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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陌生女兒的來信

2023-07-18 16:06 作者:黑白掮客  | 我要投稿

“親愛的媽媽:

展信佳!

我聽說了你最近要重新辦一次婚禮,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可惜我和主編在西北采風,沒辦法參加。但是我會盡量在婚禮結(jié)束之前來見你一面!

另:附上我最近得意的插畫一幅!

祝好!

女兒

X年X月X日”

桂芬看完了信紙上粗放潦草的鋼筆字跡,打開信紙下方的另一張紙。這張紙中包裹著一張小小的拍立得照片,看起來像是從原始的圖畫上翻拍的。桂芬從屋里走出來,站在室外的陽光下,舉起那張照片,瞇起眼睛仔細看。相紙上鮮艷的顏色像是要突破紙面,襲擊每一個看到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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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紙上,同樣是拉著窗簾的昏暗室內(nèi),一張紋路清晰的木桌上,臺燈碧熒熒地亮著。桂芬微微皺起眉頭,她不喜歡這種臺燈,這都是以前少爺小姐們用的,派頭大,不是勞動人民該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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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皺眉瞇眼,繼續(xù)打量著照片。然而接下來她看到的東西,桂芬無法理解。臺燈下,一個帶把兒的玻璃杯子,上頭標著刻度,里頭卻裝了一半的土,另外空著的那一半塞了一朵火紅的、招搖的花,嬌艷慵懶地在碧綠的臺燈下盛放。桂芬認得這花,這是城里近來時興的玫瑰?;▋汉每矗墒侵Ω缮洗虄憾?,如果不拔刺,人是捉不住的。桂芬繼續(xù)瞇著眼去看照片上玫瑰花的莖干,想要看看女兒有沒有將這玫瑰花如實地畫下來。不出她所料,女兒對于玫瑰花莖干的處理,她看不懂。玫瑰花的莖干被人畫成了一小截蜷縮在狹小的玻璃杯中的脊椎,色澤灰敗,又因為在畫面的陰影中,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這一小段脊椎同玻璃杯中的泥土的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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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懷里掏出女兒用來包裹這張照片的紙,重新將它仔細包裹起來。桂芬轉(zhuǎn)身要走進自家屋子,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桂芬兒!聽說你新婚大喜,我也從城里來喝一杯你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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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的主人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桂芬聽到還有不少別的聲音同他一起笑,把照片往懷里一揣,轉(zhuǎn)身迎到院門:“史大腳!你怎么才來!我還以為你不想交份子錢,不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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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農(nóng)婦,路上塵土大,頭上裹了一塊藍布,身上穿著喜氣洋洋的紅布花襖,腿上裹著新做的藍布褲子,蹬著一雙沾了土的新布鞋,黑絨布的鞋面上,細小的絨毛在陽光下微微顫動。她是桂芬小時候的玩伴,后來桂芬嫁到城外,二人還是保持著聯(lián)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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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上前拉著史大腳往屋里走。她早就看到了院子外面那些看熱鬧的鄰居,這幾天什么話都聽得多了,也不在乎被人看一眼。史大腳絲毫不扭捏,跟著桂芬進了屋。屋內(nèi)拉著窗簾,一片昏暗,也沒開燈。史大腳一進屋就叫起來:“桂芬兒,你家燈在哪兒?怎么這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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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忙拽住在墻邊摸索著找燈繩的史大腳,悄悄地掀起窗簾。一線白光照進來,勉強讓史大腳看清了屋里的擺設(shè):屋里懸著紅綢子,墻上糊著紅墻紙,床上掛著紅帳子,紅帳子下面是紅褥子。一片刺目的血紅,在這晃動的一線白光中向史大腳露出了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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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紅了吧!”史大腳脫口而出,桂芬沒來得及阻止,被史大腳叫破了玄機,一時間有些氣惱地拉著史大腳出來,在院子里的小馬扎上坐下。史大腳湊到桂芬面前:“我看你也不高興啊,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到了這個歲數(shù)了還要鬧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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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皺著眉頭,半是苦澀半是無奈,也壓低了聲音:“唉,還不是為了我那個不著調(diào)的小兔崽子!兒女都是債,現(xiàn)在我算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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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有些驚奇。她扭頭看看四周,院子周圍風平浪靜,但是她明白隔墻有耳,還不止一雙,于是用比桂芬更低的聲音問:“你說的是航小子?還是芳妹兒?我聽說航小子現(xiàn)在在廠里上班,芳妹兒去省里坐辦公室了,不都挺好的嘛!你別太逼孩子了,我家那仨,嗨,我都不好意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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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穿綢子吃粗糠——表面光!”桂芬嘆一口氣:“不瞞你說,我這五十多歲了還在這兒辦婚禮丟老臉,都是因為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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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來了興致。桂芬從前嫁到這里來,頭一胎生了女兒,被婆家給了三年的臉色看。直到桂芬生下兒子,一家人如珠似玉地護著,連帶著桂芬也母憑子貴起來。史大腳當初來看桂芬,從懷里掏出一罐頭瓶的紅糖雞蛋,遞給她,看著精瘦的桂芬抱著瓶子吃,一邊吃一邊哭。當時史大腳何曾沒可憐過桂芬呢?但是一想到桂芬也是“自由戀愛”要嫁到這里來,一開始甚至鬧著要和父母斷絕關(guān)系,史大腳在慘白的路燈下,看著頸子細瘦的桂芬,安慰她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最終在喉嚨里哽成一口硬氣,憋著從嘴里呼出來,凍成了一縷細細的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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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怎么說?你們家航小子也算是個人才了,從小沒挨過你們家人一根手指頭的,怎么現(xiàn)在被你怨成這樣?”史大腳稍微直起身子,玩味地盯著桂芬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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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被史大腳看得不好意思:“崔航那個小兔崽子,他膽大包天,看上了他們廠長的女兒?,F(xiàn)在鬧著要結(jié)婚。真是個笑話!人家哪里看得上他這個鄉(xiāng)下人!他也是,平時算計我的那點兒錢,腦子轉(zhuǎn)得比孫會計撥算盤還快!現(xiàn)在是色迷了心竅了,那小妮子不過是找個借口,讓他別癡心妄想,說嫌棄我們家對媳婦不好,是死也不會嫁給他的。這小子就回來,哭著求他爹重新辦婚禮,說是要讓那女的看看,我們家對媳婦有多好!你說,這不是胡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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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半羞惱半生氣地說完了原委,史大腳搖頭嘻笑:“這還不是你們慣出來的!話說回來,你家老崔也不像是個能被小孩兒牽著鼻子走的人啊,怎么同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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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眼里精光一閃,示意史大腳湊近來:“老崔想著,他兒子也快三十了,不能一輩子都只做一個工人??!這要是娶了廠長的女兒,將來還愁沒有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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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心里鄙夷,嘴上不好表現(xiàn)出來,笑吟吟點頭:“老崔說的也是。不過姐姐還沒出嫁,怎么弟弟就先想著娶媳婦了?還是你們老崔家財大氣粗,嫁女兒彩禮都不要的,娶兒媳的嫁妝錢也隨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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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個,桂芬就更來氣了:“你這話說的!哪家有閑錢??!航小子不爭氣,芳妹兒就更別說了!這女娃子自從上學的時候被那個不著調(diào)的白老師忽悠著去學了畫畫,心就野了!你們外人看著我家是兩個崽子都有工作,哪里知道這芳妹兒一年到頭不著家!你看看,上個月我寫信叫她回來,她硬是能跑到西北去!她眼里根本沒有我這個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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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的女兒名叫崔芳,當年桂芬生下她的時候,婆婆要給她取名“招娣”,被村里給她接生的接生婆阻止了。那婆子前些年還健朗,結(jié)果前不久在夢中一命歸了西,沒受什么罪,也算是好命。接生婆在解放前就給人接生,平時還做些算命相面的事。接生婆告訴她婆婆,這女孩兒命中反骨太重,“招娣”這種名字意味太明顯,不如取名叫“芳”,諧音“妨”,平時就叫做“芳妹兒”。方言里“妨”是“克”的意思,這樣小孩子聽不懂,但是大人們天天“芳妹兒”“妨妹”的叫著,也有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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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的婆婆對這些東西十分相信,一錘定音,給桂芬的大女兒取名叫了“芳妹兒”。果不其然,桂芬三年后就又有了一個兒子。桂芬生下崔航后,她婆婆給接生婆足足多塞了五張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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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搖搖頭,不攙和別人家的家事。她從懷里掏出一雙捂了許久的新繡鞋出來,遞給桂芬:“你瞧瞧,我這次來不僅給你帶了份子錢,還給你做了雙鞋!你快看看,這花色、這紋樣,你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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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一驚,她實在是沒想到史大腳會給自己繡雙鞋。畢竟就連她年輕時真正結(jié)婚的那一次,都沒穿上新繡鞋。桂芬從史大腳懷里接過被她的體溫暖得溫柔的緞面繡鞋,大紅底,金線繡著鴛鴦和并蒂蓮。史大腳催促她:“快試試,看合不合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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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小心翼翼地換上新繡鞋,半個腳掌才塞進去,剩下的半個腳掌卻進不去了。桂芬踮著腳尖,不敢貿(mào)然地把體重壓上去,怕踩壞了這漂亮的新繡鞋。她赧然地看著這不合腳的鞋子:“人老了,腳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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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沉默地看著桂芬把這雙新嫁娘的鞋子收起來,看著桂芬走進屋里的背影,叫住了她,走到桂芬面前,壓低了聲音,盯著桂芬的眼睛:“我實話告訴你,這雙鞋的繡樣是當年你跟著老崔跑了之后,顧叔悄悄給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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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驟然從好友的口中聽到自己已不在世的父親,覺得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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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繼續(xù)說:“顧叔說,這本來是陳姨打算留著給你結(jié)婚用的繡樣,但是你跟著老崔跑了,陳姨氣得要把這繡樣剪了,顧叔好說歹說才留了下來。他本來是想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告訴你別苦著自己,在別人家雖然不如自己家好,但是你有手有腳的,要穿什么只管自己做。這東西三十年前我就該給你了。那天我第一次來看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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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抱著新繡鞋,對史大腳鞠了一躬。史大腳嚇得往后一跳,平靜地接受了桂芬的謝意。桂芬才到崔家的那幾年,上有公婆,中有丈夫,等她生下孩子后還有孩子要照顧,合作社里的工分還等著她去賺,不然無法維持一家五口的生計,哪還有時間和心情給自己繡一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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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第一次來看桂芬,就看出了她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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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雙鞋遲到了三十年,重新回到了新嫁娘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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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看著桂芬走進黑暗的主屋,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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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安排史大腳住在主屋旁邊的屋子。第二天天剛擦亮,史大腳就被院子里吵鬧的嗩吶聲吵醒。她走出院子,在水井邊打了水漱口洗臉,看見院外已經(jīng)有吹嗩吶的開始工作。尖利的嗩吶聲昭告天下:這家院子里有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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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里立馬亮起了燈,桂芬不多時也收拾齊整,和老崔一起出來。老崔看見院子里的史大腳,招呼她坐下一起吃早飯。史大腳和夫婦二人喝粥,吃著肉包子,聽老崔說:“咱們是補辦婚禮,你也在這兒三十年了,親就不迎了,你換個衣裳,出來和我一起敬個酒,就回屋里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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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點點頭:“這樣也好,不然我老臉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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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頗為贊同。他看著史大腳:“大妹子,讓你看笑話了。桂芬都和你說了吧?都是為了我那個不像話的兒子,不然誰愿意受這份罪??!你看,這天還沒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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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含糊地應著,吃著手里的肉包子。看來老崔為了兒子還是肯下血本,這肉包子里的肉包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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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和桂芬夫婦倆剛吃完早飯,老崔找來的給桂芬裝扮的婆子們就一窩蜂地進了院子,聲音高得連嗩吶都蓋不?。骸靶履镒?,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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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羞得耳朵都紅了,老崔笑著看著她:“新娘子,快去吧!新郎官也要換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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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打開了屋門,婆子們笑著擠進來,簇擁著桂芬,架起她坐在了鏡子前。貼著紅色五角星的方鏡擦得锃亮,映出桂芬的面容。鏡中人并不算豐腴,三十年前的柳葉眉現(xiàn)下已經(jīng)脫落得稀疏,曾經(jīng)的杏核眼眼角下垂、眼袋鼓脹下垂,顯出一個五十歲老婦的疲態(tài)。嘴角的皮肉早已松弛,看不出三十年前常常徘徊于此的笑影。臉頰上法令紋很深,眼角旁邊生了無數(shù)細小的皺紋。膚色因為長年的勞作而變得褐黃,靠近鬢角的地方甚至生了黑色的老年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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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們一個個穿得喜氣洋洋,倒把還沒換衣服的桂芬襯得灰頭土臉起來。一個身材干癟的老太太站在桂芬身后,她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的最有福氣的老太太,一輩子三男兩女,如今子孫滿堂。老太太扶著桂芬的肩,笑著看向鏡中的她:“別害臊,我們都有這么一遭,你也該有。這些年你在崔家,不容易。這都是你應得的,快換衣服,別耽誤了時辰?!惫鸱一仡^看著老太太,老太太對她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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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三十年來的生活已經(jīng)磨滅了桂芬流淚的能力,她心里明白此時自己是應該哭一哭的,但眼睛很干,也只好眨一眨,對老太太說聲“辛苦”,自己進里屋換衣服去了。史大腳已經(jīng)和進來的婆子們談起了天,從村頭的柳樹下誰和誰吵了嘴一直聊到城里現(xiàn)在的小姑娘們偷偷穿的假領(lǐng)子,似乎女人們之間的話題就是這些,城鄉(xiāng)之間并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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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桂香換了衣服出來,所有人都默契地一靜。中式的紅禮服穿在桂芬身上,掩蓋住了她不再窈窕的身形,光亮的緞面照得她紅光滿面。桂芬肩上披著云肩,衣擺上繡著蝶戀花的圖案,倒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的。只是桂芬的鞋還是那雙樸素的舊布鞋,只不過被長長的裙擺一遮,外人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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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把桂芬按在鏡子邊上坐下。一群婆子七手八腳地圍上來,就要開始給桂芬化妝。老太太抬手一擋:“誒,新媳婦可不是先畫臉,要先梳頭。亂了順序可不吉利?!逼抛觽冦刈岄_空間給老太太。老太太拿起鏡子前的梳子,打開桂芬灰白的發(fā)髻,認認真真地梳起頭來:“一梳頭,父女母女,養(yǎng)育情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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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木頭的塑料梳子順著桂芬的頭發(fā)梳下來,老太太帶著笑念著新嫁娘該聽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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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梳頭,尊敬公婆,多敬孝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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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的頭發(fā)被老太太扯了一下,她皺了皺眉,沒出聲。這時候頭發(fā)打結(jié)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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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梳頭,一對新人,前程似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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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梳完了,幫桂芬重新梳好發(fā)髻。婆子們重新七手八腳地圍上去,擺弄起桂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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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看著桂芬被擺弄得像個布娃娃,自己在里屋待著實在無趣,于是就走出屋子,看外面的人吹嗩吶,自己坐在院子里已經(jīng)支好的桌子邊嗑瓜子,時不時地也和等著開席的人嘮嗑。日影偏移,時間快到中午了,史大腳問了一個手腕上戴著表的男人,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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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屋子里的婆子們終于一窩蜂地出來了。史大腳按捺不住好奇,想趁別人不注意溜進去,卻聽院子外有個人高聲道:“喲,這是誰啊,這不是未來的廠長女婿嗎?怎么,你媽今天好日子,你也跟著高興,還沒開始吃席呢,你就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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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是個愛熱鬧的,院子里提前到的人都被這一聲吸引到了院子外,史大腳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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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的老崔也是一身的紅衣裳,身上還不倫不類別了朵大紅花。這時的老崔正尷尬地扶著一個爛醉如泥的年輕人,二人眉眼間頗有幾分相似。小崔醉得站都站不穩(wěn),瞇著眼睛向身旁“呸”了一口唾沫:“我X你媽的!你沒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今天我不和你計較,你趕緊給我滾,別他媽的在這兒壞老子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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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崔這話不好聽,老崔一向驕縱兒子,在今天這個場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發(fā)作。更何況,小崔和老崔都希望今天的這場戲演得越體面越好,老崔也只好對一個和小崔差不了幾歲的年輕人端起笑臉:“小伙子,你是航小子的朋友吧?正好今天是個好日子,進來一起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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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人抹掉臉上的唾沫,伸手擦在小崔身上,不屑冷笑:“我勸你們一家人還是省省吧,就你們家這樣的,還想當廠長的親家?人廠長的千金要的是婚紗,要的是鉆戒,你們有什么?”年輕人鄙夷地打量著崔家的小院,眼神最后落在小崔身上:“有生不出兒子就要被折磨的倒霉婆婆,還是有這幾尺快霉爛了的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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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成了這年輕人說話不好聽了,四周的賓客這時候都覺得這年輕人實在是沒眼力見,紛紛地趕起他來。年輕人雙手一舉,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你們也不用趕我,我不稀罕你們這席!”說完就轉(zhuǎn)身,騎上旁邊停的一輛三八大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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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多少猜到這年輕人和小崔有過節(jié),心里把小崔咒罵了無數(shù)遍,當著許多人實在無法發(fā)作,只得氣哼哼地把兒子甩到了廚房里躺著,把廚房門一關(guān),隨他自生自滅去了。史大腳看完了這場熱鬧,暗自搖頭,坐回院中的桌邊,繼續(xù)和賓客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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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天,大家都估摸著要開宴了,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嗩吶吹得像三伏天里扯著嗓子直叫的知了,歡歡喜喜地吹沸了這一院熱鬧的空氣。老崔找到史大腳,擦了擦臉上應酬出的汗:“大妹子,你算是娘家人,雖然不接親,但是還是應該有個娘家人把桂芬?guī)С鰜怼,F(xiàn)在時間差不多了,你進屋去陪陪桂芬,等外頭一喊,你就扶著桂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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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點點頭,走進桂芬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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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一片紅光,史大腳乍一進屋,覺得滿眼都是刺目的鮮紅。她站在屋門口適應了一下,才繼續(xù)往里走。桂芬安靜地穿著嫁衣,蓋著紅蓋頭坐在床邊,好像一個真正的新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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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屋外都充滿了食物的香氣。老崔真是下血本了,專門從城里訂的席面,這滿院都是菜香。史大腳走到桂芬身邊,伸手就要掀開桂芬的蓋頭:“外頭可熱鬧了,大家都等著吃席呢。你一早上都在折騰,現(xiàn)在餓了吧?一會兒你等著,等拜完堂我偷偷帶點東西進來給你墊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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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沒能掀開桂芬的蓋頭,桂芬伸手一把扯住自己的蓋頭:“這時候可不能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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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不都是走個過場,不用在意這個。”史大腳說是這么說,但還是收回了手,坐在床邊和桂芬說起了剛才院門口的事:“剛才外頭有個小伙子來找茬,把你們家好一通罵。還好老崔能忍,要是換了我,當場就要把他祖宗罵得從墳頭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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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在蓋頭下嘆口氣:“一定是航小子在外頭又惹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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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嘖嘖”兩聲:“還真是知子莫若母?!眲傉f完,史大腳覺得有點不對。她轉(zhuǎn)頭盯著蓋頭下的桂芬:“之前我在信里寫兩句你們家小崔老崔的不好,你能回我三封信來說我的不是。怎么,你今天終于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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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在史大腳的注視下沒忍住,身體顫抖了一下,云肩的流蘇微微一擺。史大腳覺得奇怪:“今兒天也不冷啊,你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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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深吸一口氣,擺在腿上的雙手試圖抓緊嫁衣,然而她意識到了什么,最終只是雙手握成了拳:“沒事兒,我只是太緊張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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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坐在桂芬身邊,伸手撫上桂芬的肩頭:“別擔心,一會兒就過去了。我陪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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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的臉隱藏在蓋頭下。老崔找人做的蓋頭十分厚實,桂芬一開始還嫌棄老崔找的這料子不透氣,現(xiàn)在她開始感激這塊厚實的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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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塊蓋頭能夠遮住她臉上扭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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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疼了,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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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的疼痛讓她想起自己兩次生產(chǎn)的經(jīng)歷。每一次都很疼,每一次也都像這樣,體內(nèi)鮮紅的血液沖破剛才匆忙敷上的草木灰,甚至可能已經(jīng)浸濕了她剛才匆忙塞進衣服的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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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小子還等著她完成這場婚禮。桂芬想,她是當娘的,決不能拖了兒子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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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一想,似乎腹部的疼痛減輕了許多。桂芬忍著疼,額角開始出冷汗。她不由得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在這間屋子里,她生了一天一夜都沒把航小子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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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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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在想,自己決不能死在這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萬一是男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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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萬一是男孩,她就不用再在崔家吃糠咽菜,她的芳姐兒也能跟著她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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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芳姐兒趕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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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這么想著,問站在窗口看外面的史大腳:“芳妹兒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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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被叫得一愣:“還沒有,我聽老崔說是盡量天黑之前回來?!笔反竽_從桂芬的聲音中察覺出了不對勁:“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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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月子里落下的病根,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了?!惫鸱冶M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史大腳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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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被輕而易舉地騙了過去:“唉,他們老崔家,說實話,三十年來總有十五年是虧待你的。不過現(xiàn)在也總算是好了,等芳妹兒和航小子的兩場喜事辦完,你和老崔就等著抱孫子享清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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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蓋著蓋頭,勉強地笑了一下,似乎史大腳說的好日子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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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站在窗口,嗑著手里剛才進屋之前順來的瓜子,聽著外面的人聊天。一個和老崔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對老崔敬酒:“哎呀,大喜大喜啊!沒想到你老崔五十幾了,還能有當新郎官的這一天??!只是人家五十幾都是、都是......”本來要抖機靈的男人腦子一頓,轉(zhuǎn)了好半天才轉(zhuǎn)過彎來:“都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你老崔還是守著這么一個黃臉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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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得史大腳差點罵出聲來。一旁的賓客也覺得這話說得不好聽,忙一把拉過男人,勸老崔吃炸腰果:“崔老哥,你別生氣,你和嫂子這叫相敬如賓、白頭偕老!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嫂子是新娘,吃不到嫂子親手做的紅燒魚了,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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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站在窗后,心里冷哼一聲,這還算是句能聽的人話,只不過桂芬難道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在廚房熬黃了臉的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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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大的熱鬧!”史大腳站在屋內(nèi),聽見院外一個女聲,清凌凌地傳進來,連嗩吶都沒能蓋住這聲音:“爸!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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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老崔連忙和賓客們告罪:“這是我閨女,一個女娃,一天天地不知道忙些什么,不著家!今天這樣的大日子,她也敢現(xiàn)在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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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們附和著老崔,一起數(shù)落著崔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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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史大腳聽到動靜,轉(zhuǎn)身興奮地告訴桂芬:“桂芬兒!芳妹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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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疼得受不了,微微彎腰,一聽這話高興得直起身子,又扯到了傷口,她咬著牙沒讓自己叫出聲來。史大腳覺得奇怪,桂芬怎么一聲不吭?“桂芬兒,你還好吧?你姑娘,芳妹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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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這孩子,還知道回來!”桂芬知道自己的聲音現(xiàn)在無論如何聽起來都不會是高興的,只好佯裝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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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腳以為桂芬是真的因為女兒不回家而生氣,說了幾句勸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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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芳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她燙著大波浪卷發(fā),臉上戴著蛤蟆鏡,嘴唇紅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身上裹著一張大絲巾,上頭全是沙土。上身一件大紅的背心,兩條手臂大方地露出來,腿上穿著喇叭褲,腰上斜挎著一個帆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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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人從沒見過像崔芳這么打扮的人,一時間都愣住了。老崔率先反應過來,他幾步跨到女兒面前,抬手就要打崔芳:“你這穿的是什么!傷風敗俗!你干脆別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今天這事兒對你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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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芳伸手就抓住了老崔的手腕。老去的男人已經(jīng)無法和自己正值盛年的女兒相抗衡,崔芳甩開老崔的手,笑道:“今天是我媽的好日子,我不跟你計較!我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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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這時候想起來這場婚禮不能出岔子,勉強忍下怒氣。旁邊的儐相提醒老崔:“崔老弟,該拜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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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皺著眉頭:“麻煩老哥了,老哥喊一嗓子,我要趕緊把這堂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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儐相和崔家多年鄰里,多少知道些這家的大小事情。他沒多說什么,扯著嗓子高喊一聲:“請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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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史大腳為了看崔芳,臉都貼到窗戶上了,一邊看一邊和桂芬說:“芳妹兒!我好久沒見她了,出落得真水靈!”史大腳看著崔芳的裝扮,皺起眉,但還是夸:“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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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坐在床上,雙手死死地按著肚子。她已經(jīng)摸到嫁衣上冰涼的血跡。史大腳的話在她耳邊嗡嗡響,她勉力去聽,就聽見了“芳妹兒”“好看”幾個字,無力地動了動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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儐相的那一嗓子把史大腳喊回了魂,她走到床邊,扶起桂芬,心疼地感覺到桂芬身上的冰冷:“當年你可真是受了苦了,月子里落下的病最難受,你看你,現(xiàn)在還是渾身冰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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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已經(jīng)無力回答史大腳了。她的太陽穴青筋仿佛另一顆心臟,掙扎著跳動。她被史大腳扶著出了屋子,崔芳滿臉的笑容,看著自己的母親一身華麗的嫁衣,走到父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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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新人鬢邊白發(fā)已生,身上紅衣新成。儐相站在旁邊,高喊:“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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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被史大腳扶著向外叩拜。她隔著紅蓋頭,疼得意識模糊。白亮的光透進紅蓋頭來,桂芬直起身來,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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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怎么這么紅?看著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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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拜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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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高堂早已去世多年。老崔的高堂位子上是兩副牌位,籍貫姓氏寫得整整齊齊;桂芬的高堂位子上也是兩幅牌位,上頭就只有“顧公”“顧夫人”幾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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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來的高堂?我父母早就死了,就埋在城里的公墓里,我上次清明去上墳還被公墓的保安攔住了,說是我看著不像有親戚在里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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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心里這樣想著,她看不清牌位上的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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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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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被調(diào)轉(zhuǎn)身子,和老崔面對面鞠躬。她彎腰時,感到肚子上一股暖流噴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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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舒服,好像一大盆熱水暖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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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家的院子里,身著大紅喜服的新娘倒在地上。她腹部的嫁衣紅得發(fā)沉,濕透了黏在新娘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液遲緩地從新娘腹部涌出來,弄臟了崔家新洗的青石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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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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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芳撲上來,一把掀開了桂芬的蓋頭。她慌了神,不知所措地撲在母親身上。崔芳在桂芬的喜服中摸到了一張紙一樣的東西,她淚眼朦朧中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她寄給桂芬的那張插畫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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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芬覺得崔芳回不來,換衣服的時候把照片貼身放著,權(quán)當是女兒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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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愣在原地。賓客們都慌了,紛紛地站起來,然而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也只能茫然地站著。吹嗩吶的老師傅經(jīng)驗豐富,見事態(tài)不對,一改調(diào)子開始吹喪樂。這時候老崔才反應過來,憤怒地按住樂手的嗩吶:“別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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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院中亂成一團的時候,崔家的廚房里,崔航正沉浸在醉夢中。他一身酒氣還沒消散,嘴里說著夢話:“怎么?那女人是天上的仙女嗎?我怎么就配不上?媽的!誰說我配不上!我可是我們崔家這一代的嫡支長孫!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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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似乎在夢里也暴怒,高喊了一聲“我爸”,然后便沒了聲響,似乎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中。過了一會兒,廚房的門被人推開,刺眼的白光打在崔航身上,崔航翻了個身,呢喃了一句:“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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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航的手里,握著一把沾了血的刀。


一個陌生女兒的來信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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