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兩年后,她又回來了

一位女脫口秀演員的出走與歸來
時隔兩年,思文重新回到《脫口秀大會》的舞臺。
我們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上被痛苦沖刷過的痕跡。她腰板挺直,保持微笑,體面地應對所有聲音。許多話題無法回避,她只能用大笑回應,然后逼著自己消化、輸出,最后平靜地用玩笑講述出來。
節(jié)目最開始,選手集結現(xiàn)場,思文微微昂著下巴,毫不猶豫地在參賽旗幟上寫下:我可太牛了!
無論如何,這場勇敢者的游戲,思文回來了。

回歸
第一期節(jié)目播出,情緒的高潮發(fā)生在思文回歸的那刻,她在掌聲中歸來。
闊別兩年,她依舊熟悉這個舞臺。該她上場了,思文緩緩走下等待區(qū),熟練地跟第一排的選手擊掌,然后登上舞臺。像從前那樣,她把話筒從立麥上摘下,握在手里——“大家好,我是脫口秀前太后思文”,而后是長長的停頓,享受來自觀眾和選手的歡呼。
現(xiàn)在,舞臺屬于她了。
第一場比賽,思文準備的主題是姐弟戀。還原對話依舊是她的強項,先是姐姐,“你不覺得咱倆年齡差得太大了嗎?”然后是弟弟,“不會,我都已經(jīng)畢業(yè)三年了?!弊詈笫撬约?,“我心想三年,我的人生都不知道還有幾個三年,他看上的該不會是這點吧”。緊接著,她試圖往下探討,姐弟戀中姐姐的角色定位,最后延伸到霸道總裁是最孤獨的一群人,二者的共通之處在于獨立、強大,所以無人依靠。
但這次表演沒能炸場,直到末尾,也只得到了四位領笑員中的兩燈,僥幸晉級。
這算不上一次華麗的回歸。走向晉級區(qū)時,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大家給我機會”,聲音并不清晰,那股氣泄了下來。在賽后采訪里,她的肩膀松垮下來,視線不再看向任何人,“我太難過了,就是非常的恥辱,但是又非常的幸運”。

后來的一次采訪里,思文說,“如果我再不能翻盤的話,我就徹底崩塌了?!?/p>
很快,翻盤的機會來了。第二場比賽,思文決定談論離婚,所有事情被她拿上舞臺,攤開來講。她剖析大家為什么愛磕她和程璐的CP,說他們的關系像無糖飲料,“不含糖,就是甜”。無論是貧窮富有,疾病健康,還是民政局都無法把他們分得更開了,能讓他們分開的只有生死。這也是為什么她選擇程璐作為同組對手——“因為要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話音剛落,全場沸騰。大張偉從座椅里躍起,反復拍燈。鏡頭切向現(xiàn)場的脫口秀演員,所有人動作統(tǒng)一地向后仰去,拍腿、握住身邊人的手尋求共鳴,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段子里保持平靜。

而臺上的思文依舊冷靜,演出繼續(xù)。另一個話題是“離婚女人”,那些出現(xiàn)在新聞標題里的“強顏歡笑”“眼里沒光了”“離婚的女人遲早會摔跤”,被她寫進段子,變成自嘲,“我聽周杰倫的歌,都會有人說,別聽周杰倫啦,像你們這種離婚的女人,應該聽二手玫瑰?!?/p>
她是一個習慣于講述自己的故事,引起觀眾共鳴的脫口秀演員。但在她離開脫口秀舞臺的兩年,甚至更早以前,那種聯(lián)結消失了。而此刻,臺上與臺下的感受重新連接。
這場比賽,思文收獲四燈,以全場最高票晉級。節(jié)目播出當晚,她上了很多熱搜:#思文 脫口秀太后##思文說自己和程璐不含糖就是甜##思文談對離婚女性的偏見#。
脫口秀太后,終于華麗歸來。
脫口秀太后
思文曾是被脫口秀選中的人。她因脫口秀和程璐結緣,又跟隨程璐開啟脫口秀事業(yè)的故事已經(jīng)被講了很多遍。那場被后來的媒體稱為“中國脫口秀界的第一場吐槽大會”的聚會,其實是他們的婚禮派對,慶祝方式是請朋友們來吐槽他們,身高、長相、生理缺陷......話題全無限制。早在思文開啟脫口秀職業(yè)生涯之前,這項活動便在她的生命里刻下痕跡。
更多關于脫口秀的平淡過往,遠無法得到像今天這樣的關注。很少有人知道,那本被奉為脫口秀圣經(jīng)的《手把手教你玩脫口秀》是程璐翻譯的,他還花6000塊買下版權,找書號出版。在后來的媒體描述里,“(翻譯出版的)主要目的不為賺錢,只為學習。”思文記得,當年的演出費通常是400塊,但演出在全國各地,“就完全cover不了你的費用,還有酒店的費用什么的”。
情況很快發(fā)生了變化。2017年,思文的名字出現(xiàn)在《吐槽大會》的編劇列表里,那檔節(jié)目的主持人張紹剛稱她為“輔導老師”,思文為其寫了許多臺本。同年8月,她正式登上《脫口秀大會》第一季的舞臺,拿到第三名,也是當年走到?jīng)Q賽的選手里唯一的女性。

某種程度上,思文是女性脫口秀賽道里,跑在最開始的人。所有人都看到了第二棒、第三棒的女孩們,擁有著怎樣的高光時刻,她們的表達更縱深、更開闊,但如果我們想了解這個行業(yè),和這個行業(yè)里的女性從業(yè)者們?nèi)绾巫叩浇裉?,就一定繞不開思文這個拿第一棒的人。
“她是怎么做到不扮丑還能幽默的”——這是于謙第一次看到思文表演時的困惑。
問題的答案或許早已超出傳統(tǒng)喜劇從業(yè)者們的評判體系。在媒體采訪里,思文說,“我記得有記者問過李誕,覺得女脫口秀演員要注意什么,他回答就是不要把自己當女脫口秀演員。這話挺對?!边@也意味著,思文率先沖破了女性只能處于被調(diào)侃位置的局面,顛覆了固有的標準。
她把親身經(jīng)歷拿出來講,談論單親家庭,調(diào)侃在孩子高考后離婚的父母,像把離婚當作慶祝儀式,“孩子考上清華啦,離婚吧,雙喜臨門!”說女性應該經(jīng)濟獨立,先擺出結果,“他會漸漸厭倦你的美貌,但是你卻很難厭倦他的金錢”,而后畫風一轉,調(diào)侃自己是獨立女性,不看金錢,要找自己喜歡的男人,“每次想到這些,我都會流下兩行獨立的淚水?!?/p>
最經(jīng)典的段落發(fā)生在《脫口秀大會》第一季,談論男女之間是否有純友誼,思文說,“有的,我跟我老公就是”。她模仿了一段夫妻間的對話,“有一天我問我老公,我說你愛我嗎,(他說)哎呀,不要說這么傷感情的話。”形容跟老公就像朋友,好處是不用擔心分房睡的尷尬,直接把雙人床換成上下鋪,“他就是睡在你上鋪的兄弟”。
在當時的脫口秀舞臺上,這種女性視角稀有而獨特,也讓她獲得了觀眾們的喜愛。

這些段子也帶著冒犯的鋒芒。有些內(nèi)容讓觀眾感到憤怒,攻擊隨之而來。有人攻擊她的外表,說她“長成這個樣子,為什么還要上臺丟人顯眼”。有人攻擊她的段子,她曾在一段脫口秀表演里調(diào)侃空乘,有公眾號專門發(fā)了一篇名為《王思文,請閉嘴!空乘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文章,下面有人評論,“你了解空乘嗎?在這里瞎逼逼!不是腦子進水了,就是地溝油吃多了!”
遭遇這些攻擊時,思文不是無動于衷的。兩年前的采訪里,她說,“沒有做這行的時候,我會覺得這明星賺那么多錢,不能被人罵?但當你真的被無數(shù)評論群起而攻之的時候,那種感受真的是萬箭穿心。最大的絕望就是極度的自我否定,我這么差,我活著有什么意義呢?”
重新出發(fā)
2020年,第三季《脫口秀大會》,思文迎來矛盾最大的爆發(fā)。
那一季的表演很不順利。第一輪50位選手突圍賽,思文講述參加春晚彩排的經(jīng)歷,只獲得了兩燈,進入PK環(huán)節(jié)。在這個舞臺上,思文是前兩季的季軍,曾經(jīng)得到許多榮譽,但她呈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并不自信,沒有豪言壯語,沒有雄心壯志,“我的目標是,不要再被淘汰吧?!?/p>
最終的結果并不好,思文第一輪便被淘汰。淘汰掉她的選手,是當年初次在《脫口秀大會》登場的新人house,兩人相差25票。思文或許沒有做好被淘汰的心理準備,只匆匆說了兩三句,便和舞臺道別。
再后來,便是全網(wǎng)皆知的,她被復活,而后退賽。她給出的解釋是,“情緒它可以驅動你說話,但它也可以讓你說不出話”。
這或許不是倉促之下的決定,退賽之后,思文離開了這個舞臺兩年。

在她離開的這兩年,越來越多的女脫口秀演員被看到了。李雪琴是2020年《脫口秀大會》的新人兼黑馬,往后人人都知道“宇宙的盡頭是鐵嶺”,楊笠說出“那么普通,卻又那么自信”的爆梗,被質(zhì)疑也被聲援,顏怡顏悅、趙曉卉開始被觀眾記住,她們將職場困境、催婚催生、容貌焦慮等女性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帶進公共討論的空間。
新人涌現(xiàn),老人退場,思文消失在脫口秀觀眾的視野。
退賽的兩年里,她嘗試過許多新的身份:主持人、演員、帶貨主播,甚至參加了一場爵士演唱會,“我心想天哪,這不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嗎......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業(yè)余跟專業(yè)的就不是一個level。”但沒關系,她對所有事情都充滿熱情,“你會看電影、散步、吃飯,按時睡覺,然后追個劇,跟朋友聊聊天、聚個餐,周末出去逛一逛,秋游一下之類的?!边@是好好度過舞臺下的生活的兩年。
脫口秀的創(chuàng)作雷達,被她有意無意地屏蔽了。“我要是進入這個(脫口秀比賽的)環(huán)境,我可能就會繃起來”,但比賽已經(jīng)距離她的生活非常遙遠,“脫離這個環(huán)境,我就沒有那根弦了?!?/p>
重啟脫口秀創(chuàng)作的雷達,已經(jīng)是兩年后的事了。下定決心的過程被輕描淡寫地被帶過,她在西安聽了梁海源的脫口秀專場,于是產(chǎn)生站上舞臺的欲望,“最后我經(jīng)過了幾天的心理掙扎,我就想那去,反正我這個人就是喜歡沖動?!睌[在她眼前的,是不得不面對登臺的痛苦,但也只有更多感受涌入內(nèi)心,沖刷、覆蓋掉曾經(jīng)的痛苦,和解才成為可能。
她的確有兩年沒有站上舞臺了,但這并不重要,她并不缺乏天賦或技巧。
第二輪比賽上場前,思文閉著眼,用手掌輕拍著自己的肩膀,她對自己說,“加油,如果你比不好也沒關系,你還是我心中最棒的”。她在熟悉的背景音樂中登場,所有人都為她的氣場歡呼、尖叫,臺下有人感慨“夢回2019”——這個說法或許并不準確,當她重新站上這個舞臺,她已經(jīng)不是兩年前的自己了,“離婚女人”“獨立女性”“脫口秀太后”的標簽都無法再定義她。
思文回歸舞臺,也回歸了自己。
作者??何曉山? |? 編輯??菠蘿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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