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錯圖愛情筆記】莫扎特跟蟶子一樣,有戀污癖?!


[ Razor Clam?]
蟶
莫扎特給情人寫信全是屎尿屁,
諸如“我把尿流在你嘴里,
你還會愛我嗎?”
我覺得莫扎特問得還是虛偽。至少小時候我看大人吃蟶子,會真誠問:蟶子肚子里那團是大便嗎?
大人們通常一愣,語塞,微微漲紅臉,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掩飾尷尬,但又覺得漠視我的弱小無知并不妨礙偉大,少卿,他們臉上的便秘重新通暢,自顧自把眼前鼓漲黑肚腩的蟶子吃下去了。那時候,我才明白代溝能有多么深,馬里亞納海溝能有多淺!
深淺不重要,代溝隨骨骺線閉合,我終于學會了只意會不言傳的“大人心法”才重要。談鮮美,我平時吃的“臭豆腐、臭菜梗、臭冬瓜有多臭”與我無關(guān)。我連吃到著名美食家陳立老師家臭到啞口慘叫的臭鴨蛋,甚至著名美食家沈爺一言難盡的童子尿蛋,都能笑而不語。
在欣賞知識范疇外的音樂時,我也保持了大人淡定心態(tài)。天賦異稟的莫扎特寫過兩首卡農(nóng)神曲:
K. 231/382c: Leck mich im Arsch,翻譯過來是“舔我的屁股”。
K. 233/382d: Leck mir den Arsch fein recht sch?n sauber,翻譯:“又好又干凈地舔我的屁股”。
這么高雅的音樂我肯定是聽不懂的。
萬物有靈且美,生命的寬度在于擺脫認知狹隘,特別是當我日漸發(fā)現(xiàn)自己和朋友們?nèi)粘鄢缘牟簧偎a(chǎn),都是“有淫穢癖不是罪”的佐證,譬如鯔魚、小龍蝦、蟶子...
我想強調(diào)下,看過蟶子“吃飯”的,都會覺得莫扎特其實是小兒科。它們尾部有一個斧足,就餐時蟶子會奮力用“斧足”蹬沙,利用兩邊殼與斧足的共同支撐,從潮間帶的沙地上支棱起來,然后迅速鉆到沙里,露出三分之一美人腿般的雙水管。泥沙就從消化道吸收,“美人腿”的足底有孔,兩腿微微一舒展,就噴涌出滾滾黑水,讓人蔚為吃驚!蟶子是被動性濾食的,“腿”就是嘴。它們對食物的種類沒有嚴格的要求,但對食物的大小和形狀卻有一定的機械選擇,這和大部分膚淺的人類差不多。利用這雙會噴水的“美腿”,蟶子還能短距離游泳,可以說是一機多能了。
莫扎特那時候吃上蟶,我打賭他會喜歡,至少蟶子的鮮無可比擬,而且他不會對蟶子的那團米田共過于在意。
小時候,媽媽帶我去買蟶子,她總喜歡滿身污泥的那些,最好是飽滿而干的,而不是事先浸泡好的?;氐郊依铮秊橄|子先初沐浴一遍,清理表面污泥。然后,她取一把鹽,溶解在清水盆子里,盆底墊一把筷子,放上蟶子。滴幾滴素油在水面上。2~3個小時后盆底有泥沙了,吐好沙的蟶子用淡鹽水洗幾遍,最后她把污泥徹底洗凈就可以了。她說,在盆底墊筷子這一步很關(guān)鍵,讓蟶子不遭我嫌,搜腸刮肚那樣干凈。

蟶子在閩南語里讀音類似“攤”,在臺州話和甌語里讀音類似“青”。我知道的獨字的人名都厲害,譬如炎和黃。蟶子這種古老的水生動物,至今已有6億年左右歷史,宋代學者的《風俗篇》,最早有了記載:“近則采螺蚌蟶蛤蠣之屬,以自贍給或載往他郡為商賈?!闭f明在千年以前,蟶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海產(chǎn)品,人們早已對它的習性了如指掌。
看著蟶子一次次美人出浴,一道鮮美入魂的閩式苦瓜湯出落得清清凈凈。我對蟶子維持二十年的生理性拒絕也一步步潰敗,最終在餐桌上無底線治好了。美的東西真壞,總是讓人軟弱。
2017年4月初油菜花開的時候,我在浙南臺州偶遇江南唯一一季的蟶子采收,福建的蟶子每年是收兩季的。國內(nèi)的蟶子主要的是縊蟶、竹蟶,養(yǎng)殖在蟶田里的通常是縊蟶。



有力氣的中年婦女一般充當短途運輸工作,把殼子完整的肥蟶子挑好,放到車上,好運到市場上售賣。

大竹蟶是海邊打洞高手,穴居,棲息深度大約30-60厘米,冬天比夏天要深一些。洞穴斜,約與地面呈70-80度角,方便支棱時候滑入。生活在中、下區(qū)和淺海的泥沙灘底上,國內(nèi)漁民常在潮水退后,用鐵鍬鏟去上層沙子,找出蟶子洞穴。有經(jīng)驗的蟶農(nóng)會用瓶子往洞里撒些鹽,這時候蟶子馬上會伸出“腿”,那場景誘人!花樣游泳里的美人們無非也是這樣打招呼的。幾秒鐘內(nèi),眼疾手快的漁民就捕捉到移動極為迅速的蟶子。
一家做寧波小海鮮的寶藏店“隱秀軒海鮮餐廳”里,我生平第一次吃到“沙蟶”,渾殼玉白色,類似河豚受驚時的細刺。


肉身是茨菰狀,到嘴里是飽滿渾圓,有撒尿牛丸的勢,卻是柔的,鮮美到飚至云流。

聶璜的“荔枝蟶”明顯是鵝頸藤壺與蟶子的雜糅體,還不如這眼前的沙蟶的姿色能達意。聶璜是真敢寫??!《竹筒蟶贊》里赫然一句“蟶長三寸形肖竹筒,玉筋一條藏于其中”,辣眼睛!
我最喜歡清明時節(jié)寧波長街的桃花蟶子(縊蟶特殊時節(jié)的稱謂),鮮嫩得人面桃花。農(nóng)民告訴我,一般來說,冬天、夏天、清明的蟶子最好吃,蟶子夏天長貝殼,秋天長肉。新蟶七八月最肥,放養(yǎng)時間超過一年的蟶子被稱為舊蟶或者是兩年蟶,體長較長,舊蟶三四月份最肥。新蟶更嫩,鹽水煮最能體現(xiàn)其鮮美,老蟶做鐵板蟶子最適合。最不好吃的蟶子是在秋天,白露到寒露這段時間。


蟶子為雌雄異體,也就是說分公母,不過在非繁殖季節(jié),雌雄個體在外形上是難以區(qū)分的。繁殖季節(jié),雌性性腺呈淡黃色至淡粉色,成熟后表面較粗糙;雄性性腺呈乳白色,表面較光滑。
春天繁殖期的蟶子與幾乎任何食材配,都能明顯增加整體鮮度。今年早春疫后出關(guān),吃到“蟶子才露尖尖角”丸子,是蘇州W中餐主廚張利做的,別有一番感動。我以為蟶肉是唯一明星,誰知道里面藏著白米蝦、銀魚、白條魚“太湖三白”丸子,高湯里的豬油香把絲瓜和薺菜伺候得服服帖帖。當然,蟶子的鮮功不可沒!

雖然沒有變性和雌雄同體等讓我期待的事情發(fā)生,蟶子雌雄確實長得比較中性,外觀上難以區(qū)分。性成熟時,雄性精巢稍帶黃色,雌性卵巢則為乳白色。蟶子在洞穴中的生活極有個性的,喜歡倒立,夫妻還是分房睡的!一個洞穴內(nèi)不會同時出現(xiàn)兩只蟶子。通常幼蟶(稚貝)的移動能力較強。在正常情況下,成齡蟶不會離開自己的洞穴而轉(zhuǎn)移到別處生活,一輩子就一個家。
最上品的年輕蟶子,簡單水煮就有少女般微甜的味道。蟶子還能制成蟶干,要經(jīng)過煮熟、去殼、清洗、曬干等復(fù)雜工序,留下發(fā)酵后的風韻猶存的氣息,而且越咀嚼越香醇!《紅樓夢》里曾寫到過蟶干,在賈府的年貨列單里,有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等一干年貨,其中就有“蟶干二十斤”,當時屬于彰顯顯赫家世的食材。我在福建莆田方園吃過紅菇蟶子干湯,煲好撒一把沙崗米粉下去就是美不勝收的一頓!

老外吃蟶子,不管多肥,都是抽筋扒皮的。它們其實就是吃一層皮囊,蟶子的清洗徹底到只剩外皮,殼、內(nèi)臟全沒了,沙子無處遁形!這讓非穢物愛好者極度舒適,但風味少了許多。所以,高級的餐廳一般這樣的蟶子,會做成濃口。

王勇大師@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金沙廳 做的熟醉蟶子,酒香四溢中一股咸鮮辣,一顆就讓人銘記,這就是成功的調(diào)味!
此外,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2019年哥本哈根米其林三星Geranium嘗到的Rasmus Kofoed主廚成名作“蟶子”,其實是海藻與木炭畫的小麥蟶殼,蟶子奶油醬作內(nèi)餡的,超好吃藝術(shù)蟶。

一口一顆連殼吃的“蟶子”,蟶子丁奶油醬里融匯龍蒿、西芹和檸檬調(diào)味,醇厚層次里是優(yōu)雅清香。
其實,國外的蟶子和我們的不同,主要是北美太平洋沿岸的莢蟶。它們不棲息在固定的洞穴,而生活在不斷受海浪沖刷的海灘的流沙中,大概有一個手掌大,最大可以長到7英寸(壽命5年)。但是寒冷的阿拉斯加,這蟶可以長到12英寸(壽命11年)。它們和國內(nèi)竹蟶是近親。

12月份左右,美國人也趕海,人潮人海不約而同在Long Beach, WA聚集(華盛頓州長灘)。5月也有很盛大的蟶子節(jié),人們帶著各種高級裝備去搜捕,譬如特制的蟶子鏟子,或者蟶子槍。以呼吸孔為中心插下去,沙子會被clam gun帶出來,人們將沙子倒出來之后,蟶子就混在沙子中間。挖蟶和釣魚不同,釣魚趁漲潮,而落潮蟶才出。韓國人有一種方法,將高濃度鹽水灌進蟶的呼吸孔。蟶子會往外噴水,然后自己鉆出來。這跟我們放鹽屬于異曲同工!
我今天還在想念,美國那場11年前錯過的華盛頓長灘市蟶子節(jié)之約,時間過得真快,居然過幾天又可以約了。雖然還是去不了。
和中國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一樣,一般福爾摩斯抓蟶子是通過尋找蟶子美腿留下的吸孔(clam show)實現(xiàn)的!蟶子一般像潛水艇一樣藏匿在沙子里,兩個水管與灘面上的海水保持聯(lián)系,沒動靜時候伸展,吸進食物和新鮮海水,排出廢物和污水。有動靜時候,它們警惕地藏好,沙子上只有兩個孔。我知道,那么機敏,是為了逃避戀物癖!
每年興致勃勃的人群中,不乏用傳統(tǒng)中國燒法吃莢蟶的,大快朵頤關(guān)鍵部位時,會有略大的“噗嗤”聲。期間,那快感恐怕只有清晨拿起一刀手紙,打開莫扎特的音樂,可媲美。

神 婆 問
你喜歡怎么吃蟶子??

“有味使之出,
無味使之入?!?/strong>
——《隨園食單》
Food Bless You!
中國國際美食博覽會顧問
《神一樣的餐桌》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