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壺中天·后篇》
夜。
沿著梁山的山峰放眼望去,湖畔上每隔一里,都整齊地燃燒著一排火把。
就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一般,令梁山泊的每個人都感到焦躁不安。
這個時候,頭領們在聚義廳聚集。受傷的人們正在接受安道全的治療,其他頭領則奉命前往湖外偵查官軍的動向。
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報,負責間諜與偵查工作的“雞狗”以及其部下共計二百余人已經全部遇害。雖然死相各異,但細究起來,死者們不是要害處中箭,就是被人一刀斃命。
完全不像官軍的手法。
楊志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山賊最了解山賊——是這個道理吧?”
很多節(jié)度使曾經都是占據(jù)一方的山賊。梁山泊的手段,對于那些過去同樣作為山賊名揚天下的男人們來說,想必也了如指掌吧。
另外,在今天的戰(zhàn)斗中,梁山泊軍戰(zhàn)死或者不知去向的人數(shù)超過了一萬。其中包括失蹤的董平、張清以及他們各自率領的軍隊。
目前得到的最重要的情報,是『錦豹子』楊林帶來的。
“打聽到官軍參謀的名字了?!?/p>
楊林還沒來得及報上對方的姓名,呼延灼就搶先答了上來。
“是聞煥章嗎?”
呼延灼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出聲問道。
童貫確實是依靠軍功出人頭地的男人。但是,他并沒有構思并實行如此縝密大膽的策略的才能。
對呼延灼來說,聞煥章是非常難對付的對手。

聞煥章——『聞探花』。
曾經在科舉考試中高中第三名——也就是探花的男人。雖說并非狀元,但成為探花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在諸多成績優(yōu)秀的合格人選當中,必須特別挑選其中年輕貌美的男人。
因為按照自古以來的習俗,成為“探花”的男人必須騎馬巡游京城,并親手折下最艷麗的花朵獻給天子。當時,聞煥章還是個年僅十五歲的美少年。
但相比他的年輕和才氣,他那卓越的軍事才能更加令人們感到驚詫。
吳用是個非常厲害的男人。有時甚至讓人們覺得他像神明一樣。
如果天下有一人能與吳用匹敵,那一定是聞煥章。
兩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同樣作為連刀劍都不配在身邊的白面書生,卻能變幻自如地使用連身經百戰(zhàn)的武人都無法構思出的偉大策略。而且,無論命運還是人心,似乎都能輕易看穿。
當在青史上齊名的稀世軍師——諸葛孔明與張子房交戰(zhàn)時,誰會獲勝呢?
這個時候,負責偵查的士兵們不顧呼延灼的憂悶,陸續(xù)向聚義廳傳來遲到的報告。
“童貫已經趕回濟州,五丈河的本陣中,韓存保姍姍來遲?!?/p>
如果偵查兵單獨行動,可以趁著夜色進出山寨。由于乘船容易被官軍發(fā)現(xiàn),所以他們選擇游泳以探查敵軍的情報。
「韓存保——」
呼延灼、關勝、韓存保和聞煥章四人,曾鎮(zhèn)守宋國的四方,被稱為官軍的四大天王。特別是呼延灼和韓存保,多年以來共同浴血沙場,彼此視為刎頸之交。因此,當呼延灼降至梁山泊時,韓存保主動調往邊境。
呼延灼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摯友那張似乎總是帶著憤怒的臉。
韓存保,那個頗具古代武士風范的男人,在節(jié)度使中也是少數(shù)的、地地道道的軍人。他出身于宰相之家,是實實在在的名門望族。雖然身材矮小,但是目光銳利,乍一看確實有著如同巨匪一般兇狠的氣質。
「已經避過三舍了嗎?」
古時候,晉國的公子為了報答楚國的恩情,在戰(zhàn)場上主動后退了三舍的行程。韓存保,因為念及與呼延灼的友情,沒有在首戰(zhàn)登場。如果韓存保及時趕到,代替荊忠接管戰(zhàn)場,今天梁山泊軍的損失將會更大。
但是,韓存保是個重信義的人。
呼延灼信也是一個以義氣為重的男人。不過,呼延灼有時會為了勝利而犧牲信義,但韓存保不同,他在任何不利的戰(zhàn)況下都會將信義貫徹到底。雖然與他的外表給人的印象大相徑庭,但這一點或許和關勝更加接近。
“宋襄之仁”——這絕不是值得嘲笑的事情。
因為韓存保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絕不會手下留情。他會比任何人都更加嚴厲地向梁山泊發(fā)起進攻。
聚義廳的一角,以來自二龍山的頭領們?yōu)橹行?,大家正在愉快的喝酒。武松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即將空空如也的酒杯遞到魯智深手中。
“辛苦了?!?/p>
“以后就不能隨便喝酒了?!?/p>
“酒的話,我們可以自己釀。”
孫二娘拍了拍魯智深寬實的后背。
“高粱和大米都有,梁山泊還可以住上幾年……”
“不——”
關勝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孫二娘吃驚地抬起頭。
人們豎起耳朵,聆聽著平時很少發(fā)言的武神的聲音。但是,關勝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丑郡馬』宣贊。
“守城,是在等待援軍到來時才有效的手段。但對我們來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會有我們的援軍到來?!?/p>
對于這樣的說法,史進很不滿意。他不覺得這次和以往的戰(zhàn)斗有什么不同。不過是敵人的數(shù)量增加了而已。
“但是,就算人數(shù)再多,也不能把梁山泊完全包圍起來,我們還有很多小道?!?/p>
頭巾下的宣贊歪了歪肩膀。
“‘小道’的話,那就——”
————————————————————
梁山泊,深夜。
位于聚義廳旁的宋江的房間里,依稀還能看見蠟燭的光。那是很微弱、很不可靠的光。
宋江、盧俊義、吳用和公孫勝,梁山泊的四名最高頭領,正秘密聚集在那里。
宋江的面前放著一封書信。
是公孫勝從喬道清那里得到的信,在河北叛亂,自稱晉王的男人——田虎的親筆信。
吳用拆開信封,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后把信交給了宋江。但是,宋江沒有閱讀信的內容,而是直接把信遞給了盧俊義。盧俊義仔細地讀了幾遍。
“提出結盟嗎?”
房間里陷入一陣沉默。宋江面無表情。吳用也罕見地沉默不語。
“田虎想和梁山泊聯(lián)手嗎?”
田虎在信中提到,除了梁山泊之外,他還向王慶派遣了使者。希望三方可以定好時間,在宋國的各地同時發(fā)動叛亂的大軍。
“共滅宋國,三家分其國土。”
這就是喬道清出現(xiàn)在梁山泊的原因。
幫助梁山泊軍成功撤退的那場大霧,也是作為問候的禮物。
那個時候,喬道清這樣說。
“江南將由方臘掌握,我們三家,平分長江以北?!?/p>
盧俊義回頭看向公孫勝。
“意思是,要我們親手滅掉宋國嗎?”
盧俊義窺視著吳用,但是此時,吳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于是,盧俊義的視線再次落回到信紙上。在這封書信的另一邊,仿佛看見了一個名為田虎的陌生男人。那張嚴肅的臉,還有沙啞的聲音,一齊在盧俊義的腦海中浮現(xiàn)。
這個男人,對于梁山泊來說,是吉是兇,還不可知。
盧俊義深深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們聯(lián)手,之后會怎么樣呢?每個人都拿到一部分,總有一天會想要全部?!?/p>
公孫勝從盧俊義手中接過書信,在手掌里撕成碎片。伴隨著兩三句奇怪的咒語,公孫勝從嘴里吹出一口氣,然后,伴隨著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怪風,燭光在白墻上映照出一個無主的影子。
“影子”似乎在發(fā)出沙啞的笑聲。
“到時候,真到了那個時候……梁山泊,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宋江仍然沉默不語。
燭光搖曳,瘦削的影子在宋江四人的身上不斷拉長。
“再等等看吧,但是不能等太久。”
空氣中突然燃起一股火焰,被如同人偶一般抽出的紙屑,燃燒著飄落在地板上。
墻上的影子慢慢地消失了。
窗外,夜風嘶鳴。
宋江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直到地上的火燃盡,也沒有說一句話。
————————————————————真正被包圍的不是湖,而是梁山泊的人們的“心”。
「此戰(zhàn)必勝?!?/p>
對此,童貫確信。
設立于濟州城內的元帥府中,童貫坐在紫檀木制成的方桌前,認真地翻閱著一張地圖。是梁山泊的地圖。
對童貫來說,政治和軍事都是一樣的。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p>
他很了解自己。正因為自己是被人們鄙視的宦官,所以才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不管對于任何敵人,只要一味地尋找對方的弱點,再執(zhí)拗地向弱點發(fā)起進攻就可以了。
李虞候帶來的梁山泊山寨內部的情報也非常有用。與招安敕使同行的李虞候的任務,一個是破壞招安的進行,另一個就是為討伐軍的出征做好準備。
如今,梁山泊的情況已經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童貫強烈地感覺到,勝機正在不斷接近。
心腹牛邦喜正守在一旁。童貫放下茶壺,說出了心中的憂慮。
“田虎、王慶等人,會接受招安嗎?”
梁山泊拒絕招安,遭到十三萬官軍的討伐。他們所面臨的,只有滅亡。在此之后,田虎之流大概也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著,梁山泊之后會不會輪到自己吧。
“都是虛張聲勢罷了?!?/p>
牛邦喜原本只是開封的一個無賴,自稱牛大,是個卑賤之人。后來在高俅那里得到信任,終于成為了奸臣們身邊的紅人。“邦喜”是童貫賜給他的名字,在他的心中,“邦”所代表的也就是童貫。
“這場戰(zhàn)爭如果獲勝,一定是聞煥章的功勞?!?/p>

童貫伸手拿起茶杯。比任何人都在意健康的童貫從不喝酒。
“小毛孩,今天把我當‘餌’了。”
“等到勝利已成定局之時……”
牛邦喜將手伸向腰間的劍。
童貫伸出手,制止了牛邦喜把話繼續(xù)說下去。因為這時,房外的手下通知,有客人前來拜訪。來的人正是聞煥章。聞煥章向童貫溫和地行了一禮,隨即恬淡地開口。
“我要去五丈河的本陣。”
“那邊不是交給韓存保了嗎?”
聞煥章微微一笑。
童貫忽然覺得,那張端莊的臉有些瘆人。
“聽說田虎、王慶等人派使者前來,希望朝廷能積極考慮招安的問題?!?/p>
“哪里來的消息?”
聞煥章的背后,出現(xiàn)了一位使者模樣的老人。
“濟州這邊,就交給童閣下了?!?/p>
再沒有過多的交談,聞煥章就這樣離開了元帥府。
夜空中閃爍著繁星。開封一帶,雖然天空很明亮,但從來都看不到這么大的星星。
聞煥章數(shù)著夜空中的星星,緩緩走過。

自古以來,天上的星星都映照著地上的人們的姿態(tài)。
如果其中最閃耀的星星是皇帝,其他漂亮的星星是官員的話。那么那些無名的星星,就是那些無名的人嗎?燦爛的夜空中,閃爍著無數(shù)無名的星星。其數(shù)量之多,幾乎可以覆蓋整個夜空。
搖晃的星光,仿佛在顫抖。
是因為地面上升起的熱氣,還是因為殺氣呢?
星星好像也有自己的戰(zhàn)斗。
「星星也會迷路嗎?」
星空之下,聞煥章獨自騎上快馬,向著五丈河的本陣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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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隊人馬正在星空下馳騁。
深夜。
戰(zhàn)斗已經結束很久了。但是,他們的身上仍然帶著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是『風流雙槍將』董平和『沒羽箭』張清的部隊。
白天,董平率領著殿后部隊,在目送宋江等人撤退后,無法從落水渡向北回到梁山——因為他們已經無船可乘了。
遍布北冥的泥沼之中,只有一條可以通往湖泊的水路。在此,單廷珪、李云、陶宗旺用盡了畢生所學的技術。在郁郁蔥蔥的蘆葦原中,有一處通向水路的秘密渡口。董平、張清、龔旺、丁得孫四人乘馬在前,身后是一千多名幸存的士兵。
到達北冥的時候已是傍晚。黃昏之下,一面面旗幟如云霞般飄揚。旗幟上分別寫著潁州汝南節(jié)度使梅展、江夏零陵節(jié)度使楊溫的名字。
“想用這種東西來嚇唬我們嗎?”
董平用槍尖刺倒旗幟,同時,蘆葦原中傳來一陣火炮的轟鳴聲。一行人繞過北冥,向東方進發(fā)。身為東平府的將領,董平對周邊的地理十分熟悉。他想率軍從濟水返回梁山泊,但是濟水河口一帶,兩岸已經被瑯琊彭城節(jié)度使項元鎮(zhèn)控制。二人試圖在此突圍,但在亂戰(zhàn)中,董平的手臂被項元鎮(zhèn)一箭射中。項元鎮(zhèn)是人稱『千手』的神射手。一行人沿著河岸奔跑,終于來到上游的淺灘,趁著夜色渡過了河水。
所有士兵和馬匹,全都濕透了。
“到底來了多少節(jié)度使?”
張清望向黑暗的彼岸。湖邊亮起的一排排火把清晰可見。每排火把之間大約相距一里。湖泊的形狀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見。
他們雖然還不知道十節(jié)度使全員進攻的事,但已經意識到這次官軍討伐的規(guī)模非同尋常。
士兵們不安地嘀咕起來。
“還能回梁山泊嗎?”
已經過了午夜。經過點閱,原本攜同的士兵人數(shù)少了三分之一。大概是逃跑了吧。
張清把馬靠向董平。
“董平,傷怎么樣?”

“擦傷而已。”
對岸的東昌府,張清曾擔任那里的將領。對于這片熟悉的土地,張清有著不同尋常的直覺。丁得孫派出士兵偵查,發(fā)現(xiàn)中山安平節(jié)度使張開的軍隊已經在湖邊布陣。汶水的河口也已經被官軍所控制。
“可是,官軍沒有船?!?/p>
沒有船的話,打算怎么進攻呢——董平對此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張清正思考著別的問題。
“被水阻攔了呢?!?/p>
梁山泊,從未覺得如此遙遠。
保護著他們的梁山泊,現(xiàn)在將他們與山寨阻隔開來。
張清望著漆黑的湖面,望著遠方的星空,望著更遙遠的地方。
“我們——要回哪里?”
說起來,張清最近似乎很少夢見那個少女了。
張清猛踢馬腹。
“走吧?!?/p>
董平窺視著張清的側臉,沒有多問。
“要渡過汶水嗎?”
“我以前在那邊有一戶很熟的人家,我們去借船吧?!?/p>
一行人渡過汶水,為了尋找返回梁山泊的方法,再次沖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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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鳴,突如其來的暴雨覆蓋了夜空。
梁山泊的湖面上下起了傾盆大雨,巨大的波浪拍打著金沙灘的土壤。人們紛紛躲到樹蔭或是屋檐下避雨,但是,許多大樹都被落雷劈成兩半。男人們陸續(xù)從熊熊燃燒的樹下跑了出來。
聚義廳外的空地上,杜遷和宋萬正從沿著旗桿上拉下替天行道的大旗。
二人收起旗幟的瞬間,雷聲大作,旗桿應聲倒塌。
在狂風暴雨之中,杜遷和宋萬并肩仰望著梁山泊的山峰。
山峰上閃耀著巨大的閃電。
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東西在那里躍動。
“暴風雨來了?!?/p>
“是啊……”

世界仿佛都在震動。
幾道閃電劃過,山峰的形狀在夜空中緩緩浮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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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的空氣中,夏末的氣息越來越濃。
廣闊的天空中漂浮著白云。如果只看天空的話,似乎哪里都不像是有戰(zhàn)斗的樣子。
距離官軍初次來襲,已經過了十多天,在此期間,梁山泊沒有再發(fā)生戰(zhàn)事。但是,風里仍然夾雜著燒焦的氣味,巨浪不斷拍打著人們的尸體。
梁山泊的士兵們,一邊在金沙灘岸邊焚燒同伴的尸體,一邊不安地嘟囔著。
“梁山泊會出事嗎?”
“原本以為在梁山泊可以自由地生活,難道最后會被官軍全部殺光嗎?”
“真的會那樣嗎?”
“不好說,聽說上面的頭領也有逃走的?!?/p>
湖的對岸,每隔一里都飄揚著官軍的旗幟。梁山泊的士兵們停下手中的活,竊竊私語起來。
身后傳來少年的聲音。
“是嗎?”
士兵們連忙噤口不言?;仡^一看,杓兒正拿著念珠站在那里。他的身旁是小魚和小狗。杓兒搓著手中的念珠,環(huán)視著眼前的士兵們。
“把骨灰埋進坑里吧,我來給他們誦經?!?/p>
杓兒像僧侶一樣指示后,士兵們在金沙灘的一角挖了個坑,把同伴們的骨灰埋在里面。
“我拜托了魯智深師父,他說如果是醉鬼念經的話,死人就不能成佛?!?/p>
在念經的杓兒身旁,小魚挖掘著新的墳墓,小狗在墓前獻花。
火化尸體而產生的濃煙,連綿不絕地爬上夏末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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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刀鬼』曹正一邊在屋檐下剝豆,一邊望著緩緩升起的煙霧。
這里,是位于梁山半山腰的關門外的酒館。并不寬闊的房間里,許多頭領正聚在一起喝酒。曹正剝完豆子,起身準備回到酒館。
這時,石階那邊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曹正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錦毛虎』燕順正帶著手下,沿著石階向這邊走來。
“喝酒!”
燕順快步走進酒館,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之前若無其事地自顧自喝酒的男人們,迅速聚集在燕順周圍?!盒“酝酢恢芡檠囗樀?jié)M了酒,出聲問道。
“老大,是不是你們和官軍打了一架?”

“這還用問??!”
燕順喝了一大口酒。
今天早上,燕順與王英帶著手下乘船,從金沙灘出發(fā),到落水渡一帶偵察,探聽官軍布陣的情況。清風山的男人們,原本就是梁山泊中脾氣最暴戾的家伙。他們決定,只要在岸邊看見飄揚的官軍旗幟,就上岸教訓一下他們。
可是,還沒走出多遠,燕順等人的船舷上就插了一支箭。一瞬間,四周鑼鼓喧天,弓箭手們在湖畔一字排開。原來,他們早就被官軍的哨兵發(fā)現(xiàn),士兵們只是在等待船只進入弓箭的射程。準備調轉方向的時候,箭矢如雨般傾瀉而下,附近陣地的官軍也相繼趕了過來。
別說上岸了,就連靠近岸邊都成了問題。
王英掏出出行前攜帶的水瓶,大口喝起水來。雖說已是夏末,但白天仍然十分炎熱。久久被困在梁山泊中的焦躁,讓暑氣更加濃烈。
“吳先生的神算鬼謀也靠不住??!”
王英盡情地喝干裝滿瓶子的水,伸出胳膊擦了擦嘴。
這幾天,指揮軍事的高層頭領們一直保持著沉默。燕順等人接受的命令,是久違的指示,即使這并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命令。
今天早上,燕順、歐鵬、孔家兄弟率領各自曾經山頭的部下,同時朝三個方向出發(fā)偵察。不久,馬麟回到山寨,報告了前往濟水方向的『摩云金翅』歐鵬等人的消息。
原來,他們也被官軍的哨兵發(fā)現(xiàn),不過因為視野中可見的官軍數(shù)量并不多,便試圖進一步靠近。當他們逼近岸邊一里時,遭到了新趕來的弓箭部隊的攻擊。歐鵬本想繼續(xù)前進,卻因為被流矢命中只好下令撤退。
坐在窗邊吹風的『神算子』蔣敬敲起了算盤。
“梁山泊里有農田,還圈養(yǎng)著牛和豬。即使算上養(yǎng)傷的人們,也足以這里待上兩三年?!?/p>
梁山被湖泊保護著。南冥和北冥的防御也堪稱銅墻鐵壁。有無敵的水軍,更有凌振的火炮。
孟康把干棗核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如果只是吃飽喝足的話……”
這時,應該在幫安道全打下手的“慶福”趕了過來。
“藥草不夠用了,安醫(yī)生很著急。”
食物和鹽可以儲備幾年的份量。但是,不能自給的藥草、生鐵和布匹,總有短缺的一天。酒館里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啜飲的聲音。燕順怒吼道。
“喂,孔家兄弟不在嗎?”
被派往東岸偵察的孔明、孔亮的部隊還沒有回來。昨天,薛永和穆春也率領小分隊出發(fā),但在此后行蹤不明。時遷、段景住、張青和孫新夫婦也被派出偵察,始終沒有回來。
董平、張清等人以及他們所率領的一萬兵馬,至今下落不明。
手下的數(shù)量也在一天天減少。有人被派遣偵察后一去不回,也有人趁著夜色從梁山泊逃了出去。逃跑的主要是新人,但在資格較老的士兵當中,也開始有人說想離開梁山泊,做回自由的山賊。
王英將筷子插入楓兒剛剛端來的面條當中,一邊攪拌一邊嘀咕起來。
“老大,我們也回清風山去吧?!?/p>
“閉嘴?。 ?/p>
燕順一拳打在王英的頭上。蔣敬在一旁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盤。但是,他并沒有在計算什么。
“不知道黃門山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在一臉懷念的蔣敬旁邊,孟康不停地嚼著棗肉。
“黃門山一帶,現(xiàn)在是方臘的地盤。真要離開的話,還是飲馬川比較好。畢竟是宋國和遼國的邊境地帶,官軍也不敢貿然出手。”
孟康順著窗戶吐出棗核。
“不過,我并不想回去?!?/p>
窗邊的施恩一手托腮,輕輕嘆了口氣。
今年冬天,施恩本想下山新買一件有毛皮內襯的上衣,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行了。施恩瞥了一眼腳邊撿起菜屑塞進嘴里的張青的兔子。這點菜屑,哪怕對于一只兔子來說也遠遠不夠。今年,大概只能穿去年的舊上衣了。
“還是二龍山好啊?!?/p>
施恩小聲嘀咕道。
————————————————————
穆弘扛著酒,順著石階緩緩向上走去。
被湖水包圍的梁山泊經常起風。今天的風格外地大。回想起來,以前的風,似乎從來沒有像這幾天這樣吹拂過。
金沙灘上的硝煙,一直被吹到這里。那種燒焦的氣味,穆弘在聚義廳前的空地都能聞到。
空地上,陶宗旺和郁保四正在立起新的旗桿。旁邊的小亭子里,秦明、花榮和呼延灼正坐在一起,似乎在討論些什么。不過跟下面的關門相比,還是這里安靜許多。
“下面的那些混蛋,都在懷念上山前的老窩呢?!?/p>
穆弘彎下腰,一屁股坐在花榮身旁。
看著身旁不高興的穆弘,花榮微笑著端起了酒杯。
“你不也是一樣,一副想念江州的樣子啊?!?/p>
穆弘聳了聳肩。
黃信、宣贊、郝思文、凌振等人,正圍著另一張石桌坐在一起,桌上放著一缸冷酒,但似乎沒怎么喝。黃信正惆悵地嘟囔著。
“我們可沒有能回去的地方?!?/p>
秦明一個人默默地喝著酒,完全沒有醉意的樣子。突然,秦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我們成為山賊,不代表著我們舍棄了國家,而是國家舍棄了我們,所以我們才會投身于梁山泊?!?/p>
聽著秦明的話,凌振孤零零地嘀咕起來。
“如果晁蓋殿還在的話……”
凌振剝開豆莢,卻沒有把豆子送進嘴里,而是放在掌心,用手指將豆子彈到酒瓶上。
“本來,我只要有火炮可以玩就很滿足了,但現(xiàn)在看來,情況不一樣了呀?!?/p>
然后,大家都沉默下來。

不久,擔任北冥守備的單廷珪,一個人從聚義廳走了出來。望著面色沉重的單廷珪,郝思文率先站起身來,主動打了招呼。
“單將軍,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單廷珪緩緩走進亭子。穆弘遞出酒杯,但對方似乎沒有想喝的意思。
“北冥那邊情況如何?”
“很不樂觀——”
單廷珪的聲音,比以往更加沉重。
在湖畔的周圍,官軍啟動了大量的土木工程。
北冥那邊,梅展除了自己率領的一萬大軍之外,還收集了荊忠的殘兵。其中多數(shù)都是工兵。單廷珪親自操作水牛船穿過泥沼,進行決死的調查。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跟我想的一樣。那些家伙們,試圖改變流入北冥的河水的方向?!?/p>
“真的能做到嗎?”
對黃信的疑問,單廷珪點了點頭。
“過去,我也曾經想干同樣的事。”
梁山泊不是由泉水擴散演變而來,而是由流入的河水形成的湖泊。如果改變水路,使河水停止流入的話,湖泊總有一天會干涸。
宣贊在頭巾下皺起眉頭。以前,他在討伐梁山泊時,也曾為此絞盡腦汁。如果那時的他,有現(xiàn)在的官軍的兵力和財力的話,一定也會做同樣的事吧。宣贊將視線轉向面色沉痛的單廷珪。
“通知聚義廳了嗎?”
“已經報告過了?!?/p>
雖然報告了,但吳用還沒有發(fā)出具體的命令。
不過,即使事態(tài)嚴重,水利工程也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在這期間,一定能想出什么應對的策略吧。
但是,一向以沉著冷靜聞名的單廷珪,人們很少見到他如此心情沉重的樣子。
單廷珪和魏定國,在梁山泊被官軍包圍的此刻,一直都堅守在各自南冥和北冥的防守崗位上。在此之前,離開陣地的事情,一次也沒有過。
“只是為了報告這件事,所以特意離開了北冥嗎?”
宣贊有些驚訝地詢問。
“唔——”
單廷珪接下來說出的,是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聞煥章——送來了請求內應的信?!?/p>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亭子周圍的氣氛一下子來到冰點。
這是今天黎明之前的事。
單廷珪的部下帶來了一封箭書。被士兵們發(fā)現(xiàn)之前,箭書就扎在水寨的柵欄上。
是聞煥章寄來的信,請求單廷珪反叛梁山,作為官軍的內應。如果答應投降,配合官軍里應外合的話,以前的罪過全部赦免,允許官復原職,回歸凌州——箭書中是這么承諾的。
單廷珪望著自己貼在膝蓋上、緊握的拳頭。
單廷珪把那封信交給了吳用。吳用什么也沒說。單廷珪默默地注視著杯中晃動的酒。黃信抬起頭來。
“魏定國呢?”
單廷珪和魏定國,分別防御著北冥和南冥接敵的最前線。如果能使這兩人成為內應的話,攻略梁山泊將會輕而易舉。如果聞煥章向單廷珪發(fā)來密信試探的話,必然也向魏定國發(fā)去了邀請。
“魏定國向聚義廳報告了嗎?”
“沒有——”
單廷珪靜靜地喝干了酒。
————————————————————
站在南冥岸邊的魏定國的腳下,折斷的箭柄滾落兩旁。
“聞煥章那個混蛋??!”
『青眼虎』李云正無言地佇立在魏定國身旁。魏定國把聞煥章的信一把丟給李云。
“那家伙說,想和我見面?!?/p>
“您要去見他嗎,魏將軍?”
“怎么可能??!”
魏定國從李云手里取過密信,扔到火上一把燒盡。信紙的灰燼飄動著落入湖里。李云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件事,將軍您還是親自去聚義廳報告一下比較好?!?/p>
“為了這點破事,就要離開南冥嗎?”
魏定國鄙夷地說。
官軍——或者說聞煥章在考慮什么,魏定國完全明白。
官軍缺乏船只的消息,已經在梁山泊成為共識。他們很想占有位于南冥岸邊的造船廠,以及附近可供大型戰(zhàn)船停泊的碼頭。一旦掌握了南冥湖岸,就可以在這里直接建造水軍基地。
官軍已經開始在南冥的外側砍伐森林。一棵接一棵地,用斧子砍倒樹木。當然,這種原始的方法,想砍盡大海一樣廣闊的南冥的樹木,不知要花多少時間。不僅是官軍自身,牛邦喜還廣泛地收集了山東和河北的流民,甚至讓農民、婦女,甚至連老人也強制加入作業(yè)。
每個人都在耐心地工作著。但是,魏定國笑不出來。
曾經進攻過梁山泊的魏定國,也有過同樣的想法。但是,魏定國最終選擇用火焰燒盡森林,比起一棵一棵地踏實砍倒,顯然在火焰的燃燒下,森林的樹木耗盡的更快。
官兵的目標不僅如此?,F(xiàn)在,梁山泊的人們全部被圍困在湖中。雖然守護著北冥和南冥——但每天、每時、每刻,南冥的森林都在逐漸消失,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著無法抑制的焦躁。為了那個目的,官軍們不分晝夜地揮動斧子,砍樹的聲音不絕于耳。敵人想要打敗的,不是他們本身,而是擾亂他們的“心”。
“辛苦你了?!?/p>
魏定國看向身邊的『青眼虎』李云。
梁山泊的“木匠”李云,是繼承了守城防御技能一族的末裔。
那一族名為墨家——誕生于古代的戰(zhàn)國亂世,隨著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而消失的,傳說中的建筑世家。這些建筑的技藝潛伏在民間,伴隨著筑城造園等建筑工程的技術代代相傳,在不斷流傳的過程中與西方的技術結合,一直傳到了李家。
魏定國和李云聯(lián)合各自的技術,在南冥的各處埋設了防止官軍侵入的“裝置”。地雷和陷阱——不管砍掉多少樹木,官軍都無法向前一步。
森林的盡頭,是巨石構成的迷宮。其原型是絕世的天才兵法家孫子所發(fā)明,被諸葛孔明復興的神之陣法,傳說中的八陣圖?!荷駲C軍師』朱武在此基礎上加以改進,完成了全新的“南冥八陣”。
巖石排列而成的巨大迷宮,進入容易,出去很難。但是,敵人的軍師聞煥章,如果是那個有著和『智多星』吳用匹敵的頭腦的人的話,就像曾經被“大刀”關勝看穿過一樣,無法保證這個石陣不被官軍所打破。
魏定國側耳傾聽著遠處傳來的刀砍斧鑿之聲。
“砍光樹木然后再造出船來,可是相當需要耐心的大工程?!?/p>
李云撫摸著心愛的斧子,轉頭看去。
作為造船原料的話,杉樹、松樹、樟樹等硬質木材比較適合。但是,南冥的樹林以材質柔軟的早齡廣葉樹為主。
李云拿著斧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聲音停下了?!?/p>
砍伐樹木的聲音確實消失了。早上派出的偵察兵前來報告,今天官軍停止了工作。
久違地聽到了樹梢上鳥兒婉轉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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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像流云一樣溶化在天空中。
聚義廳后的山野,也有一群人聚集于此,在樹蔭下鋪上草席,愉快地喝著酒。以戴宗、阮氏三雄和其他水軍頭領為中心,參與的還有楊志和解家兄弟。
晁蓋的墳冢后面,有三棵長得很高的棗樹,是宋江種的。光潔的枝條上,盛開著許多繁星一般的黃綠色小花。
梁山泊的酒宴一向熱鬧非凡,今天眾人更是醉得厲害。此時此刻,每個人的想法都一樣。
“還沒開戰(zhàn)嗎!!”
喝醉的李逵想一個人沖出山寨,但卻被眾人一并攔了下來。被戴宗訓斥一頓之后,李逵在草地上躺成了一個大字。
但是,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石秀默不作聲,阮小五悵然若失地在晁蓋墓前拔光雜草。
白勝一邊幫忙拔草,一邊歪著腦袋。
“為什么吳用先生不采取任何措施呢?”
“是在等敵人行動吧?!?/p>
楊志一邊磨劍一邊回答。
“敵人和以前不同,接連用各種手段鉆我們的空子。如果大意行事,不知道會掉進什么樣的陷阱。”
“求之不得?!?/p>
石秀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這時,石秀發(fā)現(xiàn)李忠剛剛走出聚義廳,沿著山路向下走去。周通跟在一旁。石秀沿著山野大聲喊道。
“喂,你們去哪里?”
“戰(zhàn)斗吧??!”
聽說有人要下山,李逵興奮地跳了起來。但卻因為喝醉了酒,一頭撞在樹干上,棗花嘩啦嘩啦地散落一地。
對面的李忠抬頭看了看大家,用力地揮動著手臂。身后的周通大吼著回答。
“不是打仗,只是去補充藥草!!”
李忠和周通召集桃花山的手下,沿著山路走了下去。
走了很遠的時候,周通突然小聲問道。
“大哥,真的沒關系嗎?”
“閉嘴!”
李忠目視前方,低聲回答。
“照他說的去做就行了?!?/p>
當天傍晚,李忠和周通等到日落,帶著五百名手下渡過湖泊,再也沒有回到梁山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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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森林中還是很暗。
黑暗中有火焰在燃燒。是地雷的火焰。
魏定國踩過草叢,緩緩朝火焰燃起的方向走去。
拂曉之時,森林的最外側——也就是離官軍最近的地方,有地雷爆炸了。
魏定國為了確定地雷引爆的情況而來。一個人前來,也是有理由的。
埋設地雷的原理是,如果踩過再抬腳,輕微的沖擊就會點著火石,引發(fā)火花,并點燃布置過炸藥的裝置。四周的枯草在燃燒。
烈焰在黑暗中燃燒著——火焰的對面,佇立著一個男人。
男人的手里,拿著一支手杖。
“聞煥章嗎——”
魏定國朝著來者問道。火光之中,男人的臉清晰地顯露出來。
“魏將軍,我就知道你會來?!?/p>
“不過是想看看傳說中的『聞探花』罷了。”
聞煥章殷勤地拱手致意。魏定國也拱手還禮。
“一個人前來,好膽量啊。”
聞煥章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平靜溫柔,但又別有深意。
魏定國開始為和聞煥章見面這件事感到后悔。
這是個危險的男人。
魏定國回身準備離開。但在此時,他的背后響起了聞煥章的聲音。
“和我見面,你后悔了吧?”
回頭看去,聞煥章的手杖的前方,枯草還在燃燒著。
“沒有什么好畏懼的。這正是你所希望的?!?/p>
火星飛舞起來。

聞煥章向著燃燒的火焰前進了一步。
“你希望和我見面。”
在他的前方,魏定國鋪設的陷阱還在哪里潛伏著。為了突破這片雷區(qū),官軍失去了不少的兵力。這些事,聞煥章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聞煥章越過火焰,緩緩向魏定國走近。
“你想和我見面——為什么呢?那個理由,只有一個?!?/p>
魏定國感到未知的恐懼逼近,不禁握緊了拳頭。
“因為,你想回歸官軍?!?/p>
聞煥章停住腳步,正視著魏定國的臉。他的臉上已經沒有微笑了。
“放心吧。如你所愿,你隨時可以回來。我知道的,你是因為關勝背叛,單廷珪投降,不得已之下被迫向梁山泊屈膝而已?!?/p>
“不對!!”
魏定國禁不住提高了聲音。
“不要說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樣。那場戰(zhàn)斗,不是那么單純的事。那個時候,我是——”
“那么,和我見面這件事,如果讓梁山泊知道了會怎么樣呢?”
聞煥章又露出了與此前一樣溫和的笑容。
“你和敵軍的參謀,獨自一人見面了。”
聞煥章向前一步,繼續(xù)靠近魏定國。
“他們——梁山泊的‘伙伴’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相信你嗎?”
魏定國拔出了劍。
“想殺死我嗎?”
聞煥章又向前踏出一步。
“還是說,想要活捉我?”
魏定國一動不動。兩人之間,僅隔數(shù)步的草地之下,埋藏著魏定國設置的無數(shù)地雷。
「再走一步看看啊,聞煥章。讓你知道我的地雷的恐怖!」
然而,聞煥章的腳,在離地雷只有幾寸的地方停下了。
“但是,你既不會殺我,也不會抓我?!?/p>
聞煥章用手杖的前端,碰觸著覆蓋在地雷上的草皮。聞煥章已經看穿了地雷的位置。
“對你來說——已經沒有退路了。”
魏定國的耳邊回響著聞煥章如同絲綢一般柔和的聲音。
燒灼枯草的火焰消失了,森林再次被黑暗包圍。
“你會怎么做呢?『神火將軍』魏定國——”
黎明前,鳥兒鳴叫著,從樹梢上飛走了。
破曉時分,兩人在黑暗中對峙著。
與此同時,躲在樹叢陰影中的『青眼虎』李云,默默地凝視著那兩個人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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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溫代替被呼延灼斬殺的荊忠,前往落水渡駐扎營寨?!簲r路虎』楊溫——綽號為“阻攔道路的猛虎”的男人,在節(jié)度使中也算得上最為粗暴的家伙。與楊志同為楊家一門,也會使用楊家槍。

楊家之名,在山賊中甚于官場。楊溫在當山賊時,極為同行所畏懼?!簲r路虎』的綽號不是老百姓所稱,而是作為同行的山賊所起。如果在打劫的途中遇到楊溫,獵物一定會被對方搶走。被同行們所憎恨的楊溫,在被無數(shù)巨寇盯上性命之后,接受了招安。
負責警備的官軍發(fā)現(xiàn)了趁著夜色從落水渡上岸的李忠等人,于是立刻發(fā)動了攻擊。遭遇意料之外的襲擊,李忠率領部下落荒而逃。
“要追嗎?”
對于部下的詢問,楊溫擺了擺手。
“小雜魚罷了,讓他們跑吧?!?/p>
天色將亮,東方的天空開始發(fā)白。
這個時候,梁山泊的行動也在不斷增多——楊溫也想到了這一點。小型的隊伍試圖登陸,然后被他逐一趕走。
「妄圖逃出沉船的老鼠——」
楊溫饒有興致地笑了。
就在楊溫正要返回營帳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從南方趕來的王煥的身影。
“什么事,老爺子?敵人都是些小雜魚,不需要您的幫助。”
望著眼前這個只有自己一半年紀的無禮年輕人,王煥不禁皺起了白眉。但在軍中,“老爺子”是對王煥的尊稱。這一點,王煥自己再清楚不過。
“真有問題的話,會看到狼煙的。”
王煥望向營帳一角的烽火臺。梁山泊一旦有所行動,就會燃氣狼煙通知同僚的節(jié)度使以及濟州的童貫,在這場戰(zhàn)斗中,烽火臺的戰(zhàn)略意義相當重要。
“有好好清理過嗎?先把之前燒剩下的垃圾清理掉。如果你的營地遭到襲擊,我會前來掩護?!?/p>
官軍的哨兵一旦發(fā)現(xiàn)梁山泊軍的行蹤,就會鳴鑼叫喊。如果賊軍人數(shù)眾多,就會點燃狼煙,從旁邊的營地呼喚援軍。
楊溫聳了聳肩,命令士兵把烽火臺附近打掃干凈。
“今天的那些人,不過是梁山泊的逃兵罷了,根本不值得老爺子您親自出馬。”
官軍已經掌握到梁山泊有人不斷逃離的情報。事實上,現(xiàn)在已經沒有什么消息怕被官軍知道了。那些逃跑的人,任由他們逃跑就好。
對于那些會成為山賊手下的家伙,原本就是山賊的節(jié)度使們最為了解。所謂“民以食為天”——為了吃飽飯而成為了賊,如果連飯都吃不上,那么做賊也就沒有意義了。
“可是,上級不是這樣想的?!?/p>
事實上,王煥只是出于無聊才過來查看情況的。在這期間,如果自己的營地發(fā)生什么狀況,馬上就會響起銅鑼作為通知。王煥的目光停留在楊溫那張無所畏懼的臉上。
“聽說梁山泊里還有你的一族?!?/p>
王煥所指的,正是『青面獸』楊志。
“他是本家的嫡脈,和我不一樣?!?/p>
“但是,現(xiàn)在卻處于相反的立場?”
“誰知道呢。即使是山賊,他也未必不如我強?!?/p>
此時的楊志,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在這里討論著自己。事實上,楊溫從未見過楊志。只是聽說他出人頭地,后來犯罪逃跑,最終成為賊人。不過,楊溫最早也是山賊出身。
“我要是看到討伐軍這樣的陣仗,可能當天就會投降吧?!?/p>
王煥不禁笑出聲來。
“不過,他們遲早也會出來的。”
“聽說敵人的軍糧很充足?!?/p>
“就算有軍糧,也有活不下去的人。”
王煥喃喃自語,似乎在懷念遙遠的青春。

“會成為山賊的人,不可能在牢籠里蟄伏好幾年?!?br/>
被這樣被官軍包圍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什么樣的手段陷害。梁山泊不管再怎么夸耀自己的銅墻鐵壁,也無法預測官軍的全部動向,并做出完全正確的應對。
即使能忍受痛苦和對戰(zhàn)斗的恐懼,也很難永遠忍受像被勒緊脖子一樣的閉塞感和其中無形的壓力。
“如果他們能忍受,就不會成為山賊?!?/p>
如果真的能忍受下來,現(xiàn)在應該還是良民,老老實實地生活在市井之中。
正是因為有著反抗、反抗、再反抗的心,才會成為山賊。
節(jié)度使中的大部分,都是因為受不了而成為賊人的生活而接受招安的。
“可是,現(xiàn)在卻要逃跑,看來最近的山賊真是沒骨氣。”
楊溫望著身旁氣憤的王煥,出聲問道。
“老爺子為什么不做山賊了?”
“別問這么難回答的問題?!?/p>
“告訴我吧?!?/p>
“你也有自己的原因,想讓別人知道嗎?”
“我無所謂。我之所以不做山賊,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山賊和官軍沒有太大區(qū)別。”
“實際上呢?”
“實際上嗎?和我想的一樣?!?/p>
兩人并肩站在岸邊,無言地眺望著梁山的山峰。
茫茫湖水的彼端,聳立著綠色的山峰——風景很美,但二人都沒有說出贊美的詞語。楊溫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梁山泊的人,能撐到什么時候?”
“別忘了打掃烽火臺。”
王煥扛起了長矛。
“戰(zhàn)術什么的,聞煥章一個人就足夠了。就算打贏這場仗,我們也只是在墓志銘上多寫一行字而已?!?/p>
王煥留下這句話,隨即向自己的營地走去。
————————————————————
清晨,晁蓋的墳墓周圍聚集了一群孩子。
是呼延灼、花榮、徐寧等人的子女。清澈如洗的天空映照著無所遮蔽的山峰,朝陽耀眼無比。
每天吃早飯前的時間,少年們都會在這里聊天,互相切磋武術。用棍子對打一陣之后,少年們一齊坐在可以俯瞰整個湖面的草叢里。
徐寧的兒子徐晟,和父親一樣擅長長槍法,差不多已經到了可以參加戰(zhàn)斗的年齡。
“為什么我們不能上戰(zhàn)場呢?”
父母們不允許他們參加戰(zhàn)爭。
盡管如此,比自己年幼,而且還是外人的小魚卻出陣了,這讓徐晟非常不滿。
孩子們當中,最年長的是呼延威,他已經十六歲了。呼延威自幼便在父親以及韓滔、彭玘等人的熏陶和指點下,練就了不愧于呼延家嫡子的武術。盡管如此,呼延灼還是不準他出征。
“不過,我好像能理解。”
呼延威的容貌與呼延灼相似,在姐姐們的呵護下,漸漸成長為一位思慮成熟的年輕人。與呼延威相比,徐晟完全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開朗少年。
“為什么,威哥?”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

呼延威還清楚地記得跟隨父親前往關勝本陣時的情景。
那時,父親即使身敗名裂,也要把他留在官軍身邊。那是他幼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受到,父親乃至于整個呼延一族,執(zhí)著于官軍的信念與榮耀。父親一直為了在官軍和梁山泊之間的選擇而感到苦惱。
“威哥就算了?!?/p>
徐晟用手中的棍子戳了戳草叢里蹦出的蟲子。
“畢竟威哥出過梁山泊,我一次都沒有?!?/p>
“我也只是去過關將軍的營地而已。”
花榮的兒子花望春發(fā)出如同嘆息一般地低語。
“外面的世界嗎?”
他還小,聽不懂像他們倆之間的復雜話題。但是,出生在梁山泊的春兒比誰都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
湖邊搖晃的旗幟,仿佛在召喚少年們一般。
他們因為父母的原因,都在記事之前來到了梁山泊?;蛘咄耆窃诹荷讲闯錾L大的孩子。
每一個孩子,都不曾見過這里以外的世界。
以為梁山泊就是世界的全部,會在這里一直和平快樂地生活下去。
現(xiàn)在,梁山泊被官軍包圍。諷刺的是,這件事讓他們第一次知道,梁山泊之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呼延威望向遠方的水平線。
“不然的話,我們會一直只知道梁山泊,并且在這里死去嗎?”
這時,少年們的耳邊傳來一陣大人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高興。
“喂,吵死了!”
原來是一個紅發(fā)大漢正靠在晁蓋的墓前打瞌睡。
“紅發(fā)叔叔!”
少年們圍住了『紅發(fā)鬼』劉唐。
劉唐討厭小孩子。但不知為何,他卻很受孩子們的歡迎。也許是因為紅發(fā)很少見吧。劉唐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什么事?”
一向寡言的徐晟開口問道。
“叔叔,你去過很多地方吧?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這個嘛?!?/p>
“應該有很有趣的東西吧?”
劉唐依次望著少年們充滿期待的臉龐,聳了聳肩。
“回家去問你們老爹吧。”
劉唐站起身,沿著墓后的懸崖,一下子跳下一丈多高的小路。
“‘外面的世界’嗎?”
劉唐沿著小路奔跑,不禁笑了起來。
“要我說,千里之外,哪里都一樣?!?/p>
晁蓋的墓旁就是九天玄女廟,廟后聳立著三棵宋江種下的棗樹。在枝繁葉茂的樹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女正望著眼前的一窩雛鳥。是『病尉遲』孫立的獨生女。
她的乳名是“阿華”,在一家人落草梁山泊時,她的父親孫立為她取了一個“露”字。當時還是個嬰兒,現(xiàn)在已經繼承了母親樂氏的美貌,長成了一名可愛的少女。
孫露華正在給聚集在腳邊的雛鳥們喂點心吃。這時,花望春走了過來。
“這些雛鳥,遲早會被吃掉的?!?/p>

孫露華抬頭望著花望春,抿緊嘴唇,抱起最小的雛鳥。
“我會養(yǎng)好這個孩子的!”
“其他雛鳥也會被吃掉的。”
“才不會,這些孩子會得救的?。 ?/p>
露華把雛鳥抱進懷里。最年長的呼延威向花望春責備道。
“怎么又欺負露華?!?/p>
“因為露華太奇怪了?!?/p>
今天徐晟捉弄了總是想把露華弄哭的望春。
“望春喜歡露華吧?”
“沒有的事!”
體內流淌著強烈的不服輸精神的花家血統(tǒng)的少年,滿臉通紅地反駁道。正當少年們要吵起來的時候,呼延劍娘沿著小路爬了上來。
“威兒,吃飯了,快回去吧?!?/p>
尚未出嫁的呼延家的長女,溫柔地呼喚著孩子們。
“好啦,大家都回家吧,媽媽都在等你們呢?!?/p>
山腰上,家家戶戶都在冒起炊煙。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孩子們一齊跑了起來。
“回頭見!”
“一會兒再來玩!”
少年們飛也似地跑下山路。
但是,孫露華卻停下了回家的腳步。
少女將溫暖的雛鳥抱在胸前,突然,露華像是感覺到什么似的抬頭望向天空。

早晨的天空澄澈無比,天邊飄浮著幾片薄云。
馬上就是秋天了。
露華仰望著清澈的天空,雖然沒有風,棗花卻嘩啦嘩啦地飄落。
————————————————————
耳邊傳來了孩子們的聲音。
吳用正獨自坐在晁蓋最喜愛的山腰長亭上。
四阿上掛著“慕天閣”的匾額。是吳用親筆揮毫,金大堅雕刻的。吳用坐在四阿里,漫不經心地聽著孩子們的笑聲。
他從來沒有特別留意過同伴的孩子們。但是,現(xiàn)在吳用聆聽著孩子們的聲音,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一直以來,吳用都生活在梁山泊。然而,自從吳用來到梁山泊,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自然的實感。
孩子們的聲音很快遠去,在一片寂靜中,吳用再次回到了原來的思索當中。
『智多星』吳用思考著。
關于招安,還有田虎的邀請。所有的事情,宋江一直保持著沉默,但是,吳用知道他的想法。
他想拯救梁山泊,但又擔心天下分裂,長期的戰(zhàn)事使人民受苦。
不久,燕青登上了慕天閣。他的胸前抱著一只鴿子。雖然純白色的羽毛十分美麗,但翅膀卻很臟,看起來已經飛了很長的距離。
“老師,鴿子。”
“謝謝。”
吳用坐在四阿,從鴿子的腳上取下信筒。?信筒里面塞著一張帶血的紙片。吳用默默閱讀之后,將紙片撕成小塊,隨風飄散。
燕青在紙片中瞥見了一個“南”字,但是,那個字很快就隨風而去了。
燕青靠緊欄桿,無言地眺望著湖面。今天與往常一樣,湖對岸,每隔一里都飄揚著旗幟。

“從前,我們也像這樣并排看著天空。”
吳用望著燕青說道。
關勝前來討伐,北冥、南冥的防線相繼告破,梁山泊被困湖中。盧俊義被捕,燕青第一次來到梁山泊。
那個時候,燕青和吳用站在這里,談論起吳用出生的家庭。
“當時下著雪,看不見天空?!?/p>
燕青想起了那個寒冷的冬天,潔白的雪花,還有彼時無助的寂寞。
那個時候,天空雖然被大雪封閉,卻仍然能感受到其無限的寬廣。
現(xiàn)在,天空依舊晴朗。
盡管如此,不知為何,燕青還是覺得梁山泊是個非常小的世界。
燕青走后,吳用仍然坐在四阿。
吳用面前,天空依舊遼闊無比。
不久,孤零零的吳用身旁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吳用望著天空低語。
“我們要去哪里呢?”
“這件事,由我們自己決定。”
“一清。”
吳用抬頭看著公孫勝。
『智多星』吳用從來沒有猶豫過,也沒有害怕過。
兩人自從在晁蓋的府邸相遇后,從未有過分歧。晁蓋死去的時候,吳用的腦子里已經在思考自己今后該做的事情了。
但是,公孫勝從吳用的臉上看到了畏懼。吳用也發(fā)現(xiàn)公孫勝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緒。吳用站起身,向懸崖走去。
“無法使用法術的時候……你是什么感覺?”
在戰(zhàn)斗中,吳用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腦十分混亂。
“一瞬間,我什么都‘看不見’了?!?/p>
盡管他總是能看穿未來。看透敵人的心。
“天機星”『智多星』吳用。佇立在蒼穹下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
公孫勝欲言又止,羽扇輕輕拂起一陣微風。
“進攻濟州?!?/p>
吳用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計策是否正確——吳用一直在猶豫。
現(xiàn)在,吳用已經不再猶豫。公孫勝驚訝地看著吳用。
“要討伐童貫嗎?十節(jié)度使可是結集了十三萬大軍?!?/p>
這件事,吳用自然也考慮過。
“別無他法。”
吳用回答。
事到如今,除了戰(zhàn)斗,繼續(xù)戰(zhàn)斗之外,梁山泊已經沒有活路。
“看著吧。”
吳用背對公孫勝,望向湖的彼方。
「這就是我的戰(zhàn)斗?!?/p>
天空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宣告夏天結束的遙遠的雷聲。
那句話,吳用仿佛在說給早已故去的晁蓋。
“你看著吧?!?/p>
————————————————————
燕青一個人默默走出四阿。
真是不可思議。雖然身處這樣的閉塞之中,卻像背上長出雙翼一樣,心潮澎湃。
也許正因為身體被封閉,心靈的翅膀才會騷動不安吧。
天空中,有烏鴉在鳴叫。
「啊,真想去遠方看看。」
燕青停下腳步,仰望天空。
“燕青。”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燕青回頭看去。是樂和。
“是宋首領叫我來的?!?/p>
“宋江?”
燕青疑惑地歪著腦袋。雖然經常被吳用和柴進拜托辦事。但是,宋江從來沒有親自請求過自己。
突然,梁山泊上吹過一陣烈風。
從湖泊,吹到天空。
被強風驚動的鴉群,在空中徘徊不前,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個生物一般,怪異而粗暴地移動著。

————————————————————
聞煥章和韓存保在五丈河的營帳中相對而坐。
韓存保飼養(yǎng)著一只愛鳥,甚至曾經帶它上過戰(zhàn)場。
在韓存保輾轉各地戰(zhàn)場的人生當中,沒有家人,這只小鳥就是他唯一的慰籍。這時,一個老人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對此,二人并不驚訝。老人是老間諜“在不在”。
“南邊已經準備就緒了?!?/p>
韓存保只是點了點頭。旁邊的聞煥章一邊喝茶,一邊平靜地問道。
“梁山泊掌握情報的情況如何?”
“那種事……大概只有上天知道?!?/p>
“那么,梁山泊目前知不知道,必須從兩種可能性來考慮?!?/p>
“太費勁了,聞煥章?!?/p>
韓存保打開窗戶,把鳥籠掛在房檐上。眩目的陽光射進房間。
聞煥章仰望天空,瞇起眼睛。
“我認為,他們的目標是濟州。”
夏末的天空,鳥兒以優(yōu)美的啼聲鳴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