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Sederunt principes（王公們高坐堂上）

VIII-ii.“國家浴場” Baignoire?Nationale

西部的共和軍將領(lǐng)們對凱西耶的感情很復(fù)雜。

一方面，西方軍團的軍需物資幾乎全部來自凱西耶在南特的經(jīng)營，他稱得上是士兵們的衣食父母。1793年十月初，抵達西部的凱西耶和所有人一樣，發(fā)現(xiàn)軍隊“缺少一切必需品”，而“自私的南特富商們”跟采買物資的軍隊代理人勾結(jié)一氣中飽私囊。凱西耶向這些商人們課以重稅，強迫他們?yōu)閲鲥X；并在城中嚴格執(zhí)行限購令，穩(wěn)定食物的價格，監(jiān)督和保證周邊地區(qū)的糧食供應(yīng)；他還把城里被“解放”的妓女們組織起來，讓她們給士兵縫制鞋子和衣物。

旺代的戰(zhàn)爭中，凱西耶算得上是共和軍第二典范的勞模*：在南特，每天早上他按時去被改成“辦公室”的圣十字教堂辦理公文事務(wù)，還頻頻站在“前”講經(jīng)臺上向市民發(fā)表愛國演說。杜羅在旺代常以生病為由避免行軍，但從不會錯過任何撈油水的機會，任期積攢下大筆財富。凱西耶在旺代沒有拿過一分錢，還經(jīng)常用自己的工資倒貼公事，或者周濟窮困的士兵。

【側(cè)注：不是“第一”，因為他只在西部呆了四個月?！暗谝粍谀?旺代補鍋專家”很快會回來給他們補鍋】

正是因為凱西耶的不懈操辦，共和軍在西部作戰(zhàn)期間，食物和裝備得以源源不斷的送進軍隊。甚至與凱西耶私交并不好，以剛正著稱的阿克索（Haxo），也會為他給部隊送來的鞋子感激不已，在信中“全心擁吻”他。

另一方面，凱西耶蓬勃的“革命激情”讓南特內(nèi)外人人自危。凱西耶一到南特，立刻組織起革命法庭快速審判俘虜和囚犯。他組織城里的無套褲漢和形形色色的年輕激進派，成立“馬拉團”（Compagnia?Marat），到處搜捕“反革命叛徒”。這些人也叫做“美國獵騎兵”，因為很多人是被解放的圣多米尼克島的奴隸。這個團隊幾乎算是凱西耶的“私人武裝”，在市民中間口碑很差。

南特城的勢力范圍以內(nèi)，凱西耶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薩沃奈之戰(zhàn)后，盧瓦內(nèi)河邊駐守的Moulin（戰(zhàn)死在紹萊的Moulin將軍的哥哥）給一些旺代難民們發(fā)了返鄉(xiāng)護照。凱西耶聽說后忿怒不已，舉報他姑息背叛，親自帶著“美國獵騎兵”到軍營中逮捕了他——Moulin之后會成為西方軍團的總指揮！

但也是凱西耶，在給救國委員會的報告里盛贊克萊貝爾，說他可能是全共和國軍隊中最杰出的軍官，擁有“真正共和派的誠懇，言辭，習(xí)性和無套褲漢精神”；軍隊在西部的勝利全靠美因茲軍，那些舉報他們的才是反革命叛徒。

凱西耶并不是一個復(fù)雜的人，他是一個過于簡單的人。他在1793年十一月月十二日寫給救國委員會的信，可以完美勾勒出他的思想狀態(tài)：

“勇敢的同僚們！革命的巨浪正在前進：歧視和狂熱主義在不可抗拒的權(quán)力的力量下粉碎，哲學(xué)的火炬已照亮一切并吞噬了她的敵人。公會享有最大的信任；我們的形勢一片大好，革命的風(fēng)頭十分強勁?，F(xiàn)在就是時候了，法蘭西人民交在你們手上的復(fù)仇的閃電正在咆哮，向反革命的頭上擊去。請猶如怒火中燒般兇狠！專政必須穩(wěn)固自由的根基。她必須在搖籃中渡過她最初的考驗和勝利，這些只有愛國者們能夠欣賞。共和主義的棍棒必須無情的落在那些不愿在平等的轅軛下低順的傲慢頭顱上。打擊，狠狠的打擊！把那些懷有偏見的人都挖出來。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一個革命的偉大轉(zhuǎn)折點只能以拯救自由為衡量，他們會給她堅定長久的支持……

這些是鐫刻在我心上的原則。我以共和派的堅決去執(zhí)行它們，視野之內(nèi)的只有分裂的祖國和渴望將他重新統(tǒng)一的愿望；我逮捕了所有可疑分子，將他們繳械；他們中間最重要和最富有的在牢房里。我還有其它正在醞釀的方式，之后我會告知你們。你們來判斷那些是不是革命的！我承諾數(shù)日之內(nèi)，不會在南特留下一個反革命或一個專權(quán)者，盡管他們在這個區(qū)域還是多不勝數(shù)。

致意，友愛

凱西耶”

信中凱西耶提到的“正在醞釀的方式”，大概是針對監(jiān)獄里關(guān)押的旺代俘虜和難民。拉曼和薩沃奈之戰(zhàn)后，旺代軍中的上萬難民被押往南特囚禁審判，監(jiān)獄中很快充滿了成百上千的俘虜。牢房的狀況極其惡劣，很多人死于疾病和饑餓。堆積的尸體來不及掩埋，隨時有爆發(fā)瘟疫的危機，但源源不斷的犯人還在被送往南特。這些人急需要“處理”。而對于這樣龐大的數(shù)目，斷頭臺顯得有些“低效”。為了更快速“高效”的“處理”這些囚犯，甚至曾有人提議用毒氣！這個方法因為當(dāng)時的技術(shù)限制，并不十分現(xiàn)實。他們需要找到更切實可行的"方式"。

與此同時，各地正在積極“處理”：1793年的圣誕節(jié)和次年三月，共和軍在勒馬里耶（Le Marillais）河邊的草灘分別處決了兩千名難民，不分男女年齡——勒馬里耶就在邦尚釋放五千共和軍俘虜?shù)氖シ鹇謇逝赃叄?794年一月十二日，昂熱城中被囚禁的俘虜和難民被帶往城外的阿夫里旺（Avrillé），大規(guī)模的處決持續(xù)了四天，處決總?cè)藬?shù)一千到三千。

但是這種“傳統(tǒng)”的“處理方式”總會留下大量的尸體。這是個嚴重的問題。如上所說，之后的掩埋工作一旦處理不當(dāng)，很容易引發(fā)疫病。

1793年十一月十日，巴黎把圣母院改成“自由理性女神廟”，舉辦典禮歡慶。大概是受到“自由理性女神”的啟發(fā)，六天之后，凱西耶有了靈感。

十一月十六日的夜晚，九十多個不宣誓神父和修女被押往南特城外的盧瓦內(nèi)河。這些人被綁住手腳，扔進一個有機關(guān)的大船上。當(dāng)船行駛進到河中央，船夫就觸發(fā)機關(guān)把船底打開，犯人們?nèi)柯淙牒又?，很快就因為被束縛無法行動而溺亡。這無疑是一個絕妙的“方式”：既能一次性處決大量囚犯，還節(jié)省了掩埋的步驟，不會留下堆積如山的尸體，成為疫病的源頭。

第一次處決選擇在午夜進行，因為怕這種殘忍場景引發(fā)城中居民的抗議。很快這些處決開始在白天公開進行，盧瓦內(nèi)河沿岸其它城鎮(zhèn)紛紛效仿。當(dāng)時有人把盧瓦內(nèi)河稱為“國家浴場”（baignoire?nationale），說他們在給囚犯施行“愛國者洗禮”(?le baptême patriotique)?？巳R貝爾在回憶錄里稱此事為“前所未聞的慘酷行徑……我拒絕用筆墨描述”——關(guān)于南特的“國家浴場”，還有更多荒誕的細節(jié)，我拒絕認為是事實也拒絕描述。

從1793年11月到1794年2月，在盧瓦內(nèi)河里接受“愛國者洗禮”(?le baptême patriotique)的包括農(nóng)民，教士，婦女，孩童，和哺乳期的嬰兒。因為大量尸體飄滿河面，南特的治安部門下令禁止居民飲用被污染的河水。1794年，南特城里爆發(fā)了傷寒瘟疫，有人懷疑和岸邊堆積的尸體有關(guān)。

后代對南特處決的細節(jié)和人數(shù)存在爭議。有的說是一千到三千，有的說是四千到九千?？墒且磺Ш途徘У膮^(qū)別又在哪里呢。

凱西耶在發(fā)給國民公會的報告中稱這個方案的成效如此卓越，以致叛軍無法從周邊地區(qū)得到任何援助和補給。因為所有亂民都被“清除”了。

1794年二月，凱西耶要求調(diào)離南特。他與城里的“無套褲漢”群體沖突不斷，又因為推行限購令和新商稅激怒了城中商人，在南特遍地豎敵。二月以來，他的心情和健康狀況都很糟，一直呆在情婦家閉門不出。二月十六日，凱西耶如愿離開南特，回到巴黎擔(dān)任國民公會的秘書。

凱西耶和羅伯斯庇爾一直政見不合，熱月政變時積極參與，促成后者的倒臺。羅伯斯庇爾等人被斷頭后，巴黎人的憤怒仍然沒有平息——“革命”和“共和國”必然都是好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人性泯滅的“恐怖時期”？必然因為某些“反革命分子”和叛徒。為了捍衛(wèi)“革命”的勝利果實，這些人必須被徹底清算——當(dāng)年九月，凱西耶被逮捕，南特人指控他在城里“施行暴政”。

被告席上，凱西耶說他只是經(jīng)過南特，沒有插手過城中的行政管理；他在西部“六個月喂養(yǎng)了二十萬人的軍隊，沒花國家半分錢”。對于指控書里寫的內(nèi)容（溺殺，集體處決，屠殺婦女兒童，等等），自己一無所知。前南特革命法庭的主席立刻跳出來高聲控訴，說他通過大量溺沉，集體處決，屠殺婦孺，燒搶剽掠等等行徑讓南特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另一些來自西部的證人也紛紛指證，凱西耶在這些描述中很快成了一個酗酒成性，荒淫無度，兇暴嗜血的非人怪物。

革命前認識凱西耶的人回憶，他曾訕訕的說自己看見雞血都會被嚇得夠嗆，并且奇怪為什么幾年之后，這樣一個人會變成“人類種族的滅絕者”（l'exécration du genre humain）。有人提出，凱西耶的轉(zhuǎn)變或許是為了掩蓋他的懦弱：紹萊之戰(zhàn)時他逃下戰(zhàn)場的事實眾所周知，或許他在南特極端行為是為了向外界和自己證明他并非一個懦夫。還有某些共和派歷史學(xué)者聲稱，是凱西耶來到西部后的所見所聞改變了他……因為旺代土匪的暴行?。m然，一個會被雞血嚇到的人確實可能在西部被嚇出應(yīng)激反應(yīng)）

這里最大的兩個問題是：凱西耶的性格是否轉(zhuǎn)變過；和他是否真的是“人類種族的滅絕者”（l'exécration du genre humain）。

凱西耶或許可以被稱為“狂熱”，但他并不像后來的宣傳描述中，是一個本性兇殘的瘋子。比起“喜怒無?！?，同代傳記作者對凱西耶的描述更符合躁郁癥：前一刻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拒絕跟任何人說話，后一刻近乎癲狂的投入行動。馬索（Marceau）在南特見過凱西耶，形容他是：“一個大嬰兒，應(yīng)該被鎖在查倫敦*控制住”【側(cè)注. Charenton類似巴黎青山，18世紀這里有間精神病院）。凱西耶受審時要求傳喚證人，證明他在西部任期間的舉動清白正當(dāng)……他要求傳喚的證人是克萊貝爾和馬索！【側(cè)注：毒嘴熊孩子馬索。把凱西耶鎖進巴黎瘋?cè)嗽赫l在西邊罩著你和你大兄弟倆重點嫌疑分子】

無可否認的是，南特城里那些沒有經(jīng)過審判程序的集體處決確實得到了凱西耶的認同，或者說是他的鼓勵。凱西耶認為這些集體處決能夠震懾土匪和潛在的反革命分子。不過他終究是個“外地人”，需要和南特城中的極端派合作。

一個往往被忽視的細節(jié)是，凱西耶沒有下達過任何具體的處決命令。之后的審判中，有人會說他給了口頭或書面的命令，但都拿不出實際證據(jù)。至于他寫給救國委員會的報告中的激烈言論，無非是些當(dāng)時司空見慣的“革命修辭”。類似的信件扎諾（Carnot）每天從旺代收到一打——1794年三月八日，當(dāng)?shù)貒翊鞧arrau寄給他的一封信中會說："嚴刑峻法和有種的漢子萬歲！讓我被斷頭，旺代被毀滅！"

對凱西耶的審判更多是一場政治審判。如上文所述，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他發(fā)布過集體處決的命令。而其它有確鑿證據(jù)的被告?zhèn)兒芸彀l(fā)現(xiàn)，只要把責(zé)任全堆到凱西耶頭上，他們就能脫身。法庭上凱西耶最激烈的控訴者們是南特革命委員會，“馬拉團”和南特政治俱樂部的成員，甚至包括比尼翁本人——后者命令槍決了兩千多俘虜和難民——所有惡行都是“怪物凱西耶”逼他們干的，他們也是受害者。

另一些同樣有著“確鑿證據(jù)”的人為逃避被起訴，試圖通過夸大凱西耶的罪行轉(zhuǎn)移公眾的注意力。凱西耶在旺代的同僚們，背負了包括諾瓦木耶島居民在內(nèi)的上千條人命并創(chuàng)建了“比尼翁委員會”的博特和皮爾，此時成為倡導(dǎo)“人性”的正義先鋒，齊聲指控凱西耶是“反革命”。外號“里昂機關(guān)炮”(le mitrailleur de Lyon)讓城中流血漂櫓的福歇(Joseph Fouche)親自授意記者，印發(fā)宣傳手冊揭露凱西耶在南特的“非人暴行”，指控他“人口屠殺”(populicide)——旺代地區(qū)的居民死難統(tǒng)計數(shù)字一度高達四十萬。如果國民公會，其它代表和軍隊的將軍們沒有罪，那么是誰殺了這四十萬法國人？凱西耶！

不過最具有份量的定罪證詞，應(yīng)該是凱西耶發(fā)現(xiàn)在劫難逃時，索性作出的自殺性自辯：“……沒錯，公會完全知道土匪們成百的被槍決。那時候這些攻擊我的代表們在干什么？他們在歡呼喝彩。為什么我在西部的使命會繼續(xù)？那時我是祖國的救主，現(xiàn)在我是一個血腥罪人?！薄谀咸氐臅r候，難道不正是國民公會下達了法令，要求把土匪全殺光，反叛區(qū)全燒平嗎？在旺代的將軍們不正是按照這個指示，才進行“地獄縱隊”作戰(zhàn)計劃的嗎？——“為什么今天你們指責(zé)我，為你們自己的投票和法令要求的行為？公會想要給自己定罪嗎？……如果我被定罪，這里所有人所有東西都有罪，包括主審的手鈴！”

凱西耶說的太多了，他必須馬上閉嘴。

1794年十二月十六日，凱西耶在巴黎被斷頭。大部分南特革命委員會成員得到豁免。

后人托名寫下的巴黎行刑人回憶錄《Mémoires des Sanson》對凱西耶的處決有詳細的描述：

“凱西耶被判決的消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巴黎傳開。執(zhí)行處決前我祖父就聽說了這個消息……得知那么多暴行的始作俑者……終于要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整座城市歡天喜地，就像慶祝軍隊凱旋一樣。這無疑是對臭名昭著的‘恐怖統(tǒng)治’原則的勝利……但公眾的狂喜在這種場合總會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就像凱西耶自己說的，經(jīng)過這么多嚴重的危機后，人性本身似乎已經(jīng)死了，或是無法再讓人聽到它的聲音……

囚車經(jīng)過沿途，人們憤怒的叫罵著。他們的聲音中飽含仇恨，他們的眼中兇光畢露，你會以為每個人都要為一個死去的親友或愛人報復(fù)。眾人的憤怒沒有影響凱西耶，他平靜的注視著辱罵他的人群，沒有移開視線。

……“

和凱西耶一起處決的，是兩個南特革命委員會的成員，負責(zé)在盧瓦內(nèi)河上執(zhí)行處決命令。一個完全嚇癱了；另一個是個彪悍的老兵，在囚車上大罵凱西耶是個怪物，是他把自己害到這個境地的【側(cè)注. 此人就是有名的公職流匪Jean Pinard】。他幾次撲向凱西耶試圖撕咬他，不得不有人站在兩人中間把他拉開。斷頭臺下，此人突然像頭發(fā)瘋的公牛一樣左沖右撞。旁邊人奮力把他制服了，拉扯著扭送上斷頭臺。

一路上凱西耶始終無動于衷。行刑人給他剪頭發(fā)時他開始不停說話，仍是重復(fù)他在法庭上的說辭：他從貧困中升到如今的地位；他沒有貪污任何共和國的財產(chǎn)；革命后他的財產(chǎn)和革命前一樣，過于微薄的遺產(chǎn)導(dǎo)致自己死后妻子的生活將難以為繼。說到這里時他的情緒波動變得強烈。但他很快平靜下來，說如果自己的死亡能有益于共和國，那么他會很高興的赴死。

凱西耶登上斷頭臺時周圍一片安靜。行刑人的手搭在他肩上，要把他按到鍘刀下的架子上時，人群中突然傳來豎笛聲。有人戲謔的吹起革命期間最流行的曲子“一切都會好”（“Ah! ?a ira”），這個調(diào)子一度在戲劇開場前演奏。凱西耶猛地轉(zhuǎn)向聲音來源，怒目而視，面孔抽搐發(fā)抖。

行刑人聽到他低聲說：“卑鄙的人們，我后悔曾為你們服務(wù)！”（“vil peuple, que je regrette de t'avoir servi!”）

日后凱西耶的畫像總會讓他身穿皮毛大衣，暗示他內(nèi)在的“獸性”。后代共和派作者稱他為“恐怖的特派代表”；認真分析了凱西耶的庭審過程的是“白方”學(xué)者Prosper de Barante（1782-1866），他提出盡管凱西耶有罪，但給他定罪確實證據(jù)不足，他的自辯說辭不無道理。de Barante是勒斯居爾夫人（/羅什雅克蘭侯爵夫人）戰(zhàn)后在克利松的“鄰居”，以及她的著名回憶錄的影子寫手和初版編輯。

后世流傳的大部分有關(guān)凱西耶的“黑暗傳說”，多數(shù)來自當(dāng)時的庭審證詞和宣傳。很多人說凱西耶是羅伯斯庇爾的黨羽，雖然兩人實際上是政敵。還有人繪聲繪色的講述，凱西耶對監(jiān)獄里的年輕女囚犯行為不軌：他會每天晚上去牢里挑選中意的姑娘，誘騙她們滿足自己的獸欲，第二天再殺了她們，“從他床上到斷頭臺上”。

這些指控比起荒誕更多是滑稽，目的只是為了渲染凱西耶是個“禽獸”：想象他一邊夜夜笙歌，一邊高強度的處理公務(wù)，大概只有非人類的精力才能做到。雖然凱西耶確實在南特有段 “浪漫情緣”。這件事南特人盡皆知，因為是對方的丈夫主動“撮合”的。

VIII-iii. "la putain de Carrier"（凱西耶的biao子）

凱西耶在南特停留期間，得罪了城里從商人到大家族到官員到“無套褲漢”幾乎所有階層的居民。即使因為限購令獲益的城市窮人，也不喜歡這個巴黎來的代表。凱西耶能夠在城里順利展開工作，得益于一些城中“愛國派”的支持。他在南特的支持者中最有名的是拉諾曼家（Le Normand）。

老拉諾曼（René-Pierre Le Normand du Buisson）曾坐鎮(zhèn)南特的革命法庭，是四個主審法官之一。之所以他們是凱西耶的支持者中最有名的一家，因為老拉諾曼的兒子，拉諾曼先生（Fran?ois Le Normand）和凱西耶的交情非常要好。要好到會讓自己的夫人去“親切照料”為國家日夜操勞的特派代表公民。

凱西耶和拉諾曼夫人（Louise-Marie Gandriau）的關(guān)系在南特很出名，人們把拉諾曼夫人叫做"la putain de Carrier"（凱西耶的biao子）。凡是想請求凱西耶給他們辦事或說情，都會去討好拉諾曼夫人。而每當(dāng)凱西耶登門拜訪，拉諾曼先生就會拿起帽子和手杖，迅速出門“回避”，好讓他夫人和凱西耶單獨相處。作為一個體貼的“朋友”，拉諾曼先生自然明白他的存在會造成一些“不方便”。相對的，凱西耶對拉諾曼全家給予他的理解和支持非常感激，盡其所能慷慨回報。包括幫拉諾曼先生獲得當(dāng)?shù)蒯t(yī)院管理人的肥缺。

1794年二月后凱西耶回到巴黎，拉諾曼家受托變賣處理了他留在南特的家具。拉諾曼夫人頻頻給凱西耶寫信，威脅如果不接她去巴黎她就自殺。凱西耶只好同意。兩個月后，拉諾曼夫人住進凱西耶在巴黎的公館。還帶著她十二歲的弟弟。凱西耶被逮捕審判后，拉諾曼夫人在巴黎的生活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顯然這個城市很適合她，她設(shè)法站穩(wěn)了腳。拉諾曼先生與她正式離婚后，她一直留在巴黎……最后嫁給了一個拿破侖的將軍！

老拉諾曼的女兒早年病故，女婿出海后就下落不明，外孫女從小在祖父家長大。拉諾曼的孫女與拉諾曼夫人同齡，和這位小姑母關(guān)系很要好。

像之前所說，凱西耶得罪了幾乎所有南特人。熱月政變后，拉諾曼家因為和凱西耶的關(guān)系，在城里的處境有些艱難，加上城中有爆發(fā)瘟疫的苗頭（或許有朋友記得瘟疫的原因？），老拉諾曼的孫女和一個姑姑搬到南特鄉(xiāng)下的Chateaubrain。在這里，老拉諾曼的孫女認識了一個年輕的共和軍軍官。年輕人的部隊在奧克斯堡（Chateau?d'Aux）駐守，這里是凱西耶和拉諾曼夫人常去的消遣地。

這里還以“奧克斯堡屠殺”知名。年輕軍官在回憶錄中講述了這件事：1794年四月二日，這支部隊在周邊搜尋參與反叛的村民，抓到二百一十個男人，18歲到70歲之間；還有二十二個20歲上下的年輕姑娘。比尼翁委員審判他們時，這個軍官的將軍讓他給他們說情。他說雖然自己不能為這些人辯護，但他認為這些被誤導(dǎo)蒙蔽的村民不應(yīng)當(dāng)被集體處決。他建議把這些人都送去挖礦。他的意見沒有被采納，軍事委員會的判決只有無罪或死刑。這二百多個村民之后被處決了，但二十二個女孩被釋放了：“這些小姑娘們顯然不可能參與反叛”。雖然她們確實是這支部隊抓來的。

這是比尼翁委員會最后一次大量處決平民，不久后這個委員會就解散了。解散前他們鍘了凱西耶在南特的秘書，罪名是收取被囚“貴族分子”的賄賂，私放犯人。

老拉諾曼的孫女和年輕軍官幾番來往之后互生好感，年輕人被調(diào)回巴黎前答應(yīng)娶她。但是等待許久，老拉諾曼的孫女都沒有收到確實的信息。拉諾曼夫人帶著弟弟去巴黎勇敢的追求愛情不久后，老拉諾曼的孫女也循著小姑母的足跡，來到首都尋求自己的幸福。她找到了這個軍官，發(fā)現(xiàn)他有情婦。但還是決定和軍官結(jié)婚。

老拉諾曼孫女的婚姻之后破裂了，她和丈夫的關(guān)系很糟。兩人有四個兒子，其中一人日后成了一個非常成功的流行小說家。

老拉諾曼孫女的兒子寫過一本以“旺代”戰(zhàn)爭為背景，地點在布列特尼的小說。其中從某個以制造“旺代戰(zhàn)爭黑暗傳說”聞名的共和派歷史作者書中摘取的對“旺代”戰(zhàn)爭的形容，遠沒有他作出的另一些有關(guān)“旺代”的言論更有趣：這位小說家聲稱自己的母親——南特革命法庭主審法官老拉諾曼的親孫女，凱西耶的情婦拉諾曼夫人的閨閣好友——是個保王黨。他還說他母親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雖然他自己也曾說過，他母親從來不進教堂，對神父避之而不及。

——波旁復(fù)辟之后，法國重新涌現(xiàn)出多少“虔誠的天主教徒”和“保王黨”！——復(fù)辟后杜羅（Turreau）獲得了圣路易十字勛章，所以從理論上來說，杜羅也是個“保王黨”和“虔誠的天主教徒”！

很多后代學(xué)者試圖解釋這個根本算不上是謊言的言論——“謊言”是為了掩飾某些不為人知的真相，這里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掩蓋的事實：南特全城人都知道拉諾曼家在革命中的行為——有人說或許他試圖解釋他父母破損的婚姻，和他母親對他所崇拜的父親的“憎惡”，因此他寧愿把責(zé)任歸咎于意識形態(tài)而非當(dāng)事者本人。此外，他可能確實不知情：他的母親對家族的南特往事保持沉默，他的父親則熱衷于講述把自己描述成英雄的故事。

“地獄縱隊”和“國家浴場”的結(jié)合孕育了老拉諾曼孫女的兒子的小說，“沉默”和“故事”構(gòu)成“官方”對旺代戰(zhàn)爭歷史的詮釋。戰(zhàn)爭期間旺代地區(qū)消失的人口數(shù)目，最保守的估算是十七萬，約占當(dāng)?shù)乜側(cè)丝诘?0%-25%。和這個六位數(shù)的人口一起消失在之后的“國家”記憶里的，是1793年十二月到1794年三月之間，旺代“最寒冷的冬天”。共和派歷史作者們會齊聲指責(zé)凱西耶，但幾乎不約而同的對“地獄縱隊”在西部長達三個月的血腥行軍保持沉默。

令人玩味的是，官方歷史書中，南特和周邊地區(qū)發(fā)生的死難者接近五位數(shù)的集體處決的正式名稱分別是“南特溺沉”，“勒馬里耶槍決”，“阿夫里旺槍決”，等等。然而馬什庫爾對“愛國派”居民的處決叫做“馬什庫爾屠殺”。

“旺代種族屠殺”這個格外極端的理論或許是從官方歷史書中誕生的：因為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這個時期似乎只有“共和派”平民的死難才叫做“屠殺”：人數(shù)最多的“馬什庫爾屠殺”死者約兩百人，其余零星的“屠殺”的死者大多幾人或幾十人。而“旺代人”男女老幼無論死難人數(shù)是五位數(shù)還是六位數(shù)，都是“處決”：也就是說這些人是“依法處死”的。無意中呼應(yīng)了凱西耶在法庭上的說辭“沒錯，公會完全知道土匪們成百的被槍決”。

有時會看到一些質(zhì)疑：為什么會有人否認南京大屠殺或者集中營的存在？老拉諾曼孫女之子的小說或許能從某種層面上解釋這些現(xiàn)象……毫無疑問，事情總是循序漸進的：漠視二十萬只是個開端，然后是三十萬，然后是六百萬。然后還會有更多。

?TBC

如果有任何朋友需要被點破：老拉諾曼孫女的兒子的名字是維克多 雨果。

如果此人發(fā)表過任何讓旺代人拍手叫好的言論，絕對是他說他媽是保王黨的事：給了凱西耶戳心一刀，生動展示了什么叫做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人倒霉了biao都嫌。

*南特的水淹屠殺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有個水性好的神父悄悄掙脫了捆綁，落水后帶著跟他綁在一起的老修士游到下游。此人超命大的活到五十多歲，寫過回憶錄。

說明去修道也要堅持體育鍛煉，學(xué)好游泳等基本逃生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