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重唱

“我恨你！”

這一句話讓塞拉斯蒂婭如遭雷擊，她的翅膀也不覺伸展開來。多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四蹄無措。恨她？怎么會？余暉怎么可能會恨她？

塞拉斯蒂婭在思索，思索如何回答。是她的語氣太過嚴厲了嗎？但余暉已經(jīng)是第二次違反宮廷禮節(jié)了。她原本是打算稍后再訓(xùn)斥這只情緒激動的小獨角馬的。而且，她倆以前也常常會出現(xiàn)這種小矛盾，但是為什么這次會變成這種......這種情況？

余暉爍爍看著她，眼中含著淚水，也含著堅定的決心。

塞拉斯蒂婭掃視了王座室的其他人一眼，幾位剛剛還喋喋不休的貴族現(xiàn)在就和侍衛(wèi)一樣安靜。他們都在觀望，等待著事態(tài)的下一步發(fā)展。而現(xiàn)在，這次會議已經(jīng)變得無關(guān)緊要，余暉沖進來的理由也一樣。塞拉斯蒂婭能做出的回應(yīng)有且只有一個。

“余暉爍爍！你怎敢這樣對我講話！離開這里，然后——”

話沒說完，余暉爍爍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向那扇雙開門。塞拉斯蒂婭心里也清楚，這可不是忙著執(zhí)行她的命令。就在此時，塞拉斯蒂婭才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余暉爍爍背著她的馬鞍包。

忽的，塞拉斯蒂婭打了個寒顫，某些悠遠的記憶讓她感到莫名恐懼。當年的露娜是不是也是如今余暉這般強硬？

“等一下，余暉......停下！”塞拉斯蒂婭向著余暉大喊。

這......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識，都是那么熟悉。她有種預(yù)感：自己犯下了和當年一樣糟糕的錯誤。

王座室的侍衛(wèi)們很快對命令做出了反應(yīng)：兩把長矛橫在余暉爍爍的面前。但一道光輝閃過，兩個侍衛(wèi)都被余暉爍爍用魔法轟飛。她跑到門前，試圖用魔法把門打開。

塞拉斯蒂婭的角發(fā)出魔法光輝，把她從王座上傳送到門前。

但余暉爍爍面對這一幕，只是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沒等塞拉斯蒂婭開口，余暉便已經(jīng)再次發(fā)動魔法，消失在了傳送法術(shù)的光芒之中。無疑，她剛才跑向門的舉動是障眼法！

沒時間發(fā)脾氣了，塞拉斯蒂婭迅速拓展她的魔法感官，隨后就在兩層樓下發(fā)現(xiàn)了余暉的魔法蹤跡。于是她再次發(fā)動了傳送術(shù)。

但當她剛一出現(xiàn)，余暉爍爍就對她發(fā)出了一道閃電，試圖偷襲她。

塞拉斯蒂婭條件反射般發(fā)動了護盾，藍綠色和金色的魔法光輝彌漫在塞拉斯蒂婭周圍。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這些光輝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彌漫在走廊里，形成了閃爍著微光的薄霧。

她立即認出了這是什么：一道削弱魔法效果的范圍法術(shù)。這個法術(shù)還是她親自傳授給余暉爍爍的，她對此印象很深。而現(xiàn)在，似乎情況越來越不明朗了，到底是余暉爍爍在做她的學(xué)業(yè)總結(jié)，還是夢魘之月重返世間？

塞拉斯蒂婭心中也燃起怒火，這道法術(shù)無異于用魔力給了她一道耳光。余暉膽敢攻擊她？還是在她的城堡里？此前城堡里的侍從們也曾不止一次舉報過余暉爍爍的囂張跋扈的行徑，是塞拉斯蒂婭對她一直太寬容了嗎？她心中的怒火愈加旺盛，此前的擔憂似乎也蕩然無存。

塞拉斯蒂婭知道，此時她倆都無法使用魔法，所以她撒開四蹄，沿著走廊追了過去。她一邊跑，一邊怒吼著：“余暉爍爍，給我停下！”

余暉爍爍在走廊上狂奔，時不時向后張望。渾身不住地顫抖，眼里滿是恐懼。

皇家衛(wèi)隊很快追了上來，但塞拉斯蒂婭完全沒看他們一眼。只見她振動翅膀，騰起四蹄，在走廊里飛了起來。她飛行引起的氣浪把侍衛(wèi)們沖得東倒西歪。

當她注意到塞拉斯蒂婭正全力飛過來時，余暉爍爍發(fā)出一聲驚叫。她連忙加速沖過走廊，潛入一個房間里，順蹄將房門反鎖。

沒過一會，塞拉斯蒂婭就落在了這扇門前。她用力推了一下，卻因反作用力險些滑倒。她用一只前蹄狠狠地拍打著門：“余暉爍爍！現(xiàn)在！立刻！給我把門打開！”

隔著門對著余暉喊叫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塞拉斯蒂婭沒有什么重溫往事的念頭。現(xiàn)在情勢緊張，也不再是那些胡鬧或者惡作劇了。她又試著推了推房門，感覺到似乎門后有什么東西頂著。

憂慮重新涌上塞拉斯蒂婭心頭。在這個走廊里，她還是無法使用魔法，而在這門前的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她下定決心，絕不再等下去了。轉(zhuǎn)過身，兩只前蹄撐住地面，塞拉斯蒂婭用兩只后蹄給這扇門狠狠來了一下。

木門應(yīng)聲倒地，而塞拉斯蒂婭的一只蹄鞋也在這含怒一擊之下壞掉了。這扇門是從鉸鏈處斷開的，頂住門的那個東西此刻大概也完全碎掉了。

塞拉斯蒂婭越過木門，感覺到魔力又回到了自己身邊。沒幾秒，她的角發(fā)出金色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當房間被照亮的一瞬間，塞拉斯蒂婭就認出了這里。這是一個魔力物品儲藏室，而那面鏡子就立在房間的最深處。

對，就是那面鏡子。塞拉斯蒂婭不久前才給余暉爍爍展示過。當時她介紹說這是白胡子星璇的作品，可能會顯示出不同的時間線，也可能通往其他世界。自從星璇消失后，塞拉斯蒂婭就將其作為歷史文物珍藏起來。

塞拉斯蒂婭看著它，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一面鏡子了，因為它的表面正泛著水一樣的波光。這是一扇可用的傳送門！她環(huán)顧四周，一次又一次地檢查整個房間，心中懷著微小的一點希望，期望這只是又一次障眼法。但她沒有感受到傳送術(shù)的痕跡，也沒有感受到隱身術(shù)的魔力。

也沒有余暉爍爍。

塞拉斯蒂婭晃晃腦袋，鼓足勇氣沖過了那道傳送門。

在另一邊，撲面而來的是混凝土地面，塞拉斯蒂婭連忙舉起蹄子試圖抵御。她摔倒在地，裸露的四肢和大地來了次親密接觸，痛覺從全身各處傳來。她抬起一只蹄子，卻發(fā)現(xiàn)那肢體已經(jīng)不再是蹄。她捂住嘴，強忍住尖叫的沖動。

塞拉斯蒂婭放下手，高聲喊道：“余暉！你在哪？”然而回應(yīng)她的唯有沉默。她四處張望，近乎瘋狂般尋找著一切自己熟悉的事物。

她發(fā)現(xiàn)，這里正處午夜時分，正身處室外。附近有一些灌木叢，她身后是一個基座，上面的雕像是一匹來自沙特鞍拉伯的馬。越來越多的憂慮開始將她淹沒：如果鏡子的傳送方式不確定怎么辦？如果它把自己和余暉爍爍分別扔到不同的地方怎么辦？

但好在沒多久，她就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事物。它看起來有些奇怪，是一個背包而不是一個馬鞍包，但那上面紅色和金色相間的可愛標志她絕不會認錯。

一時間，塞拉斯蒂婭竟說不上此刻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絕望。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余暉爍爍就在附近?！坝鄷?！”她再次喊道，聲音在漆黑的教學(xué)樓里回蕩。

她顫抖著試圖站起來。沒時間接著為自己身體的變化擔憂了，更何況，她見過的雙足動物也夠多了。她心中始終有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在這個陌生世界的午夜，她決沒有找到余暉爍爍的半點希望。但她還在呼喊著余暉爍爍的名字。這里太黑了，太他媽的黑了！

閉上雙眼，她將思緒集中在太陽上。如果這個世界也有一個塞拉斯蒂婭，那她可能就得要處理一個關(guān)于日夜交替的爛攤子了。但是很抱歉，畢竟這是緊急事——

太陽并沒有升起來。

塞拉斯蒂婭一時間甚至沒有喘過氣來，她攥著拳頭狠狠地擊打著自己的額頭。她的角不見了！沒有角，她該怎么使用她的魔法？

她又把雙手攤開，放在眼前，試圖把魔力輸送到指尖。但這太難了，就像是用手掌把空氣推到吸管另一端。她的手指確實發(fā)出了魔法光輝，但這光芒實在太微弱了，連照明都做不到，更別說移動太陽了。塞拉斯蒂婭能感受到魔力，但它們都被束縛在她體內(nèi)。

一個又一個殘酷的事實將塞拉斯蒂婭的心靈逼近恐慌。沒有角，就無法施展魔法；無法施展魔法，就無法控制傳送門。被困于此地的殘酷現(xiàn)實讓她不得不依靠在基座上休息片刻。要是沒有她，小馬國會怎樣？宮殿可能已經(jīng)陷入危機了。如果她再也回不去了怎么辦？即便韻律或者其他獨角獸想出了她不在時移動太陽的辦法，但當夢魘之月歸來時，一切就全完了。小馬國如果失去了它的守護公主，就將陷入永恒黑暗之中。

“余暉！你可能沒法回家了！”塞拉斯蒂婭現(xiàn)在更像是在尖叫。她無助地拍打著雕像的側(cè)面時，喊聲變得更加凄厲。她太遲了？傳送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但好在，她的手指在摸到某處時感受到了魔法的力量，她長出了一口氣。

但她高興得太早了。站在兩個世界邊緣，她隨即想到了自己正面臨的抉擇。

“余暉！求求你——”塞拉斯蒂婭的嗓子已經(jīng)喊破了。她的話語變得很嘶啞，很輕：“我——我不能留在這里......對不起?！睅追昼娺^去了，周圍仍是刺耳的寧靜。她轉(zhuǎn)身離開了。

在隨后的日子里，塞拉斯蒂婭在余暉爍爍的房間里找到了白胡子星璇的筆記，以及他對那面鏡子的研究記錄。余暉爍爍就是利用這些研究出了使用這面鏡子以及對準其他世界的方法，但這些記錄似乎有缺頁。

當塞拉斯蒂婭在禁書區(qū)尋找筆記的其余部分時，她找到了一則警告：一旦傳送門激活后，每三十個月才能用一次。但這是小馬國的時間，警告上面沒有也寫鏡子那邊的世界的時間是如何流動的。小馬國過去兩年，可能那邊就過去了兩百年。

不過這個問題在星璇后來的筆記中有了另類的解決辦法：必須要有一只小馬把一個魔力錨點帶到對面，再把兩邊的錨點配對。這樣，這個傳送門就會變成一個穩(wěn)定的溝通兩個世界的橋梁。但命運對塞拉斯蒂婭開了個玩笑，當她找到這個辦法的時候，傳送門剛好關(guān)閉。她失去了余暉爍爍，可能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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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過這些后，余暉終于掙脫了二人之間的魔法連接?，F(xiàn)實中她們二人的手可能接觸了不到一分鐘，但余暉爍爍已經(jīng)在塞拉斯蒂婭的記憶世界里觀看了幾天。余暉爍爍退后幾步，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隨后便摔倒在地。

她當然記得那一晚在王座室發(fā)生的事，她也完全記得她們之間的爭吵。自從塞拉斯蒂婭向她吐露夢魘之月即將歸來和諧律元素的事情后，那樣的情形她們經(jīng)歷了不止一次。余暉爍爍堅持認為，如果塞拉斯蒂婭為她計劃好的命運是去做一個在關(guān)鍵時刻拯救小馬國于危難的戰(zhàn)士，那么這樣的使命只應(yīng)該歸于她一只小馬。

這個念頭原本只是一個火苗，但在她親眼見證韻律變?yōu)楣骱螅@個火苗就開始愈燒愈烈。而不久后，塞拉斯蒂婭把她帶到鏡子前，她在鏡子里見到的幻象清楚地顯示了她將長出翅膀并佩戴王冠。她的全部生命都沉浸于對權(quán)力的追求之中。她堅信自己將會加冕，那個鏡子就是證明。

但無論她怎么問塞拉斯蒂婭，她從大公主那里得到的答案始終都是模棱兩可、神神秘秘的：“你還沒有做好準備，余暉”、“你還未能領(lǐng)悟、余暉”，還有“在佩戴上王冠前，你要先配得上它”。

最后，權(quán)欲熏心的余暉爍爍精心準備了一個穿過鏡子的計劃，她打算以此實現(xiàn)那個她曾見證過的未來。她設(shè)法激活了那面鏡子，但她遲遲沒能下定決心。而與塞拉斯蒂婭最后那次見面，則給了她穿過那道傳送門的勇氣。

在地球上，她匍匐著爬進樹籬。她迷失了方向，全然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當塞拉斯蒂婭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時，她藏進更深的地方。她把塞拉斯蒂婭那些關(guān)于無法返回的警告當成了威脅。而最后，她用拳頭堵住自己的耳朵，把塞拉斯蒂婭最后那些話都隔離在了耳外。

后來，當她的手摸索盡雕像，卻只能感受到堅固的表面時，她以為自己被流放了。

“你——你其實并不想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庇鄷煚q爍嘴里說著，卻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你沒有放逐我?！彼槠?，淚如雨下。全是她自己的錯。這么多年來，她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仇恨，其實大多都只是源于一個愚蠢的誤會。

“余暉你......你讀到那些記憶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發(fā)生，發(fā)生這種情況。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這樣......”余暉抱著自己的膝蓋，泣不成聲。

塞拉斯蒂婭跪坐在余暉爍爍身旁，用一只翅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她伸出雙手，握住了余暉爍爍的一只手：“再試試看?！?/p>

余暉搖了搖頭，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關(guān)于她倆的回憶了。她知道的夠多了。她是一只糟糕透頂?shù)男●R。

“求你了?！比沟賸I堅持道，“你必須要看看我自己犯下的錯，犯錯的不僅是你。拜托了，余暉。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余暉爍爍深吸一口氣，然后閉上了眼睛。在她們都小馬化后，發(fā)動諧律魔法變得異常輕松。沒多久，余暉爍爍就再一次沉浸在了記憶之中。而這一次，塞拉斯蒂婭在精神世界里輕輕推了她一下，把她送到了一個特定的時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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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斯蒂婭的臥室里，塞拉斯蒂婭正端坐在桌旁，啜飲著茶水。她沒打算抽查她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成果，但她的學(xué)生倒是很渴望展示下自己剛剛學(xué)會的法術(shù)。

“Advoca aquam, Vocationem Flamma, Fulgur Vocatio and… Vocationem Terrae,”余暉爍爍嘴里念叨著咒文，但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則看著塞拉斯蒂婭。

“這個小家伙，還很稚嫩呢?！比沟賸I想著。它現(xiàn)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時的情景。

“精彩絕倫，我的天賦過人又聰慧機敏的學(xué)生。沒多少小馬能在你這個年齡掌握這種語言。”塞拉斯蒂婭大聲贊揚著她的學(xué)生。

“為什么我們不直接用小馬語施法呢？”余暉爍爍疑惑地問道，“用小馬語明明也可以施法啊。比如說，你看！喚水術(shù)！”

余暉爍爍的角上閃過一道光，塞拉斯蒂婭面前的一個茶杯里瞬間流出很多水?！芭?.....糟糕，對不起?！?/p>

她那窘迫的樣子實在可愛，引得塞拉斯蒂婭笑出了聲：“施法需要那些古老語言，是因為巫師們往往都是些守舊且循規(guī)蹈矩的馬，他們不喜歡另辟蹊徑或者改弦更張?！睕_著余暉眨眨眼，塞拉斯蒂婭舉起那只裝滿水的茶杯，輕輕喝了一口?！爸x謝你幫我倒水，我剛剛還覺得今天的茶似乎太甜了呢。”

余暉爍爍的臉上都快笑出花了，隨后她又開始思索：“哦！我又想起另外一個！讓我試試......Arcessete basia？”

塞拉斯蒂婭險些把這一口水噴出來。只見隨著話音剛落，余暉爍爍的身體就瞬間出現(xiàn)在了茶幾上。雖然臉上表情非常嚴肅，但她不停甩動的尾巴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急于得到骨頭的小狗狗。

“這個法術(shù)威力實在太強了，你使用這個魔法的時候必須多加小心。”塞拉斯蒂婭說這話時，竭力保持著嚴肅。“?。槭裁催@個法術(shù)也對我生效了？小心，飛過來咯！”塞拉斯蒂婭探過身，輕輕吻了一下余暉爍爍的鼻子，“嗯，這一下是因為你的可愛?！?/p>

余暉爍爍咯咯笑著，臉上滿是幸福：“謝謝媽媽?！?/p>

有那么一瞬間，塞拉斯蒂婭覺得她那顆永恒跳動的心臟似乎停了一拍。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

余暉爍爍正透過她那紅色的劉海，羞澀地看著塞拉斯蒂婭。

“不......不是小狗，她絕對是一只狡猾的貓咪?！比沟賸I瞬間明白過來，她這個早熟的學(xué)生肯定是故意的，絕不是什么口誤。她開始暗自忖度。

余暉爍爍期待著塞拉斯蒂婭的反應(yīng)。但幾秒鐘過去，房間依舊靜得可怕。余暉爍爍的笑容也變得僵硬，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塞拉斯蒂婭伸展翅膀，將余暉爍爍緊緊抱在懷中。她覺得現(xiàn)在太早，還不是給出答復(fù)的時候。她試圖拖下去，但她沒有注意到對方眼中的失望。

幸運的是，余暉爍爍并沒有堅持再說下去，她只是輕輕抱了抱塞拉斯蒂婭作為回應(yīng)。然后她們互相祝愿對方晚安。

余暉爍爍一離開，塞拉斯蒂婭就在她臥室的毯子上打起了轉(zhuǎn)，思緒萬千。這不是第一次有小馬叫她媽媽了。事實上，“小馬國之母”正是她過去的眾多頭銜之一。她早就該預(yù)料到這件事的。畢竟，她是一個孤兒啊，尋找一個依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塞拉斯蒂婭也不是真的想拒絕她。余暉是那么聰明伶俐，她出眾的能力和天賦很早以前就吸引了塞拉斯蒂婭的注意。這個小獨角獸是那么可愛、歡快。甚至她的名字也很戳塞拉斯蒂婭的笑點。余暉，象征落日，而塞拉斯蒂婭負責將太陽升起——這個不也是她那堆舊頭銜中的一個么？說不定以后就會有人將她們稱為日升公主和日落公主呢，不是很好玩嗎？

塞拉斯蒂婭搖搖頭，皺著眉思索自己的思路是不是太跳脫了。近幾年，她似乎愈加輕率了。但誰能預(yù)料到當一個老師是這么......危險？做一個母親對她來說似乎一只都是一個奢望，但現(xiàn)在......

與自己爭辯的缺點之一就是可以隨時擱置爭議。但塞拉斯蒂婭實在不愿再為這個事情所困擾，所以她就暫時將它拋之腦后了。

但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當她第二天處理各種事務(wù)的時候，仿佛所有人都在提醒她有個問題尚未解決。就連她坐在宮廷里，聆聽貴族和平民們的訴求時也是這樣。有些小馬要爭奪監(jiān)護權(quán)，有些小馬貴族想要修改子女繼承權(quán)，還有小馬在為他們受傷的兒子請求豁免草案。

難道今天每只小馬都有關(guān)于孩子的問題嗎？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心理上的錯覺而已。當她看到中心城小學(xué)旁邊又一家糖果店今天開業(yè)時，她再一次這樣告誡自己。

收養(yǎng)并非......沒有先例。她此前也曾經(jīng)收養(yǎng)小馬作為皇室成員，比如說白馬王子那種頑劣的家伙。但她此前也曾在收養(yǎng)方面立下過規(guī)定，任何小馬都不能申請成為她的兒子或女兒，最多只能認她為遠房姨媽。這項規(guī)定是為了防止某些小馬產(chǎn)生成為她的“繼承馬”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余暉爍爍會心甘情愿當她的侄女嗎？塞拉斯蒂婭覺得這不大可能，甚至她自己可能也不會接受這個結(jié)果。

這一天過的很快，不過基比茲先生可能不這么想，因為他一整天都在花費大量口舌催促塞拉斯蒂婭公主專心工作。這一天里，她錯過了會議、漏掉了文件，甚至在聽取請求時也分了心。所以基比茲先生的嘮叨也是一刻不停。

塞拉斯蒂婭被他嘮叨得都要給他跪下了，好在她及時想起自己才是公主。她宣布由于自己今天過于忙碌，所以提前結(jié)束白天的工作，她要回到自己房間，準備把太陽落下。

把自己的義務(wù)丟到一邊，塞拉斯蒂婭的心中滿是叛逆情緒。哼，馬的！憑什么不行？這些規(guī)矩可都是她定下的。如果她想要余暉爍爍當她的女兒，那就讓別馬的想法和議論都見鬼去吧！此刻的她，頭腦清醒，思維活躍。塞拉斯蒂婭用金色的魔法控制著羽毛筆和羊皮紙，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起草聲明。

晚些時候，有馬敲響了她的屋門——又是基比茲！有那么一瞬間，塞拉斯蒂婭甚至想把這匹老馬用魔法炸飛。老實講，他以為他是誰！

但基比茲非常機智，他往往是給別馬提建議，而不是命令別馬去做某事。而且他也知道如何用正確的辦法讓塞拉斯蒂婭乖乖回去工作。比如說現(xiàn)在，這匹老馬恭恭敬敬地向她發(fā)問，塞拉斯蒂婭是否想讓今晚的夜空只有星星，以及他是否應(yīng)該為此給那些水手和天文學(xué)家寫一個新的歷法。

塞拉斯蒂婭禮貌地對此表示感謝，并禮貌地請他去度個園丁假。她走向陽臺，開始施展魔法。盡管這么做已經(jīng)上千年了，但每次升月，她都因為不得不面對露娜而感到不安。更確切地說，是露娜的標記，被小馬們稱之為“囚月之馬”的那個圖案。

這個想法令她悚然一驚，月亮以前是沒有標記的，而現(xiàn)在，她是這世上的唯一一只還知道這件事的小馬了。那個時候，世上的公主有兩位，而不是一位；那個時候，她還有個真正的家。她想念露娜，她想念她們的母親。而現(xiàn)在，她孑然一身。她也深知，之所以她如今論落到這步田地，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當塞拉斯蒂婭從陽臺走回房間，她想把那個聲明放到桌子上。但當她走到一半，停下了。

她做了什么？

她不能讓余暉爍爍當她的女兒。當初她建立獨角獸天才學(xué)院的初衷就是尋找那些具有超常魔法天賦的小馬幫助她對抗露——夢魘之月。一千年前，夢魘之月的歸來還只是一種隱隱約約的預(yù)感，而現(xiàn)在，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定局。

而她此前為了這件事進行了無數(shù)準備與謀劃。她此前曾用過幾次斜率精華，但如今這些精華在她的蹄上只是一堆對魔力沒有反應(yīng)的石頭。這可能是報應(yīng)吧，畢竟她曾用這些諧律精華作為武器擊敗了另一位諧律持有者。她常常回到和諧之樹下，看看是否有諧律精華重新從樹上長出來。但她每次去那里時都會感覺到有些不安，似乎那里有什么正在悄然生長的力量拒絕她進入那里。

不，她需要的是盟友，她需要的是那種年輕、強大、從她蹄下訓(xùn)練出的能和她并肩與另一只天角獸作戰(zhàn)的盟友。在學(xué)校里，余暉爍爍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候選者，因為其他小馬都難以望其項背。但塞拉斯蒂婭也知道，如果余暉爍爍出了什么事，或者魔力的增長進入了平臺期，那她就不得不再去找其他小馬了。她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這種情況發(fā)生了，那她就不得不冷落余暉。

而另一種情況呢？余暉很有可能會脫穎而出，并在日后成為她戰(zhàn)斗時的最佳伙伴。說不定，她可以讓所有精華重新激活。但假如余暉爍爍因此陷入足以致命的危險之中，塞拉斯蒂婭會勇敢地讓她去面對嗎？母性本能在她的心中早已生根發(fā)芽，她寧愿犧牲自己，也不愿讓她的女兒陷入險境。

塞拉斯蒂婭甚至都沒法讓余暉去一個寄宿家庭。萬一她們的情感更加深厚怎么辦？萬一她不愿再做自己的學(xué)生怎么辦？萬一她不再需要塞拉斯蒂婭了，怎么辦？而為一個一個生活在城堡里的孤兒制定生活和學(xué)習(xí)計劃要簡單得多。

余暉爍爍對她的愛可能是隱患，但更可能是一個二馬連接的紐帶。塞拉斯蒂婭知道，自己可以利用這一點讓余暉爍爍永遠忠于自己。

這種利用算計的想法讓塞拉斯蒂婭自己都幾欲作嘔。露娜說的沒錯，塞拉斯蒂婭就是一個殘忍的馬型計算器。但這也是作為一個公主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她想嘶鳴，想跺蹄，想怒吼。

但她甚至連發(fā)泄這種簡單的小事也沒法做。因為緊接著就會涌進來一群侍衛(wèi)。

她受夠了，她把冠冕從頭上甩下來，將魔法的力量施加于其上。她注視著金色的金屬彎曲、斷裂成小塊，注視著寶石裂璺、炸開成碎片。

這種小小的發(fā)泄行為帶來的樂趣轉(zhuǎn)瞬即逝?，F(xiàn)在，她得去約見皇家珠寶商，得去找個理由解釋基比茲的事，得去找冠冕的臨時替代品，得去......得去......

這就是露娜想要的生活？這個名為小馬國公主的活地獄？她不止一次想過，當初要是直接將王位交給露娜會怎樣?；蛟S她的妹妹會在接受前退縮?？赡茉谀谴巫児屎?，她直接向夢魘之月認輸或許更好......說不定這樣她們還有機會再說說話？

她呆坐在桌旁，絕望之火灼燒著她的心靈。

最終，她不再憤怒，不再悲傷，不再悔恨。她將這些情緒都鎖進一個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盒子里。一位公主是沒有權(quán)力生氣的，也無法訴說心中痛苦，更不能流露出半分悔意。這些是其他小馬的。而她，她是塞拉斯蒂婭，小馬國唯一的守護者。有她在，她的小馬們才能過著幸福、陽光、自由的生活。

他們可以有愛；他們可以有家庭；他們可以有女兒。

但她不可以。

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是她的妹妹，或者曾經(jīng)擊敗過的敵人，或是從未見過的某些恐怖之物會將她擊敗，甚至殺害。但當那一刻到來時，她會將其視為長久以來自己所作所為的報應(yīng)，從容接受自己的命運。而在那之前，她會竭盡全力，毫不動搖。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到了現(xiàn)實，一些煩躁情緒也不翼而飛了?！盎绕澫壬?，我非常嚴肅地提醒您，您現(xiàn)在應(yīng)當去休假了。我現(xiàn)在——”

“嗯......不是基比茲?！庇鄷煚q爍的聲音從門后傳來，顯得很遲疑。

塞拉斯蒂婭的眼睛睜大了。她做了個深呼吸，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然后站起身來：“請進，余暉。”

余暉走進房間，她的馬鞍包里裝滿了課本，她的微笑里滿是希望。但當她看清屋內(nèi)的情形時，她猶豫了一下，因為她注意到塞拉斯蒂婭頭上的冠冕不見了?！斑?，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才沒有，只要和你——”塞拉斯蒂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換了個字眼，“——的學(xué)業(yè)有關(guān)，我就永遠有時間?！比沟賸I假笑著說完這些話。

“太棒了！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余暉爍爍雀躍地說，臉上露出了那頑皮的笑容，“媽媽，你真好?！?/p>

塞拉斯蒂婭此刻只感覺這個詞語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在了她的腹部。但現(xiàn)在必須做出選擇了。她看著余暉爍爍眼中掩蓋不住的期望，她知道，眼前這只小雌駒為了叫這一聲媽媽的機會等了足足一天。但現(xiàn)在沒有任何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余暉，請你以后在公共場合下稱呼我為‘公主’或者‘塞拉斯蒂婭公主’。而私下里，你可以親昵些，稱呼我為‘塞拉斯蒂婭’?！比沟賸I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而決絕。

余暉爍爍花了一小會領(lǐng)會那些話語。不過其實她弄懂那些話其實還是很容易的，畢竟，她是一只聰明的小雌駒?！芭??！彼晕⒄局绷艘恍?，“那您今天能幫我復(fù)習(xí)下功課嗎，公主？”她的語氣得體且堅定。

但她眼中的光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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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魔法消散了，現(xiàn)在，她又回到了幾年后坎特拉高中的天臺上。

余暉爍爍可能永遠也忘不了她現(xiàn)在看到的情景：塞拉斯蒂婭的臉上滿是淚痕，彩虹色的長發(fā)亂蓬蓬的，兩只馬耳張開著。當余暉爍爍看向她時，她的目光也開始聚焦。無疑，當她觀看那些記憶時，塞拉斯蒂婭也在重溫那些回憶。

塞拉斯蒂婭呼出一口氣：“我很抱歉，余暉。因為所有這一切。因為我錯誤地以為斷開我們之間的情誼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太過于膽怯，用所謂的責任當借口；因為我太過執(zhí)著于我自認為需要做的事，卻忽略了那些我應(yīng)該做的事。我對露娜的看法是錯的，我不該那樣對她，我不該那樣對你。我——我很抱歉。”

余暉爍爍握著塞拉斯蒂婭的手，她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她很害怕。這個想法簡直荒謬到可笑。統(tǒng)治著小馬國的公主，會怕她，會怕一個十幾歲的女孩？

塞拉斯蒂婭嘆了口氣，試圖把手抽回來。但余暉爍爍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想，你還欠我一個二重唱呢。對吧？”余暉爍爍說道。

塞拉斯蒂婭眨眨眼，被這獨特的幽默感弄得有點迷糊：“余暉......你......你原諒我了？”

余暉爍爍站在她面前，眼睛紅腫，雙頰上滿是未干的淚痕。但她微笑著。“Arcessete ba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