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企鵝在她的恒溫實驗室里哼著小曲，懷里抱著兩根冰芯，透明保溫的外殼讓里面的深藍(lán)閃爍著光芒，像是一種氫氣點燃的火焰，純凈有清澈。

我自然要不合時宜的打斷她的實驗，門外的我按下了門鈴。

相當(dāng)于半個冷庫的實驗室，麥哲倫穿的很厚，一個擋風(fēng)眼罩出現(xiàn)在了門外的顯示屏上。

“誰啊？是瓦特大叔嗎？預(yù)約的時間還沒到呢?！?/p>

“博士?！蔽业幕卮鸷芎唵巍?/p>

“嗯？”

很快疑惑的聲音被保溫門的打開所占據(jù)了。

被棉衣裹成一團(tuán)的麥哲倫冒著水汽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把護(hù)目鏡摘了下來，掛在了脖子上，“博士？你怎么在這里??？”

說來話長。

“能去你的辦公室里聊聊嗎？”

我走到墻角的咖啡機邊，投進(jìn)去了幾枚硬幣，換上了兩杯熱可可，畢竟恒溫室里零下幾十度的低溫，很快就能把任何一個人的熱量驅(qū)趕出身體。

熱力學(xué)定律開不是開玩笑的。

咖啡機還算安靜，只有向厚紙杯里灌進(jìn)液體的時候，機器里的泵在有節(jié)奏的響動。

“咔咔——麥哲倫，你這都——咔咔——多少次遠(yuǎn)征了？”

“大概——咔咔——咔咔——第十一次了吧。”

一顆愛冒險的心，所以極北有她的名字留在了那里，至高無上的命名權(quán)。

多少科學(xué)家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杯給你?！蔽疫f過去了一杯熱的燙嘴的可可。

“我的時間不算多唉，有什么事情不能當(dāng)面說嘛？”

“別擔(dān)心，你的延遲我會幫你補上的?！?/p>

“嗯？你會這些操作嗎？”

“如果僅僅是冰芯的化學(xué)成分分析我想我沒有問題，簡簡單單的放進(jìn)機器里而已。”

麥哲倫點了點頭，這只是時間活而已，但她享受這個過程。

“那好吧，我們先去我那邊?！?/p>

兩個人坐定之后，我先入為主。

“我想用用你的無人機。”這當(dāng)然不是我的本意。

“恐怕不行哦博士，這些無人機只認(rèn)識我呢?！?/p>

聲控系統(tǒng)？指紋令牌？腦電波控制？

“什么意思？”

“它們跟了我很久了，每一次都是萊茵生命信息部的人來做軟件更新，我想他們肯定會預(yù)料到被盜竊之后的情況吧?！?/p>

我給她的熱可可一嘴都沒動，看來她不喜歡。

“說實話博士我很愿意幫你的忙，但是我不能確定百分之一百能幫上你。”

談判是循序漸進(jìn)的，從高點向低點說起往往成功率更高。

“介意我看看你的冰芯嗎？”

“博士有興趣嗎？”麥哲倫像是找到了同好一樣，激動的眼睛冒冒星星。

我點頭。

“還請自己挑一件合適的恒溫服吧?！?/p>

墻邊有金屬柜子，透明的玻璃板后面是非常輕便的一套制服。

“你確定我穿那件進(jìn)去被會被凍死嗎？”

“放心啦，那是萊茵最好的材料學(xué)專家制作的材料，比起我這一身棉衣強多了。”

挑了一件大小合適的制服，勉勉強強地套在了我的身上，表面一層暗綠色膠狀物質(zhì)，肯定是什么新型材料，據(jù)我所知萊茵生命正在為維多利亞的航空航天任務(wù)尋找合適的材料，財大氣粗的維多利亞自然也不惜血本，想必這場科研攻關(guān)取得了大勝利。

麥哲倫像是幫我按下了什么開關(guān)，手上因為抓持熱可可時間過長導(dǎo)致的微痛瞬間排解掉了，熱量快速地從我的手上溜走了，不知蹤影。

“哇嗷，這可真是個跨時代的發(fā)明?！?/p>

“是吧？”她笑起來真甜。

我甚至想試試熱可可直接倒在我手上會發(fā)生什么了。

還是不要了吧，萬一玩壞了我可賠不起。

走在長廊里，一絲夜風(fēng)產(chǎn)生的寒流都沒有都沒有滲進(jìn)我的衣服，有一種十足的包裹感。

甚至我能感受得到衣服里膠體流動的稀疏。

麥哲倫打開了厚重的門，經(jīng)過一段過渡溫度區(qū)，迎來了冰天雪地。

零下三十七度，水這種流體幾乎能夠瞬間凝固的極點，我卻面不改色，只是鼻子有點凍得慌。

“博士這邊?！?/p>

過渡區(qū)對面整個墻壁被挖空了，一組組冰芯就像是炮彈一樣整齊的擺放在隔艙里，不同的科考站，不同的深度都有所標(biāo)記，幾乎涵蓋了極北的所有地區(qū)。

“我想看看離賽維最近科考站的冰芯。”

“跟我來！”麥哲倫小跑著接近了一個艙位。

維多利亞區(qū)

鉆深30米

采樣30米

30組分裝

我想在冰芯里找點線索，希望當(dāng)年留存的生物信息能有著落。

不過希望不大，能留在冰芯里的太少了。

“我們把這些東西都當(dāng)作寶貝呢，極北建一個飛機場就是為了這些冰芯?！?/p>

“補給品呢？”

“我們通常都是準(zhǔn)備好幾個月的，就算是暴風(fēng)雪也可以留守等待救援?！?/p>

她把第一根放在了我的手上，果然名不虛傳，深冰異常純凈，很難相信化學(xué)物質(zhì)大行其道的今天，還有比這些更加純粹的東西。

“砰——！”這是一聲清脆的碎裂。

一聲脆響在我們兩人面前爆發(fā)。

不知所措，但還是默契的關(guān)照了一下對方。

麥哲倫的護(hù)目鏡完好無損，然后我們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冰芯外罩上，亞克力完好無損。

究竟是哪里的聲音？

“博士！你的衣服！”待她喊出聲的時候，我的痛覺也告知了我實際情況有多糟。

我的防護(hù)服右胳膊上炸開了一個口子，同時里面的肉還被扒掉了一些皮，顯得有些血淋淋的。

如果這是夏天，30攝氏度或許沒有什么，等上十分鐘血小板就能愈合這些傷口，然后繼續(xù)工作。

但是現(xiàn)在是零下三十度，血液在這樣的溫度下立刻凝結(jié)成了冰渣，瘋狂的掃過我的神經(jīng)。

我把冰芯推了過去，讓麥哲倫趕緊歸位。

另一只手壓住破口，向大門口走去。

“怎么開門？麥哲倫？告訴我。”這樣的低溫下我沒法保持冷靜，畢竟它太疼了。

幾乎在數(shù)秒之間就被凍上了一層死痂，紫黑紫黑的冰渣子讓人作嘔。

“轉(zhuǎn)動緊急開門把手，向下拉?！?/p>

緊急開門，緊急開門，你在哪里??？

一個亮紅色的把手在溫度過渡區(qū)的側(cè)邊豎著，我忍著劇痛用左手捏住機關(guān)，向下拉去。

“非法開門?！?/p>

“什么？”

我又一次重復(fù)了一遍，感覺左手變得僵硬了，或許是腎上腺素的原因。

“非法開門?！?/p>

指尖已經(jīng)開始失去知覺，“麥哲倫，我打不開它?！?/p>

“它說什么了嗎？”

“它說非法開門?！?/p>

我第一次覺得過度安保就是垃圾。

麥哲倫歸還完冰芯之后，快步的跑了過來，湊到了緊急把手邊上的顯示屏上，刷了一下她的門禁卡。

“沒事了博士，馬上就能開門了?！?/p>

“抱歉，您的身份牌已經(jīng)過期，如有問題請聯(lián)系后勤部進(jìn)行調(diào)整。”

我又拉了一次緊急把手，這次機器索性不理會，沉默了起來，我的胳膊開始不受控制了，為什么會這么緊張？

“什么？”麥哲倫也陷入了疑惑，雙手顫抖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氣憤。

“再刷一次，可能是磁條不好使了?！?/p>

麥哲倫照做了。

“抱歉，您的身份牌已經(jīng)過期，如有問題請聯(lián)系后勤部進(jìn)行調(diào)整。”

“手動開門吧，怎么進(jìn)怎么出吧?！?/p>

她跑到過渡區(qū)的另一端，嘗試輸入今天的使用碼打開大門。

“砰——！”又是一聲脆響，我的腹部炸開了另一個口子，又是一場瞬間凝固的痛苦。

我跪在地上向門邊爬去。

“博士，你再堅持一下！”

“你的使用碼錯誤?！丙溦軅悘氐谆帕岁嚹_。

“你的使用碼錯誤?！?/p>

“你的使用碼錯誤?！?/p>

“博，博士，我打不開了?！?/p>

“房間里有通訊設(shè)備嗎？”

“有一部通向內(nèi)線的電話?！?/p>

“快去?！?/p>

我靠在大門上，察看著傷口，這才明白了根本不是腎上腺素的原因。

衣物上的膠體正在被凍結(jié)，我的所有僵硬全部是因為極度的寒冷，膠體凍結(jié)后會體積膨脹，撐開回路，炸掉外殼，有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

天哪。

“博士——”顫抖的聲音，可能是糟糕的信號，“無法連線?！?/p>

我劇烈的打著寒顫，嘴里冒著白氣。

“麥哲——倫！告訴——我裸體在——極北能——活多久！”舌頭已經(jīng)不聽話了。

“不到五分鐘。”

最后的腎上腺素往往是救命稻草。

“麥哲倫，我的衣服失效了，我堅持不住了?！?/p>

聽見這句話的小企鵝直接炸開了鍋，讓電話繼續(xù)連線，取了一個藍(lán)牙耳機就跑到了我的身邊。

“你不能睡啊博士，現(xiàn)在是要命的！”

說完就給了我兩個大嘴巴子，讓我清醒了一下。

“沒想到你力道這么大。”

“那是因為你體溫太低了！博士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熱力學(xué)無可抵抗。

“不，不，一定還有辦法的，我去試試能不能關(guān)掉制冷器，堅持一下！”

“非法操作?！?/p>

“非法操作?！?/p>

“非法操作。”

博士已經(jīng)開始半昏迷了，麥哲倫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甚至繼續(xù)來兩個嘴巴子已經(jīng)毫無作用，反而讓博士的臉上滲出了血。

“博士！”

沉默。

無計可施的麥哲倫只好解開自己的外套和棉衣，把博士用力的抱在懷里。

“別死啊臭博士，你死了誰還和我去看雪啊?！?/p>

生命在流逝。

兩個人都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