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次正常的傳送。它更快，也更暴力，把歐比龍砸向時空的裂縫，使他的整個身體像被撥動的弦一樣振動著。即便如此，他的鐮刀在抵達的瞬間就被點燃了，他蹲下來進入戰(zhàn)斗的姿勢，準(zhǔn)備保護他的主人。然而并沒有這個必要；贊德瑞克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臉朝上敬畏地看著，就像第一次看星星一樣。

順著贊德瑞克的目光，歐比龍看到了原因。在他們的上方是一片巨大的黑色天空，閃爍著暗淡的紅色星星組成的星座。歐比龍一開始相信他們被帶到了遠離多厄哈特的什么地方，到了空間本身即將消失的邊緣。但是并不；他們站著的地面是堅固的黑石，點綴著深紅色的標(biāo)記。當(dāng)他的目鏡順著地面看向遠處時，它在他們的頭頂上向上彎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球體，直徑達到一里格或更多。歐比龍花了老半天才明白這是什么：這是多厄哈特的核心。而且，由于某種古老的扭曲重力的方法，他們正站在其內(nèi)表面上，世界的地殼遠在他們腳底之下——或之上。像往常一樣，是贊德瑞克打破了沉默。

“我必須得說，這兒可比吉德里姆要好太多了。要不是因為這地方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我得承認我相當(dāng)嫉妒?！?/p>

歐比龍已經(jīng)搞清楚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了，于是他看了看他們周圍，然后不得不同意。除了包含錨定自動機魂的核心之外，一個墓穴世界的中央圣殿通常是埋葬世界的霸主的地方——而對于多厄哈特這樣的王冠世界來說，這肯定意味著埋的是一位法皇。

但是，盡管這個房間曾經(jīng)是莊嚴宏偉的墓穴，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嚴重年久失修了。雕像被打碎了，王朝的旗幟破爛不堪，地板上到處都是污漬、電纜和零件碎片，每塊干凈的地方都被涂上了成片的瘋狂的代數(shù)詩句。簡而言之，就像歐比龍所期望的一樣，畢竟有個發(fā)瘋的墓穴技師在這里待了幾十萬年。

但那個流浪的墓穴技師肯定沒有浪費時間。在離他們所站位置兩開赫特遠的地方，一座鋸齒狀的金字塔從圣殿的地板上隆起，在球體中心附近達到頂點。很久以前，它的頂點還承載著法皇沉眠的石棺。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臺高聳的、像蜘蛛一樣的吊起的機器。整個設(shè)備都被厚厚的、沸騰的霧氣包裹，里面發(fā)出猩紅的光芒，厚厚的電纜從中溢出，沿著金字塔的斜坡流向下方無數(shù)其他設(shè)備。歐比龍并不了解這些，但他懷疑不管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什么引擎，它都是多厄哈特命運的核心——無論它是救贖了沉睡者，還是進一步詛咒了他們。

“跟我懷疑的一樣，”贊德瑞克說，帶著一種恐懼的氣息，“如此巨大的咒語需要一臺相當(dāng)奇異的設(shè)備才能施展，肯定就是這臺了。歐比龍——咱們?nèi)ニ斏希屗膼盒杂绊懲Ｏ聛戆?，這樣多厄哈特可憐的懼亡者就可以最后休息了?！?/p>

雖然他的意圖非常善良，但想到那個任務(wù)，歐比龍不禁陷入了懷疑。他的主人顯然是想砸掉這個引擎——但如果它真的能讓懼亡者恢復(fù)血肉之軀呢？為了忠誠，他將要拋棄的什么？他告訴自己這都是無稽之談——這只是塞特克告訴他的虛假的故事，因為那個蒼白的領(lǐng)主知道他想聽這些。但是，站在這臺引擎和它所有的神秘力量之前，他怎么也沒辦法確定。也許在從這里去山頂?shù)穆飞?，他有可能跟贊德瑞克講講道理，但他并不能指望這事。

此外，還有一個更緊迫的問題要解決：多厄哈特的法皇正在從墳?zāi)怪衅鹕怼?/p>

他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石棺，只是把它當(dāng)成了金字塔腳下的另一塊殘骸。但現(xiàn)在，它的棺蓋正隨著一陣深入骨髓的摩擦聲而晃動，一個人影正從里面出現(xiàn)。身披流光溢彩的斗篷、頭戴雕刻著藝術(shù)化的星圖的大頭冠，輝煌燦爛的是多厄哈特曾經(jīng)的國王，看上去仍舊氣宇軒昂，盡管行動已經(jīng)帶著木偶般的僵硬笨拙。歐比龍的第一反應(yīng)是憐憫：這是一百顆或更多的恒星的合法領(lǐng)主，他在一個強大的王朝的頂點沉睡，但再也沒有醒來。他曾經(jīng)擁有一個讓億萬人顫抖的名字，但現(xiàn)在他的遺產(chǎn)什么都不是，而他自己也只不過是一臺無人機，作為孤離世界的最后一道可悲的防線，被扔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它被喚醒得太晚了，孤離領(lǐng)主需要時間才能發(fā)揮全部力量——而它沒有時間，因為歐比龍和他的刀就在幾步之外。但王衛(wèi)不可能簡單地把它像一只生病的野獸一樣干掉。即使就他自己而言，歐比龍也無法想象以如此的不敬對待一位法皇，即使那只是一具空殼。而贊德瑞克最最篤信的就是貴族進行公平?jīng)Q斗的權(quán)力。盡管這個造物肯定已然墮落，但無疑戴冠將軍會堅持讓歐比龍給它留出準(zhǔn)備的時間。

“你等啥呢？”贊德瑞克大叫起來，對著這個搖搖晃晃的兇暴東西一指，好像在抗議不公平的角斗裁判一樣，“給這死東西臉上捅一刀！”

哎呀，這還真是意外，歐比龍想道，把鐮刀的刀刃插進法皇左邊的目鏡，然后它在一股紅色的蒸汽中倒回了它的墳?zāi)?。王衛(wèi)對敵人如此輕易地倒下感到一陣扭曲的滿足。他以前還沒殺過法皇，雖然他很喜歡這種新鮮感，但他覺得最好不要糾纏于此，以防養(yǎng)成弒君的壞習(xí)慣。然后他注意到贊德瑞克在鼓掌。

“非常實用主義，歐比龍。這么不敬可是要吃死罪的，至少在紙面上是，但沒有人需要告訴風(fēng)暴王，對吧？那么接下來——咱們?nèi)タ纯吹降资窃趺椿厥掳??；蛘叩巾敗?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1">[^1]你明白我想說什么，我知道?！?/p>

當(dāng)他們到達金字塔的塔尖時，他們進入了環(huán)繞著墓穴技師的建筑的帶電霧氣中，引擎的形狀開始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歐比龍一下就認出了那一從錨定自動機魂的棺材形核心。它的思維過程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分散在廣大的孤離者中，但它本身被束縛在——從設(shè)計上——這些物理單元上。畢竟，有了星神的教訓(xùn)，懼亡者已經(jīng)充分認識到了把神緊緊掌握在手里的重要性。

這些核心被從原來的支架上拆下來拖到這里，之后被接進了一個一個巨大的發(fā)光電纜網(wǎng)。厚厚的一束束管子從接入口溢出，圍繞著構(gòu)成發(fā)動機上層結(jié)構(gòu)的塔架，在機器的中心匯到一起。順著它們扭曲的路徑，歐比龍的目光被引向發(fā)動機中心的空洞，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東西也在盯著他。

懸掛在冒著火花的支架的搖籃里，背部因痛苦而拱起，雙手扭曲成痙攣的爪子的是一個懼亡者的形象。它那只熾熱的單眼暴露了它的身份——這一定是機器的設(shè)計師：那個把他的王冠世界變成怪物的瘋狂的墓穴技師。[^2]這個生物的身體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是非實體的，如果想定睛觀看的話就會感到痛苦，好像它永遠被困在了傳送的瞬間。還有某種東西的光環(huán)包圍著它，又像是刺眼的光，又像是抽痛的黑暗。從墓穴技師的形體中發(fā)出的輻射足以將任何活著的東西變成一團破碎細胞的漿水，整個組合體都在發(fā)出兇猛炙熱的熱量。

贊德瑞克和歐比龍站在塔頂上，盯著那東西。

“乖乖。”贊德瑞克帶著嚴肅的驚駭?shù)吐曊f道，然后又加了一句粗魯?shù)貌豢叭攵脑{咒，讓歐比龍感到震驚。他完全不知道贊德瑞克還知道這樣的話。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歐比龍說道，一種幽靈般的戰(zhàn)栗沿著他的后脖頸向下。

“看來，不管這東西想施展的魔法是什么，它都付出了……可怕的代價?！辟澋氯鹂苏f，歐比龍喃喃著表示同意。他甚至無法去想象這個墓穴技師在干涉宇宙的根本時達成了什么黑暗的交易。這是否是毀滅多厄哈特的每個心智所需的最后的自焚？還是說這是一種犧牲——為了把整個世界從生體轉(zhuǎn)化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而承擔(dān)了一種噩夢般的命運？也許這兩者都對。歐比龍很感激贊德瑞克打斷了他的思緒時。

“我忠誠的歐比龍。既然你一直把思考的事留給我，現(xiàn)在就聽我的吧。相信我，考慮這些對咱們一點好處都沒有。不管這東西是什么，它……不應(yīng)該。而且它跟讓這個世界的食尸鬼動起來的東西是連接著的。摧毀它，這樣多厄哈特的所有防御就都會崩潰——至少夠咱們回到軌道上把這個地方轟成原子。然后咱們就可以把這段骯臟的插曲拋諸腦后了，再跟咱們的好朋友塞特克進行一次早該進行的對話。”

“為什么要等到那時候？”一個慵懶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歐比龍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蒼白的戴冠將軍隨意地靠在山頂邊緣的多厄哈特的法皇破碎的雕像上。沒有賽帕和薩塔的蹤跡，但王衛(wèi)知道最好不要假設(shè)塞特克是一個人來的。不過那些敏捷的野獸遠沒有塞特克的舌頭危險，所以歐比龍不打算讓這個混蛋再多說一句話。歐比龍沖了上去：也許總的說來，今天還可以再來一點弒君。

他沖出了大概五庫比特，然后塞特克舉起一只手掌，用在橋上釋放的相同的力量把他打得平躺在地。這一沖擊似乎比起身體，對他心智的打擊更兇殘。當(dāng)他掙扎著起身時，他別無選擇，只能聽著塞特克繼續(xù)說下去。

“就像我說的那樣，歐比龍，沒有理由不早點說清楚。事實上，或許還有時間避免你犯下嚴重的錯誤?！?/p>

“聽你說話就是我犯過的最嚴重的錯誤！”歐比龍厲聲說道，吃力地用半麻木的四肢試圖站起來。

“我是撒謊了，”塞特克聳了聳肩，“我很驚訝你居然還相信過我。但如果你想要的就是真相，那就這樣吧。對，我想把多厄哈特的寶藏據(jù)為己有。對，為了得到它，你們兩個我都利用了。贊德瑞克可能是個傻瓜——”

“你再說一遍！”贊德瑞克打斷了他，但塞特克只是對他噓了一下，好像他是個小孩。

“但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傻瓜。我知道，只要把多厄哈特最誘人的秘密播種在他的心智里，那他最后一定會找到方法突破這個核心。”

“那你為什么要花整個戰(zhàn)役的時間來勸我殺了他？”歐比龍咆哮著，支起了一邊膝蓋。

“你真他媽的白癡，歐比龍。你以為我沒意識到嗎，在贊德瑞克的小……崩潰之后，讓你們倆恢復(fù)戰(zhàn)斗狀態(tài)的最好辦法就是嘗試把你們分開？一個小小的危險，一個小小的陰謀，然后你們兩個就……主人和仆人，終于回到了一起，并準(zhǔn)備好把多厄哈特雙手奉上?！?/p>

“等等，”贊德瑞克插話，在整個對話中顯得相當(dāng)失落，“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塞特克只是笑了笑作為回答，對著他的手杖做了個手勢?！巴耆嗤奈淦?，老伙計。相同的可不只是裝飾。它們是以量子結(jié)合在一起的。不管其中一根去了哪里，另外一根總能跟上。說實話，你真覺得我那么笨嗎，我把它們鍛造成完全一樣的只是出于感情？”

“哦。”贊德瑞克說，看著地板。但就在塞特克沾沾自喜的時間里，歐比龍已經(jīng)重新站了起來，并以蹲伏的姿勢向著這位蒼白的領(lǐng)主前進。

“好吧，歐比龍，”塞特克說著，站直了身子，“我看得出來你要用暴力了。你甚至可能會贏。但在你開打之前，讓我再告訴你一個真相?！彼难劬Σ[了起來，歐比龍在半路上停下了?！澳闵砗蟮哪莻€引擎？就我所知，它真的做了我說的那些事。它能把整個世界的太空死靈的心智送到……其他地方，然后留下一具具空殼。這就是為什么我想得到它——作為一種武器，消滅敵對的王朝，把他們的軍團變成傀儡。但據(jù)我所知——而且那個墓穴技師的作品里也有很多證據(jù)能支持這個想法——用這種方式遷移的心智很可能最終會出現(xiàn)在某個……更好的地方。選擇吧，歐比龍。加入我，你短期內(nèi)會成為一個叛徒，但你可能會拯救你的人民。服從贊德瑞克，你會成為一條好獵獸，但你會拋棄可能是我們的詛咒的答案的東西?！?/p>

歐比龍仔細思考著，放慢了他的時間感知，試圖把事情理清。但在他所有的分析嘗試中，他能想到的只有他的戴冠將軍的話語，就像他在之前的戰(zhàn)役中在戰(zhàn)場上方的指揮艇上說的那樣。沒有榮譽的意志恐怕一文不值。盡管他當(dāng)然煩人得很，但贊德瑞克的智慧還從未被證明出過錯。

歐比龍沒有再多想，把他的感知套件調(diào)到幾乎最大出力，并把戰(zhàn)鐮朝著塞特克投擲出去。還沒等這位蒼白的領(lǐng)主來得及因震驚而叫出聲來，刀刃就已經(jīng)已經(jīng)嵌入他的胸膛，穿透他的中央反應(yīng)堆把他釘在身后的雕像上。雖然很嚴重，但這個傷口還是會愈合的——但它的目的也從來不是致命打擊。這一行動的主要目的是為歐比龍爭取時間以應(yīng)對真正的威脅。因此，鐮刀柄剛剛脫手，他就轉(zhuǎn)身沖向贊德瑞克，及時趕到了戴冠將軍身邊，把他從撲來的蜈蚣前方撞開。

塞特克說的所有這些當(dāng)然只是為了分散他們兩個的注意力，冥工構(gòu)造體正趁此時沿著金字塔的兩側(cè)朝著贊德瑞克潛行。歐比龍的行動只花了幾微秒，然而形勢還是對他不利。他曾與這些野獸戰(zhàn)斗過，勉強逃過一命——那還是在不需要從它們擅長撕咬的下顎中保護贊德瑞克孱弱的軀體的情況下，而且用不了多久塞特克也會脫身加入戰(zhàn)斗。除了這些，就好像還不夠有挑戰(zhàn)一樣，他剛剛把拳頭以外唯一的武器扔了出去。

那么，就用拳頭吧。當(dāng)那臺構(gòu)造體沖過去時，他抓住了它的觸角，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哐啷作響的可憎之物拽向它正從霧中躍出的同胞。他跳到第二個生物背上——他現(xiàn)在認出那是薩塔了——猛擊它的頭殼，力道足以擊碎坦克的裝甲，但只夠在它的外殼上留下凹痕。不過，這已經(jīng)足夠了——薩塔被擊暈的時間足以讓他避開賽帕的下一次攻擊，所以它的螯只夾住了他的前臂，而不是頭。

他的裝甲能撐住，所以歐比龍沒有試圖甩開賽帕，而是把怪物拉近，抓住了它帶刃的口器，盡管那組口器正在咀嚼他的手。他把一只胳膊繞過賽帕的脖子，把這只怪物的頭緊緊鎖住，讓它把所有的重量朝他壓過來，然后突然一扭，把這只怪物扔到了一邊。但薩塔已經(jīng)醒了過來，并且發(fā)起了攻擊。歐比龍再次避開，希望抓住它的觸角，就像他在戰(zhàn)斗開始時抓住賽帕的一樣。但他的拳頭什么也沒打中：那只可怕的東西剛好轉(zhuǎn)移了。沒關(guān)系，歐比龍想道，激活了鬼步斗篷：從亞馬以來，他也開發(fā)了新的技巧。

隨著鬼步斗篷的啟動，歐比龍可以和這兩臺冥工構(gòu)造體一樣輕松地進出現(xiàn)實，而且他受過的訓(xùn)練使他比它們動物的本能更有優(yōu)勢。如果它們只關(guān)注他一個人，那他很快就會被拖垮。但是蜈蚣似乎有意接近贊德瑞克。他在遍布山頂?shù)臋C械碎片之中躲藏和穿梭著回避它們，盡管他不擅長斗毆，但這位戴冠將軍逃起跑來還是很像樣的。歐比龍自己也從一個地方閃現(xiàn)到另一個地方，每當(dāng)其中一只野獸直沖向贊德瑞克時他就用身體擋住，而只要他能在其中一只野獸身后顯現(xiàn)，就會使出一陣短促的打擊。

盡管如此，這仍然是一場難分難解的戰(zhàn)斗。每過一秒鐘，歐比龍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增加他的感知套裝的強度以跟上蜈蚣的步伐。他已經(jīng)在以毀滅性的新陳代謝功率戰(zhàn)斗了，在第一座墓室大廳時他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如果他再加大功率，他將會對自己剩下的心智造成災(zāi)難性的損害?？墒牵€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歐比龍加大了功率。

當(dāng)他從賽塔*身上撕下一條腿時，他忘記了他出生的城市。從薩塔背上撕下的一塊裝甲，他們在間隙的陰影中搏斗，代價是關(guān)于喝水的感覺的記憶。每打一拳，就有另一種知識離他而去，仿佛在他拳頭下塌陷的是他肉體凡胎時的自我所殘存的一切。但他仍然在繼續(xù)戰(zhàn)斗，為了保護他的主人。

*原文就是Seta。從下文來看這應(yīng)該是賽帕（Sepa），作者筆誤。

終于，歐比龍達到了他的極限。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贊德瑞克身邊，舉起拳頭，蜈蚣在墓穴技師的引擎發(fā)出的奇怪、黑暗的光芒中，盤在他們四周?，F(xiàn)在這兩臺冥工構(gòu)造體都已經(jīng)嚴重受損，但它們決不是失去了行動能力。要想阻止它們，還必須付出巨大的努力。歐比龍知道他可以干掉這些怪物，至少也能癱瘓它們，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對付它們的主人。但他也知道代價是什么，因為那是他最鮮明的記憶：亞馬。

他真的可以犧牲那份記憶嗎？他能放棄他對主人最珍貴的記憶——他們所共度的永恒最初的基石——來拯救他嗎？當(dāng)受傷的構(gòu)造體向前滑行時，歐比龍用余光瞥了一眼贊德瑞克，而贊德瑞克以最奇怪的仁慈回望，好像他已經(jīng)明白了。王衛(wèi)當(dāng)時就知道，他根本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可能會忘記亞馬上的每一刻，但贊德瑞克會記得。就像虛空的冰冷那樣確鑿無疑，贊德瑞克會再次告訴他那些故事。這一次，它們將是新的。

歐比龍希望自己能夠微笑，他向老將軍點了點頭，并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很高的境界，使他迷失在其中。

短暫的永恒之后，歐比龍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從一座有著寬闊黑色臺階的小山上看下去，看到兩具冒煙的尸體，屬于兩個奇怪的金屬造物。他對此感到疑惑，他的身體也非常疼痛。但他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感覺有什么事他需要處理，而且可能就在他身后。

以夢游般的緩慢速度轉(zhuǎn)身，歐比龍看到了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景象，直到現(xiàn)實像一把錘子砸向他。那是贊德瑞克，他的主人，他愛的人，但他想不起來曾和他相識。而他正在和另一個人戰(zhàn)斗，他完全不認識，但非常憎恨。他們在一道可怕的紅光前用手杖戰(zhàn)斗，而他恨的人即將獲勝。

他跑過去的時候感覺世界在他腳下移動得太慢了，但這時他想起了時間感知是什么，于是讓它回歸到正常水平。然后一切就加快了許多，不一會兒他就到了他恨的人背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試圖計算繳械攻擊他主人的人的最佳方法，但他極其疲憊，所以選擇了最直接的方案。歐比龍狠狠地踢了一下那個骨色的身影的腿，后者便癱倒在地。在他能站起來之前，歐比龍?zhí)搅怂纳砩稀?/p>

贊德瑞克在說什么，他恨的人也在說什么，但在他的拳頭聲中，歐比龍并不能真的聽清楚。拳頭在那個蒼白的身影的臉上留下了巨大的凹痕，感覺非常好，所以他繼續(xù)砸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但他并沒有。事實上，他正試圖再次說話。但歐比龍已經(jīng)受夠了。

歐比龍把那具被毆打的身體拖起來，抓著它的脖子，把它拖向那道可怕的紅光。隨著他的接近，紅光變得越來越熱，但歐比龍并不在乎。紅光里還有另一個身影——長著一只眼睛的東西——但歐比龍也不太在乎。那個蒼白的造物開始尖叫，但這只讓歐比龍更加憤怒。他真的，真的希望它閉嘴。于是他把它的臉推到光里。光灼傷了他的手，但沒關(guān)系，因為它在更劇烈地灼傷他恨的人。

他把他們的頭放在光下的時間越長，那光就越亮，直到它開始閃爍著爆發(fā)。不管是制造光線的是什么，他都很確定自己是在破壞它，而這是一件有風(fēng)險的事情。但他更確定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所以他繼續(xù)待在那里。終于，一聲巨響傳來，光完全熄滅了。一個類似尸體的東西從獨眼的東西所在的地方掉了下來，在落地時變成了灰塵。這很讓人困惑。但那個蒼白的造物仍然在他的手中，它的臉變成了黑色，已經(jīng)融化了。不知何故，它仍然活著，但它已經(jīng)說不了話了。于是他走回他醒來時站著的地方，把它從樓梯上扔到黑暗中。當(dāng)它落地時，他非常確定他先前打碎的東西正爬過來吃它。這很好。

然后，當(dāng)他無法理解的信息在他的視野邊緣閃爍時，歐比龍跪倒在地。他試圖再次站起來，但他只是沉得更深，迎接他的是升起的黑暗。

當(dāng)歐比龍再次醒來時，他試圖喘氣，然后才想起他沒有肺。他的視線里布滿了符文：來自他自己的系統(tǒng)的信息，警告他災(zāi)難性的損傷、即將進行的停機和多次失敗的重啟嘗試?？粗麑ψ约旱男闹窃斐傻钠茐闹?，他對自己還能重新上線感到驚訝。但他就在那里，坐在金字塔頂端的地板上——而贊德瑞克也在那里，就坐在他身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認識贊德瑞克的，但他確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知道的。

在他們身后，位于星球心臟的引擎——多厄哈特，不是嗎？——已經(jīng)陷入了黑暗，巨大的房間里的每一盞燈也都陷入了黑暗?，F(xiàn)在唯一的照明來自他自己發(fā)出的光，還有贊德瑞克的，在黑暗的石板地面上投下一灘暗綠色。歐比龍感到很平靜。但是，當(dāng)他們腳下的結(jié)構(gòu)開始顫抖、低沉的隆隆聲從下面很遠的地方傳來時，他懷疑情況比看起來的更危險。

“打得好，老朋友，”贊德瑞克說，帶著同伴的溫情，“你真的應(yīng)該多歇會的，但咱們得走了。我必須得表揚你處理那個法師的引擎的相當(dāng)……直截了當(dāng)?shù)姆椒?，而且看起來它確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那個把戲。多厄哈特已經(jīng)像一束光一樣消失了，它的軍團也隨之而去。但是沒了那個引擎的話，我擔(dān)心這個星球本身的穩(wěn)定將無法持續(xù)，所以咱們最好還是待在軌道上。你準(zhǔn)備好去霍拉克提斯號的短途旅行了嗎？”

歐比龍差點就答應(yīng)了，但這時想起了那臺的真正用途?；蛘咚赡艿摹F(xiàn)在很難回憶起來。

“但……我們的靈魂，贊德瑞克，那臺機器……可以把我們的靈魂還回來，它可以讓我們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求求你，大人，至少讓我們帶上它的一部分，這樣我們就能確定了?！?/p>

“哦，親愛的王衛(wèi)，你為什么要堅持這種事呢？你必須讓關(guān)于這個可怕裝置的想法消失?！?/p>

贊德瑞克伸出一條胳膊摟住他以示安慰，并繼續(xù)說道。

“讓我跟你好好提一提，歐比龍，好讓你能夠安心下來。你認為是什么讓你一直堅持對我的忠誠——盡管背叛可能讓你享受到那么多權(quán)力——如果不是靈魂的話？除了有靈魂的存在，還有什么可以愛呢？

“即使我們幾百萬年前就不再是血肉之軀，當(dāng)然這種話我一刻也不會信，”——贊德瑞克居然眨了眨眼睛——“否認這一點、繼續(xù)生活下去不是更適合我們嗎，就像某些傻瓜說我做的那樣？歐比龍，接受我們的命運，在充滿愉快的戰(zhàn)爭的無盡生命中享受木已成舟的不朽，這樣不是更好嗎？”

歐比龍直直地盯著贊德瑞克，不確定他聽到了什么?！澳氵@個老混蛋。你一直都知道?！?/p>

“這種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老朋友。但是，既然你似乎在為你是一臺沒有靈魂的機器的錯覺而苦惱，我想我至少該做點什么來嘗試把你拉回正軌。”贊德瑞克這時站了起來，拍了拍大腿示意歐比龍一起?！皝戆?，士兵。起來，咱們回旗艦。如果動作夠快，收拾完這些之后咱們還有時間吃一頓真正驚人的大餐?！?/p>

歐比龍，一如既往地忠心耿耿，聽從了他主人的話。他想哭，但他沒有眼淚。

注釋

[^1]: 這里是一處雙關(guān)。原文get to the bottom of this，指的是“找到這個東西的真相”，但其字面意思是“去這個東西的底部”，而贊德瑞克和歐比龍要去的是裝置的頂部而非底部，所以贊德瑞克又說他們要去“頂部”（the top）。

[^2]: 這個技師名叫Khertykh，也是恐懼術(shù)士，《復(fù)死之王：統(tǒng)治》（The Twice-Dead King: Reign）第十二、十三章也提過這個角色，介紹了他的一些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