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
? 圣誕節(jié)那天的太陽……沒有升起。不能說沒有升起而是說它在烏云后面,只是說今天的飄零小雪很適合圣誕節(jié)的氣氛。一大早上的,福利院的孩子們也都沒有在福利院內(nèi)坐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而是應(yīng)著神父院長的旨意多了一天的假期,這讓他們更喜歡這個院長了。他們握著手中的巧克力與筆記本大小的禮物盒在飄著雪的雪地上散發(fā)著笑聲,這笑聲,笑響了四面的風(fēng)景。
? “玩得開心!孩子們!”
? “院長……”
? “嗯?!”神父將嘴角揚到了不尋常的高度,也足夠證明他現(xiàn)在所面對的不尋常,“啊,小五月!你終于開口了!這應(yīng)該是主的功勞!”
? “不,是四月姐姐的功勞?!?/p>
? “啊,啊……”神父也并沒有表示出什么不滿,只是抿著嘴笑著,“你要找她的話就等她今夜回來吧。我讓她去見一位可以幫她洗滌罪惡的朋友去了?!?/p>
? “洗滌罪惡?”
? “嗯,就像雪花將空氣中的臟東西打掉一樣。去吧,去堆雪人吧。”
? 連續(xù)幾日的罕見大雪讓環(huán)衛(wèi)工人不得不以撒鹽的方式來保持道路通暢,路邊的樹枝被壓得彎彎的。還有幾個支不住的小樹被壓斷樹干的。四月盯著手中的手機緩步得向前走著,她不確定自己的燒是否退了,也不確定自己腳下踏著的究竟是雪還是路,或是別的什么的。她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打顫,她不停得思索著“血”、“玻璃”、“罪”、“父親”、“主”等一些別的值得煩惱的或別的值得受指責(zé)的。四月徹底迷失了方向以至于分不清南北。只是她悠然抬頭,北山見在了眼前。她記得那山的名稱叫北山,就知道那是北了??墒怯忠凰妓鳌炙妓鞯搅俗蛉樟璩康木跋?,雖是昨日發(fā)生的,可現(xiàn)在想來就像是幾年前發(fā)生的一樣;可是忽得一想,又變成了剛剛才發(fā)生的事了。她被凍僵了的腳絆了一下,險些栽個跟頭,一回身,發(fā)現(xiàn)是那天的那個乞丐女孩。她閉著眼睛,蜷縮著靠在墻角,身上覆蓋著些舊報紙。
? 四月大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了,剛才那個觸感和昨日凌晨的觸感一樣。那種屬于失去了生命的軀殼的獨有的僵硬感。她早已了無了對于生命的可怖,她已經(jīng)游走在死亡的邊緣了。因為她不知道她的以死謝罪能不能換來地獄中稍稍減輕的刑罰。其實她現(xiàn)在都不確定有沒有地獄了。雖然從小的信仰一直告訴她人會有來世,但是她現(xiàn)在突然覺得死去之后的感覺或許就和出生之前的感覺一樣。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思索不了。她晃了晃腦袋,想起了父親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永遠(yuǎn)不要放棄你的信仰”。雖然有些沉重,也有些懷疑。她還是低著頭,看著神父手機上的地圖一步步地走到了雪花酒吧……就是她之前去過的那個靜吧。
? 那里的環(huán)境很好,很適合黑幫的私下面談……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就這么覺得了,此刻仍然這么覺得,不如說是確信著。此時的音樂仍是那首聽起來讓人些許進入狀態(tài)的《The?Godfather》,如果這家靜吧從早到晚一直播放這首音樂的話想必會招攬不到客人吧。
? “你來了?”
? 恍惚間的聲響,是那位上次就在靜吧內(nèi)坐著得神父打扮模樣的年輕人。四月已經(jīng)不敢稱誰為神父了……畢竟和福利院的那位神父院長站在一起的人想必大約可以畫上等號的。她有些拘束,由于換了著裝,盡管是被某些煩惱困擾得如何也做不出表情,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伤哪樳€是紅了些許。
? “不用害臊,就坐我對面就好?!蹦莻€年輕的男子擺出了紳士的架勢,請著……推著四月坐到了自己的對面,“來個自我介紹,真名不用過問,叫我阿夢就好?!?/p>
? “阿夢?”
? “嗯……阿夢?!?/p>
? 阿夢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杯咖啡和一壺白開水連著幾小個玻璃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 “你看,早晨的酒吧真是清閑?!?/p>
? 鴉雀無聲……阿夢決定再等一會兒,他注視著眼前的這個客人。其實他也早就知道這個名為客人實為孩子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錯誤。有得說“孩子是耶穌的面貌”,但是看來并不準(zhǔn)確。她的面貌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剛見面時的血色幾乎像曇花一樣只有一瞬。還有那雙眼睛……別人的大眼睛會顯得炯炯有神,只有她,看上去就像是深淵中的黑洞,黑洞中的深淵。這說得通嗎?其實說是孩子也不算孩子,十五歲不小了;可是說不算孩子,也算孩子;十五歲與五十歲相比起來呢?阿夢不準(zhǔn)備再深想下去,就提前開了口。
? “你相信上帝嗎?”
? 四月恍惚著的不知該往哪里觀察的眼神與思緒一同被嚇了回來,緩緩開了口,“我相信?!?/p>
? “那么為什么要怕呢?令尊一定會與上帝相見的,他會到天堂去,這是解脫?!?/p>
? 她的臉色出了些詫異,先是想要長開嘴巴,后又閉了上去咬起了嘴唇。冷汗從劉海的下方冒出,眼神還是那么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好似整個人下一秒就會像霧一樣散了似得。那孩子的頭部微微像右傾,又立刻收了回去。阿夢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孩子在說謊,也不算說謊,真是一道陰暗分界線。”他咳嗽了幾聲。
? “您想要反駁說這是件壞事嗎?”
? 她哭了,豆粒大小的淚珠從那口深不見底的井眼中淌出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阿夢有些慌神,但還是極力掩飾了起來。“別哭啊,我這輩子最見不得女人哭。”他忍住了想要撓下后腦勺的動作,做出了一幅神職人員該有的樣子??傊F(xiàn)在得到的唯一線索就是這孩子是個不穩(wěn)定物質(zhì),她在毀滅與救贖間飄搖。是一個不算黑不算白甚至連黑白混在一起都釋懷不了的矛盾體。這位解心大師頭次遇到了對手,他在這時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孩子了,還不算成熟老辣。
? “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定性這件事。但是……您現(xiàn)在不愁吃住吧?我的朋友應(yīng)該接收了您,讓您住在福利院?!?/p>
? 她點了點頭,還是用袖子捂著自己的雙眼不肯松開。
? “您看,人都是要有條路可走的。”
? “對!”略帶哭腔的鏗鏘聲色,“那個!那個女孩呢?。俊?/p>
? “哪個?”
? “那個!那個那天和我坐在一起的那個……”
? 四月的聲音逐漸平靜了下來,里面還是有著很大的恐懼。只是阿夢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她再去發(fā)出那么大的恐懼了??墒窍葤侀_這個不談,他還的確挺害怕她提起這件事的。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 “她怎么了???”
? “她……她走得很安詳,和你見面后的那天夜里服安眠藥自盡了。”
? 阿夢想把自己的嘴扯下來!他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敢說這樣的話!?只是話語一出去就像散在地上的水一樣,收都收不回來。他趕忙補充了句,“早上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的嘴角帶著微笑,如釋重負(fù)?!卑魪氐撞幻靼鬃约涸谡f些什么了,自己這么一個善解人意的沉靜家伙今天真的遇到了對手。
? 四月也不再說話,就只是一個勁得埋著頭。阿夢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拿起咖啡杯子一抿,被燙到了一下就又重新放了回去。
? 世界進入了凍結(jié)的冰期……直到有一個很矮小的身影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并大喊大叫地絲毫沒有禮帽地問起了路,“喂!誰能告訴我北邊在哪里啊?”
? 聽到這句問話后的阿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回過頭去打量那個不速之客,所以自然沒有看見四月?lián)P起的嘴角。闖進來的是一個看上去身高沒過一米五的矮個子女孩,她穿著一身拖在地上的沙色大衣還拉著一條黑白相間色的同樣脫在地上的圍巾。膚色白凈得和幾天前的四月幾乎是同種膚色,面貌清秀卻看上去總是帶著許多不成熟氣息……還有不成熟的歡脫。
? “要過來聊兩句嗎?”
? “哈?和我聊兩句?我很急的!快點告訴我北邊在哪里?。俊?/p>
? 阿夢愈發(fā)覺得有趣了,還有敢孤身一人在酒巷里這么和自己說話的女孩??赡芤彩强粗鴼g脫就讓酒吧里的酒保幫著請到了自己對面的沙發(fā)上。
? “這……這位姐姐怎么了?”
? “先不聊她,你不是魯鎮(zhèn)本地的人吧?”
? “是,只不過我不認(rèn)識路?!?/p>
? “怎么現(xiàn)在還有這么笨的孩子啊?!?/p>
? “我都十三了!不能算小孩了!”
? 阿夢有注意到這個女孩的到來使四月安心了下來,這可能就是同齡人之間的作用吧。他起了身,笑著對女孩打了個手勢,“能幫我安慰下這位姐姐嗎?你們是同齡人,你應(yīng)該可以做到吧?”剛說完,他又從口袋里拿出了根本沒有響過的手機,放在耳邊裝著有電話的樣子躲到了暗處。
? 有很長時間,坐在沙發(fā)上的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就只是那么坐著。也可能是作為略微年長那么幾歲的責(zé)任感使四月開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她將眼睛從袖子的圍困下解脫了出來,同時用基本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 “白冰。你要記住這個名字哦!它未來可是會與魯迅先生齊名的!”
? “哈哈……”四月打量著這個狂妄自大不知深淺的女孩笑出了聲,曾何幾時自己也有著這樣的不知天高地厚?她看著那張面孔,竟有著一種垂暮老人羨慕著年幼孩童利索手腳的慈祥目光,“那么,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決心呢?”
? “因為我覺得我能做到!”
? “僅此嗎?”
? “還有,神仙大人會保佑我的。畢竟我媽每天都給他們燒上好幾柱香,我一會兒還要到圓正寺呢?!?/p>
? “今天不上學(xué)嗎?”
? “是玉皇大帝生日,所以破例了?!?/p>
? 四月擦掉了臉頰上的淚水,“可是我覺得上學(xué)更重要啊。”
? “可是……我必須要去,不然的話我媽會追到學(xué)校里把我從教室里扯出來罵……我會很頭疼的?!?/p>
? 白冰低著頭,什么也不再說了。躲在暗處的阿夢見到這幅情景覺得是時候出來終止對話了,怎知自己的出現(xiàn)還是沒有阻止到兩人的對話。四月抓住白冰的手臂將袖子向上一綠,露出了布滿刀傷的手臂。那很明顯是自己割下去的。還有一些黑青淤血,那是被打出來的。
? “這些……原本我只是覺得可能會有傷的?!?/p>
? “僅是覺得嗎?”
? “嗯……你為什么還能那么歡脫得問我呢?”
? “因為這很正常啊,像是為了玉皇大帝的生日而翹課,被母親打而不還手,自己想往手臂上劃刀子的時候就劃刀子。我覺得這很正常啊?!?/p>
? “你……”
? 阿夢急著揪住了白冰的后衣領(lǐng),甚至用了能將她整個提起的力氣將她從四月的身邊提了起來,“我覺得你還要忙著去給神仙慶生呢?!彼浦妆T口走去,這時白冰也聽到屋內(nèi)的四月在喊著什么,“你待看見光!你待知道這不正常!這不正常!……”
? “真沒想到那是個瘋丫頭?!卑粲行┍г棺约簳r運不濟的意味,坐到了四月的對面,“總之看到了嗎?那么一個瘋丫頭多么歡脫???”
? “她只是沒有見過光而已……還有,”四月頓了一頓,“神仙會保佑她嗎?還是主會保佑我呢?”
? “神仙不敢保證,但是要相信,主會保佑你的?!?/p>
? “再見……”
? 四月起身就不慌不忙地走出了酒吧,阿夢也沒有再攔。因為她覺得四月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其次他攔下來也沒有辦法再去給她說些什么了。只得坐下去繼續(xù)喝起了咖啡。
? 走出酒吧后,四月先是聽到了夜梟的叫聲。那在魯鎮(zhèn)這種地方很不常見。
? 接著,她看見了在雪花煙酒百貨門口堆著雪人的孩子們。
? 之后,天就黑了。她路過了那家圖書館,館內(nèi)的燈火還是亮的。
?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她又回到了出租屋。奇怪的是,那里沒有上鎖。
? 四月坐在出租屋里,寫下了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之后發(fā)現(xiàn),有一個包裹在自己的桌子下放著,拆開來看,是一本嶄新的《罪與罰》。她將這本書放在了桌面上,凝視著漫天的大雪。
? 她懷著解脫的心情與未知,走入了紛飛雪原之中。
? 愿世界束縛著解脫。
?
? ——四月天于2017年12月25日作。諾我無法回來,請看到的人務(wù)必將之示之于眾。文中所提各有化名,本篇僅以小說為待。請指出伸出死亡之手的真兇……不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