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至(第三十章)
從陽春三月,等到第二年的寒冬臘月,又是一年白雪紛飛,成片雪花墜落,成了多孔的浮冰,鋪滿了整個西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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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白皙纖細的手放在琴弦上,徐徐抹勾,再接備鎖,曲調幽怨緩慢,襯著屋外雪景,好似添了些許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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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這首《碣石調幽蘭》,是周生辰在出征前曾教過她的曲譜,那時連手法都不過關,而今一年又十月,已經(jīng)到了可以將整首曲子流暢彈下的程度,她在等教授之人歸來,好當著他的面彈奏,可一日一日...遲遲不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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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待久了,她不再和最初一樣,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牽掛戰(zhàn)場上的他們,甚至習慣了沒有人氣的南辰王府,但日子久了,還是會盼著念著,即便沒有消息,也不愿默默等候,哪怕費盡力氣到處打聽,只要能得到半點風聲,就是最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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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喜站在琴房門口,望向這滿天風雪,擔心冷風會滲入房內,“王妃,落雪了,奴婢去給您取條毯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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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時宜感染風寒,足足喝了大半月的湯藥才得以恢復,天氣越來越?jīng)?,成喜擔心她身子受不住,拿起青色油紙傘,回寢房內取毯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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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出庭院不久,成喜忽然間看到遠處多了一行人,手上肩上扛著行李,拿著大小不一的箱子,王府內留下的侍衛(wèi)和家奴她早已各個熟悉不已,難不成...王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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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疑惑,迎著風雪快步走近,恰巧撞上周天行,臉上清晰可見的欣喜,“將軍回來啦?你們何時回來了?為何沒有消息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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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到不久,”其余兩個問題解釋起來較為麻煩,周天行回避暫未作答,他來回張望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時宜的身影,好奇問道:“對了,小師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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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在琴房練琴,我這就去告訴她你們回來了!”成喜難掩喜悅,說著話的功夫就要轉身,將消息告訴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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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行出聲將她叫住,提醒道:“師父人在正殿,稍后會去尋小師娘,你回去讓她安心等待,師父很快就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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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喜朝周天行行了個禮,應了一句,“是,將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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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青色油紙傘,踩著鋪滿白雪的土地,小跑到琴房稟報,“王妃,殿下回來啦!人就在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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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正在彈奏的古琴驟然停止,琴聲中斷,迎來的是時宜的驚喜,她克制不住笑容,被埋藏在許多的種子終于破土而出,得到了水的滋潤,發(fā)出了綠色的小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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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迅速起身,兩手抓起兩側衣裙,顧不得屋外風雪,就往正殿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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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太快,導致成喜還沒來得及交代,時宜人就跑到走廊里了,她拿起油紙傘,緊忙追上為她遮擋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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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跑的太快,腳底打滑,時宜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衣裙粘惹上了白雪,就連手掌也有些許摩擦紅痕,她忍住疼痛,來不及處理小傷口,匆忙站起身子,繼續(xù)趕往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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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氣喘吁吁,終于見到了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哪怕僅僅是個背影,也足以讓時宜倍感委屈,二十二個月,將近兩年,他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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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譽,把這些先放回房內,注意一點,別和其他的混在一起?!敝苌教嵝咽窒峦降埽瑓s發(fā)現(xiàn)她和軍師謝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一時間感到詫異,緩緩轉過身子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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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女子,和他印象中的時宜變了樣子,周生辰從上至上一點點打量著她,當初那個年幼的小十一,在他出征歸來,已然蛻變了一個大姑娘,引得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眼里盡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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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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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柔聲喚了句她的乳名,時宜許久未與他相見的情緒,積攢到這刻再難繃住,她眼含淚光,一臉委屈巴巴看著她的夫君,沒有責怪,沒有埋怨,有的只是等待已久的折磨,和夜不能寐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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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出去了實在太久,不過值得高興的是,短短三月,順利攻退楚凌王,南兗州被守住,恢復往日太平。緊接著王軍繼續(xù)一路北上,攻下十三城,原本以為能在立春前回來,沒想到最后兩仗打的還算快,提前了回城日,”周生辰從衣袖處取出錦布,遞到時宜面前,“這是這次出征的所有降將用印,答應你的,我沒有食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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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伸出雙手接過錦布,卻正好被他看到了掌心里的傷口,周生辰生出緊張,擔心問道:“怎么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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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殿下不必擔心,只是擦破點皮,不礙事。”積攢了太久的思念,她想用最快的速度跑來見他,一刻也不愿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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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沒事,但周生辰仍舊不放心,女兒家細皮嫩肉,怎能含糊了事,他吩咐宏曉譽速速請軍醫(yī)過來,為她涂抹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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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想要婉拒,在看到周生辰緊蹙眉頭后,不再做反駁,乖乖等著軍醫(yī)為自己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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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小南辰王傳喚,軍醫(yī)背著藥箱趕來正殿,當看到時宜手上的傷后,從箱子里拿出最好的擦傷藥,輕輕涂抹在王妃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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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積不大,輕微擦傷,若不涂傷藥倒也無妨,不過涂上之后,既能快速恢復,又能安殿下的心,還是有點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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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王妃傷的不重,僅需涂抹兩次即可,過兩日便會恢復如初。”軍醫(yī)合上藥箱,向周生辰行了個禮,隨后離開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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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垂眸看著被包扎的手,又緩緩抬起頭仰視著他,似乎有話想問,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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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小南辰王最擅長察言觀色,捕捉人心,她的不對勁,自然逃不過那雙眼眸,“十一...有話想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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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沉吟,問出疑惑,“我還以為,殿下一直在南兗州打仗,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們去了那么多地方,時宜想問...殿下回城前為何不提前告知我一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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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一半,突然間停住,最后一句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被她堵在了胸口,“房門”關閉,不好意思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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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一事,實在迫不得已隱瞞,周生辰不愿直言,怕她無故擔憂,卻不曾想,一旁的宏曉譽趁空搶了先,“小師娘,師父不是不告訴您,在最后一站中,雖然仗打得快,但師父和敵軍交戰(zhàn)時受了傷,腹部處被刺了一劍,不便被人知曉。本來打算待傷勢痊愈后再回來,但養(yǎng)了大半月后,師父心心念念著家里的小師娘,就提前啟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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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還嚴重嗎?”時宜著急到從木椅上站起來,眼里慌亂,擔憂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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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辰無礙笑笑,寬慰道:“我沒事,已經(jīng)快好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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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無礙后,時宜吊著的那顆心才懸了下來,“殿下下次不必考慮我,我在王府多等些時日也不要緊,來回奔波傷口容易撕裂,你受了傷就安心靜養(yǎng),免得傷勢加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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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等一日,就多受一日折磨,周生辰不贊同她此次所言,柔聲反駁,“你是我夫人,怎能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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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是分別已久,他寧愿停止養(yǎng)傷,也要盡快與她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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