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東北人,我們在談論什么
過了四十歲,老丁每天晚上睡著以后至少要尿一次。當然,是尿把他憋醒,他瞇縫著眼睛搖晃到廁所去尿,而不是直接尿在床上。他還沒到那個份兒。這種情況并不會因為他來到曼谷旅游而有所改善。
為了圖便宜,也為了沒準兒有個艷遇什么的,當然,最好是有一次便宜的艷遇,他住在曼谷一家青年旅社。他聽說這里年輕人聚集,各種熱辣的姑娘都住這兒。下午在辦理入住時他就看到一個法國男孩坐在陽臺上聊天,他對面是一個穿泳裝的白人姑娘,象雜志封面一樣漂亮。說老實話,其實他沒敢仔細看,只是在快速瀏覽了一下身材之后就得出了結論,跟他寫博士論文一樣草率。這個畫面助長了他的想象,但是之后,兩個年輕了離開旅社之后,整個旅社里就只有他自己,再沒見到過任何人。如果這里有艷遇,只能發(fā)生在他和他自己之間了。而這樣的艷遇完全不必來曼谷,在自己家就行。
需要說明,這旅社完全是自助式旅社,老板只在登記和退房時出現,咖啡機,啤酒,浴巾,各種基本物品都在應該在地方,你自己搞定就好。最后,老板會來跟你算帳。
凌晨,老丁照例又被尿叫醒。他在床上懶了一會兒,聽著窗外街上轟鳴的摩托駛過,還有叮叮當當炒菜的聲音,似乎還有貓叫,直到他終于認識到自己逃不過這泡尿,這泡尿也不會有更合理的方式離開他的身體。他起床,揉揉眼睛,開門進走廊,搖晃著走向公共洗手間。
這回他真真切切聽到貓叫,還有貓爪子劃東西到聲音。借著走廊昏暗的燈光,他看到一只黑貓,嚇了一個激靈,完全醒了。這貓個頭不小,通體黝黑,兩腿站立,另外兩只爪子正撓著紗網。這紗網分隔著室內和陽臺的空間。雖然聽不懂貓語,老丁也明白它要進來。要不它干嘛費勁爬到二樓來撓鐵絲網呢。從它凄婉的目光中,老丁猜它受傷了,正疼的難以忍受。
老丁說,兄弟,受傷了?
貓說,喵。(聲音很凄慘。)
老丁說,我猜你現在老疼了,但,我不是獸醫(yī),我是漢語言文學博士,幫不上忙,咋辦?
貓說,喵,喵。
老丁說,你是說我讓你進來就行?
貓說,喵。
老丁說,兄弟,這不是我的房子,我無權讓你進來,你看我在攜程app上付了147塊錢,折合接近六百泰銖,店主才給我一張門卡,我是刷門卡進來的。
貓說,喵,喵,喵。
老丁說,也可能我理解錯了,你是只泰國貓,聽不懂中國話。我這憋著一泡尿呢。我先去了啊。
貓又叫了幾聲,聽著象哀求,也象責備。
辦完事,老丁帶著負疚感回來,它還在那兒,一聲聲叫著。
老丁的良心受到了譴責,更何況這是在國外,要表現的更富人道主義,不能給祖國抹黑。他說,等著啊,兄弟,我去問問老板。
老丁拿起手機,打開攜程app,找到店主跟他聯系的界面?,F在是凌晨三點,老丁并不覺得這事有什么希望。他感覺自己在騙貓騙己。但他還是用英語跟店主聯系,禮貌的提問,至于回復不回復那就是泰國人的事了。泰國人管泰國貓,合情合理。
果然,無人應答。老丁鉆進被窩,準備再次入睡。這時候貓叫聲格外清晰,一聲接著一聲,催動人心。老丁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白天看到一篇文章,分析華裔為什么總也無法融入美國主流社會。文章的答案是華裔缺少社會責任感。他又想起《超人》《蝙蝠俠》《蜘蛛俠》等等這些電影,這些英雄在救助弱者或者小動物的時候會這么怯懦啰嗦嗎?放進來一只貓有這么難嗎?
貓叫的聲音越來越令人心疼。
老丁爬起來,又走到紗網。貓還在,一邊叫,一邊用黑眼睛看著他。
老丁說,兄弟,我給你問房東了,房東是你們泰國人,估計他正在睡覺,沒搭理我。
貓說,喵。
老丁說,這事跟我沒關系,咱得按流程辦,你入戶的審批歸房東管,他沒吱聲,我也不能亂了規(guī)矩。
貓說,喵,喵。
老丁說,兄弟,說白了,你進來也沒用,我不會治病,你在哪疼都是疼,對不對?
貓說,喵,喵,喵。
老丁說,咋意思,好像不大高興,對了,你是只泰國貓,聽不懂中國話,我也不啰嗦了。拜拜。
這時候,貓突然說話了:讓你辦點事咋這么費勁呢?
老丁嚇的退了幾步,咧著嘴,仔細看貓,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貓說,你瞅啥?大驚小怪的,沒見過世面。
老丁支支吾吾的說,老,老鐵,你,你東北的?。?/p>
貓說,得啦,別墨跡了,我一看遇到一個大半夜跟貓嘮嗑的,估計就是東北的,跟他媽誰都嘮。
老丁說,老鐵,你咋來泰國了呢?也免簽???
貓說,別貧嘴,啥時候不耽誤貧嘴,你敢不敢爺們兒一把,把門打開?
老丁說,親兄弟,明算帳,雖然咱倆是老鄉(xiāng),但我是有原則的,這事我做不了主,你能不能也為我考慮一下,別給我添麻煩。
貓說,惡魔正在追殺我,如果你放我進來,我可以滿足你三個愿望。
老丁說,老鐵,都是東北人,別忽悠我,我憑什么相信你?
貓說,你覺得一只會說話的貓很常見嗎?
老丁說,是很特別,可是這么一個破紗網就能擋住惡魔嗎?我覺得你是一只愛吹牛逼的貓,反正咱那邊的人都有這個特長。
貓說,惡魔馬上就來,我沒功夫廢話,你先說一個愿望,我免費贈送你一個,讓你看看我的法力。
老丁說,給我來瓶冰鎮(zhèn)啤酒,不要泰國啤酒,來瓶金士百。
老丁只覺得左手一涼,一瓶冰啤酒握在自己手里。他咕咚周了一大口。他說,嘿,還真是金士百那個味兒。
貓說,咋樣,信了吧?
老丁說,貓哥,老弟錯了,為了表示歉意,老弟先吹一瓶。老丁一口喝干了瓶中酒,趕緊把黑貓請進來。
進入房間后,黑貓顯得放松,輕巧的就爬上了廚房雜物柜上面,居高臨下,看著老丁。
老丁說,貓哥,我許愿了。
貓說,許吧。
老丁說,第一個愿望,治好我的前列腺。
貓說,歐了。
老丁感覺身體輕了一點點。他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覺。他摸了摸兩腿中間。果然,空了。
老丁哭咧咧的說,貓哥,不帶這樣的。
貓說,跟你開個玩笑,誰讓你跟我墨跡那么長時間。貓用爪子撓了撓空氣,說了一聲:來。
果然,老丁再摸,它回來了。
貓說,好了,現在你的前列腺已經OK了。
老丁說,咋能驗證?
貓說,以前你犯病時啥癥狀?
老丁說,不敢喝啤酒,喝完啤酒睡不好,總起來尿尿,尿不凈。
貓說,那驗證一下,使用你的第二個愿望,再要幾瓶啤酒。
老丁會意,說,第二個愿望,來一桌子豐茂烤串,兩箱啤酒,
貓說,你自己能喝這么多?
老丁說,別打斷我,沒許完愿呢,讓我陪貓哥好好喝點,這輩子我終于認識了一個好大哥,有真本事的好大哥。
黑貓素不喜酒,酒量也差,無奈自己話已出口,只好硬著頭皮喝。幾杯啤酒下肚,黑貓難以自持,直接蜷在椅子上躺下。
老丁搖醒他,說,大哥,別讓老弟自己喝啊。
貓眼睛都睜不開了,說,老弟,哥酒量不行,讓哥睡會兒,養(yǎng)點精神對付惡魔,那家伙詭計多端,別讓他算計了,你還有第三個愿望呢,哥睡醒了幫你實現。
老丁滿臉通紅,喘著粗氣,說,哥,這酒喝到一半,上不去,下不來,難受啊,這大半夜的,找誰說知心話,哥,以后你一句話,老弟馬上到,咱們事兒上見。
老丁自己干了一杯,接著說,哥,再陪老弟喝點。
黑貓沉下臉,說,沒完了?是不是欺負我們神仙說話必須算數?
聽了這話,老丁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于是乖乖跑到房間鋪好被褥,請貓哥休息。
忙活完貓哥就寢,老丁自己接著喝。他忽然靈光乍現想起一個問題:如果他許愿,惡魔不要追殺貓哥,這怎么解釋?費盡心思,他才自圓其說,他只能跟貓哥許凡界的愿,如果許到仙界,不但貓哥解決不了,還給貓哥找麻煩。這就象市長讓你許個愿,你非得許愿讓他當省委書記一樣。你只能在他那片兒許愿,不能瞎整。
老丁邊喝酒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在椅子上睡著了。
等他醒來,天已經大亮。恰好那對法國情侶回來,他們看著老丁,還有他面前一桌子肉串,啤酒瓶子。兩人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老丁知道自己失態(tài),但也管不了許多。他跑回房間,想跟貓哥說,他第三個愿望是十億美金。
但是,貓哥不在了。老丁只在白床單上找到了一根黑色的毛,他不能確認它來自貓哥還是自己,除非做個DNA檢測。老丁呆坐在床上,仔細回想事情整個經過,覺得貓哥還算靠譜,或許貓哥類似某種暗夜精靈,只能在晚上出現。這樣,自己的愿望還存在不落空的可能。所以,他靜靜等著自己在曼谷第二個夜晚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