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永遠(yuǎn)屬于你》黑暗 短篇小說

Forever Yours
永遠(yuǎn)屬于你

作者:Lucefudu
原文:http://www.fimfiction.net/story/15246/Forever-Yours
譯者:NightScream
簡介:悲劇,總是那么難以面對。在一起可怕的意外之后,糖糖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深愛的她一起逝去了。滿懷著內(nèi)疚,她只想獨自呆在家里度過余生……還好,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家和她還有更深層次的聯(lián)系。
本文標(biāo)簽 恐怖 黑暗 悲劇 壓抑 絕望?
請謹(jǐn)慎閱讀
* * *
糖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和天琴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這是個寒冷的下午,在她在糖果店開開心心地上了一整天班之后,奶油色小馬所想的就只是和她一起靜靜地度過剩下的時間。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天琴在身邊,糖糖就情不自禁地覺得心情像是在飛翔一樣愉快。她金色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她薄荷色的毛皮隨風(fēng)沙沙作響。她和她的談話總是那么有趣。
在潔白的雪地上玩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后,兩個女孩子決定休息休息。奶油色陸馬提議她們倆一起去看日落,為了讓這情景更加特別,她決定準(zhǔn)備一杯熱巧克力,這樣在她們觀賞眼前的美景之際還能慢慢地一起品嘗甜蜜的滋味。
微風(fēng)吹拂著她們,讓她們倆不由得稍微有點發(fā)抖,把熱騰騰的杯子握得更緊。遠(yuǎn)遠(yuǎn)的太陽依然是那么明亮,但是公園的一部分草坪和樹木上還覆蓋著薄薄的積雪。
“天啊,糖糖,這熱巧克力實在是不可思議!”天琴小口品著杯子里的飲料贊嘆著,輕輕地吹散從杯子里冒出來的繚繞的蒸汽?!耙再惱俳z蒂婭之名起誓,真是太棒啦!”
糖糖忍不住咯咯直笑,這夸獎讓她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燒,“哎呀,謝謝你,天琴,只是要注意一定要喝慢一點免得燙到……”
“嗷!嗷!嗷嗷嗷!呸,哇哇啊舌頭!”貪心地喝了一大口的天琴驚叫起來,忙不迭地把冒著蒸汽的液體往外吐,她張著大嘴猛扇她的前蹄,拼命地想要讓燙到發(fā)疼的舌頭冷卻下來。
“你這個小傻丫頭。”米黃色小馬溫柔的聲音中隱藏著關(guān)懷。“讓我看看……”獨角獸把頭轉(zhuǎn)向她,張開嘴巴吐出舌頭。“還好不太糟糕,”她評論道,拍了拍天琴的肩膀,“你真的得小心點兒?!?/p>
“嘿嘿嘿……我想我會的……”她不好意思地咧著嘴,用前蹄撓著后腦勺。
“來吧,”糖糖把她傻乎乎的愛侶拉了過來,在她的臉龐落上一個溫柔的吻?!昂命c兒了嗎?”她覺得心在胸膛中的每一寸跳動都伴隨著歡樂。
天琴的臉紅了,慢慢地點了點頭。讓奶油色小馬笑得更明媚了?!爸x謝啦?!彼拖骂^,枕在糖糖的臂彎里,舒服地嘆了口氣。
女孩子們靜靜地偎依了幾分鐘,凝望著遠(yuǎn)處西沉的斜陽。
“你曾經(jīng)見過這么美的東西嗎?”天琴問道,打破了愉快的沉默。陸馬低頭俯視著她,注意到她的大眼睛正凝望著遠(yuǎn)處漸漸化為火紅的橙色晚霞。
“你?!彼卮鸬溃H昵地偎依著獨角獸的額頭。薄荷色小馬唯一的反應(yīng)是扭過她的頭,直直地注視著糖糖藍(lán)寶石一樣的眼睛,把她拉進(jìn)了一個充滿激情的熱吻中。又一次,米黃色小馬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伴隨著奇怪的溫暖和快樂。
不過,這個吻很快被天琴打斷了,她從公園的長凳上跳了起來,開玩笑地舔了舔糖糖的鼻子,然后快步跑開了。奶油色小馬滿臉充滿了純粹的驚訝,望著她站在不遠(yuǎn)處咯咯直笑的愛侶。
“嘿,糖糖!”天琴喊著,開心地朝她揮著一只前蹄?!拔覀儊碣惻?,看誰先到那邊的小山!”糖糖困惑的表情很快就變得堅定起來。從椅子上起身,她快步朝天琴走去。她放慢了步伐等著她追上她。當(dāng)她們并肩之后,便一路飛奔向那座覆蓋著白雪的小山,奔馳的時候還開玩笑地互相撞著彼此。她們慢慢地接近了目的地,糖糖朝她的女朋友認(rèn)真瞅了一眼,開始全速向前飛馳。她聽到獨角獸在后面氣喘吁吁地拼命想追上她的聲音,不由得笑了出來。她知道陸馬的身體比獨角獸更強健。
飛奔到小山的山頂之后,她發(fā)出一聲欣喜若狂的歡呼。“我贏啦!”沒有回頭,她也能聽到薄荷色獨角獸正在努力追上她?!芭?,天琴,”她取笑道,“看來今天洗碗的肯定是你……”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睜開眼睛之際,她的蹄子停了下來。
她愛侶奔馳的蹄聲還在那里,可是薄荷色獨角獸卻不見了。糖糖非常驚訝,那聲音聽起來似乎就離她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風(fēng)的速度加快了,感覺就像是有帶著鋸齒的刀子在磨著她的皮膚,她的毛皮一點也擋不住它。
“……天琴?”她喊道,得到的回答只有輕柔的,幽靈般的笑聲,聽起來那笑聲好像就在她身邊回響,混在仿佛能凍僵靈魂的寒風(fēng)中。那些聲音讓她不由得驚叫起來,她的心臟開始在胸膛里跳得越來越快了。之前賽跑時的愉悅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壓抑。
‘有點不對勁……天琴到哪里去了?’她問自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大聲呼喊她愛侶的名字。但是她剛一張嘴,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就打斷了她,嚇得她心跳都停了一拍。
淚水開始浮上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視線的模糊不足以讓她無視周圍環(huán)境的突然變化。天空已經(jīng)全變了,橙色的夕陽和火紅的晚霞已經(jīng)不翼而飛,相反,現(xiàn)在浮現(xiàn)在頭頂?shù)氖茄t色的昏暗天幕,充滿了帶著雷電的陰云。
但是天空并不是唯一的變化,霧,濃濃的迷霧,開始覆蓋了奶油色小馬四面八方,遮蔽了不遠(yuǎn)處清晰可見的小馬鎮(zhèn)?,F(xiàn)在,她唯一能看得到的東西,就是那不詳?shù)年幵?,血紅的天幕,和厚厚的,幽靈般的迷霧。
“天琴……拜、拜托!這一點兒都不好玩!”她渾身戰(zhàn)栗地哀求著。奶油色小馬覺得每一次呼吸都給她帶來新的疼痛,仿佛火一樣灼燒著她的肺?!疤烨伲“萃?!”她尖叫著,“你在哪兒?!”
那刺骨的寒風(fēng)呼嘯的速度更快了,幾乎要把她從自己的蹄子上掀起來。周圍響起了更多幽靈般的笑聲。不一會兒,又是一個扭曲卻快樂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拔以谶@兒,糖糖,跟著我的蹄印?!彼┳×耍瞧婀值穆曇袈犉饋砭拖袷翘烨?。她瘋狂地環(huán)視著四周,然后愣住了。她低頭看著面前的雪地,那上面一行小小的蹄印正在自動形成。
然后,每個落在雪地上的蹄印都開始充入了紅色的液體,把蹄印變成了紅色的小池塘,泛著奇怪的鐵銹味兒。她不敢置信地?fù)u著頭?!安弧@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細(xì)小的蹄子印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非常不情愿地,她跟上了那行紅色的蹄子印,跟著印記走向地上的一個小洞,周圍覆蓋著厚厚的積雪。每向那個小坑前進(jìn)一步,那坑里傳出來的腐爛的臭肉味兒都越來越濃,讓她越來越反胃。每頂著那股撲面而來的惡臭前進(jìn)一步,她都覺得自己的蹄子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僵硬。當(dāng)她靠近那個小洞的時候,糖糖聽到了另一個笑聲,就像她之前聽到的那個聲音。
她在那個洞只有咫尺之距的地方停了下來。那股可怕的惡臭刺痛著她的鼻子。她不敢朝洞里面看,她恐懼著眼前的真相。當(dāng)她轉(zhuǎn)身想盡最快速度遠(yuǎn)離那個洞的時候,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她嚇得滑了一下,然后摔倒了。
“怎么啦?我還以為你想看我呢!”聲音說道,然后大笑起來。奶油色小馬皺起了眉頭,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用她的前蹄捂住了臉。
“不!不!不要!停下!求求你不要這樣!”她哀求著,但是那笑聲就是停不下來,在她身體周圍縈繞著。糖糖試著用她的四蹄站了起來,依然緊緊閉著眼睛,大著膽子往前邁了一步。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蹄子又是一滑,慌亂之中,她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自己的蹄子幾乎陷進(jìn)了那個洞里面,但是她也看到了洞里面更多的內(nèi)容。滿是鋸齒狀巖石的底部,躺著一具血淋淋的尸體,腿扭曲到了絕不自然的角度。透過那尸體渾身上下血染的間隙,她能看到它淡綠色的毛皮。
“天琴……”她喃喃著,只覺得自己被重力猛地拉向了地面。她無力地?fù)涞乖谘┑厣希妙澏兜奶阕影丛谀X袋兩側(cè),她痛哭失聲?!安弧烨佟闭?dāng)她哭泣的時候,一個恐懼的尖叫聲回響在空中,迫使陸馬在顫抖中睜開了眼睛。
就在她眼前,天琴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晃動,每晃動一下都發(fā)出汩汩的聲音。那骨頭折斷的聲音直刺入她的大腦里,就像偏頭疼一樣盤踞在她的頭骨上,迫使她把自己顫抖的蹄子在腦袋上壓得更緊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有如撕裂靈魂的尖叫,但是劇烈的頭痛讓她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透過模糊的淚眼,她能看到天琴抽搐的身體正在慢慢沿著那個洞陡峭的石壁往上爬。
“怎么啦,糖糖?”它問道,怪異地抬起了自己的頭——這讓它的脖子發(fā)出了響亮的咔嚓一聲——把它蒼白渾濁的,空虛的眼睛迎上了陸馬的視線。血淋淋的小馬繼續(xù)往上爬,發(fā)著汩汩的水聲,從口中吐著血,滲出黑色的液體,粘在它一路爬過的鋸齒狀巖石上。糖糖開始用力用她的前蹄敲打自己的腦袋,試圖把那劇烈的頭痛從大腦里趕走。
尸體從洞里往外爬,一條后腿被卡在兩塊尖尖的石頭中間。毫不理會她被卡住的肢體,它只是一路往外繼續(xù)爬。陸馬眼看著它伸出前蹄,扳住在她身邊的兩塊石頭,努力拔出她的后腿。骨頭裂開的聲音幾秒鐘后,隨之而來的是皮肉撕裂的聲音,還有那尸體發(fā)出的一聲痛苦的號叫。
糖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力量正在快速地溜走,她癱倒在地,軟得像一灘泥巴,連動也不能動,叫也不能叫。抽搐的頭痛在她的腦中宛如鈴聲一般鳴響,她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在流血。她能聽到天琴一路向洞口爬上來的聲音,她能聽到她爬到頂端的時候那心滿意足的笑聲。當(dāng)她感覺到一只蹄子輕輕碰到了自己時,奶油色小馬渾身一下子繃緊了。她注視著那具尸體慢慢地爬到了她身上。
她已經(jīng)不聽使喚的眼睛看到一只薄荷色的小馬正和她面對面。它渾身上下的毛皮和皮膚活像一件破衣服一樣殘缺不全,血跡和黑色的尸斑讓她的毛皮骯臟不堪。它把它的前蹄放在陸馬的頭兩側(cè),輕輕地俯下身,低下頭靠近她。盡管此時她的腦海里一瞬間掠過了很多東西,其中一件東西比其他所有的都要突出:那是肉體腐爛的氣味,仿佛鐵銹的膿血氣味。
“你這個小傻丫頭?!边@是在天琴扭曲她的前腿,擰斷她的脖子之前,糖糖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 * *
糖糖猛地睜開眼睛,她喘著氣,馬上抬起蹄子去摸自己的脖子。她只覺得胸口煩悶好像火燒一樣難受,但是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她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花了點時間來接受她所處的環(huán)境。她現(xiàn)在正在自己的家里,但這個地方卻讓她感覺無比陌生。自從那件事之后,她對周圍一切所有的感覺全都變了。氣味沒有了芳香,萬物失去了色彩,生命失去了意義。
她朝窗外望去,只看見遠(yuǎn)方的天空覆蓋著交織著雷電的暴風(fēng)雨。大雨和冰雹在狂風(fēng)的席卷下,時不時敲打著她的窗戶。她疲倦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生命失去了意義……已經(jīng)有兩個禮拜了……’她從天琴的扶手椅上直起身,視線漫無目的地在她和天琴曾經(jīng)充滿了快樂的房間中游蕩著,掛著暴風(fēng)雨的天空中,烏云遮蔽了陽光,但是她覺得自己身處的這個房間比外面恐怕還要昏暗。
剛剛夢境的回憶開始浮上意識的表面,她再也難以遏制自己的感情了。用前蹄捂住了臉,她抽泣起來。抽泣聲在空蕩蕩的客廳內(nèi)回響著,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凄涼。這些天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睡覺,在偶爾醒來的時候也只是哭泣。
房間周圍的一個聲音把她從恍惚之中喚醒。她抑制住哭泣,豎起了耳朵,從沙發(fā)上立起身來,以便能聽得更清楚。
“……蹄聲?”她自言自語道,既有點好奇,有點害怕。現(xiàn)在這個家里可就只有她一只小馬而已。又一次,她聽到了一陣快速的蹄聲。這次她能聽出那蹄聲是從什么地方來的了。她剛剛從沙發(fā)上起來想去看看的時候,又是一聲仿佛撕裂了靈魂的尖叫聲,然后是什么東西被打破的聲音。讓她一下子留上了神。她馬上把頭轉(zhuǎn)向新的聲音來源,但是她首先稍微等了一下,等嚇得怦怦直跳的心平靜下來之后才開始去查看……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廚房,慢慢邁出的蹄子踩在木頭地板上幾乎悄無聲息。當(dāng)她走進(jìn)廚房的時候,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驚恐地倒吸一口涼氣。有一瞬間她看到了一些陰暗的影子飛快地移動并藏匿到房間的家具后面。面對著眼前這可怕的情景她不由得毛發(fā)直豎。
她用蹄子掩著嘴咳嗽起來,這房間里的空氣似乎比以往更加渾濁。廚房平常的樣子已經(jīng)全變了,她每走一步都會濺起灰塵和污垢,靜靜地飄蕩在靜止的空氣中。她慢慢地走進(jìn)廚房里,環(huán)視著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當(dāng)她覺得蹄子下踩到了什么很涼的東西時不由得一聲驚叫,迅速抬起前蹄往下看。地面上是一個破裂的裝飾盤,那是天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這紀(jì)念品是一個很樸素的白色瓷盤,邊緣繪著紫色花紋。她注意到上面寫著什么東西,于是把破裂的碎片拼到了一起。她盯著那盤子上火紅的愛心圖案,讀著上面銘刻的金色文字。
你的幸福是我永恒的向往。
——天琴
強忍住眼中又開始溢出的淚水,糖糖默默地責(zé)備著自己,居然忘記了她最寶貴的東西。她之前都從沒真正花時間去好好欣賞這盤子。她咬著嘴唇,把視線從盤子上移開,遠(yuǎn)離她痛苦的回憶。這時候在她眼中,周圍開始出現(xiàn)無數(shù)小小的光點。但是在她擦擦眼睛試圖擺脫這些東西時,糖糖卻吃了一驚,這不是因為她眼花引起的錯覺。
宛如霧氣般的蒼白色開始輕輕地包圍了她,對那未知的東西滿心恐懼,她開始揮舞著蹄子,想要驅(qū)散包圍了她的那些白色的東西,但是那白色光霧卻傳來一種古怪但卻很舒服的暖意,讓她心中的恐懼很快就消失了。當(dāng)她的視野完全被那柔和的白光所籠罩時,她覺得自己也被吸進(jìn)了那白色的神秘光芒之中,讓它完全接管了自己的意識。
* * *
“糖糖,這湯實在是太美味啦!”天琴興奮地叫著,“我向賽蕾絲蒂婭發(fā)誓,你肯定是全小馬鎮(zhèn)最棒的廚師!”她迫不及待地一腦袋扎進(jìn)自己面前的湯碗里,奶油色小馬在一旁看著她最好的朋友大快朵頤,不由得有點出神。
‘我真想知道天琴怎么會吃這么多還能保持她那美麗的體型的?!蕾p著面前的薄荷色獨角獸,糖糖在心里想道,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還一直傻呆呆地盯著她的好友。天琴又喝光了一碗湯,把湯碗用蹄子推到一邊?!芭段业馁惱俳z蒂婭啊,我覺得我恐怕是再也吃不下了。”她用蹄子敲打著自己鼓鼓的肚子,把頭轉(zhuǎn)向陸馬那邊?!疤翘?,你還好吧?”
“嗯,我怎么會不好?”她依然怔怔地盯著獨角獸。
“你……你的臉好紅。”天琴說著,然后自己的臉也微微紅了起來。她這句話讓陸馬立刻在座位上扭開了身體,把視線也轉(zhuǎn)到了一邊。兩只小馬都覺得尷尬難當(dāng),不知道該說啥好。于是沉默了好一陣子,打破寂靜的只有廚房里時鐘的滴答聲。
“天……”
“糖糖,我……”天琴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拔业酶阏f點事?!彼箲]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嗯……什么事?”陸馬問道,不知道到底會怎么樣,對將要發(fā)生事情的猜測不由得讓她的心懸了起來。
“我們成為朋友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糖糖?!碧烨倌樇t得更厲害了,無法直視她的眼睛。在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心不由得在胸中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知道薄荷色獨角獸的話題會往什么方向發(fā)展了?!拔矣X得……要是說有哪只小馬能讓我絕對信賴的話,那就是你了。”獨角獸抬起頭望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頭?!皬奈耶?dāng)初剛從坎特拉城到這里的時候,你就對我很好……”
說到這里,天琴的話又一次中斷了。片刻間,房間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奶油色小馬的心跳得幾乎要從胸口里蹦出來,她全神貫注地傾聽著獨角獸接下來要說的話。幾秒種后,薄荷色獨角獸又一次面對著她笑了?!拔蚁胝f的是,糖糖,我……”她的心臟跳得是這么快,滿懷期待的等候中,她的嗓子都開始發(fā)干了?!拔摇摇碧烨偬痤^,直直地注視著陸馬,兩只小馬四目相對。
“我想我愛上你了,糖糖?!?/p>
* * *
糖糖慢慢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身心有如被濯清般寬慰而輕松。她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客廳,正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這讓她嚇了一大跳。那快樂的回憶不足以克服這陰暗房間給她帶來的可怕感覺。
她開始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客廳來的,朝周圍飛快地掃了一眼,她注意到地板上有一塊沒有灰塵的區(qū)域,當(dāng)她看到那里時,不由得向后靠去,渾身的毛發(fā)立刻豎了起來。一股寒意沿著她的后背油然而生?!怯惺裁礀|西……有什么東西把我拉回來的!’
她懷疑地盯著她的前蹄,觀察著上面覆蓋的污點和塵土,心依然在狂跳不停,然后她再次聽到了嘈雜的蹄聲。那聲音是從她頭頂上那一層傳來的,不過更近了。她也注意到那聲音比之前更加平靜更加沉重,就像是有誰正在上面一層蹣跚著走路。
‘我肯定會后悔的……’她一邊在心里罵自己一邊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慢慢朝樓梯走去。每走上一階臺階,她都覺得那空氣變得越來越渾濁沉重,讓她感覺也越來越不舒服。就好像這樣還不夠似的,每一步,地上都會飄起一堆灰塵,嗆得她一個勁地咳嗽。
一路走上吱嘎作響的樓梯,她到達(dá)了這房子的二樓。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盡力傾聽著可疑的聲音。但是在她開始爬樓梯的時候,之前那蹄聲就停止了??墒亲呃壤镆膊蝗逼渌穆曇?。她聽到走廊的四個門里面有誰正在哭泣。那哭聲讓她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成了冰,讓她痛苦的心更加痛得難以承受。
那慟哭聲讓她渾身都繃緊了,幾乎邁不開步子。但是她也不能跑下樓梯逃出房子去。那哭聲不像是之前來自廚房里的那聲尖叫。不管是誰在哭,那一定是在承受非常大的痛苦。
硬逼著自己的身體和大腦同步起來,她非常不情愿地向前走。走廊里的四扇門有三扇都彎成了奇怪的角度,好像里面有什么東西曾經(jīng)試圖把它們打破了沖出來。每扇門之前都能看到很多木頭碎片,混著許多很不自然的塵埃堆積在一起。糖糖試著扭動第一扇門——上面有個凹痕——的門把手,但是她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打不開那門。
‘唉,我猜其他被弄壞的也打不開了……’她一邊想一邊走向最后一扇門。她聽到那哭聲隨著時間流過,變得越來越響了。
什么木質(zhì)東西破碎的聲音讓她嚇得一個激靈,她馬上回身看看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那三扇門現(xiàn)在都暴躁地向外拱了出來,灰塵和木頭碎片向外面亂撒,門把手也開始瘋狂地亂扭。有誰……或者有什么東西正想破門而出。嚇得愣了一會兒,米黃色的小馬注意到那輕聲的哀泣現(xiàn)在變成了響亮而痛苦的嚎叫。
她的心開始像競速比賽一樣狂飆起來。她不想進(jìn)入那個房間,她不想去對付那個……不管那個正在哭叫的東西是什么。但是她更不想在這個鬧鬼的走廊里多呆一秒鐘。飛快地扭頭直沖向最后一扇門,她扭動著那扇門的門把手。但是讓她沮喪的是,那門根本紋絲不動。
撞門的聲音越來越響了,也越來越瘋狂了,地板和天花板上好像爪子在抓撓般的聲音也一起加了進(jìn)來。侵入她身體的強烈恐懼讓糖糖上不來氣,她把她全部的力量和體重都施加在那扇門上,試圖把它撬開。
在她拼命努力之際,那扇門毫無征兆地突然敞開,讓她一下子摔了進(jìn)去。她飛快地跳起來,把門摔上,用自己的身體再次頂住了它。放松地閉上了眼睛,她喘息著,盡力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這時候她注意到,所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但是這突如其來的死寂卻又讓她開始無比期盼有什么動靜可以聽得到,哪怕是走廊上那些發(fā)瘋的門也好。
惱火地睜開眼睛,她環(huán)視著她所在的房間。這間臥室的環(huán)境比剛才的走廊還要糟糕得多。老舊的痕跡遍布天花板和墻壁的每一處角落,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灰塵。所有的一切,除了那張床。
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蹄子踩在木頭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吱嘎聲,在她靠近那張床的時候,吱嘎聲停了下來。那張床干凈得一塵不染,和這間骯臟不堪滿是霉菌的房間形成了令她很不安的強烈反差。她剛開始檢查那張床,就看到枕頭上形成了一小塊濕痕,她不由得捂住了嘴,眼看著那灘濕印子越來越大。那不知名的液體迅速積累成了一個小池子,開始順著枕頭往下淌,把整個床墊都弄潮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從房間外面?zhèn)鱽?,讓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的門板緊張地看了一眼。她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呼吸好一陣子才克制住沒叫出聲來。胸口憋得難受的要命。當(dāng)她認(rèn)為情況重回安全之后,她回過頭來一看,這一眼差點沒把她嚇癱。
整個床墊上已經(jīng)濕出了一個印子,一個輪廓,一只小馬的輪廓。從那體型來看,那是一只小雌駒。糖糖站在那里,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嚇得渾身發(fā)僵,一動都不能動。她聽到了一個靜靜的嗚咽聲。很快,一股深紅色的,帶著鐵銹味兒的液體從那小雌駒輪廓的下腹部漏了出來。
就在那血已經(jīng)漫到了她大腿的時候,奶油色小馬開始感覺到了異樣。之前在廚房中籠罩了她的白色迷霧這次又一次彌漫上來。這一次,她沒有嘗試去抵抗它,讓白色光霧完全包圍了自己,讓那愉快而輕松的感覺帶著她遠(yuǎn)離了面前陰森可怖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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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我有點緊張……”糖糖的臉燒得通紅?!斑@是我頭一次做這樣的事……”
“沒關(guān)系的,甜心,”薄荷色獨角獸溫柔地用鼻子蹭著她女朋友的鬃毛。“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們也不用做?!彼钌畹赝M(jìn)她的眼中,笑容無比真誠。
“我……我很抱歉……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希望你不會討厭我……”她偎依著天琴,蜷縮成一團(tuán),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jìn)天琴的前胸,淚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你無需哭泣,”天琴輕輕地用她的蹄子托起糖糖的臉龐?!拔也粫灰驗槟阌X得這樣不舒服就討厭你,或者對你的愛有絲毫冷卻。我只想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錯,我好幫助你。”她微笑著解釋道。
“我不、不知、不知道,”她抽泣著回答,“我、我喜歡靠在你、你身邊,我喜歡感、感觸你的體溫……我、我真、真、真的很想和你……但是……”她停了下來,她內(nèi)心的情緒完全壓倒了她?!拔?、我好……害怕,天琴!我、我就是無法控制……”她慢慢地?fù)u了搖頭?!拔液鼙浮?/p>
“噓……”天琴溫柔地用蹄子掩住了她的嘴,讓她安靜下來?!皼]關(guān)系的,”她親切地用她的左前蹄撫摸著奶油色小馬的后背?!拔以谶@里呢,你用不著害怕,我會永遠(yuǎn)保護(hù)你。”
“永、永遠(yuǎn)?”糖糖抬頭迎上天琴的雙眸,眼中盈滿了淚水。
“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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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又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客廳里,而且和之前一樣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睜開眼睛,她倒吸一口冷氣,整個房間都已經(jīng)被完全毀掉了。桌子椅子和其他裝飾品什么的全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和其他的毀掉的東西撒得到處都是。
她發(fā)現(xiàn)之前在臥室里看到的那些霉菌已經(jīng)長到了客廳里,但是那霉斑已經(jīng)不是綠色的了,而是完全的漆黑。那無數(shù)的霉斑蠕動著,彌漫著,就像是它在呼吸。它覆蓋了這客廳的每個角落,讓空氣潮得難以忍受,讓奶油色小馬覺得每呼吸一口氣,肺里都好像溺水一樣難受。又一次,那詭異的蹄聲又響了起來,吸引了糖糖的注意。
這次她沒有去理會那蹄聲,而是馬上站了起來,朝房子的前門沖去。‘我再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呆一分鐘了!’她想著。現(xiàn)在把她和自由隔離開的就只有一扇前門了。她把自己的前蹄放在門把手上,轉(zhuǎn)動并且用力拉它,但是那門卻紋絲不動。
“什么?!”被激怒的小馬吼了起來?!芭叮S你便!”她環(huán)顧四周,想找出什么辦法。她的視線落在被摧毀的家具碎片上,然后又瞟到了窗口。滿懷堅定的笑容頓時浮現(xiàn)在她的臉上。從那堆殘骸里撿起一塊最結(jié)實的木頭碎塊,糖糖朝窗戶快步走去。
“要是我無路可走,那我就闖出一條路來!”她望著窗外的世界說道,那暴風(fēng)雨的呼嘯聲很明顯不是什么善意的邀請,但是她已經(jīng)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家里了。皺起眉頭,她抬起一只前蹄擋在眼睛前面護(hù)住它們,用另一只前蹄抓起一塊木頭朝玻璃窗砸去。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玻璃碎片四處飛濺,散落在她身體周圍。
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伴隨著渾身一陣徹骨的寒意,她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弧@不可能……’她不敢置信地想著。她渾身繃得緊緊地——蹄子里那塊木頭卻軟綿綿地掉到了地上——她的下巴掉了下來,她開始流眼淚了,她覺得好像所有的希望都拋棄了她。
在破碎的窗外,什么也沒有。只有一片純粹的黑暗,完全沒有一絲光明。不知什么時候,暴風(fēng)雨的聲音已經(jīng)消失了。實際上現(xiàn)在房子里唯一剩下的聲音就是她劇烈而沉重的喘息聲。“不……不!”她哭叫著,用前蹄拼命捶打著自己?!斑@是夢……這全是一場噩夢!我要醒來!”但是無論她的自傷有多么疼痛,也對雌馬的困境沒有半點幫助。
女性的咯咯笑聲再次讓奶油色小馬毛骨悚然。不管那些非自然的聲音怎么出現(xiàn),她也無法聽之任之。又一次,她極度不情愿地跟著那咯咯笑的聲音走向樓梯。當(dāng)她開始向二樓走去的時候,她注意到那樓梯的狀況比之前更加糟糕。有些臺階不見了,另一些則朝里面凹了進(jìn)去,就好像有什么巨大沉重的東西踩過它們一樣。她每接近二樓一步,那潮氣沖天,充滿霉味兒的空氣都變得更難聞。
被那潮乎乎的空氣嗆得直咳嗽,她總算爬到了樓梯頂。二樓比客廳的狀態(tài)還麻煩。所有的門都被徹底摧毀了,在門原來所在的位置上只有一大堆木頭碎片,甚至有一部分木頭碎片都鑲嵌到了對面的墻壁上,簡直就像是門里面爆炸了。糖糖大著膽子朝每個房間里面望去,但是她看到的就和樓下窗戶外面一樣,那一片純粹的漆黑阻止了任何她進(jìn)一步的調(diào)查。
她慢騰騰地穿過走廊,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一陣寒冷的輕風(fēng)掠過她身邊,讓她后腿忍不住直哆嗦。在走廊另一端一個細(xì)微的運動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個小木頭球掛在一根細(xì)線下面,懶洋洋地從一邊蕩到另一邊。糖糖的視線跟著它一起運動,然后看到了天花板上的一扇活頁門。在木頭天花板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差點嚇得她蹦起來。
‘我就知道要發(fā)生什么糟糕的事……’她沮喪地想。她到底應(yīng)該回去繼續(xù)試著把前門打開,還是上去打開活頁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兩種想法在她心中開始了激烈的抗?fàn)?,左右為難一直到閣樓上的折疊梯忽然自己打開為止,這讓她不由得喘著氣往后本能地退了一步。梯子展開時嘰嘰嘎嘎的噪音在整個房間里回響著,末端撞在地上引發(fā)的震動把灰塵全都震飛到了空中,和潮濕而充滿霉味兒的空氣混到了一起。讓糖糖比之前咳得還厲害。她覺得自己吸氣時幾乎要被那潮濕而骯臟的空氣嗆死了,胸腔里的肺臟疼得好像要燒起來。
當(dāng)她慢慢地朝展開的折疊梯走去時,她忍不住一直死盯著它看。她站在旁邊,用前蹄踩了踩,試驗了一下它的堅固程度,把她的重量壓在梯子的第一階上。雖然那梯子不像是新安裝時候那么好,但是她覺得安全爬上去還是沒問題的。她開始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攀爬上那道階梯,幾乎都能猜出會發(fā)生什么事。每抱著那緊張得難以言喻的心朝那黑暗的閣樓爬上一步,聲音都在墻壁之間反彈著,就好像她的蹄子是鐵鑄的??諝猬F(xiàn)在變得更加渾濁沉重了,不僅僅是她的肺在痛,連她的身體也在一起痛。她幾乎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擠到了一起。
她總算爬到了階梯頂端,卻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黑暗的閣樓沒有想象中那么黑。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張望著,除了淺灰色的木地板之外,閣樓上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反倒比這房子其他房間要好多了。厚厚的灰土不見了,黑漆漆的霉斑也不存在。她注意到這里面幾乎什么家具也沒有,這讓她大惑不解,因為她和天琴從來都把舊家具和箱子之類東西放在閣樓。
只有一面特大號的全身穿衣鏡放在角落里,正對著那只小馬。這整套橋段的反復(fù)讓她渾身都繃緊了?!皩ΓF(xiàn)在我就去那面鏡子旁邊,讓它朝我臉上扔一堆快樂回憶的碎片,然后再把我扔回客廳里醒過來,只是再重復(fù)一遍這瘋狂罷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后嘆了口氣。
‘這不公平……這些快樂的回憶當(dāng)然是好的,但只有一件事:當(dāng)我想到我再也不可能享受它們的時候我就會更加心碎?!?jǐn)慎地邁開步子,朝那面鏡子走去,觀察著自己的鏡中倒影。糖糖現(xiàn)在一身襤褸,她的毛皮憔悴不堪,都快變成灰白色了。眼睛里滿是血絲,下面還長出了眼袋。她鬃毛的發(fā)型和打理過的尾巴徹底毀得一塌糊涂。光是看著自己這樣子,她就覺得心中滿是哀傷。
什么東西掉落的聲音傳到了她耳朵里,她扭過頭,為了面對那聲音的來源,她環(huán)視著整個房間,想找到那聲音是哪里來的。幾分鐘的寂靜,但是她一動也不敢動,只有眼睛謹(jǐn)慎地轉(zhuǎn)動著,掃視著,尋找著任何不對勁的東西。
無奈地嘆了口氣,小馬回頭重新看著鏡子,她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那昏暗的閣樓里的光線甚至照疼了她的眼睛。她只覺得渾身發(fā)涼,四蹄發(fā)麻。砰砰的心跳在耳朵里回響著,雖然她的大腦和肌肉都在渴求著氧氣,但是本能卻在命令她屏住呼吸。
在鏡子里,她看到有什么東西正站在她身邊。就在那里,包圍在陰影之中,是一只陸馬,看起來……就像是她自己。她可以看到那影子正抬起一只蹄子,輕輕撫摸著她的頭。此時她的后背感覺到了那冰冷的碰觸,不由自主地弓了起來。糖糖的全身都在抽搐,哪怕她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把需要氧氣的痛苦脈沖發(fā)送到她的大腦,但她依然保持著屏住呼吸的狀態(tài),違背自己的意志。
她還看到整個房間的角落里,無形的影子正在凝聚,扭曲,抽搐。它們快速地向她爬來,但是那個和她很相似的黑影卻用自己的白色眼睛瞪視著它們,讓那些細(xì)小的影子停止前進(jìn),把她和那影子小馬圍在了中間。糖糖癱倒在地,在她的意識快速消失的時候,她的視線也黑了下來。
* * *
糖糖猛地喘了口氣,抬起蹄子按住她狂跳的胸口。她發(fā)瘋一樣向四周張望,想確保她已經(jīng)離開了那噩夢的境界。但讓她恐慌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依然在閣樓上。她能看到那些細(xì)小的影子依然在房間的角落中蠕動,出現(xiàn)在她正常的視野中,已經(jīng)不受她那個倒影的影響了。
漆黑的霉斑看來也在閣樓里安了家,渾濁的空氣也開始更加刺鼻。她盯著鏡子,尋找著這鏡像中不合常理的地方。她向鏡子走近了一步想看的更清楚些,但是那鏡子的表面現(xiàn)在被厚厚一層灰完全蓋住了。于是她用她毛皮蒼白的前蹄在上面抹著,擦去鏡面上的灰塵。一道突然的閃電在外面亮起,讓糖糖獲得了足夠的光亮看清鏡中那黑暗的倒影是什么。她看到一只薄荷色的小馬正在空中蕩來蕩去。脖子上吊著一根粗繩子,另一端掛在天花板的椽子上。
當(dāng)陰森而粗糙的笑聲忽然從房子某處爆發(fā)出來時,鏡子一下子裂成了碎片。讓小馬在恐怖之中摔倒在地。這笑聲和之前她聽到的笑聲不同,這是一個男性的聲音,嘶啞陰沉,充滿惡意。鏡子的碎片劃破了她的臉好幾處,但是幸好她動作夠快,來得及舉起前蹄護(hù)住自己的眼睛。
她馬上站起身從閣樓上狂奔下去,現(xiàn)在她唯一的念頭是她一定要馬上逃出這房子。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撒腿跑得盡可能快,哪怕渾身肌肉都發(fā)酸發(fā)痛也無關(guān)緊要。當(dāng)她沖到一樓的時候,她連看都沒看客廳一眼,直接沖到前門開始砸門。門板承受著她的攻擊,她用全身的重量壓迫著它,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推開門這個任務(wù)上。她尖叫著,用她的前蹄捶打著,用她的身體撞擊著,用她的后蹄猛踢著那扇門板。但是看來似乎沒有任何用處。
她開始聽到沉重的蹄聲從背后傳來,每一秒鐘都離她更加接近。她開始流淚,瘋狂地試圖打開那扇門。蹄聲越來越響了,邁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她可以看到木地板上出現(xiàn)了蹄印。每一聲蹄聲響起,木地板上都落下了一個U形的孔。木地板的碎片和灰塵濺到了空中。
在極度的恐懼之中,她只有用身體緊緊地靠著墻壁,努力遠(yuǎn)離那個正向她步步進(jìn)逼的無形之物。她繃緊的肌肉開始發(fā)軟,于是她摔倒在地,用前蹄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后腿。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中奔流而出。她哭號著,為了自己的生命無助地哭泣。一聲尖銳的金屬聲鍥入了她麻木的意識,讓她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那扇緊閉的前門此時敞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門外充滿暴風(fēng)雨的灰暗天幕那暗淡的光芒。
她立刻起身狂奔出屋子,連看都不敢往后看一眼。當(dāng)她撒開四蹄跑得越來越快的時候,暴雨毫不留情地沖刷在她奶油色的毛皮上。大雨混著冰冷的狂風(fēng)冷卻著她灼痛的肌肉,讓她渾身難受的同時又讓她感覺輕松了下來。她跑著,用盡全力向前奔馳,心中無數(shù)雜亂的思緒像是洪峰一樣在頭腦中奔流,最突出的一條是她已經(jīng)上不來氣,再跑幾米就再也跑不動了。但是房子外面更加清潔涼爽的空氣則讓她推翻了這條定論。她呼吸的空氣現(xiàn)在無比清潔,無比純凈,讓她酸痛的肌肉和狂跳的心臟也舒緩了下來。
當(dāng)她看到遠(yuǎn)處的小馬鎮(zhèn)時,她如釋重負(fù)地笑了。謝天謝地,她的折磨終于迎來了盡頭。她沒有注意到在她周圍那古怪的,異乎尋常的寂靜。樹木在搖曳,大雨在澆落,她的四蹄瘋狂地在道路上奔馳,但是在她腎上腺素狂飆之際,她什么聲音也聽不見。一陣驚恐爬上她的心頭,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如自己所想得那么快速地跑到小鎮(zhèn)。然后她又發(fā)現(xiàn),在她面前,通往小馬鎮(zhèn)的道路正在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拉得越來越長。
恐慌在她全身上下流動,她用盡所有的意志向前飛馳,把每一絲每一毫的力量都加在酸痛的肌肉上。每一秒鐘在奶油色小馬眼中都變得像一分鐘一樣緩慢,借助不知何處照亮天空的閃電,她可以看到雨滴從天空中飄落的速度無比緩慢。當(dāng)她終于狂奔到小鎮(zhèn)入口不遠(yuǎn)的狹窄小徑上時,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些離她不遠(yuǎn)的友善面孔上。稍微減慢了一點速度,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zhǔn)備喊叫求援。正當(dāng)她張開嘴,挺起胸,要用最大的音量發(fā)出尖叫聲的那一剎那,一個暗米黃色的什么東西擊中了他,打得她把氣全吐了出來。她摔倒在地,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再次屈服于籠罩了她的黑暗。
* * *
糖糖醒了,但是她不敢睜眼。她慢慢地移動著前蹄,摸索著身體周圍,盡力想搞清她到底躺在哪里。當(dāng)她感覺到周圍潮濕沉重的空氣時,她的眼睛里開始流淚了?!弧唬 贿呄胫贿叡犻_眼睛,不愿意相信她依然在困境之中。一聲震動了整個房子的咆哮讓她身體繃緊了,積累在房間天花板和墻壁上的灰塵被那聲吼叫震得飄揚起來,懶洋洋地落在地面上。
“離我遠(yuǎn)點兒!”她嚎叫著用前蹄牢牢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她筋疲力盡,心力憔悴,她已經(jīng)煩透了逃跑,煩透了這房子,煩透了她這輩子各種糟糕的借口。她的精神幾乎都要崩潰了,各種各樣詭異和不合邏輯的思想在她的腦中狂飆?!罢媸沁^分……但是……但是這些東西……它們不允許我逃出這房子……”
她靜靜地停留了一會兒,沒有去留意那些墻上的敲打聲和周圍拖著蹄子走路的拖沓聲。一個古怪的想法滑過她的心頭,一個可以讓她一勞永逸擺脫這場噩夢的方法……‘但是……這真的值得嗎?’她思考了幾分鐘,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讓她越來越無助。她在她的求生本能和遠(yuǎn)離痛苦的心愿之中痛苦地輾轉(zhuǎn)反側(cè),這場拔河比賽一直持續(xù)到她的良心戰(zhàn)勝了她的本能為止?!罢堅徫?,天琴……但是我……我再也受不了了!”她的聲音比耳語聲大一點兒,但是依然靜得很無奈。
下定了決心,她走到地下室,這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潮氣和霉菌影響的地方。她從里面找出一根粗繩子,把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用蹄子和嘴將繩子打成一個繩套的艱巨任務(wù)上,努力想結(jié)出可以套上她脖子的繩套。她試了一次又一次,覺得只用蹄子做這工作比看起來要難得多,不管它看起來有多合適都不行。
她覺得,如果她失敗的話,那么她可能會讓自己的生活比現(xiàn)在還要悲慘,她會一輩子被困在一張輪椅上。打好了一個足以承受她體重又不會破壞繩套的繩結(jié)之后,她走向天琴最喜歡的沙發(fā),爬到了上面,把繩子牢牢地掛在一個天花板的橫椽上。調(diào)整了一下那根絞索,她把它緊緊地圍在了脖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氣。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她依然無動于衷地用后腿直立起來,站在那張沙發(fā)椅上。雖然她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但是她的身體依然渴求著生命。她能感覺自己的心在瘋狂地跳動,她的蹄子也在微微顫抖。她站在沙發(fā)上,仿佛站了幾個世紀(jì)。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幫她擺脫眼前的困境。但就算是成功了……然后呢?
“一……”
她抬起了左后腿,現(xiàn)在她的體重完全轉(zhuǎn)移到右后腿上了。一個突然的失衡就會讓她摔下去,然后重力會幫她把一切煩惱都了結(jié)……重力總是會贏。一直控制著她意識的那股奇怪的漠然現(xiàn)在無影無蹤了,她的意識也開始反抗她,忽然之間,糖糖青春年華的回憶重回她的大腦。她遇到了天琴的那一天……她是多么的美麗,她金色的豎琴演奏是多么的悠揚動聽……她是如何克服了緊張和不安向她邁出了第一步……當(dāng)她們初吻的時候她是多么緊張。這些記憶并沒有像預(yù)期那樣影響她的心,再一次,她的心中充滿了悲傷與內(nèi)疚,讓她邁出終結(jié)自己的下一步。
“二、二……”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fù)u晃,就像擁有了自己的意識,知道奶油色小馬到底想干什么,拼命地試圖保持平衡。她的大腦中浮現(xiàn)出另一幅美好的影像,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當(dāng)兩只小馬互相坦誠了對彼此的愛,并且許下共度一生的誓言……管他的。
“……三?。?!”
奇怪的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她仍然站在那里,右后腿保持著完美的平衡。她覺得不對勁,無論她如何努力嘗試,她的腿仍然一動不動,此時,一個不祥的聲音出現(xiàn)在她的大腦中。
“對不起,糖糖,但是我不能讓你這么做?!边@句話宛如狂風(fēng)一樣在雌馬的耳中呼嘯著,與此同時,房間慢慢地越來越黑,陰影無聲無息地從角落和破爛的家具后面蔓延出來。它們移動著,扭曲著,歪曲成各種怪異的角度。叫罵著,嘲諷著,捉弄著,大笑著,并且絮語著。
“你是誰?!”沒有回音。“離我遠(yuǎn)點兒!”哪怕糖糖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她的嘴卻沒有動彈。
“我就知道你認(rèn)不出我是誰,畢竟那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奶油色小馬努力試著向房間四處張望,但是她的眼睛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她拼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僵硬的眼睛反饋給大腦的映像上,瘋狂地尋找著這聲音的來源?!拔摇褪悄恪!?/p>
“什么?!”
“你……需要我回來了。你不記得我,我也不吃驚……畢竟,當(dāng)時掌控的是我……而你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幼駒?!痹谀蔷徛穆曇衾飵狭艘唤z痛苦,但聲調(diào)依然很平靜?!澳阈枰沂且驗槟菚r候……你的父親傷害你?!?/p>
“不!胡說!住口!我爸爸是個圣徒!他連碰都沒碰過我!”
“毆打,欺凌,侵犯?!焙鋈恢g,她自己非常年幼的形象從心中冒了出來。然后她頓時明白了,為什么她記不得多少在遇到天琴之前的童年時代,那些遺失已久的記憶一股腦地涌進(jìn)了她的頭腦。
* * *
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糖糖睡覺的時間了,但是小雌駒睡不著。她實在是太興奮了,因為她終于贏得了她的可愛標(biāo)記——三塊包在帶黃條紋的藍(lán)色糖紙里的糖果現(xiàn)在印在她的屁屁上。小雌駒趴在地上用她的彩色蠟筆畫著畫,一邊畫一邊哼著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曲子,哼了好一會兒。每一張完成的涂鴉,雖然就像看上去那么差,但是依然被仔細(xì)地疊起來放進(jìn)了她的小抽屜里。
從樓下傳來的聲音讓小雌駒一下子豎起了耳朵,她馬上就覺得那是她媽媽,覺得她肯定會對她生氣,因為她該睡覺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兩個小時了。小雌駒關(guān)上燈,飛快地蹦到床上,把被子拉到她的胸口,裝出睡熟了的樣子。她能聽到那緩慢,沉重的蹄聲正在走上樓梯,好像有誰爬樓爬得很困難。她把被子拉得更高,整個身體都蜷縮在里面,只露出她的眼睛。
蹄聲慢慢地接近了她的門,她看到門把手在轉(zhuǎn)動,伴隨著輕微的吱嘎聲,她的房門敞開了一條縫,門縫里露出了一只小馬的身影。那影子留在那里的時間越長,她就覺得越不安。然后,那身影開始左搖右晃。
“媽……媽咪?”小幼駒問了一個最本能的問題,即使她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媽媽。那只站在門口的小馬一身的酒味和汗臭味。
“媽媽不在家,小寶貝兒……”她馬上認(rèn)出這個聲音屬于她父親。雖然她已經(jīng)知道了那只小馬是誰,但是她還是縮在她的被子下面,一動也不敢動。他又朝房間里走了幾步,讓月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的腦袋歪在一邊,臉上掛著一個奇怪的笑容。他站在那里,牢牢地盯著他的小女兒。小雌駒覺得那視線讓她渾身上下每一秒鐘都越來越不舒服。他再次邁開沉重的腳步,拖著蹄子朝小雌駒的床走去。
“爹地……怎么啦?”她朝雄馬問道,但是根本就沒有得到回答。一個粗暴的動作,雄馬抓住她的被子猛地掀到一邊,把小雌駒扯得差點翻了個跟頭。糖糖摔在她的小床上,渾身發(fā)抖,淚眼模糊。她根本無法理解她父親要干什么。“爹……爹地?!”
雄馬的前蹄重重地撞到了她的下巴,那沉重的力道把小雌駒打得從床上摔了下來。她嘴角流著血,飛快地爬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蜷縮成一團(tuán)開始抽泣。小雌駒的頭腦中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爹地?為什么?!”
在孩子拼命地試圖從他身邊逃開的時候,她的父親看到了她的可愛標(biāo)記。她側(cè)臀上的圖案和她的驚恐只是讓他的欲火燃燒得更加猛烈。他慢慢地,一步步地,向縮在角落里發(fā)抖的女兒逼去,猥瑣地舔著嘴唇。
“小糖糖……讓我嘗嘗你的味道甜不甜……”
* * *
“你……你撒謊!你撒謊!騙子!”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的整個童年,她無法回憶起來的那些,全都是一場噩夢?!斑@不是真的……這絕不可能是真的!”
“你需要我!所以我才會接管你……所以我才要接管你?!庇白娱_始在癱瘓的糖糖面前浮現(xiàn)出真身,那形象和她別無二致,那是她的分身,那是她自己。她‘穿過’鏡面,輕輕地?fù)崦淖酌?/p>
“就是你給了我這些噩夢!就是你讓這房子充滿折磨!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 ?/p>
“我真的不喜歡你所遭受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做……畢竟,你的痛苦,就是我們共同的痛苦。但是我可以把它壓制下來……壓制到某種程度。但是我必須接管控制才能做得到。”
盡管糖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仍然能感覺到后腿開始危險地?fù)u晃起來,陰影的形象被淚水模糊了,但是她仍然能在它的臉上看到那一絲悲傷的神情。就像是這樣做讓影子覺得悲痛難當(dāng)一樣?!笆病裁??!”
“別擔(dān)心,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會再感到痛苦了。我們都已經(jīng)受苦受夠了?!庇白优e起了它的一只蹄子,一陣尖銳的偏頭痛,仿佛頭骨破裂開來一般,鉆進(jìn)了奶油色小馬的腦子里。這突如其來的疼痛還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每一秒鐘這聲音都變得越來越響亮。
“…不,不!不!我不需要你!這是我的身體!”她在心中尖叫著。
“當(dāng)你決定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之際,你已經(jīng)證明了你依然不夠堅強。我本該那時候就接管控制的,但是我選擇了等待,我等待著,為了看看你到底愿意走多遠(yuǎn)……”影子漆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糖糖可以看得出,那影子就和她一樣對此毫無歡欣。“你確實需要我。”影子慢慢地向奶油色小馬靠得越來越近,但是哪怕她竭盡全力,雌馬依然無法動彈。
在她模糊的淚眼中,影子已經(jīng)靠在了她身上,開始自動融化,漸漸地滲入她自己的身體里。每一秒鐘,伴隨著她感覺自己在意識中越來越薄弱,那尖銳的頭痛和刺耳的聲音都變得越來越輕。她知道,這是一場毫無希望的戰(zhàn)斗,那影子是她生活中積累的所有悲傷與痛苦凝聚出來的具現(xiàn)化產(chǎn)物。她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已經(jīng)超越了她自己。
現(xiàn)在,她只希望不管那個影子糖糖會變成什么樣,都會是一只更好的小馬。
比她自己會更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