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提爾納諾外傳——諾蘭安德森(五)他被掛在長木棍上
這是鄙人寫的偏文藝的東西,盡量讓語言通順、讓每段文字都有意義,有令人無語之處請輕噴
ooc、私設新人物警告
日常催開服

如果你有幸沒死在拓瓦群里,還見到了真正的二十世紀經(jīng)典美女,你就會懂我的意思。她的眼角不像普通歐洲人那般尖細,而湛藍的眼睛是真正的盎格魯·薩克遜血統(tǒng)證明;她的眉毛特別,如同海豚或鯨換氣時露出水面的光滑脊背;鼻梁線條柔和,鼻頭略尖;嘴唇很薄,此時正緊抿著;耳朵相比起臉顯??;紅得發(fā)黑的暗色頭發(fā)披散下來,大多數(shù)都順從地鋪開在被子和枕頭上。她穿著我的一件白襯衫,手指拉住被子,睡得很沉。如果你見過經(jīng)典的近代美女,你就會理解。這樣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睡在我的床上,枕邊放著一把刀。
我處于極端理性的狀態(tài),亦即不會對任何事感到震驚的狀態(tài)。在擁有足夠學識、常識、反應力和保持思考能力的前提下,我對于“存在即合理”有完全的理解。但事態(tài)確確實實朝我所不能預測的方向傾斜。誠然,我第一時間理解了現(xiàn)狀,也對她是否離開的兩種狀態(tài)做了兩種預案。我不應——應該是不能在做好預案的情況下還心浮氣躁。但我的經(jīng)驗和知識都沉默著。平時能最大程度給予我?guī)椭膬杉淦麟p雙失效。只能靠隨機應變。如我所言,理性還在,我就不至完全手足無措。
我先前說的是實話,我在任務之外從來說真話。古典人體改造是和魔鬼做交易。付出的越多,取得的力量就越強。當時的我萬念俱灰,日后打算也好正常生活也好一概沒列入考慮,接受了至少能讓我保持思考的最大程度的改造,且用了最高級的材料。說回來,我至今沒發(fā)現(xiàn)太多改造帶來的不便,或說我還未能觸到正常生活的邊緣。
我臨時起意,擱下眼鏡離開椅子,走到衛(wèi)生間刮胡子。衛(wèi)生間里還有水汽,她在這里留下了活動過的痕跡。我關上門,放水沖掉水槽里的胡子,打開門,回到椅子上坐下。
我強迫自己暫停思考。我要做的是等待,等待下一個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因素到來,稍動動腦子,我就被慌亂感填滿。慌亂感是會膨脹的存在,放任它存在下去是絕對的錯誤。但面對這樣一個小小的,小小的脆弱的生命。我是在用犬科動物的爪子捧著從樹上掉下來的氣息奄奄的雛鳥。
一小時后,瓦萊莉的呼吸開始沉重。深吸氣,她皺起鯨背狀眉毛,撐開眼睛又閉上。那口氣連帶沉重的東西被呼出來。
“我在說服自己這是個夢?!彼]著眼說,隨后舒展四肢,立起上半身。她扣錯了扣子,襯衫歪斜地掛在她肩上,露出右半邊鎖骨;她的整條手臂都罩在袖子里,指尖探出袖口。我發(fā)現(xiàn)她暗紅色頭發(fā)的發(fā)尾有自然卷曲。我怎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別誤會,我對你沒意見,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見。”她歪著頭,“你不近視,對吧?能把它拿掉嗎?”
我依言丟開眼鏡。她擺出懶洋洋的笑。“修邊幅的形象會為你加分?!?/p>
我站起來,遞給她衣服和紙袋?!氨?,目測了你的尺碼。試試看?!?/p>
背后傳來拆開塑料袋的聲音,然后是布料摩擦聲?!澳阋灰纯??”語氣里帶有惡作劇的意味。
我猶豫,然后轉過身。瓦萊莉穿著淡粉色的內衣。顏色和款式是海華斯小姐選的,我沒指定。說老實話,和她深色的健康皮膚很搭。老蝎子說智商高的人審美都挑剔。
她不見外,單手叉起腰擺出姿勢,透出自信。她很瘦,我能借助百葉窗過濾下的晨光看清她的肋骨和腹肌的輪廓,不過肌肉緊致,超過同齡人——大概。幾處傷疤分布在皮膚上,是刀疤。
“想過當健美運動員?”
她表示驚訝。“沒想過。聽上去不像是此時代的好工作。好比佩奇兄弟?!?/p>
我告訴她我羨慕這種感覺,聽到某個想法時的新奇感。我總是把所有情況考慮個遍,少有這種新奇感?!澳悄銓ξ夷??總不可能也考慮到了吧?”
“有半秒的驚訝,之后便消失了。”可能認為我在賣弄,她撇撇嘴,做個鬼臉,開始穿外衣。我?guī)е硪粋€紙袋走進廚房,把食物排開。剛搬來時我整理過分配的器物,一兩口鍋和碗碟、刀叉、筷子。我后來又找到一個老舊的虹吸式咖啡壺。地球上的諸城可謂是最接近共產(chǎn)主義的處所。當然,再是共產(chǎn)主義也要輔以一定的暴力措施。自打安妮露娜三天前當眾處決了一個惡棍,方舟城里的治安好轉很多。
廚房的窗戶形同虛設。所有的光線都是由頭頂那個桃子似的禁果造成的。這人造光在我身上留不下什么,但對于其他人可能如激光般致命,在你身上打下數(shù)字和連字符,或者條形碼,然后你成了集中營里出來的人,一輩子擠不到上流社會甚至正常人的社會。你的軌跡被徹底打亂,有再多的計劃打算都無濟于事。有路走——當然是有路走的,畢竟人們總得有路可走——固然無法否定,但這條路會艱難異常,以至于少有人能扛下來。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被激光照了一下,印了幾個字母。
瓦萊莉走來,我條件反射地關燈。“有不能讓我看的,像人肉餡餅?”
“沒有?!敝灰赖酪琅f,即使逃出集中營,手上的烙印早把你的靈魂明碼標價,把你高貴又一錢不值的靈魂明碼標價,“你想問什么?”
——就像猶太人。在第三帝國旗下的猶太人。人類的陰暗面從來沒變過。如影隨形。
她沒立刻開口,走到我旁邊。與這件無袖衫搭配的應該是鏤空薄毛衣,而不是她現(xiàn)在披著的克什米爾披肩。披肩是艾希救下的一個巴基斯坦人送她的,上次她來時忘了帶走。我轉回視線到臺面上。
“你不喜歡燈光?”
她不能走上那條路,為此我必須警惕,警惕我的行為。不能只顧外面的光,有可能你自己就是激光。
她是唯一一個逃出偏見集中營而沒有烙印的幸運兒。
“我喜歡自然光。你也得學著喜歡,至少接受自然的東西,人造的事物方便,但不總是好的?!?/p>
“即使窗外是民用曙光?!?/p>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那個時候了?!?/p>
她還是扭捏,我專心整理那堆垃圾食品?!鞍驳律壬∕aster Anderson)?”她小心翼翼,輕手輕腳,謹慎發(fā)言,“我必須留在這里嗎?”
我停下動作。這小鹿斑比給嚇壞了?!拔椰F(xiàn)在打通電話。選擇要根據(jù)電話結果來做。”我返回主廳,拉起百葉窗,推開窗戶,用手環(huán)打電話?!敖蛹s杜鎮(zhèn),哈登菲爾德31號,馬克·默多克律師?!蔽覍θ斯ぶ悄苷f。
瓦萊莉悄悄溜到我身后偷聽。
“我是馬庫斯?!?/p>
“默多克律師,我是諾蘭。”
耳機里傳來一陣咔啦聲?!笆悄?,”他立刻戴上了憤怒的面具,“我猜瓦萊莉在你那里。我發(fā)誓你如果敢對她做什么,我會親手把你扔進拓瓦群里?!?/p>
“你太激動了。國際頂尖的律師可不會這樣?!薄拔也皇菦]脾氣的好好先生。拜你所賜,我被蔚藍的人打斷了腿?!薄昂蜆s怎么樣?”“她死了,如你所愿,狗娘養(yǎng)的!真可惜你們沒抓住小布魯?!?/p>
他單方面把我當成蔚藍的人?!翱唇裉斓穆?lián)合新聞了?早間版,來方舟的蔚藍全軍覆沒。蔚藍冒險進方舟的原因你應該知道。另外,你當著我的面走進你自己家,別把我當成亂查一氣的三流偵探?!蔽艺露鷻C,塞給瓦萊莉,示意她說幾句。
“默多克先生,是我。對,我差點被他們抓住。不,不可能,他當著我的面殺了三個蔚藍的人。(這時她偷偷瞥了我一眼)對,我也這么想。我弟弟好嗎?哦,萬幸,看來我賭對了,多謝您。我很好。是的。是的。”她眼神呆了幾秒,舉起耳機還給我。我猜默多克告訴了她和榮的死訊。
“我向你道歉,在某種立場上?!彼跉夥跑洸簧?,“布魯敲門時瓦萊莉已經(jīng)跑遠了。所幸三位中國女士接走了布魯。他們打碎了我的膝蓋?!?/p>
有顯示屏的電子雜音。他開了電視?!澳嗫寺蓭煟医ㄗh讓瓦萊莉待在方舟基地。蔚藍想要她,約杜鎮(zhèn)不安全。”
“的確。但我拿到進入納比斯汀的通行證了,在三天前。我可以帶孩子們進納比斯汀城。您到底還是個局外人——原諒我這么說——而且她不一定會適應方舟。”
重新掌控局勢的游刃有余的快感令我舒適。我面對窗戶,讓微風吹到臉上?!澳鷷f西班牙語嗎?”我改用馬德里口音。
“您想說什么?”還是英語。
“我們需要交流。我第一眼看到您就覺得不對勁。您摟著和榮的樣子沒讓我產(chǎn)生看到戀人的感覺,可能因為我是外鄉(xiāng)人,不值得像本地人一樣設防。然后,我注意到慕容小姐和那位將軍談到您時有些有趣的微表情。他們很擔心兩個孩子。不是來自蔚藍的威脅,而是另一方面。懂嗎,另一方面。”
“我沒時間聽你……”
“閉嘴,您必須聽我說!”我吼道,“您有所不知,我通過西古斯的權限查了約杜鎮(zhèn)人口遷入信息。您那欄寫的是‘無專長’,而您對周圍的人自稱律師,還改了名字。真正的馬庫斯·默多克的尸體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面對我時,您選擇不給我提供法律意見,因為律師身份根本是假的。約杜鎮(zhèn)信息審查寬松,您成功騙過了官方。但您身邊的人可并不持相同意見。那只和平小白鴿全身心相信您,但當有人故意跟我聊起圣費爾明節(jié)并向我使眼色時,我就明白了。”
我自顧自地說。他不想聽隨時可以掛斷?!澳屛蚁肫鹨患?,老掉牙的回憶。T.O.二十四年,七月十三日,戰(zhàn)前最大也是最后的敗壞良俗的案子?!s拿單’誘奸殺害幾十個兒童,二十五男十一女。官方找不到他,即使發(fā)現(xiàn)行蹤也抓不住他。當時如果國際刑警能收收他們的傲氣,接受CIA的幫助,潘神會是我的獵物,而被砍掉手腳沉尸威尼斯的那個男孩維拉斯奎茲也能幸免于難。您當時在那里,我也在。我是您坐的紅色船頭貢多拉的船夫,‘遠望’號,我親口告訴您的。他能活到現(xiàn)在的唯一原因是我始終沒接到動手的指示。您覺得呢,‘約拿單’,或者馬基內·福斯卡雷利?”
“你該在船上殺了我的。死板不僅讓你失去了上一次機會,連這一次也沒把握住。長笛之子?!彼幱舻卣f。
“事實上,我沒失去。六小時前有沒有人讓你喝過東西?應該會是紅茶。里面摻了東西,足以讓你在六個小時內斃命?!?/p>
沉默?!澳愫攘?。里面有我的一滴血。我的血液中充滿被稱為改量元機械的納米機器人,只能在我體內存活。它們離體后會休眠,直到再次接觸有機生命體。但若那生命不是我,它們會聚集成團形成血栓,進行融毀,爆發(fā)出的不可控核聚變就像微縮氫彈,足以在你體內炸出足夠大的空洞;如果你沒有死于爆炸,核輻射會接手剩下的工作,而輻射從不失手。”
野獸般的嚎叫。如我所料,他不想死。“再見,福斯卡雷利先生,愿你倒栽蔥一頭跌進最深的地獄里?!闭f完,我掛斷電話。
慕容蝶是個精明的人。我給了她血,知道她會做正確的事。
我沒說謊,剛遇到他的感覺屬于危險的范疇。我對自己的所有感覺都有相應的精準理解。這種是遇到舊人時的感覺,那種是遇到危險的感覺??赡苁羌に馗嬖V我的,也可能是大腦電信號,總之我在面對不同的情況時會產(chǎn)生不同的激素預感,也能根據(jù)感覺的不同預先做好準備。這項技能極為便利。
瓦萊莉嚇得大氣不敢出。我回到廚房,拿上東西。“你要在這里待一段時間。”我宣布,“你弟弟由三位中國女士照看,很安全。另外你需要知道:你不再是半機械人了,你體內的元機械少得連機器都測不出來。”
她表現(xiàn)出恐懼而非興奮?!拔业牟桶l(fā),是這個意思?”
“理論上不會。元機械修復沒有除使人變成拓瓦之外的副作用?!蔽依_椅子,“吃點東西?”
“你發(fā)誓?!彼龍猿帧N艺局鄙碜?,舉起右手。
“沒有圣經(jīng),姑且先這樣。”我平視前方說,“我以我的生命作保證,發(fā)誓對瓦萊莉·隆道爾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梢粤耍俊?/p>
她盯著我,釋然了?!澳阒绬?,你不工作時還是很會幽默的。多謝你準備,我現(xiàn)在很樂意吃點東西?!?/p>
她坐在床邊,做了禱告,吃起三明治來。我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喝不加糖的罐裝咖啡。
“所以,我們以后一起生活?就我們兩個?你可不像是沒有家庭的人,諾蘭——我可以這么叫你吧?”
“稱呼你隨意。我才三十五歲,結過婚,現(xiàn)在處于獨居狀態(tài)。我朋友有時會來。”
“情人?”
“普通朋友。我在荒野里找到的人造人。她身體的生物質是人工合成的,思維是一個邪教組織利用計算機模擬出來的。她的遺傳物質取自另一個少女,做了特殊處理以保證她不會變老,肉體年齡始終保持在十九歲。”
瓦萊莉瞪大眼睛,嗆了幾口玉米粒。我遞給她茶。“好吧,我,咳咳……我以為我身邊的人夠傳奇了。”
“你身邊有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斯拉夫戰(zhàn)場的活歷史。”
她連灌幾口茶?!暗昧?。就算是將軍來當老師,我還是對歷史頭疼。我沒到進行純粹理性批判的年紀呢。布魯和他的玩伴都不會為你的人造人朋友驚訝。相信我,聽完你的話他們只會茫然。因為沒有相應的知識,所以沒有相應的想象力,也就不存在驚訝。對涉事尚淺的我來說,人造人的概念比無形的歷史酷多了?!?/p>
我把雙手疊在腿上。早在二戰(zhàn)以前,歐美國家的反戰(zhàn)人士就開始呼吁資本家們停產(chǎn)武器類玩具。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直到三戰(zhàn)爆發(fā)前夕美國也未宣布完全禁槍。關鍵是孩子們根本不會對戰(zhàn)爭產(chǎn)生深刻的反感。滿天飛的子彈和遍地的斷肢才是戰(zhàn)爭。在孩子眼中,坦克只是玩具,槍彈只是聚酯小球,數(shù)字只會是數(shù)字。
“他們還在玩武器類玩具。”
“我弟弟例外,他對槍支有嚴肅充分的認識。其他人不是玩武器類玩具,是把武器當玩具玩?!彼c點頭,“都是真正的槍支?!彼磷旖?,自言自語:“她為此很無力?!?/p>
我沒在說話,看著她突然胃口大開,將冷肉三明治和漢堡一掃而空。她張揚成熟的發(fā)言與她體面的吃相相符。有幾秒,我好奇她的過去。
“還好我滿不在乎慣了。”她以一口茶作結,“你用研究標本的眼神緊盯著我。”
“你先前提到佩奇兄弟,對他們的觀感如何?”我問。
她皺起鼻翼,鼻唇溝出現(xiàn)。“他們的視頻讓我不舒服?!?/p>
“對了,他們是人渣。排除自身情感的絕對客觀評價?!蔽曳怕Z速,“洛奇·佩奇和賈斯汀·佩奇,徹頭徹尾的人渣?!?/p>
“我想也是?!彼J真地回答。
我暗自松口氣,去拿咖啡?!澳愕那榫w平穩(wěn)了,很好?!?/p>
“做出判斷的時機太晚?!彼催^來評價我,“我聽說只有醫(yī)生認為病人完全出離應急狀態(tài)才會如此判斷。我又沒經(jīng)歷天塌地陷的災難,早恢復過來了,不會變成鹽柱?!?/p>
“你遠比看上去脆弱。你的保護殼只能防住陌生人。”
她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聳肩翻白眼。相反,她把披肩拉下來蓋在腿上,用手指虐待它?!白x過綠野仙蹤?里面有個稻草人,他被掛在長木棍上嚇唬烏鴉,但烏鴉發(fā)現(xiàn)他是一名烏合之眾(a part of Mob)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只老烏鴉告訴他要獲得腦子才能掙來他人的尊敬。最后他如愿拿到了腦子?!彼椭^,瞥我一眼,又匆忙收回目光。
“是的,我得過重度脆骨病。我躺在床上,無形的鐐銬讓我寸步難行。翻個身,骨折;打個噴嚏,骨折;用力握握別人的手,骨折。我爸把我抱到輪椅上時不得不像對待一片埃及莎草紙一樣。這不是比喻,我的四肢比蚊子腿還脆弱。在健步如飛的同齡人眼中,我就是個被稻草填滿的人形。我拼命填充大腦,看所有能找到的書。直到現(xiàn)在,我的一部分靈魂還是屬于那個稻草人的。這是事實?!?/p>
“現(xiàn)在的你更像獅子?!?/p>
“隨便吧,反正我是個表里不一的家伙。”頓了頓,她突然發(fā)問;“你見過麥田嗎?不是量子影像,是真正的麥田。小麥顆粒也可以,描述一下樣子。”
“麥田在我出生前半個世紀就進入歷史書了,無緣見到。至于小麥,你看實物更好,我會搞到幾株的。與過去相比,饑荒至少消失了?!?/p>
“和榮說,很久以前的小麥顆粒大小是現(xiàn)在的五分之一。你周圍是欣欣向榮的美好圖景,可半機械人隔離區(qū)呢?即使面包大了五倍,還是會有人挨餓。”
“誰是活該挨餓的?”
她頓時張口結舌?!斑?,窮人?不對,是與當政者理念或與倫理相背而行的人?”
“誰都無法歸納出標準答案。我曾在隔離區(qū)住過半個月。我的答案是:沒人活該挨餓,這至少是正常人該抱有的理念?!?/p>
“應該?!彼哉Z。
我們喝干了茶和咖啡對坐著。仿佛這是個陰云密布的早晨,而拓瓦大軍近在咫尺。
“像是在等候審判?!彼f,“你剛剛說的是西班牙語?”
“我說服律師讓你留下。我們有不能讓那邊的人聽到的東西。人總是為保守秘密才堅持活下去的?!?/p>
“可獨守秘密的工作讓人發(fā)瘋!瓦萊莉·隆道爾親身驗證!我厭倦了被人當做小孩子,告訴我你們談了什么!”
“他性命垂危,只有我能為他保守秘密。他沒準備好告訴你。”我說的全是實話,“你不能強求他人按你的想法來。事實如此。你是個生物學上的未成年人,盡管心智成熟?!?/p>
說完,我才意識到漏洞。“他從事見不得光的工作。”我訕訕地補充,“他知道自己隨時可能丟掉性命。換句話說,他早有準備?!?/p>
她滿含不安和恐懼?!昂湍阋粯樱俊薄坝悬c差別。我為政府工作,他單干。”“你現(xiàn)在歸方舟管了?他們?yōu)槭裁垂湍??”“我有些名聲,內行人多少聽過。我宣稱自己什么都能干,而事實如此?!薄笆聦崱J聦?。你到底有多愛它?”“該是什么就是什么,瓦萊莉?!?/p>
她緩和下來,妥協(xié)了。笑容回到她的眼角?!拔覀兙突ハ嘀焙羝涿鯓??”“我想不出更好的主意?!?/p>
我看表。上午七點半?!澳阌屑s會?”“周日我習慣看書和閑逛。如果你恢復好了,不如出去見見天然光?!蔽译x開椅子拿衣服。瓦萊莉下了床,用腳尖畫著圈。
“莫名其妙多了一個人,你鄰居不會奇怪?”
“我鄰居盡是些見怪不怪的人。穿上襪子,我?guī)闳讉€地方?!?/p>
“你非穿正裝不可嗎?”“這對我來說夠隨意的了。”“好吧,你能問幾個問題嗎?你比機器人還缺乏好奇心?!?/p>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癝omething made by nothing.你是這個。”她模仿莎翁的調調。
“嗯,”我想了想,“你有盎格魯·薩克遜人血統(tǒng)嗎?”
瓦萊莉爆出一陣大笑。
“你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我的先生?!苯K于平復下來后,她擦著眼淚說。
“過去我被馬刺踢著前進。主人金貴到自己都有可能被砍下腦袋,即使回歸草原,這馬也不懂如何自由奔跑?!蔽肄q解,“我習慣待在馬廄里。老實說,放歸自由是對我的懲罰?!?/p>
“你的意思是不想變得好奇和幽默?拜托,你會喜歡的?!彼┥闲?,搶在我之前去開門。
?
我們到樓下,向南越過十字路口,經(jīng)過小學,沿工人路(walker road)來到奧克蘭焦點(Auckland concern),方舟城的商業(yè)中心,規(guī)模大約相當于半個曼哈頓商業(yè)區(qū)。瓦萊莉步伐輕盈,鞋尖在地上一點一點,馬上要飛起來似的。
“你與老套的硬漢有差距。”瓦萊莉對“焦點”興致平平,百無聊賴地擺著手臂,像只小鴨子,“他們到街上只為去酒吧和警局?!?/p>
“老派硬漢是純文學產(chǎn)物,浪漫主義性質的?!蔽疫M入人群,瓦萊莉扯著我的下擺。
周圍熙熙攘攘,沒到人最多的時候?!敖裹c”建設之初缺乏規(guī)劃,導致區(qū)域內布局混亂,像小城市的商業(yè)街,各種各樣的招牌和廣播喧囂得能煩死撒旦。我用手肘和肩膀開路。我討厭和大群同類擠在一起,在熱氣和汗液的迷宮中隨波逐流。
說到底,焦點只是過渡階段的權宜之計。安妮露娜堅持用最科學的方式統(tǒng)御方舟城。消費循環(huán)是維持城市的生命線,居民消費則是維持循環(huán)的燃料。抱定念頭,她的手段堪稱獨裁,引來各方面的批評。我到方舟時她正扛著成噸壓力建造知更鳥小學,同時號召服裝業(yè)人士重開店面?!皧蕵酚肋h是人類需要的。它們是使人保有人性的重要存在。我們不能強迫所有人都過禁欲的修行者生活。我們不想在戰(zhàn)爭過后只留下些忘記情感的血肉機器人,對吧?方舟基地這個大玻璃缸的作用有二:讓普通民眾樂不思蜀,讓我們這些人拯救世界。至多兩年后,也就是焦點建成的一年后,你們都會無話可說。”她沖手下吼。
誠如所言。南部的CBD正在建設,這次會思考的人都閉了嘴。
瓦萊莉一臉想吐的表情?!拔腋杏X被擠過一條充滿粘液的通道,比方說蛇的食管?!彼г?,“你的東西必須足夠神奇,最好是阿里巴巴的魔法洞穴。”
我走到光譜巷,推開轉角的帽子店的店門,關上門甩掉嘈雜,穿過帶古銅色邊框的落地鏡和掉色衣架組成的森林。店里安靜,店長不知所蹤?!拔襾砣《ê玫臇|西。”我告訴瓦萊莉,側過身為她打開沉重的暗門?!巴叟叮彼难劬Ρ牬?,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魔法啊。”
這是一個小空間,通過拱形通道與另一個大些的房間相連。墻上釘滿木架和包著布的鐵釘,上面掛著表。大凡你能想到的各種鐘和表。防空洞似的房間里,從屋頂?shù)綁?,到處是閃閃發(fā)亮的時間。齒輪和擒縱器潤滑流暢,恪盡職守。感受它們的工作是種難得的享受。
每個表盤顯示的時間都不一樣。
人一生會見各種各樣的表。算上大本鐘和日晷,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記錄的是比時間更久遠的存在。費爾巴哈說,不是鐘表規(guī)定時間的移動,是時間規(guī)定鐘表的移動。跟足夠多的鐘表打過交道,掌控時間這個老混蛋的秘密輕而易舉。你自信能徹底扳倒他??伞澳愀杏X”和“你能夠”永遠不對等。你跟你女伴夸口,最后還是將靈魂一瀉而出,收獲沮喪和毫無尊嚴的大獎章。頒大獎章只有生活和不講理的上司會做。
此時此刻——實際上你不知道是哪時哪刻——能輕松掌控時間,所以才能在這房間里存活的亨利·皮克曼·勞倫斯正坐在桌子后,手邊有一把槍。
“對了,”他說,“我贏了?!?/p>
“希望你準備好了?!?/p>
他看到瓦萊莉,挑起眉毛,從抽屜里掏出一個銀色懷表遞給我。它很結實,表殼因鍍了鋁而灰暗。
“防震、耐磨、保養(yǎng)方便。還有,你不知道我花多少功夫才找到表殼。特別是從‘死寂(dead silent)’為公眾所知以來,鍍鉻工藝價格暴漲幾十倍,是個英國人就想往身上添點閃亮的物件?!?/p>
“你對英國人有不好的偏見?!蓖呷R莉抗議,“我沒聽說過我們國家有叫‘死寂’的人或計劃?!?/p>
老頭眨眨眼。“安德森老弟,你沒告訴你的旅伴過去的事,還是說她連你的工作都不知道?”
“她有合適的理由?!蔽艺f,“還有,她是來長見識的?!?/p>
“你是金主,你決定。保管好‘塔斯馬尼亞惡魔’,她是我第二結實的孩子了?!彼麤_瓦萊莉擠擠眼睛,“是澳大利亞袋獾。”
“我能四處看看嗎?”
“當然,”老人立刻變禮貌,新上崗的酒保都沒他熱情,“沒問題,請隨便看,我稍后會解答你的疑問?!?/p>
瓦萊莉確認我沒有反對的意思,走進大房間。勞倫斯呻吟著坐下?!耙?。你還是老樣子,學學你的……不管她是你什么人。”他關上槍的保險,塞進抽屜,“我聞到了三流低俗比喻的氣味?!?/p>
“她暫住在我這里。”“閉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的變化。進來兩分鐘,你的眼神往她身上瞟了八次。平時你比木頭還僵硬??丛谏系鄣姆萆希嬖V我她不是你發(fā)泄的工具?!?/p>
我直視他震顫的眼球。他失去力氣,向后跌進椅子,彎起手指抓臉。我越過桌子和上面的廉價把戲,翻他的抽屜,找到一個二聯(lián)針筒,一管藍色一管綠色。只有年輕人才會允許這瘋狂的石頭湯進入血管?!啊绊斒↘EYSTONE)’?!?/p>
“布里奇管它叫丁達爾,打了以后你的視力會強到能看見空氣分子的運動。據(jù)說光線照上去的樣子很美,但我從來沒敢睜眼。該死,我才認識你一年、見頂多十二次面。”
“我找到一個人,尤里·葉廖緬科?!蔽腋嬖V他。
“那頭棕熊?他怎么樣?”他的聲音從電風扇那頭傳來。
“他比你更能適應環(huán)境,也更能原諒自己。答應我不會跟他拼命,我就告訴你他在哪?!?/p>
勞倫斯放下手,拽出手槍,打開保險,扳下?lián)翳F,喀噠一聲摁在桌上。他雙手扶桌站起來,花白頭發(fā)下的眼睛里有地獄的溝壑。
“戰(zhàn)爭像核電站,”他說,“除了必要的原料,它還得吃人。戰(zhàn)爭是一種爛透了的拜物教,我們則是它供桌上傻乎乎燃燒自己的蠟燭。你說我們之間有仇恨,這話是誤傷率百分百的無稽之談,仇恨和愛情沒什么兩樣,都離不開旁人的煽風點火。你本以為你討厭老墨,可你的命是他們從陰溝里撈上來的;你以為你恨透了對岸的俄國佬,恨不得用他們的尸體填平戰(zhàn)壕,結果戰(zhàn)爭結束第二天,你的士兵就給運過頓河,而這些戰(zhàn)俘的伙食比俄國人自家的大兵還好。是的,開始你不會樂意接受,睡下時還指著天花板發(fā)誓,七天過后,你的鄰居們會邀請你去滑雪,在你表明自己的劊子手身份后,他們還是會用一瓶伏特加澆滅一切怨恨。我們并不恨彼此,恨對方的是我們頭頂?shù)恼?。我的士兵比我更明白——他們利用停火時間和對面比賽唱歌,開戰(zhàn)前互祝平安,就在寬闊的頓河兩岸。我也懷疑過我憑什么非恨俄國人不可,但我想不出答案。你知道我為什么修表?我在訓練自己。公布戰(zhàn)爭總傷亡人數(shù)的那一刻,我得了數(shù)字恐懼癥,見不得高于三百一十二以上的數(shù)字,否則就會狂吐,再倒進自己的嘔吐物里。你知道喪鐘是為誰而鳴的嗎?不是已死之人,也不是普羅大眾,更不是政客。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折磨我這種人,讓靠戰(zhàn)爭吃飯的人顫抖著祈禱戰(zhàn)爭別再來,讓我們向撒旦搖尾乞憐、哀求討?zhàn)垼笏拼覀兊撵`魂。你知道嗎,我早把靈魂賣給他了,一點回旋的、救贖的余地都沒有?!?/p>
最后的話擠出了他肺里最后一點空氣。他臉漲得通紅,牙齒緊咬,仿佛癲癇發(fā)作。
“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不是你的錯?!蔽抑朗峭絼?,但我必須說,“主導戰(zhàn)爭的從來不是你,甚至那恨意都不屬于你。別忘了THE changer。你只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一個被控制了的指揮官。全世界,斯拉夫戰(zhàn)場、中東戰(zhàn)場、印巴戰(zhàn)場、遠東戰(zhàn)場、拉美戰(zhàn)場,你能做到的事極有限。你能拯救的人在理論上不存在。你引退,還會有其他的傀儡頂上?!?/p>
“但我甚至沒嘗試一下。這真正是我自己的錯?!彼p聲說,“別說了,請你別說了……”
瓦萊莉走出來。“愛德華茲先生?”
勞倫斯幾乎跳起來。如果說話人是個成年男性,他絕對會開槍?!澳銍樀轿伊?,小姐。那是我過去的名字。我猜是大海雀告訴你的?!?/p>
“大海雀?我想是那臺落地鐘上……”“她就叫大海雀?!彼麚屵^話頭,“請容我為我剛才的冒犯道歉,讓我介紹一下我的孩子們?!?/p>
我看著這個飽受良知和PTSD折磨的前準將。沒人知道他的過去,我知道。T.R.愛德華茲準將,雇傭兵出身,曾任美國新紀元航母艦隊主力艦“警戒號”艦長,后在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斯拉夫戰(zhàn)場北約第五集團軍1187師任師長,下轄部隊多為前線突擊部隊和海軍陸戰(zhàn)隊。幾乎海陸空全能的“自由人”,在他的暮年歲月里落得如此下場。即使是修表,他的手指也不停顫抖。我勸不了他,也不討厭他。他警告我的話說得如此之急,任誰都能看出他迫切想做有用的事。悲哀的是,他最擅長的事是他眼下最干不來的。
“你的收藏像是來自上個世紀,先生。”
“更早。除了大本鐘,上個世紀也不用機械表很久了。比方說這個?!彼e起一個長柄工具,從高處取下一塊表,“歐米茄天文臺,里面的齒輪恪盡職守地走了上百年。我叫他腔棘魚。更高的那塊黃銅色黑表帶的,是勞力士縱航者,我叫他袋狼。”
“袋狼滅絕了,在幾個世紀前?!?/p>
“1936年9月7日。”勞倫斯立刻說,“大海雀滅絕于1844年7月3日。袋獾是2071年1月至2月,大火燒毀了最后一片森林。腔棘魚——其實矛尾魚更準確——則是2044年5月24日。人們不該忘記它們。它們才是地球的主人,我們只不過是群極盡偽善的騙子。”
“難道反戰(zhàn)人士都這么說?”瓦萊莉露出牙齒,“我上一個收養(yǎng)者常說類似的話?!?/p>
“或許,我想我們第一次見到例外時都應保持懷疑?!眲趥愃癸@然不想和與戰(zhàn)爭有關的任何事物扯上關系。瓦萊莉發(fā)現(xiàn)了,轉向另一個話題。她具有某種察言觀色類的社交天賦。
“你的化名有特殊含義嗎?”
“我的部分經(jīng)歷與我喜歡的作家很像,比方說這不是我的帽子店,是我妻子的。注意我化名的首字母?!?/p>
她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我要留下它嗎?”臨走之前,我問他。
“你認為它會要我的命。錯。它是催化劑?!彼麚u搖頭,神色愉快,“我終究會疼死,死后被烈火燒,它的意義并不大?!?/p>
他這種硬漢視隱忍為榮。我猶豫要不要讓瓦萊莉先出去等我,隨后打消這個念頭。“我能治好你?!?/p>
“即使有一百種辦法消除我腸子里那團陰影,我也不允許你碰我的身體?!彼珠_嘴,“我用這個化名六年了,兩年前才獲得了和他以相同方式去死的權利。我愛死他了。”
“你看,”他轉向瓦萊莉,“你我隔著一張桌子,和五十多年的歲月。掛在墻上的動物都是滅絕了的,它們從奇異的萬古中活到如今。時代變得太快,我終究會被甩下列車。記住,孩子,適應不了時代不可怕,重要的是你對你所處的時代作何想法。保持獨立思考,只要不被改變,即使在1984年的動物農(nóng)場,你都能保持自我?!?/p>
“告訴我葬禮時間?!蔽艺f,“這點沒商量?!?/p>
“有守夜人通知你。他很盡責?!?/p>
“現(xiàn)在還有守夜人?”
“永遠會有守夜人和點燈人。”
“替我向上帝問好。”
他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虛無表情?!澳阏娴南嘈盼夷芤姷降k?”
“抱歉打斷,”瓦萊莉插嘴,“我還有問題。你說的第一句話讓我摸不著頭腦?!?/p>
“我在和我自己打賭,這樣一來贏家總會是我?!彼致冻鲂?。
“我猜你很孤獨,先生。”瓦萊莉輕聲說,“和榮說,孤獨是神賜予罪人在人間所受的折磨。因為祂知道孤獨最難忍受,所以借此讓那些有悔過之意的人上天堂。你希望我叫你哪個名字?”
“我不知道……”
“我想叫你愛德華茲先生。承受痛苦的不是你自己,贖罪的也不會是你自己?!?/p>
“我的孩子?!眲趥愃估@過桌子,蹲下抱住她,“多么溫柔的小家伙,可惜這個世界不能以同樣的溫度待你?!?/p>
他松開手,為瓦萊莉理順頭發(fā)?!拔以?jīng)也有個女兒,她和你一樣美。答應我,孩子,保持溫暖,直到這個世界重新被陽光照耀。”
“外面就有太陽光。是自然光,不是人造的?!?/p>
“你有時很睿智,有時又像這個年紀其他的孩子一樣天真。”他說。
我留下了二聯(lián)針筒,推門走出,沒有留下告別。瓦萊莉捧著表追上我。表盤藍、紫、褐色相間。他最美的孩子,藍馬羚,他告訴過我。
“你們兩個聊天比卡夫卡還難懂。那位軍人先生到底怎么了?”
“和他最愛的作家一樣,腸癌晚期,還不肯找醫(yī)生?!?/p>
她沒立刻追問,腳步也沉重起來?!爸Z蘭,他恨他的敵人嗎?”
我想有必要說說駭人聽聞的事實,對她思考倫理有幫助?!霸谌龖?zhàn)的五年前,五角大樓的地下研究部門受當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的研究成果啟發(fā),發(fā)明了一種能篡改人類思維的機器,‘THE changer’。它通過特殊電信號刺激腦組織,使神經(jīng)元進行非常態(tài)分裂和代謝,使舊有通路萎縮、形成新的腦回路,從而使受試者認定并相信一個新命題。這種認定相當偏執(zhí),受試者完全不可能通過其他手段消除對此命題的堅信。即使命題與常識相違背,重塑者也不會擺脫矛盾,永遠矛盾地生活下去。此技術被各國軍隊廣泛應用,最后發(fā)展到了全體士兵和大部分軍官都需要經(jīng)受這個手術,變成重塑者,只有極少數(shù)士兵能蒙混過去。注入的新命題大多是‘我憎恨與你國家敵對的人’‘我永遠做不出背叛國家的事’之類的,實際的命題比我說的要具體得多。THE changer的出現(xiàn)極大推動了各國的軍備競賽,由此加速三戰(zhàn)的爆發(fā)?!?/p>
“……政客們何苦這么干?民眾不反對嗎?”
“因為他們是政客,瓦萊莉,政客永遠有民眾不知道的秘密?!?/p>
“我不舒服,”她斷然說,“我們換個話題。給我講講‘死寂’吧?!?/p>
“‘死寂’指的是一個人,英國軍情六處的超級特工,年齡、性別、出身全部未知。他做事高調,出任務常戴一個鏡子似的面具,幾次出現(xiàn)在媒體報道里。最后他選擇把自己完全暴露給他所保護的公眾,受他們膜拜。一時間幾乎全世界上下爭相模仿他,戴各種各樣閃閃發(fā)亮的面具和飾品。但他的行為給軍情六處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而且一部分平民也指責怪罪他,媒體拿他當噱頭大加諷刺,商家做出他的面具當商品賣。半年后,他消失了。有人說他被軍情六處的另一個特工處理掉了,有人說他精神失常。沒人知道他真正的歸宿。在大眾眼中,這就是結局。好了,別問了,你需要時間消化?,F(xiàn)在我們去見另外一個人,遲了的話會有麻煩?!?/p>
?
“你可以叫我麗塔?!?/p>
海華斯半蹲在地上,平視瓦萊莉,眼神散發(fā)出母性?!拔乙詾槟愕拇髠€子先生是在說謊?!?/p>
“是諾蘭·安德森先生,他不叫大個子,而且他絕對不會撒謊。他發(fā)過誓?!?/p>
“哦,那我最好道歉。”她摸了摸瓦萊莉的臉,“你想到里面看看嗎?那堵墻后面。你肯定會吃驚的。”
“我肯定不會。我半小時前才剛見過阿里巴巴的魔法洞穴?!?/p>
“是嗎,我想這里沒有魔法,但一樣不會讓你失望。”
瓦萊莉看看我,跟著另一個店員謝爾頓小姐進里面去了。
“我看了早間新聞。抱歉,安德森先生。我還以為您是人販子?!彼炎藨B(tài)放得很低。
“我如果在意別人的看法,我早下地獄了。感謝您沒有武斷報警。”
“其實號碼已經(jīng)撥出去了,臨時改變主意。那孩子,瓦萊莉,您對她說了些激進的話吧?!?/p>
“剛才我們在聊重塑者?!?/p>
“改造人?您是古典改造人?”
“不是改造人,是與THE changer相關的?!?/p>
她明顯反應了一下?!笆悄莻€。您是政府的人。”
“是,我訂正裝是為錄入信息。”我湊近,“您對生活很滿意?!?/p>
她張開嘴,話卡在喉嚨里。“請原諒我失禮,有人指出過您說話有些跳躍嗎?”
“我只是想驗證。”我沒正面回答,“我見過您幾次,每次您身上都有與周圍相反的氣氛。在方舟,幾乎不會有人這樣?!?/p>
她不再糾結于我的跳躍?!拔乙蚕M藗兩傩┍г?,不過最后黑羊還是只我一個。不嘆氣,無敵意。我的習慣。”
我深呼吸?!拔乙彩呛谘??!蔽艺f。
“說實話,我并不很希望您堅持這一點?!?/p>
我摸衣兜,發(fā)覺時間地點都不合適,只好又拿出手來?!罢埖鹊??!丙愃叩焦衽_后,翻出口香糖,“瓦萊莉想必不會希望她的引路人滿身煙酸味。”
我接過口香糖,塞進衣兜?!安唤忉專欢嘌?。”她說,“您的確是個有經(jīng)驗的忍耐者?!?/p>
輪胎摩擦聲闖入我的耳朵。有輛車在急剎車,然后又是引擎加速的轟鳴聲。有人在飆車。我打手勢讓麗塔安靜,慢慢移到門口。是一輛汽車和一輛摩托車,正沿時代大道向此地飛馳。我下了臺階,循聲望去。遠處噪聲不絕于耳。半分鐘后,我看清了情況。兩者之間的距離已近在咫尺。
摩托車上的追擊者抽出一把長劍向汽車揮去。汽車的制動系統(tǒng)被毀,車尾一甩,失去控制,開始不斷側翻。摩托車被車尾甩到,上面的人飛了出去,以八十邁的速度砸在馬路上。
“我的上帝!”麗塔驚呼。
汽車猛地撞上路燈桿,車身幾乎斷成兩截,后視鏡飛到我腳邊。從燃燒的車里爬出一個人男人,頭破血流,拖著彎曲成負度數(shù)的腿逃跑。摩托車騎士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沒力氣再追。當我看清騎士的臉時,逃跑的男人正經(jīng)過我旁邊。
男人看我,剛好與我對視。他把手伸向腰間。我撿起后視鏡向他扔去,正中右肩。他被打得翻了個跟頭,那一槍射空了。我走上前踢開槍。
騎士好一會才站起來,撿起劍跌跌撞撞趕來。她注意到我和倒下的男人。驚訝過后,她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人群圍過來。
“你平時都和你的閨蜜玩這么過火?”我俯視她。
“少說風涼話?!卑S袣鉄o力地反駁,“快,先把他救活,他不能現(xiàn)在死?!?/p>
男人仰面朝天,眼睛半開半合?!拔也粫穯栐颉S浐靡?guī)矩,再當救世主?!蔽矣醚酪剖种?。
“我還能做什么?”“把人群散開,別讓人盯上我?!卑J談θ肭?,吐出一口血水。
聽到答案,我向店里看。麗塔關上了店門,瓦萊莉趴在玻璃門上,好像我生命垂危而她無能為力。我收回目光,手指捅進傷口,男人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正好,因為我最近會很忙?!?/p>
名詞解釋
合成淀粉:2021年首次由中國科學院提出,以二氧化碳和水等為原料可人工合成淀粉,但由于技術限制始終處于實驗室階段。2035年中國科學院再次取得突破性進展,實現(xiàn)大規(guī)模應用。淀粉合成技術獲得當年諾貝爾化學獎,并使中國綜合國力與競爭力大幅提升,成為準超級大國。
工人(walker):新時代詞匯(簡稱新語),意指因機械化程度大幅提高而只能流落街頭的從事簡單勞動的勞動者。元機械技術廣泛應用后使用頻率逐漸降低,但由于拓瓦危機爆發(fā),該詞匯未被完全淘汰。
改造人(the changed man):指進行骨骼替換、向肌肉中嵌入纖維等以增強自身體能方面能力的手術的人。科技發(fā)展后,各國政府基本放開了對改造的限制,在本人同意并愿意承擔相應風險的條件下,可自由進行程度不一的人體改造。元機械技術廣泛應用后,此種人體改造被稱為古典改造,接受手術者被稱為古典改造人(the classic changed man)。提爾納諾元年后,進行古典改造的人數(shù)極少。現(xiàn)該詞匯作為本釋義使用頻率較低。
重塑者(the changed man):英文拼寫與改造人完全一致。指接受機器THE changer改造過的人。該人群皆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常見的有狂躁、癔癥、中度至重度抑郁癥、分離性身份障礙、遺忘癥等。同時該人群全體都表現(xiàn)出相當強烈的自殘及自殺傾向,聯(lián)合國官方認定具體原因不明。

希望這個故事能給你思考,那樣再好不過
諾蘭安德森篇告一段落,但還沒有完全結束,接下來我準備寫艾希,以電影劇本的風格來寫
本文純屬虛構,與現(xiàn)實相交的部分均無特殊含義,請大家按字面意思理解
瓦萊莉的想象圖取自某視頻中的太陽王女葛溫艾薇雅,請大家自動拉低年齡,并把頭發(fā)想象成暗紅色,視頻地址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tU4y1P73B?share_source=copy_web,還沒取得原up同意,正在努力聯(lián)系
愛德華茲將軍的名字取自《太空堡壘》,想象圖為演員克里斯托弗李,薩魯曼的演員
麗塔海華斯名字是從《肖申克的救贖》中知道的,想象圖嘛,大家就當是崩三里的麗塔好了,但別把性格也帶入了,兩人的性格還是有差別的


封面圖是人形pv中的,沒有具體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