
兩人練到最后一重,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純陽一脈的赤煉身心法會焚燒體內(nèi)玄關(guān),內(nèi)息破亂而亡。
見陸少白的臉色愈加險峻,不得已,倚翠只能將全身的血氣隨著內(nèi)力漸漸透入他體內(nèi),為他冰心鎮(zhèn)魂。
柔軟清涼的觸感慢慢從指尖傳來,玄陰之血如清泉流遍他的全身,仿佛置身于瘦西湖中,自在徜徉……
功成事畢,倚翠似乎是耗費了太多神力,身子一軟倒在陸少白懷中。
他冰冷的肌膚貼在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聽著有規(guī)律的心跳和逐漸澎湃的內(nèi)息。
陸少白的臉上有著洗凈鉛華的從容和淡然,眉間一滴冰火交融后朱紅色的砂印,逐漸顯現(xiàn)。
他伸出手抽掉倚翠的發(fā)簪,漆黑如瀑的黑發(fā)順著他的手跌了下來,從他的指間流走,鋪了一地。
蘭花的香味伴隨著懷中有些紊亂的鼻息,拍打著他的胸口。
他的肌膚緊緊地挨著陸少白,雙手癱軟無力地扶著他的肩。
陸少白將那白若凝脂的手捉住,細細凝視,低頭吻上了他指尖。
“嗯……”懷中的倚翠呻吟了一聲,卻冷冷地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先生這手,真是好看?!蔽疵鈱擂?,半晌,陸少白說道。
“………你和寒煙有沒有……”
“看來你真的很在意這個???”
“畢竟那是我妹妹呀……”
當樓下開始坍塌,巨聲響起之時,兩人心中明白,真正的決戰(zhàn)即將開始——
烈火焚燒后的二十四橋上,明月當空。
一紅一白一雙俠影,披著皎月當空飛舞。
漆花刀一出,世人皆驚那天人般的軌跡,玄曦與兩人戰(zhàn)不過十招,便已落下風。
湖面之上霧氣飄搖,當最后一刀出鞘朝他射來之際,有一股強大的力道從他背后如閃電般出現(xiàn)。
飛刀本已是極快的速度,但被那吸星的手法一摧,任他身法如何高超也無法閃躲,如電如雷如極光般貫穿了玄曦的眉心。
“風雨猶在無橫征,木子不度揚州城。”
那一日,在場的所有人都回想起,那段揚州城中人口相傳的歌謠。
并非為了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如他們一樣平凡的百姓,能夠免于苛捐雜稅之苦。
此方水土養(yǎng)育了風雨閣中那一對異域兄妹,他們也回報了這城中百姓免于罹難數(shù)十年之久。
人人皆道揚州煙花之地,靡靡之鄉(xiāng),卻無人知道那佇立在瘦西湖中,翠煙樓里的人兒啊,用著怎樣的心血去維護著短暫的世外桃源。
只可惜,樓,終究還是毀了。
…………
………
……
六個月后——
還是那座橋,還是那片湖,還是那條長長的堤。
寒月升上二十四橋上空,有一位書生模樣的浪客在橋上來回踱步,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終于,幽幽地從橋下傳來一陣洞簫的聲音。
撩開船艙外的竹簾,明月下,一位姿態(tài)輕盈的玉人走向船頭。
“喂——倚翠姑娘——”
那書生朝著他招手,船靠岸后,便迫不及待地與他在橋上相會。
波心無漾,靜謐的夜空下,兩人相向行禮。
“倚翠姑娘,這是你托我?guī)淼??!?/p>
那書生將一袋東西,和一把瑟交到倚翠手中。
“多謝杜公子,這把瑟便贈與公子了?!?/p>
語罷,那絕世佳人飄然轉(zhuǎn)身。
“啊,倚翠姑娘……我今后還能在揚州見到你嗎?”
望著他的背影,那姓杜的公子有些出神。
“我要帶妹妹回西域去,來日若有幸相遇,再與公子和曲一首,以報公子之恩?!?/p>
他低頭看了看袋中銀白色的灰,淡淡地說道。
“可,可是路途遙遠,若姑娘不嫌棄,杜某愿與姑娘同行!”
那書生對倚翠癡迷的緊,只是怔怔地問她。
良久,倚翠回眸一笑,千嬌百媚。二十四橋下的芙蓉蓮花皆彎下身子,泣出露珠來。
“噗,只怕要掃公子雅興了,奴家已有同行之人,喏,你看——”
橋邊不遠處長堤上,一襲白衣悄然出現(xiàn)。
明月下,兩人一簫一笛,攜手緩緩而行。
見那對無雙璧人的背影消失在楊柳岸邊,那書生不由地落寞了起來。
揚州城中明月依舊當空而照,草木依舊繁盛,在那場大戰(zhàn)短短六個月后,便像是春風吹后又新生的嫩芽,毫無殘敗痕跡。
他環(huán)顧四周,四下空無一人。
遠處翠煙樓的殘垣在寒月下靜默,仿佛訴說著那段驚心動魄的江湖事。
他撫摸著瑟弦,將一早便準備好與人共飲的酒取出,滿上一杯,就著漸漸散去的蘭花香,擊節(jié)而歌。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完

明月夜
Good End
緩西歸 結(jié)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