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是對史圖館專欄的投稿，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本作品并非嚴謹?shù)臍v史學(xué)術(shù)研究，僅供參考；未經(jīng)授權(quán)，禁止二傳，違者必究。

本文作者：錦帆游俠

司馬衷再次登上了皇位。

然而，朝廷上下的焦點并沒有聚集在他身上，在洛陽城周圍手握重兵的三位宗王才是真正的實力派，朝廷的大臣們，自然也紛紛對他們表示著自己的忠心。

司馬倫的老搭檔梁王司馬肜，也就是司馬倫的哥哥帶頭上疏，痛斥弟弟司馬倫大逆不道的行為，請求立即處死司馬倫。

司馬遹被廢的時候，司馬肜為虎作倀；司馬允政變的時候，司馬肜袖手旁觀；司馬倫篡位的時候，司馬肜又出來站臺；現(xiàn)在自己的弟弟垮了臺，司馬肜立即翻臉，跟著踩上一腳。

對于這位宗王的所作所為，大家一致表示了強烈的鄙夷：一年后，司馬肜去世，大家一致要求給他一個“靈”的謚號，對他荒唐一生的做一個總結(jié)。只是由于司馬肜的老部下拼命反對，朝廷不得不妥協(xié)，給了一個不痛不癢的謚號“孝”，才終結(jié)了這場風(fēng)波。

不過，當舊的最高權(quán)力者落下來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向他踩上一萬只腳，表示對接替者的恭順與服從。司馬肜帶的這個頭，讓許多公卿也跟著義憤填膺發(fā)起了對司馬倫的炮轟。

在朝廷上下的一致聲討下，司馬倫被賜予了一杯毒酒，和他的兒子們一起結(jié)束了生命。這位皇帝從登基到被毒死，只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可謂過把癮就死，他也是“八王之亂”中第三個死去的宗王。

此外，司馬倫的幾個親信，包括幫著司馬倫一起對付賈南風(fēng)的許超、張衡、臨陣倒戈的伏胤等人都被誅滅了三族，連之前作壁上觀的孟觀都掉了腦袋。只有王輿跳反極快，也算立下了大功，才沒被清算之前弄死司馬允、逼迫司馬衷禪位的罪行。

不過，司馬衷內(nèi)心有一個深藏已久的念頭。這天的朝會上，司馬衷終于吞吞吐吐提了出來：“之前……之前……阿皮（司馬威的小名）搶奪玉璽的時候，把朕的手指頭……給掰斷了，朕想……處死他，不知可否？”

之前一直毫無主見的司馬衷，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讓許多人感到十分詫異，在他們眼中，這位皇帝和一個牌位差不多，卻沒想到，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能感受到痛苦和不滿。

欺負老實人，確實沒有好下場，司馬威就這樣上了加急名單。

此時，北線的司馬穎首先進入洛陽，兩天后，司馬颙也隨后進京。司馬颙全程看戲，瘋狂打醬油，最后時刻出來收割果實，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不是最晚到的。

司馬冏這時候還在陽翟和張泓僵持不下。張泓靠著幾千人，死死擋住了十幾倍于自己的司馬冏的瘋狂進攻。

司馬穎沒想到司馬冏菜到這種程度，無奈之下，他只好派出了援軍，前后夾擊之下，司馬冏總算剿滅了張泓。

身為盟主，仗打成這個樣子，還讓司馬穎搶得了頭功，實在是丟人丟到家了，要是就這么進京，自己的聲勢顯然要被司馬穎死死壓住。想到這里，司馬冏決定玩?zhèn)€手段。他用了一個多月時間，集結(jié)了自己掌控的幾十萬軍隊，敲鑼打鼓進入了洛陽城，憑借壓倒性的兵力向世人宣告：我才是最強的。

這個小手段確實收到了效果，朝廷封司馬冏為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 、加九錫，成為新的輔政大臣。

而參與勤王戰(zhàn)爭的另外幾位親王，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賞：見風(fēng)使舵的司馬颙因為有著關(guān)中都督這一層身份，得到了侍中和太尉的官職，也算不虛此行；司馬乂得到了左軍將軍的職務(wù)，掌控了一部分禁軍；而司馬歆得到了鎮(zhèn)南大將軍、荊州都督的職務(wù)。

只有助力最多的司馬穎什么都沒有得到，因為他是司馬冏掌權(quán)最強大的競爭對手，也因而得到了最冤的待遇。

司馬颙先一步趕回了關(guān)中，而司馬歆也即將準備回到荊州去了，臨行前，他和司馬冏、司馬穎、司馬乂一起祭拜皇陵。

四位宗王分成了兩派陣營，正好和他們在勤王戰(zhàn)爭中的位置一一對應(yīng)：北線的司馬穎和司馬乂，作為司馬衷的弟弟是為一撥，而南線的司馬冏和司馬歆，作為宗室的遠支又是一撥。

司馬乂悄悄對司馬穎說：“這個天下，可是先帝司馬炎的基業(yè)，您應(yīng)當維護好它?！毖韵轮?，是提醒司馬穎不要讓司馬冏拿下最高權(quán)力，應(yīng)當讓帝室的親支贏得這個位置。

而另一邊的司馬歆則悄悄提醒司馬冏：“司馬穎可是皇帝的血親，又和你一起立下大功，聲望極高，應(yīng)當留下他和你一起輔政，方便控制，如果做不到，就削掉他的兵權(quán)?！?/p>

“多謝提醒?！彼抉R冏的眼光變得凌厲了起來。

等司馬歆去了荊州，京城便只剩下司馬冏和司馬穎兩位宗王各自擁兵幾十萬虎視眈眈，這種情況顯然不能長期僵持下去，司馬冏自認為沒有把握奪去司馬穎的兵權(quán)，而司馬穎也自認為玩心眼玩不過司馬冏，兩邊誰也沒有動手，都在等對方先出招。

司馬穎找到盧志討個主意，盧志給他分析了一通形勢：“齊王號稱有百萬人馬，結(jié)果跟幾千人的張泓打成這個鳥樣，對比您的功勞，可見是一個菜逼（司馬穎也沒好到哪去）。但現(xiàn)在齊王想和您共同輔政，這就是兩雄不能并立的局面，對您可不利?，F(xiàn)在您的母親正好生了一點小病，您可以借機請求返回鄴城，將輔政的位置交給齊王，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您越謙遜、越退讓，就越能贏得天下人的心?！?/p>

司馬穎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就去朝見司馬衷。

“兄弟這次立下大功，真是辛苦了?！?/p>

“這都是齊王立下的功勞，和臣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司馬穎表現(xiàn)得十分恭敬。

“齊王這次立下了大功，陛下應(yīng)當將輔政的位置托付給他，臣的母親生了病，這就請求返回鄴城伺候母親?！?/p>

“好……好，那你就去吧。”司馬衷答應(yīng)了。

司馬穎立即告辭出門，去拜謁了太廟之后，便直奔鄴城而去，只讓人給司馬冏送去了一封告別的信。

收到信的司馬冏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司馬穎走得這么干脆，這是不是想回去積蓄力量？于是他急忙飛奔去追司馬穎，想借著告別的名義探聽他的虛實。

司馬冏緊趕慢趕，總算追上了司馬穎。

“成都王怎么告辭得這么匆忙，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連送別的機會都不給我啊?！彼抉R冏打著哈哈。

“太妃如今生了病，做兒子的放不下心，因此告辭的匆忙，還望齊王海涵?！彼抉R穎一邊說，一邊流下了難過的淚水，絲毫沒有談及輔政相關(guān)的事宜。

“既如此，就恕不遠送了，替我向太妃問安。”看司馬穎的樣子，司馬冏并沒有完全放心。

而成都王辭去輔政之位，回封地照顧母親的故事，很快便在洛陽城傳開了，京城上下都在傳頌成都王的事跡，司馬穎結(jié)結(jié)實實漲了一波名聲。

多說一句，雖然司馬穎是成都王，但作為平北將軍、鎮(zhèn)北大將軍，他的治所其實在鄴城。益州的蜀郡、犍為、廣漢和文山共十萬戶原本是他的封國，但此時已經(jīng)被流民起義所占領(lǐng)，已經(jīng)全部沒了。因此朝廷將他的領(lǐng)地僑置到南郡的華容、監(jiān)利、州陵和豐都四個縣，但司馬穎此時仍然有著染指中央權(quán)力的野心，加上自己鎮(zhèn)北大將軍的職務(wù)算是個實職，因此司馬穎并沒有回到自己的封國，而是在治所鄴城活動。

雖然司馬冏沒有完全放心，但司馬穎好歹已經(jīng)回去了鄴城，眼不見心不煩，做一做必要的安撫工作就行。于是，司馬冏授予了司馬穎大將軍的職位，同時授予了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假黃鉞、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待遇，還賜予了九錫之禮。

官大得嚇人，然而都是虛的：司馬穎此時在鄴城活動，顯然不能掌控中央軍和尚書臺，而司馬穎本身就是鄴城的一把手，假黃鉞給予的生殺大權(quán)和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榮耀本來也就是個象征意義，雖然這一般是權(quán)臣才有的待遇，但此時司馬穎顯然還沒有權(quán)臣的實力，給予這么多頭銜，司馬冏無非是想要司馬穎安分一點，不要給自己節(jié)外生枝。

在盧志的建議下，司馬穎推辭掉了容易惹來麻煩的九錫之禮，做了許多招攬人心的舉措：首先，為自己的幕僚盧志、和演等人表功，給予了他們極高的待遇封賞，隨后，又向朝廷申請從鄴城調(diào)撥了十五萬斛米運到遭遇過戰(zhàn)爭的陽翟賑濟災(zāi)民，還從自己的封國拿出錢來祭奠在北線黃橋犧牲的將士們，還埋葬了司馬倫一方戰(zhàn)死的四萬多士兵。

司馬冏專權(quán)，司馬穎讓權(quán)；司馬冏在京城攫取最高權(quán)力，司馬穎去鄴城服侍母親；司馬冏在陽翟大打出手，司馬穎在陽翟賑濟災(zāi)民。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朝野上下對司馬穎的贊譽一浪高過一浪。

不僅如此，司馬穎還博得了許多名士的支持，最著名的便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中的陸機和陸云。

在司馬倫得勢時，入洛的陸機因為在誅殺賈謐的密謀之中有功，被封為關(guān)中侯，司馬倫篡位前，陸機正擔(dān)任著中書郎，負責(zé)著詔書的起草工作，因而在司馬冏解決掉司馬倫之后，陸機便牽連了進來，被懷疑是篡位詔書的作者，要被拉去砍頭。司馬穎拼命求情，才救下了陸機一條命。過了些時候，他又推薦陸機當了平原太守，弟弟陸云當了清河太守，陸機因而保下了一條命，可以繼續(xù)為官。

陸機兄弟因而對司馬穎感激涕零。不過，也并不是每個名士都有著和陸機同樣的想法。同為江東士族的顧榮，就和他們不同。

顧榮入洛以來，和陸機兄弟一起并稱為江東三俊，名聲鵲起的他因而被司馬倫的兒子收為幕僚。雖然是司馬倫的屬下，但顧榮做了許多厚道事。比如，在司馬倫和司馬允的爭斗中，司馬倫準備殺光司馬允的屬下，是顧榮多方奔走，保下了不少人的性命。又有一次，顧榮和同僚們宴飲，看見一邊為他們烤肉的人相貌不凡，也很想吃烤肉，于是顧榮切下一塊肉給了他，同僚們感到很奇怪，問他這是干啥？顧榮回答：“哪有天天烤肉的人不知道烤肉是啥味道的道理？”

等到司馬倫被殺，顧榮也因此被牽連要被殺，而當初為顧榮烤肉的人，正是被派去抓他的人，多虧了他的求情，顧榮被保下了一條命，和劉琨一起被司馬冏收為手下。

朝局上變幻莫測的局勢讓顧榮感到危機重重，而身為江東士族的他一直不被北方的高門士族看在眼里，被認為是鄉(xiāng)巴佬、大老粗，這讓以顧榮為代表的江東士族們天生在朝廷上就矮了一等。

出于顧陸兩家世代的交情，他勸陸機兄弟和他一起辭官回江東避隱，遭到了陸機的拒絕：此時的陸機，還對司馬穎抱有希望，想讓自己的才能進一步得到發(fā)揮，這也成為了陸機悲劇的根源。

不過，顧榮畢竟是江東三俊之一，不是想辭官就能走的，那樣于朝廷和司馬冏的名聲上都不好聽，搞不好自己小命也要玩完。這時候顧榮便開始羨慕起當初和他與陸機兄弟們一起在江東聚會的張翰。

張翰是賀齊的曾孫賀循推薦來洛陽當官的，之后，賀循也因為不被重視，為朝局所擔(dān)憂，辭官回到了江東。張翰覺得自己這個官做的也沒意思，加上十分思念故鄉(xiāng)的莼菜和鱸魚，便一聲招呼不打就跑回了江東，留下了“莼鱸之思”的故事。

人家想走就可以走，我想走還得費點心思。顧榮一聲苦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開始每天喝得大醉，以此躲避公務(wù)，司馬冏也越來越受不了，把顧榮從自己的幕僚中開除，顧榮于是一溜煙返回了江東。

有了張翰和顧榮的帶頭，江東士族們便紛紛效仿。不過，在之后的故事里，他們還會再次出現(xiàn)。

朝局上的緊張氣氛并沒有隨著江東士族們的紛紛離開而降低。隨著司馬穎回到鄴城，在洛陽擔(dān)任左軍將軍的長沙王司馬乂便成為了司馬冏的眼中釘。善于玩弄權(quán)術(shù)的司馬冏給了他一個虛職，提拔司馬乂當了驃騎將軍，讓自己的親信何勖擔(dān)任中領(lǐng)軍，將禁軍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司馬穎、司馬颙、司馬歆出鎮(zhèn)地方，司馬乂被剝奪了兵權(quán)。同時，為了讓自己的執(zhí)政更加穩(wěn)定，司馬冏將王戎、王衍等人再次提拔成為朝廷上的重臣，利用他們的聲望給自己站場。

“父親，我終于回來了，我會讓齊王這一脈的名聲更加顯赫……”司馬冏終于搬入了父親司馬攸昔日在洛陽城的故居，想起父親生前的榮光和死前的蕭瑟，司馬冏頗有些動情。

接著，司馬冏就霸占了齊王府北邊的市場和南邊的房屋，扒開了一百多間建筑，進一步擴大王府，然后鑿穿了皇宮千秋門的墻以讓自己的府邸和皇宮連接起來。做完這一切，司馬冏覺得自己大權(quán)在握，開始飛揚跋扈，沉于酒色，任用親信，引起了許多公卿們的不滿。

司馬冏以為，掌控了禁軍，自己便可以高枕無憂。他卻沒有想到，和之前的楊駿、司馬瑋、賈南風(fēng)不同，此時掌控地方的宗王開始成為中央執(zhí)政者最大的威脅了。之前的失敗者司馬倫正是被治所在鄴城和許昌的司馬穎和司馬冏所擊敗的。禁軍，已經(jīng)不能成為掌權(quán)者的安全保障了。

公元302年，司馬遹的小兒子司馬尚夭折，這意味著，司馬衷再沒有自己的后代了，這讓帝國的繼承人出現(xiàn)了空缺。雖然司馬衷正當壯年，皇后羊獻容也有著生育的可能，但朝野上下，已經(jīng)不對這位皇帝抱有希望了，現(xiàn)在，每個宗王都有染指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機會。

狼群們紅著眼虎視眈眈，而呼聲最高的，便是朝野上下一致稱贊的成都王司馬穎，他是司馬衷的弟弟，以皇太弟的身份當繼承人，乃至接替這個皇位，是公卿們一致認為的最好選擇。

只有一個人反對，他便是司馬冏。

如果司馬穎當了皇太弟，司馬冏之前為自己爭取的地位便不復(fù)再有，為了避免這個情況出現(xiàn)，他選中了司馬衷的十三弟司馬遐年僅八歲的兒子司馬覃過繼給司馬衷當兒子。司馬遐一年前剛病死，司馬覃還沒有成年，也沒有其他的監(jiān)護人，這便是司馬冏選中他的理由：這實在是太方便控制了。

司馬冏順勢當上了太子太師，成為了繼承人的監(jiān)護人，而權(quán)力自然而然可以繼續(xù)把持在他的手里了。

站在高位上的他，即將面臨真正的危機。

參考資料

[1]房玄齡（唐）等·《晉書》

[2]司馬光（宋）·《資治通鑒》

[3]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