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銷骨
想來想去,還是用了這句詩做了題目。原諒我的俗氣吧,只是一千多年,昔日一切早已是史書工筆上模糊不清的前塵往事,生者徒余一份追思罷了。 暑假定的西安之旅,臨行前,發(fā)消息給同伴:“既然都去西安了,要不要去武侯墓看看呢?”查了查地圖,漢中勉縣,高鐵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那就去吧,權(quán)當(dāng)是寄托一份哀思,讓我六年的感情,有一個暫時的???。 說來可笑,我最看不得纏綿悱惻之文字,總以為無病呻吟,可每每想寫寫諸葛亮,寫出的文字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溫柔,溫柔到近乎哀愁。我總覺得,這般綿軟無力的文字,又如何配得上那位英雄氣概的漢丞相,所以這篇文章,竟是六年來,我為他寫的第一篇。 千言萬語,卻又該從何說起。一直很喜歡兩句詩: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但若論生,我和他之間隔了一千八百年厚重的歲月;若論死,我身死之日,所有的情感都帶進(jìn)那薄薄棺木,從此深埋黃土,再無人知曉?;蛟S這就是喜歡上歷史人物的無奈,他或短或長的一生,被史官記錄在一方簡冊,而后歲月流轉(zhuǎn),物是人非,我能夠在紙上讀完他的一生,卻連他的樣子都無法知曉。 說也荒唐,便是這種情況下,我卻傾注了六年的感情。天地如逆旅,只是蜉蝣尚有展翅的一天,我的一生,更該說是命如螻蟻。 我自認(rèn)并非什么深情之人,甚至連有情人都算不上。我行于世間,牽動我的那根絲,是責(zé)任而非感情?!俺鄺l條來去無牽掛”,他日我若還清一切,又何必蹉跎于人世呢?但木石之心,也有動容的一天,更何況人非草木,于是在我十八年的人生中,他便占了三分之一。 我一直想去看看他,想去成都的武侯祠,但天不遂人愿,先是中考完疫情驟至,后又是高中虛度三歲,臨了,昔日之志漸行漸遠(yuǎn),我又有何面目。 可我又實在想看看他,看到今日的長安萬家燈火,人聲攘攘,這般他夢想了一生的場景,我今日得見,是我之幸,我便更想把這般光景告訴他,權(quán)作癡人之慰藉吧,不必管一千余年的興亡更替了。 那,就去吧。 去往漢中的高鐵發(fā)車很早,那日六點不到我和同伴就起來去趕車,候車室里自然是熱鬧非凡,但如我們一般者,又有多少呢? 西安往漢中的列車上少有空座,但漢中往勉縣的火車,卻真是旅客寥寥,我所在的那節(jié)車廂,都未坐滿。彼時尚是清晨,加之人少,車內(nèi)十分安靜,透過窗外,我看見的一塊塊農(nóng)田,這里怎么看,都不是旅游區(qū)的樣子。但這里,又確實不是旅游區(qū),它不過是諸葛亮長眠之地罷了。 勉縣是一座經(jīng)濟不怎么發(fā)達(dá)的小縣城,整個縣城給人的感覺,還處于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狀態(tài),而當(dāng)?shù)厮械穆糜涡麄?,也就是靠著武侯墓與武侯祠。 到了車站,下了火車,走出站臺,外面有好幾輛出租車,而司機攬客所說的目的地,也不外乎是這兩處。 搭上了一輛車,去武侯墓,車行很快,不久就到了。 進(jìn)了景區(qū),觸目所見是草木蔥蘢,一派幽靜,景區(qū)不大,行過古戲臺,再往前走,就是祠堂,祠堂后面,就是武侯墓。
那個我仰慕了六年的人啊,就長眠于此,枕過千年的歲月。 武侯墓很小,說是一個小土包都不為過,繞著墓走一圈,連一分鐘都不要,就是這么小小的一方墳?zāi)?,里面睡著的,卻是中國歷史上那么傳奇的一個人物。 記得那天陽光正好,幾束光照進(jìn)來,把墓前的鮮花照得通透,加之鳴鳥藏樹,蟬聲隱隱,是很溫馨的圖景,在這里待著,不覺陰森害怕,只覺安心,仿佛魂而有靈,仿佛他真的能看到這一切,能聽到我們的絮語,仿佛我們之間厚重的時間可以被抹平,他真的在傾聽我們講述的,長安的一切。 所以,能聽得到嗎? 來之前一遍遍思考,自己要說些什么,等真到了這里,先前的演練已然崩潰,剩下的,是“欲語淚先流”的感傷。 只記得告訴他,來看他的前一天,去了陜西歷史博物館,看到了季漢的五銖錢盡到了陜歷博,然后傻子似的調(diào)出手機里存著的照片,一遍遍問“丞相你看到了嗎,咱們的五銖錢進(jìn)長安了?!?
只記得告訴他,朋友來西安前去了趟成都,去武侯祠看昭烈,昭烈很好,讓他放心。 只記得告訴他,前幾天在西安,看到了關(guān)將軍他們,長安都是我們季漢的老熟人。 只記得告訴他,長安很好。 “丞相我跟你講,不管是電視劇還是游戲,咱們季漢的熱度特別高,然后季漢里你的熱度又是最高的?!? 這句話還沒說完,卻泣不成聲,我到底是在告訴誰呢,是眼前埋骨于此的那個人,還是我自己內(nèi)心的意難平? 時不時有游客經(jīng)過,在他們看來,我或許顯得傻得可笑,對著一塊墓碑絮絮叨叨。 一場永遠(yuǎn)聽不到回復(fù)的天,我卻聊了半個小時。 內(nèi)心千言萬語,卻沒能傾吐萬一。 到最后,就成了一遍遍向他傾吐:“我想去川大,丞相你讓我研究生進(jìn)個川大吧。” 我初二喜歡上他,初二定下了去川大的目標(biāo)。 所以人啊,真的會因為一個人喜歡一所學(xué)校,一個城市。 陽光不移,秋蟬無聲,微風(fēng)偶過,仿佛一切并非如此荒誕,仿佛我只是在和一個熟人,分享所見所聞,仿佛真的有一位長者,耐心傾聽我說的一切。 仿佛我喜歡的那個人啊,沒有在五丈原的秋風(fēng)中隕落。 我記得我跟他說,我說丞相你沒事干就去看看昭烈,去成都玩兩天。 所以,能看到嗎?
是成都武侯祠的游人如織。 是清明節(jié)勉縣的鮮花被一搶而空。 是來來往往的人,不遠(yuǎn)千里帶來一張西安的明信片,一張惠陵的照片,讓他知道一切都很好,長安很好,昭烈很好。 是墓前一捧捧鮮花,寄托著今人的追思。山無樵采,十里定軍草木香。 綠樹成蔭,流水潺潺,再托定軍連綿。 如此清幽雅致之境,也合該是這般人物的身后之地。 我們說青史無情,但寫歷史的人有情。那么長的歷史,那么多的人,能被歷史記住的,能在千年之后仍舊福澤后人的,是一批最為高尚的靈魂。 所謂高山仰止,大抵于此了。 而青山又何其有幸,能夠接納這樣一位,千載誰堪伯仲間的人。 我的花到了,抱著那束新鮮的花,放到墓碑前,又忍不住哭,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離開時再回頭看墓前那許多花,也算是一種安慰,至少,許多人記得他。 那么,保重,武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