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的海
如今回想起來,那本是一個平靜的下午。蔚藍的天空如嬰兒的雙眼澄澈無邪,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泛著幽幻的藍光。
“就是這里了?!?/p>
蘭特畢恭畢敬地打開了堅實的保險門,對布萊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莫須有的海的味道。少頃,空蕩蕩的走廊里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布萊克用略帶著驚異的目光向一旁的里望去,一片廣闊的水域延伸在巨大的房間。那傳說中的生物便被禁錮于此。
?
“異鄉(xiāng)人,你不知道這里是神圣的地方嗎?竟敢擅自闖入!”
“我是受了神的指引,來尋找伊阿宋的金羊毛?!?/strong>
人魚用手掬著一捧水,悄悄地像在與水面親吻。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他的睫毛真長。
察覺到陌生人的闖入,人魚警惕地抬起了頭,有一瞬間的恍惚,布萊克感到一位故人的身影一閃而過?!翱ā辈唬皇撬?。那人的頭發(fā)是栗色的,瞳色也是尋常的棕色。
可人魚像海豚般歡快地叫了一聲,寒冰一樣剔透的尾鰭甩出一片亮麗的水花,濺在了布萊克的身上,激得他打了一個寒顫。他的心里涌起一股異樣的感受——他的面前不只是一個實驗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這種感受,只有很多年前面對一個名叫卡茨的試驗品才有過。
“那……叫你卡修斯好了?!?/p>
小小的人魚歡快的叫了兩聲,算是認同了這個名字。他像泥鰍一樣窩在布萊克的懷里,愣是賴著不肯出來。
蘭特本想提醒布萊克小心,見著融洽的場面,到嘴邊的話就打了個彎?!翱床怀鰜戆?,總管,您還挺有親和力的?!碧m特趁著這個機會把人魚的基本信息迅速采集了個遍,還順便剪了一縷頭發(fā)??ㄐ匏购哌罅藘陕?,沒有反抗,抱布萊克卻抱得更緊了。蘭特忍不住來了一句:“布哥你這是在帶孩子啊?!币姴既R克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小人魚姑且訕訕地閉了嘴。
莫名感覺自己有點多余呢……
蘭特[撓頭?jpg.]
忙活了老半天,卡修斯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咕嚕一聲潛到了水里消失不見。布萊克這才甩了甩一身的水漬,一邊擰著頭發(fā)上的水一邊走到蘭特旁邊,身后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所以你讓我來這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擅長對付這種怪異的生物,我又不是飼養(yǎng)員?!?/p>
“對,就是讓你來當飼養(yǎng)員?!碧m特神情自若。
布萊克用狐疑的目光盯著蘭特?!皠e開玩笑,我是生化組的研究員,這和飼養(yǎng)小動物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彼噶酥改瞧爸鴼馀莸乃??!斑@么珍貴的實驗體要是死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況且你們也抓不到第二只了吧?!?/p>
“但是……布萊克啊?!碧m特的臉皺成了苦瓜?!拔腋杏X它現(xiàn)在都快沒命了,它來了這兩天幾乎一動不動,什么也不吃。要知道它可能也就對你親一點了——你還記得它被捉回來的第一天嗎?”
記得。那天集團里幾乎所有人都被召集過去,單透的玻璃外,嗡嗡壓壓地擠滿了人。他向來喜靜。也就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畢竟他的專業(yè)與生物研究毫無瓜葛,而且他身份特殊,作為他的家族集團送來的“人質(zhì)”。他也不太方便涉及太多。好奇心害死貓。他心知肚明。
忽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騷動,幾個站在前面的女士花容失色,唬得后邊的人驚慌失措,作鳥獸散。在這一片烏泱泱的慌亂中,一雙碧藍的眼睛忽然闖入他的視野,如一汪清泉——是那條人魚。他本是如失孤的小獸般瑟瑟發(fā)抖地匍匐在籠底的,如今卻直立起身來,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所在的方向。半透的玻璃像隔著一層黑紗,又相隔太遠,因而人魚的表情不甚清晰,但他卻莫名的感到了人魚那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喜悅。
開玩笑的吧……
布萊克干干地張了張嘴想要回絕,余光卻掃到了門外一縷銀發(fā)一閃而過。
“……哦,好吧?!辈既R克慢悠悠地說,眼神飄忽不定?!安贿^,”他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瞇起眼睛盯著房間外的一角?!拔蚁M芎臀业母改竿ㄒ淮我曨l,我有點想他們了。”
“額……”蘭特露出一臉欲說還休的表情,他的目光游移,似乎在征求誰的意見。“視頻的話容易暴露公司的機密,要不您還是……”
“不過偶爾滿足小布萊克的一個心愿也不是不可以。”清脆的腳步聲從背后傳來。“總管大人這些年也是勞苦功高,這個任務倒是個閑差,您也該休息一下了?!蓖箍嗣鎺е皿w的微笑蜻蜓點水般撫過布萊克的肩膀?!皺C密什么的都沒什么要緊的,布萊克不早就是我們自己人了嗎?別這么見外了。你說是不是?布萊克·格雷斯?!?/p>
“是?!?/p>
布萊克接通了格雷斯家族的通訊。這是他被送來當“質(zhì)子”以來,第一次看到親人的面孔。
接線的人是他的母親。
送他來到這里的,也是他的母親。
那時的母親緊緊地擁抱著他——“‘光明種子’實驗就要成功了,伯恩,相信我。
等格雷斯有與邪靈抗衡的能力我就接你回家?!?/p>
而今,幻夢悄然碎裂。
格雷斯夫人雖年過半百,風韻仍不減當年。眉宇之間,亦有一種凌然的傲氣。她與布萊克一問一答。相較于母子之間的溫情脈脈,更似于審問,甚至有一種半不投機半句多的倦意。
通話即將結(jié)束。二人相顧無言。夫人面無表情,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映在她的臉上。她抿著唇,像一尊亙古不變的不言不語的石像。
夫人的一只手臂環(huán)在胸前,另一只手漫無目的地摸著玉頸上的珍珠項鏈。她看起來已經(jīng)煩不勝煩,只是保持著貴婦人應有的禮節(jié)。
趕緊終止這該死的見了鬼的通話吧!布萊克想。他的一只手緊緊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關節(jié)處,關節(jié)處因用力而發(fā)青。他感覺很冷——深入骨髓,無從抑制的冷,凍僵了他的靈魂。
“家里這兩年……變化不小啊……”他堪堪說道。
“格雷斯家族這兩年的發(fā)展還是比較可喜的。但我很抱歉,
這不便于向外人透露?!?/p>
……
通話結(jié)束。
蘭特只看到布萊克瘋子一樣地沖出房間,一言不發(fā),仿佛絕望的孤狼。
另一邊,格雷斯家族府邸。
格雷斯夫人關掉了通話,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他的身后兩個高大的人影遮住了所有的陽光,手中血跡斑斑的槍筒隱隱地反射出寒冷的光。
她優(yōu)雅地起身,讓人想起酷寒的青藏高原上拖著長長血痕奔跑的藏羚羊。
優(yōu)雅,美麗,瀕死。
“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幾位先生怕是找錯人了。”
獵人舉起了他的獵槍。
藏羚羊無處可逃,她美麗的大眼睛里映出那些人的黑色頭套。黑云壓城,看不到希望。
她決絕地閉上了眼睛。
“砰?!?/p>
猶如探囊取物。輕捷的藏羚羊如同被遺棄的布娃娃一樣倒了下去。從頭部開始流淌的血跡像一條暗紅色的蛇,曲曲折折地向門口的方向匯去,那里,殷紅的蛇群匯聚成河。但再也流不動了。
我尋思著我的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重生的設定也不行。
卡修斯想。哦,對了,他以前名字叫做卡茨的,但既然布萊克要這樣稱呼他,他也樂于接受。反正他自從變成人魚之后也沒法說話……雖然很明顯一點也不科學。
當然他現(xiàn)在遭遇的情況也很不科學。
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而渾身瑟瑟發(fā)抖的布萊克一聲不吭地緊緊擁抱著他??ㄐ匏共恢腊l(fā)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覺出空氣中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悲傷甚至是絕望,比起當年還叫伯恩的布萊克離家時的難過有過之而無不及。
ooc了啊喂!
……
算了,
反正他說不出話,也不知道如何來安慰布萊克。
他只能用同樣有力但冰冷的擁抱來回應他,正如幾年前卡茨溫暖的小小的擁抱。
喂,我還在這里呀……
“布萊克!”蘭特火急火燎地竄進房間里,“夫人給你說了什……”
“啪!”
被卡修斯拍了一臉水的蘭特欲哭無淚。定睛一看才看到一黑一白兩只小動物緊緊地抱在一起,白色的那只還奶兇奶兇地瞪著大眼睛。
“額……打擾了抱歉!”說完就竄了出去。
布萊克:???
“蘭特,回來?!辈既R克無奈地說道。“有事嗎?”
“沒,沒什么大事......”蘭特四下環(huán)顧,尋找著最佳逃離現(xiàn)場的路線?!皠倓偩烷e的沒事找你聊聊天。”他下意識般地摩挲頸耳上的耳釘。“有什么新的工作安排嗎?”
布萊克搖了搖頭?!皼]有?!?/p>
爾后是良久的沉默。
“真的沒有嗎?”
蘭特有點不明就里。以往無論他們誰聯(lián)系到了格雷斯家族都會第一時間交換信息,以求早日找到逃離邪靈的出路。他們一直有種預感,威斯克會排除所有的異己,無論是否無辜——同他們一起進入邪靈研究所的那些人,除了依靠自己的能力進入高層的布萊克和博得威斯克信任的自己,所以人,都已因各種各樣的意外離世。而他們誰也不知道誰是下一個目標。聯(lián)系格雷斯家族尋求庇護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格雷斯那邊我以后不會再聯(lián)系了,媽媽把珍珠項鏈弄丟了?!辈既R克突兀地說。
珍珠項鏈是布萊克來時母親與他約定的暗號。她只有遭遇到生命危險才會發(fā)出這個信號。
“為什么......”蘭特看到布萊克的表情霎時間明白了一切。
明天,街頭巷尾將傳遍名噪一時的格雷斯家族一夜被滅族的消息。
“你們會公布他的存在嗎?”布萊克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而將話題引到卡修斯身上。
“公布?不,不可能的??偣?,你不可能不清楚,他的存在,就像一面鏡子——在各個方面,使人類的缺點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但在這之前,人類從未見過鏡子?!碧m特也不再提及之前的話題,他目光灼灼,緊盯著布萊克。
“而且,請您設想一下,在面對一個不可控的具有潛在危險性的因素時,人們會怎么做?”
!
布萊克讀懂了蘭特的潛臺詞——威斯克不僅要滅了格雷斯的族,還要斬草除根。現(xiàn)在他的這步棋顯而易見的是要架空他。但他還有反擊的機會。
“我知道了,多謝?!?/p>
天藍得像海,大朵的云漂浮在半空中,是天空之城。
風吹來清爽的,微苦的野菊花香。
布萊克漫不經(jīng)心地撫摸著卡修斯光滑的脊背,另一只手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敲打打,卡修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當他探頭探腦地湊過去,布萊克卻觸電般將電腦合上?!昂簟瓌e鬧?!?/p>
“……嗷!”
“……餓了?”
沒,你以前有什么事兒都不瞞著我的。
卡修斯一臉惆悵的悶不做聲地趴進水里。
爺生氣了,你看著辦吧。
小時候的布萊克,不,伯恩也是個倔脾氣。但每次和卡茨吵架的時候最后都是他甘拜下風,只要小卡茨一不理他,他就會無可奈何地撇撇嘴認栽。明明他才是被稱作少爺?shù)哪莻€,而我只是一個……實驗品。僅此而已。
但是小伯恩那吃了苦瓜一樣的表情……卡修斯想到這里噗嗤一聲笑了。水面上冒出幾朵小水花。布萊克納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繼續(xù)沉默地敲擊著鍵盤。
“你說,人死之后會變成什么呢?”
布萊克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或許是問卡修斯,也或許只是在問自己。甚至只是單純?yōu)榱苏f一句話來攪動一下這過于沉默的空氣。
“噗嘰?”
布萊克笑了笑?!叭唆~”發(fā)生結(jié)構(gòu)并不是很完備,卡修斯不會說話——他知道。明明美麗得像上帝的寵兒,卻在構(gòu)造上仿佛是上帝的棄兒。
真的很好奇這個物種是怎么生存到現(xiàn)在的。布萊克無端的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xù)自己的事務,腦海里就突然浮現(xiàn)出故人的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呢。一抔黃沙,一滴清露,一朵梨花,
還是一條游魚,一只飛鳥?!?/p>
幾年前的卡茨說,但那都是過去了。
“過去”真是個讓人傷感的詞啊。
過去的他們天真的笑著,天真的討論死亡,天真地懷念過去,天真地希冀未來。在那些堙沒在時光中的那一個個下午,有一個叫卡茨的孩子,他微笑著遞給我一個貝殼,“約定好了,永遠不分開哦?!薄?/p>
他的臉龐,他的笑容像極了卡修斯……
等等!
布萊克仿佛如夢初醒。
卡茨他在之前的屠殺中……也被殺害了嗎?那么,卡茨與卡修斯有什么聯(lián)系嗎?
如果這樣……母親在送他來到邪靈之前提及的實驗體就是卡茨嗎?
‘光明種子’實驗他只略知一二。大概就是依賴人體干細胞已經(jīng)其他的一些條件實現(xiàn)人類千百年間夢寐以求的“重生”或者人體改造,改變DNA序列使之有原本不應存在的特性……
倘若如此,卡修斯的存在就與格雷斯家族有關。但他如何確認,而他的到來又有什么作用呢?
要不要……讓卡修斯看一眼“鑰匙”?
“不要相信任何人?!蹦X海中有一個聲音提醒他。
他這樣想著,輕輕地搖了搖頭,而后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后。
他現(xiàn)在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卡修斯的用途又太過雞肋,復仇的路上他只可能是個累贅。
他無暇顧及其它,無暇感懷。
他甚至無暇回首,他從未知道從天空那兒吹拂來的清風,會帶著淡淡的藍色。
他亦不知道。有一個小動物會在他睡著之后偷偷的溜過去看他。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為他輕輕拂去眼角的小小的淚珠,而后躍入水中,安詳入睡,像是不曾來過。
時間就這樣悄悄流逝。
一個月后。
“布萊克。”蘭特難得的沒有任何尊稱的叫他的名字?!澳阆敫墒裁矗俊?/p>
布萊克沉默不語。良久之后才懶懶散散地看了蘭特一眼?!澳阌X得呢?”
“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人魚的消息引起輿論戰(zhàn)……還有收集邪靈的材料報告給警方……”蘭特的表情有些慍怒?!澳愕降紫敫墒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嗎?你忘了你也參加過這些事,要是這樣的話你也活不成了!”
“從格雷斯被滅族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再想過要活下去。”
“我的人生有什么意義嗎?”布萊克盯著蘭特,冷冷的說。
“那你……有想過別人嗎?!”蘭特突然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揪住布萊克的衣領大聲說。“別人呢,所有與邪靈有關的人都將背負罪名,但是有的人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有的人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想過他們嗎?”
“而且威斯克先生他罪大惡極嗎?他收養(yǎng)的我,他也沒有對你下殺手是吧?”
“但他遲早會這樣干的。”布萊克并不閃躲,他冷漠地直視著蘭特的眼睛,像是從不認識他?!澳阃撕臀覀兺瑫r來的人是怎么死的了嗎?
全部非正常死亡。他絕非無辜之人?!?/p>
“我不會吧禍患引到你的身上的,這你放心。”
蘭特無聲地嘆了口氣,而后緩緩地說?!澳强ㄐ匏鼓兀克亲顭o辜的,但一旦邪靈倒臺,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你會害死他?!?/p>
“……我不在乎?!?/p>
蘭特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他苦惱的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澳愫退谝黄疬@么多天了,你就對他一點兒感情也沒有嗎?”
“……感情只是累贅而已?!?/p>
“你明明喜歡他!我都看出來了?!?/p>
“你看錯了。”布萊克平靜地說。
蘭特無言。過了許久才說。
“……我尊重你的立場。但我從今往后也只得保持中立了。”
“布萊克你知道一句話嗎?屠龍者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會成為惡龍?!?/p>
“我不希望你那樣。”
“嗯。”布萊克目送著蘭特離開?!霸僖??!?/p>
后會無期。
蘭特不知道,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從那以后,再次相見時,有一個人已經(jīng)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無人能夠描述清楚那個夜晚。唯一的目擊者卻從來無法開口。卡修斯在一陣巨大的聲響后醒來。他躍出水面,只看見兩個黑色的身影。其中一個悄無聲息地向地面倒去,像是一個布娃娃,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霎時間,一股熟悉的味道便撲面而來——在他“死”前,這個味道一直縈繞在他的口鼻之間。
他驚恐地縮回水底,可惜的速度還是不夠快。持刀的那個黑影發(fā)現(xiàn)了他。他注視他良久,而后發(fā)出了瘆人的笑聲。
這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
布萊克一早過去,就發(fā)現(xiàn)了非同尋常的事情??諝庵袕浡鴿饬业男任?。他難得的發(fā)現(xiàn)視野里一片空曠。那個小魚今天沒有躍出水面迎接他。
出了什么事?
他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卡修斯蜷在水底,身體好像在微微顫抖,細看眼眶附近微微有紅痕。
布萊克輕輕走到水邊,單膝跪地手指緩緩伸過去,指尖剛剛碰到水面,剛剛暈開一點點的波紋,卡修斯就猛地沖過來,冒出水面抱住布萊克。
小小的一只本身就濕漉漉的,很快就弄濕他的衣服。但布萊克卻明顯感到了肩膀處的溫熱。?
是啊,魚的眼淚是看不見的。
布萊克伸手回抱他,輕輕的拍著。他好像越來越消瘦了,摸起來都有一點硌手。
……我在這里啊,絕對不會再次拋棄你。
終于安撫好卡修斯了情緒,布萊克這才開始關注周圍的環(huán)境,似乎……一切如常。今天蘭特沒來,是因為昨天的事嗎?布萊克不解的搖了搖頭,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
我整理的證據(jù)呢?被威斯克發(fā)現(xiàn)了嗎?
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了蘭特為什么沒有給我說?
布萊克敲擊了幾下鍵盤,而后猛然合上筆記本電腦,向門口沖去。
“吱呀——”
布萊克警惕地循聲望去。
“你叫布萊克嗎?”門被推開了,門口身著警服的人問他。“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p>
“什么?”
“蘭特死了?!?/p>
從進入密室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自己中了威斯克的套。
“啪!”卡洛斯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威斯克大人有何愧對于你!”
“格雷斯家族被他滅族了,不是嗎?”
“行了,布萊克。”斯賓塞說,帶著一臉憐憫。“蘭特什么都招了,你的計劃行不通了,何必硬撐著呢?有什么能說的就招了吧,要不是我們倆來,你就不會這么好運地活到現(xiàn)在了?!?/p>
“呵……”布萊克啐了一口血沫。“叫威斯克來,我很好奇他要什么條件?!?/p>
“你沒必要.......”
“你們的審訊技巧都是我教的,這對我沒有效果。”
“蘭特已經(jīng)死了,我知道。"
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噪音、強光、饑餓、干渴、辱罵、毆打……
使人既無法休息也無法靜心思考。布萊克的身上傷痕累累,血滴順著被反綁的雙手留下,他艱難地喘息著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
絕對不能松口……
為了死去的父母也好,為了復仇也好……
布萊克攥緊了手,那個“秘密”,是他最后的砝碼。
“嘩啦”一桶涼水從頭澆到腳。
布萊克堪堪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臺監(jiān)視器。
“呦,醒啦,肯招認了?”
“……”
威斯克在監(jiān)控器的那邊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隨手把玩著一只沾滿血跡的耳釘。
“蘭特的監(jiān)視器里的信息真讓我遺憾啊?!彼首鬟z憾地說,連看都不看布萊克一眼?!拔以疽詾槟悴粫撑盐业?。”他隨手將那個耳釘摔到地上,碎成了碎片?!斑@個小禮物,原本是想給你的,誰曾想你給了蘭特……不過,這樣也不錯?!?/p>
“蘭特是你殺的?!?/p>
威斯克不置可否。
“為什么要殺他?”
“你不應該擔心一下你自己嗎?”
“你要是能殺我就早就殺了?!辈既R克盯著他。“你對被你屠族的格雷斯還是有所忌憚吧?格雷斯家族的一夜滅亡將你推上了風口浪尖,現(xiàn)在殺了我,縱然你有回天之力也不可能毫發(fā)無損地將這件事掩埋。”
“對啊?!蓖箍溯p松地笑了笑?!暗乾F(xiàn)在我沒有這個擔憂了。”
“昨天晚上,我殺死了蘭特。并且把他身上的傷痕做成了卡修斯魚尾所能形成的鋸齒狀。蘭特監(jiān)聽器上的錄音顯示你與他有矛盾。你有作案動機,而且只有你是卡修斯的飼養(yǎng)員,你是唯一一個可以指使他殺死蘭特的人?!?/p>
“網(wǎng)上的假消息已經(jīng)滿天飛了。警方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沒有證據(jù)證明是我殺的人,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你?!?/p>
“你無路可逃?!?/p>
“哦,說的就好像你早晚不會死一樣。”
威斯克并不理會他說了什么,陰森森的笑了。“其實......你不想死也可以。”
“啊,我能說我挺想的嗎?我好失敗哦?!?/p>
“告訴我你們族關于人體試驗的秘密。”
布萊克輕輕地笑了?!斑@你就多慮了。我從小就被作為人質(zhì)來到邪靈,格雷斯的事情我一概不知?!?/p>
“卡修斯是無辜的,你就這樣將他置之死地。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復仇嗎?”
“我不在乎?!?/p>
"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讓你見到卡茨。“
”別搞笑了,你殺了他?!?/p>
”卡修斯就是卡茨,你不知道嗎?”光明種子“計劃成功了?!?/p>
“我不知道?!?/p>
威斯克冷靜的面具逐漸崩塌,顯得有幾分惱羞成怒。“你就從這里待著就好了。夜長夢多,我希望你還是早日去見你的母親吧?!?/p>
“砰!”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讓他去見那個怪物?!辈既R克迷迷糊糊地聽到這句話。
怪物?誰?
“有用?”
“死馬當活馬醫(yī)吧?!?/p>
他被人推推搡搡地走向一個房間。
里邊的情形卻瞬間讓他清醒。
卡修斯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他走向他,他卻沒有睜開眼睛。他的身上插滿各式各樣的管子。嗡嗡作響的呼吸機連著透明的塑料管,塑料管的另一邊插在她的嘴里,死死地壓住他的舌頭,吞不下吐不出,就像一條被甩在岸上垂死掙扎的魚。
“發(fā)生了什么?”布萊克問到。
“你們的研究成果,你不清楚?”卡洛斯嘲諷地笑他。
“那他好歹是一個生命,你們這么不在乎他的死活?!”
“你在乎過嗎?”
……
布萊克不再搭話。他傷痕累累的手覆在透明的玻璃上,蔚藍色的雙眼與玻璃那一面蒼白的皮膚重合在一起。
他能感到他正在迅速走向死亡,正如他來時那般突如其來。他聽到心臟破碎的聲音,如泡沫碎裂,甜腥味溢滿了他的口腔。
他很難過吧。布萊克想。
可是對不起,我甚至無法擁抱你。
一個蘭特死的時候都沒有冒出的念頭突然涌上心頭——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如果我復仇成功的代價是失去一切,那我的“成功”還有什么意義。
他眼睜睜看著卡修斯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他徒勞地抓著冰冷的空氣,擁著他化為泡影的愛人。他用盡全力抱著他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像一只提線木偶,悄無聲息,唯有那充血的眼睛還殘存著生命的跡象,但這只是一句空殼,他的生命正與卡修斯一起消逝。
威斯克湊到他的耳邊低語,如惡魔的呢喃?!案嬖V我,‘光明種子’的原文檔在哪里?”
“在……13號檔案室?!辈既R克木木地說。
威斯克微微一笑。向身后的手下點頭示意。
對所有人都走后。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面前,隨手向他遞出一支煙?!敖Y(jié)束啦……”
“嗯?!?/p>
“想不到我還活著吧?!蹦莻€染了一頭綠發(fā)的桀驁不馴的年輕人笑了笑?!巴箍舜笕藙倓偸球_你的,他只是把我軟禁起來了而已?!?/p>
“嗯?!?/p>
“……我就說嘛,威斯克大人很好的,看吧,他這不也沒有把你怎么樣。”
“嗯?!?/p>
“你不會是被打得動不了了吧?要我拉你起來嗎?”
“好?!?/p>
蘭特攙扶住布萊克的胳膊,將他拉起。卻聽突然聽到自己的胳膊“咔吧”一聲,緊接著手腕處傳來一陣刺痛。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去邊看見一個敏捷如黑豹的身影一躍而起。
一把尖銳的小刀,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艾文,你沒機會了?!?/p>
破裂的動脈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而后——
“呲——”
“您猜到了吧,那個地址是假的?!辈既R克惡趣味般地微笑,擺弄著手里沾滿血跡的小刀。
“威斯克他也猜到了。但是,遲了?!?/p>
艾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面色冷峻的年輕人。他看他平靜地轉(zhuǎn)身離去,他意識到大事不妙,想要呼喊,一片鮮紅已然覆蓋了他的眼瞼。
“一天之后,世人都將知道邪靈的惡行。每一個人都將無可避免地墜下地獄?!?/p>
包括我。
布萊克平靜地打開密室的門。他動作輕柔的抱起那條小魚,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打碎了什么藝術(shù)品。
在這里生活了幾年,他知道門外就是大海。
但是他和他從來都沒有機會再次回到那個大海。
“卡茨?!辈既R克在卡修斯耳邊輕輕呢喃,像是早晨將他輕輕喚醒。小家伙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然后就沒有了動靜。
布萊克露出一點苦澀的微笑。
他知道,他的池魚變成了飛鳥。
“抱歉,卡修斯。你的伯恩不在了?!?/p>
卡修斯沒有說話,但他仿佛聽見他回答他。
我知道。
對不起。我回不去了。
我知道。
我做錯了很多……
我明白。
夕陽西下,大海的顏色被染成了溫暖的橙紅色。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他聽到他的魚兒,他曾經(jīng)的小魚兒晶瑩剔透如今卻已然黯淡無光的眼睛這樣問他。
“會的,無論清晨還是黃昏,無論昨天還是明天。”他聽到自己的雙眼,自己噙著淚水的雙眼這樣回答。
一滴滾燙的熱淚混著行將凝固的血液沒入血色大海,驟然如泡沫消失不見。
不知那血色,是如血殘陽,還是蜿蜒如魚尾般的血跡?
夕陽的余暉最后一次灑滿了大海,金色的海面,映著他金色的背影。
“對不起。”他呢喃著。另一只手緩緩舉起了槍。
“砰?!?/p>
他就這樣,慢慢地倒了下去。
沒有人知道那幾天具體發(fā)生了什么。稱霸一時的邪靈一夜間倒臺,大量黑料被爆出。人們在震驚這個龐大的集團背后的骯臟的同時,也在好奇是誰收集了這些消息。警方卻緘口不言,最終中卻不了了之。
很久以后,作為處理這個案件的雷伊警官才在一次采訪中重新他起了這個案件。對于大部分問題他笑而不答,只有一個回答或許可供參考。
“雷伊警官,請問您對爆料的那位先生的印象是怎樣的呢?”
“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做了自己并不是十分認可的事。”
“但會有人理解他的,無論他做什么,那個人都會堅定地追隨在他的左右。
因為曾經(jīng)的他們還是少年?!?/p>
或許吧,或許他還只是孩子而已。
或許他只是想要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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