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逢場作戲【羨忘】
本章預警:羨忘,雙兒設定,雙潔,HE,車尾氣,其他詳見前言。

冬,是天凝地閉的時令。萬物都像冰封一般,安謐而遲緩。
當魏嬰笑意吟吟地捧了一碗熱氣氤氳的壽面到他面前,藍湛才恍然意識到,他在這人身邊竟已消磨了三月有余。
三個月,短短不足百日,卻足以讓人養(yǎng)成習慣。習慣了,向一個人撒潑耍賴,在他懷里入睡,在他懷里醒來;習慣了,世子妃是他,少夫人是他,不再因聽不到喚藍二公子而暗自憤懣或神傷;習慣了藏起敵意喚父王,乖巧也好,古板也罷,人前從未逾矩。
不知有多少回從匣子里取出那青竹瓶,捆著紅布的木塞被開開合合。
孟王為他想好了萬全之策。這毒藥極為隱蔽,銀針無法查探,形同粉末,味若食鹽。每日若摻一點點在魏長澤的飯食中,根本不會被人察覺,三月左右,最多不消半載,便會出現(xiàn)飽脹不適、上腹悶痛,再到厭食嘔血,形銷骨立,面上不過是久病之癥。
可他還是遲遲未出手。
起初是時機未到,而今是他膽小,是他還不能鑿鑿言之,不是他不愿。
對,不是他不愿。
他一遍一遍撫摸著那塊玉佩,一遍一遍揭開那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掩埋心中那點莫名的掙扎,才能繼續(xù)恨得,理所應當。
“阿湛?”魏嬰伸手在只吃了一口面后就一直發(fā)愣的藍湛眼前晃了晃,“很…很難吃嗎?”
“嗯?”
“那…還是叫廚房重新做一份來吧,”魏嬰撓撓鼻子,神情頗有些失落,“看來我還真不是這塊料,這已經(jīng)是最成功的一碗了……”
“你做的?”
神不守舍的人反應也慢了半拍,好在還是抓住了關鍵。低頭細瞧才發(fā)現(xiàn),那面確實不同尋常,粗的粗,細的細,長長短短,同菜葉子擰巴在一起。再嚼一口那煎得金黃的雞蛋,倒是沒吃出有混著蛋殼。
“怪不得這么丑……”藍湛撇撇嘴,卻又大口大口地吸溜著,不顧魏嬰錯愕的眼神,撅起小嘴湊過去等著人給他擦擦,“不過……還是有那么一點兒姑蘇的味道的?!?/p>
送上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魏嬰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叩著那后腦勺就在亮晶晶的唇瓣上“?!绷艘幌?,完了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徒留藍湛干瞪著眼,揮起的小拳頭僵了三秒也沒落下,悻悻地縮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臭魏嬰……登徒子…大無賴!”
直到同魏嬰又暗戳戳掐了一路后乖乖立在魏長澤身前問安時,藍湛的耳尖還是紅得滴血。
“忘機,生辰快樂,”魏長澤倒并理會倆孩子之間的“恩怨糾葛”,放下茶盞淡然一笑,從劍架子上取出一把透著瑩潤光芒的寶劍,“為父也不知忘機喜歡什么……先前聽無羨說,忘機好似對劍道也頗有些興趣…避塵削鐵如泥,劍身纖長輕薄,劍鞘溫潤堅密。忘機若不嫌棄…就贈與你作生辰禮可好?”
“父王好生偏心,為何送阿湛的這把名字這般好聽,我的那把就…就叫隨便呢?”
藍湛尚來不及謝過魏長澤,那劍已被魏嬰掂量了幾下,揣進他懷里。
“你這孩子,自己的人也要較勁兒?”魏長澤食指隔空朝魏嬰點了點,轉身取了桌案上的信,遞到藍湛眼前,“想必姑蘇王也是算好了忘機生辰,這家書來得正是時候……忘機這三月可長高了不少,日后無羨與你歸寧時,你這個兒啊,怕是都要趕超你父王了?!?/p>
“歸寧?”似從未期盼過,藍湛的眼睛頓時亮了光。
“是啊,原本是新婚第三日便該……此事著實委屈忘機了…等塵埃落定,為父定會補償你,也向藍兄好生賠罪,絕不食言。”
“那…何時塵埃落定?”
“長纓在手,盡縛蒼龍?!?/p>
“夷陵那邊…還是沒動靜?”
蘭陵孟王府,金光瑤把玩著琺瑯瓷瓶,朝前來復命的探子漫不經(jīng)心地詢問。
“尚未?!?/p>
“太慢了。傳令給降災,給那小公子添一把火,若還不成器…便直接替他出手罷?!?/p>
“是?!?/p>
申正時分,淡藍的天空飄起幾團紅云,洋洋灑灑,蔓延,交織,再變成一層層粉色的輕紗。
“阿湛,我?guī)闳€地方?!?/p>
魏嬰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給看完家書后就提了劍興沖沖在院子里好一通比劃,終于體力不濟躬下身子撐著劍氣喘吁吁的藍湛擦去滿頭滿臉的汗。
“去…去哪里?先歇…歇會兒……哎你…放我下來!”
“先去換身衣服,都汗?jié)窳诵⌒囊粫菏芎!?/p>
頭遭離家這么久,失了兄長再與唯一的血親久別,即便魏嬰待他極好,也從未受什么委屈,小人兒的心里多少都有些惦念不安。如今看見藍啟仁的家書,即便只還是那些囑咐和教導,可他一想到自己父王皺著眉捋著胡須對他大呼小叫的模樣,還是溢于言表的開心。
尤其……尤其他聽到“歸寧”二字時……意外,開心,和記恨,說不清那哪一個更甚。
只是最后,卻又澆了他一通冷水。直搗黃龍,究竟是對他好,還是不好?當真是為了他歸寧?他們又可曾考慮過他的身份,他父王的處境?
“為什么王府里要種這么多楓樹?”
被魏嬰牽著往后山深處走了許久,藍湛看著一排排光禿禿的樹干,頗有些冷清寥落之意。
“多種些花兒不好嗎?或者臘梅啊雪松啊,也比這禿嚕皮兒的樹杈要好看很多吧?”
“這些,都是小時候,父王教我一株株親手種的,”魏嬰停下腳步,笑著停下腳步,擋在藍湛面前,“因為我母妃最喜歡。春日盎然的百花嬌艷,卻不及寥落之時楓葉的絕美。綠時耀眼,紅時爛漫,尤其是染了清霜,更為熾烈。楓葉為秋情意濃,層林盡染時或道平常,凋零作土亦言浪漫,枯木朽株忽覺悵然若失?!?/p>
“阿湛不喜歡嗎?”忽然伸手捂住藍湛的雙眼,魏嬰安撫著他慢慢向前挪動,“我頭一回見你,也是在楓樹下。那片最紅艷,被你收進懷里的,是我在樹上故意摘落的?!?/p>
松開手,魏嬰一躍而起,劃破了樹頂兜著的長寬三四丈的網(wǎng)兜。
紛紛揚揚的落葉翩然而落,紅色艷賽云霞,黃色燦若暖陽。淡泊的清香席卷在鼻尖,精巧細膩,纖細娟秀。一分灑脫,一份孤傲。相侵無怨,愛的赤誠。
許是被眼前的景象觸動,藍湛亦點劍而起。葉落又翻飛,與風吟唱,人影成雙。
二人盡興而返,用了膳,洗漱畢,天色已沉沉,云羅帳暖。
【拉燈】
夜半三更,紅燭對搖,吹滅前仍是那句羞憤又委屈的哭罵:
“臭魏嬰!登徒子,大無賴,你又欺負我!嗚嗚嗚……”
孩子,自然,沒有懷上。
起初,魏嬰只覺得是緣分未到,也覺得挺好,他的阿湛都還是那個人前規(guī)矩人后鬧騰的活寶,孩子不急,本就還早??僧斔麩o意中瞥見了藍湛偷偷摸摸服了已近小半瓶的藥,再請醫(yī)師驗了那藥效……他只能跟自己說,還早。又幸虧,還早。
還要從那日他帶藍湛去校場看將士們用刀劍比拼說起。
因著藍湛每日都會跟著他一起練劍,一招一式學得頗為用功。但到底只是強身健體而不是廝殺,招式雖把握得極好,力道、技巧卻不足。二人每每切磋時,他自然也都是防守為主,從不主動出招,小人兒察覺后自然就不高興了。他便想著,或許可以帶藍湛去校場看看將士們用刀劍真正的比拼,也算過了過癮。
誰知小人兒去了三兩次熟悉之后,便撒歡似的到處跑,他一個眨眼說不準就不見了人。
那日他找到藍湛人時,小人兒就那么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眼神驚恐又凜冽——眉心正落在溫寧的靶心。
“溫副將,”魏嬰走過去,有意無意,剛好擋在藍湛身前,還是笑瞇瞇的開口,聲音卻是不怒自威,是藍湛從未聽過的語氣,“今日這箭,可少了些準頭?!?/p>
“嗖”的一聲,即便溫寧終是側了側身,怒火中燒之下,那箭擦過藍湛耳邊也不過五六寸。無情的利箭帶著冰冷的鐵銹氣,警告和威脅,壓迫和示威。
即便魏嬰及時地將他撈進懷里,牢牢護??;即便溫寧還是收了弓,咬著牙向他致了歉,藍湛還是止不住的微微戰(zhàn)栗。那股涼意,輕而易舉地就從領口鉆入,卻怎么也揮之不去。就好像已經(jīng)蔓延至心口,再浸染到骨子里。
之后,藍湛似乎便對校場失了興致。隔三差五也會拿著避塵在院中練上一兩個時辰,大多數(shù)時候,卻是悶在房里,或是去廚房捯飭,跟老嬤嬤們學著煮茶置點心。
魏嬰總覺得有些歉疚和擔憂,是不是那日的驚嚇讓他的阿湛留了陰影。盡管小人兒在人前向來規(guī)矩,與他獨處也還會斗嘴撒潑,可他還是察覺到一絲異乎尋常的乖巧。反射性地立在他身側偏后,新學了什么定要好好獻寶,平日里不愿開口的“夫君”也慢慢會點到為止,連帶著做那事時,也只有順從和討?zhàn)垺?/p>
就好像一頭驕傲的從未遇險過的幼獸,偶然負了傷,失了安全感而不自知,一面毫不在意,一面茫然無措。
那夜酣暢之后,魏嬰低頭看著已沉沉睡去的藍湛,想著晚間用膳時小人兒與他討鴿子腿的模樣。
“這…這碗鴿子湯我…我…專門做給父王的,你不可以搶?!?/p>
想來似乎是頭一回在他父王面前小人兒與他吵鬧,聲音不大,神情還委屈巴巴。
“可是父王一個人真的吃不了這么多呀,阿湛的心意不能浪費了是不是?我…我沾沾光就…吃一個腿也不過分吧?”
“我這回…做的還不夠好…肉都燉老了…本來就好小一只,也就腿和翅膀能將就,你…你還搶父王的……”
“無事,”魏長澤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沒覺得有失什么儀態(tài),反倒是頗為溫馨,“忘機做的好,不知不覺父王倒用得多了,余下的這個,就讓無羨也飽飽口福吧?!?/p>
“……那…那我自己都…我也還沒吃到……”
就在他得意洋洋地將鴿子腿從小人兒眼前晃了一圈再送到自己嘴邊,就聽到藍湛猶猶豫豫地癟了嘴角。
他自然,是會讓給他的,什么都會給。
小人兒側著身蜷在他懷中,兩只手搭拉在他胸前,鼻翼一翕一合,睫毛輕顫,瓷白的小臉兒上還掛著淺淺的淚痕,不知為何,他總會想到布袋中徒勞掙扎的蝴蝶,脆弱,虛妄。
輕輕落下一吻,留戀,不安。
次日晨起,一如往常。他依舊輕悄悄地起身,吩咐了丫鬟再半個時辰后端來早膳溫著,自己先至庭院中練劍。
可那日,他拿著隨便揮了兩下,偏就一時興起想試試藍湛的避塵手感如何,又折回屋里。
偏偏,他正巧從縫隙瞥見小人兒只著了褻衣就扒在他那櫥前。
偏偏,就他停頓的一瞬,小人兒正巧熟門熟路地拿出了那瓷瓶,毫不猶豫地給自己丟了一顆。然后躡手躡腳地合上櫥門,摸了桌上備好的棗兒,再哆嗦著縮回床榻。
偏偏,他推門進入后,小人兒還是默不作聲,背對著他,睡得“香甜”。
偏偏,他就是對那藥丸上了心。
“麝香,藏紅花,水銀——是烈性避子藥?!?/p>
“避子藥?烈性?”
聽到溫情的結論,魏嬰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藥性猛烈,效果…自然萬無一失。但正因如此,長久服用,不僅再難有孕,身體…也會受損?!?/p>
“還好,用得還不算多,”溫情將剩下的藥丸倒出來點了點,大致估量了一下已吞食的量,“但也不可再繼續(xù)了,若是這一瓶用完,就晚了。”
“若他不愿意,殿下還是……少夫人年歲尚小,也不急于一時?!?/p>
“若殿下忍不住,我可以用浣花草配制一些備用,藥效是弱些,但至少,不會太傷身?!?/p>
如果不是溫情,魏嬰定然是不會信的。
他的阿湛,怎么會呢?
明明…他有感覺,小人兒有在一點點地接受他,習慣他,喜歡他。
……
就算不是喜歡,也是萬分的依賴。
他甚至還以為,或許藍湛也和他一樣的患得患失,也一樣地期盼著不可分割的紐帶。
怎么會想到備好避子藥?怎么會用這么烈性的避子藥?不惜傷害自己,也定要萬無一失?
他想不通,他越想越亂。
推拒掙扎,是情趣還是本意?乖巧順從,是討好還是畏懼?嬉笑嬌嗔,是親近還是疏離?那寥寥幾聲“羨郎”,可會帶著一丁點兒的歡喜?
他予他的一切,究竟是成人之美,還是強人所難?
“不必。換些滋補的藥就好,他的身體重要?!?/p>
半晌,魏嬰長嘆了一口氣。
是,還早,他太心急了。
可能是因為藍湛太好哄,可能是他自初識便已念念不忘。都讓他疏忽了,他于藍湛而言,不過是奉命成婚指派的夫君,相識都不到半載。

趕進度呀趕進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