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吃完了嗎？”“我...我洗吧，女士......讓我安靜一會...求你了...”

“......好?！?/span>

我拿起空碗，低著頭徑直向廚房里面走去。

她在我剛離開的位置上落座，前往廚房的我感受得到背后那視線的重量。

干凈的水槽，按壓式的洗潔精擺在水龍頭旁邊，撥動水龍頭出水的同時，我用手迅速擠出一抹恰好分量的洗潔精在碗里抹勻。

嘩啦啦啦————

第四次還是第五次的時候，我在一家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晚上客人少的時候，我就要去后廚刷盤子，拿個大盆接水，然后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潔精，戴著手套搓，掛在盤子上碗上的油一股發(fā)悶的捂味，通常泔水桶還就在身邊不遠(yuǎn)。

......

聞得到柑橘味的清香，碗底原本黏著的面糊遇水即溶，只抹了幾下沖水就變得光滑亮潔。

小心放在碗柜里，但還是和盤子碰撞發(fā)出了一點聲音，希望女士不會怪罪我。

最后一遍沖洗掉手上的殘留。

我把手在睡衣上抹干。

“女士，你是什么人?！?/span>

“我是一個……作家，主業(yè)是寫一些不知名的文章?！?/span>

“......”我看著她，以沉默追問，她也深知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副業(yè)是……賢者，教化圣人的，心之賢者?！?/span>

“……我實在聽不懂”

她搖了搖頭，溫柔一笑。

“聽不懂才正常，按理來說，人一輩子不遇到賢者才是好事，‘賢者’‘圣人’的存在不為多數(shù)人所知，而通常發(fā)生接觸的時候……”

她看著我，語氣稍微凝重了幾分。“便是……大不幸的時候吧?！?/span>

“賢者教化圣人，使其醒悟品德，以圓滿其內(nèi)心的悲愿，同時圣人，也要在世間行使品德，避免相同的悲劇……簡單來說就是，賢者給人力量，圣人得以自救，作為代價，圣人利用品德去維護世人的安寧?！?/span>

“姑娘，你現(xiàn)在是‘圣人’。”

…………啊

圣、人。

“……”

“怎么了，姑娘？”

“啊…沒什么，就是沒想到，我的人生原來是慘到了……這種地步的啊?！?/span>

原來以前的我活著有這么努力嗎。

“總之…謝謝您的招待，我也該……”

“留下來吧。”

“……”

“不要有芥蒂，姑娘，我缺保姆、或者缺助手。”

房間里的被褥無論何時都散發(fā)著清香，女士自己的打扮也一絲不茍，地上也沒有灰塵，整間屋子閃閃發(fā)亮，女士根本就不像需要保姆的人。

雖然我，確實很想留下來。

“……對不起，女士?！?/span>

“……”

聽到我的道歉，女士的情緒低落了幾分。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span>

“誒，我今年…二十左右……吧？”

“……我的孩子要是順利降生了的話，今年也和你一樣大了。”

“誒？”

“很驚訝吧，我今年43了?！?/span>

我雖然因為沒過過生日，對年齡沒有太大的概念。

但是我還是會用外貌，把人分成小孩、大人和老人。

43，怎么想都是中年女人的年紀(jì)，應(yīng)該是開始駝背、眼角紋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更有甚者會濃妝艷抹，以掩蓋歲月的痕跡。

可是面前金發(fā)女士，無論如何都不像43的年紀(jì)。

肉眼可辨的素顏、不分叉的頭發(fā)、飽滿的眼角、修長而漂亮的雙手……

唯一與外貌不符的，也許就是她的舉止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這就是當(dāng)賢者的好處之一?！?/span>

啊……如果說是因為賢者，因為品德如何如何，感覺都說得通了。

在昨天發(fā)揮出那種力量之后，好像覺得，長生不老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姑娘。”

“啊…在……”

“我的孩子和愛人都不在了，我希望你能陪我，也好幫我分擔(dān)一些家務(wù)?！?/span>
“……”

女士她——顯然經(jīng)歷了許多，

與人分別的痛苦是我無法想象的，我最開始就未曾擁有，所以也不談失去，也因此我對親生父母這種存在沒有感覺。

但是分別的痛苦，我大概能想象。

因為小涵被接走之后，我每晚都抱著她的枕頭偷偷抹眼淚。

朋友尚且如此，還非生離死別。

失去了愛人和孩子的女士，她……

還能如此溫柔。

“……謝謝您，女士?！蔽乙Ьo了嘴唇。

“我——”

我們每個人都記得和誰初遇的那天，

我們知道生命終將走向盡頭。

我們知道人與人之間必然會走向分別。

但在最后的時刻到來之前，我們對此閉口不言。

只靜靜地享受著陪伴彼此的時光。

嬉笑怒罵，愛也好、恨也好，與人交流，情緒沖擊著我們的心靈，在鮮活的情緒中，我們感受著生命。

女士她，想要陪伴。

我何嘗不是，想和誰一起。

“我也……”

“我也希望您能陪我……聊天?！?/span>

啊——

是‘品德’的影響嗎，我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聲和以往不同，‘品德’還能讓人變得有文化嗎。

算了，不去糾結(jié)了。

女士聽完我的話，高興地笑了起來。

“嗯，好?！彼θ轄N爛。

“不過——既然要在一起生活了，總得有個稱呼吧……姑娘，你叫什么?！?/span>

“誒？名…名字……”我一下子被從深思中拉出，因為被問及名字，說話變得磕磕絆絆。

“小雨……吧?！?/span>

小雨吧，因為我沒有……

“你的身份證上寫的是什么？”

“我…沒有身份證……女士，我的孤兒院就沒提過這個東西，我也早就離開那了……”

“所以你，沒有名字嗎？”

名字，是要父母取的。

小雨，我又真的叫小雨嗎？

小紅、小芳、小明、小靈、小冰、小候、小炫——

這種甲乙丙丁般的，真的能稱之為名字嗎？

可是，能為我起名的人都不知何處了，我真的還有糾結(jié)的必要嗎？

“我……”我支支吾吾，

“我叫……”我不知所措，

“我叫小——”我……放下執(zhí)念——

“我覺得這個名字不像你?！迸看驍辔?。

“啊？”

“如果我認(rèn)識你許久，并從始至終稱呼你小雨的話，我可能就會認(rèn)同你是‘小雨’，但是姑娘......你有清澈的眼睛，堅韌不拔的心靈，漂亮的藍(lán)色長發(fā)，蓮花般出淤泥不染的高潔，你真的，是‘小雨’嗎？”

……啊

“不，沒關(guān)系的，女士.....我……”

“來到世間的萬物，除卻支撐形體的，生命之外。余下的便是性格、好惡、德行，大眾的話來說，就是靈魂?！?/span>

她站起來，離開餐桌，走到我的面前。

“姓名的用意，以常人的觀點，首先是父母的恩慧，望前路財源廣進四通八達(dá)者，便稱逢源。望身體健康幸福長壽者，便稱康寧.....等等。但，同為父母，亦有他者，望家族男丁興旺，便為女名‘招弟’，望早嫁人婦者，便稱‘旺夫’。而‘小雨’，這個名字，所幸并無私欲侵染，可也品不出父母的恩慧，更無從談起美好愿景的寄托......沒頭沒尾，如使喚貓狗般隨意。”

“名，還應(yīng)描摹靈魂，‘stranger’（陌路人）”

“絲……zhuning——這？”

“卓爾，絲卓爾。”

啊…………

還沒緩過神來，女士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的額頭，大概能抵到她的下巴。

她替我拭去我未曾察覺的淚珠，雙手捧起、輕撫我的臉頰。

“我可以叫你絲卓爾嗎？”她又輕輕拍著我的后背，溫柔的話語從耳邊傳來。

“……嗯”

真沒出息。

在她的懷里，我又哭了。

“女士，那我該怎么稱呼你……”

“……你幫我起一個吧，卓爾?！?/span>

“誒？可是……”

“我也沒有名字哦。”

女士她…………

算了。

“好吧…那就……”

我絞盡腦汁，盡可能去搜尋自己那不多的詞匯。

結(jié)果，腦內(nèi)還是莫名出現(xiàn)了小涵的影子。

名字……名字……

“freeze……？”

“嗯？”

“芙瑞茲……芙蓉、祥瑞、茲……茲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茲茲是什么東西”

女士忽然放生大笑，雖然想到了會惹她發(fā)笑，但沒想到她竟然笑的這么開心。

“……這是我的朋友教會我念的、唯一一個單詞啦，好像挺有文化的單詞……所以才……”

“是嗎，那你朋友很棒，還聯(lián)系嗎？”

“我……也許是聯(lián)系不上了吧，我們都沒有聯(lián)系方式。”

“是嗎…別氣餒，有緣分的話，總會相見的……這個城市也不大?！?/span>

“嗯?！?/span>

“那，我從現(xiàn)在開始就叫‘芙瑞茲’了，卓爾?！?/span>

聽到“卓爾”從她嘴里說出，我沒忍住渾身一顫，隨即緊張地回復(fù)：

“嗯，好的，芙瑞茲……小姐……”

我與人相遇，我與人離別。

今天，我和芙瑞茲小姐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