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が如く/如龍/人中之龍】命運與背負之物 刺青出處考據(jù)解讀·如龍6、7(包含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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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龍6:命之詩。

·白澤(白澤)
關聯(lián)人物:嚴見恒雄

嚴見恒雄,全系列最屑最沒有b格的最終Boss。初登場身份為廣島最大造船企業(yè)“嚴見造船”的社長,原本在父親嚴見兵三的安排下,可以終生以構面上的身份活下去、享盡榮華富貴;但被野心所掌控的嚴見自認為能夠繼承陽銘聯(lián)合會和“來棲猛”這個傳說中的名號,在弒父后自領為陽銘聯(lián)合會第二代會長,還學著3代峯總玩戰(zhàn)前突入結果在襲名儀式上被重傷的桐生教做人,甚至被打的倒地求饒——老臉都丟光了。

嚴見恒雄背后的刺青圖案,是一頭面部似人似獅、頂生雙角、額心長有第三只眼、身軀上三目圓睜、背上長出刃狀犄角、足蹄似羊的奇異猛獸;


種種特征都表明,這個刺青圖案的真身是“白澤”,一種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異獸;只不過,嚴見背后這個圖案的造型,和我國傳說中白澤的原面貌相去甚遠,原因會在下文中提到。
白澤是一種古籍中筆墨并不算多的異獸。需要注意的是,這種異獸最早是在東晉葛洪《抱樸子·內篇·極言》中被提及,而并非網(wǎng)傳的《山海經(jīng)》(*注);其原文提到“昔黃帝生而能言,役使百靈,可謂天授自然之體者也,猶復不能端坐而得道。故陟王屋而受丹經(jīng),到鼎湖而飛流珠……窮神奸則記白澤之辭,相地理則書青烏之說,救傷殘則綴金冶之術”,意思是皇帝當初生來就能說話,能讓世間生靈為其所用,但即使這樣仍不能夠靜坐而得道,為此他前往神州各地尋訪神祇仙人,以獲取知識提升自己的道行——在如此多的知識中,關于“神奸”的內容就是依靠記錄白澤的言辭而來;
*注:“白澤出自《山海經(jīng)》”這一說法最初來自清代的《淵鑒類函》,這部書中有“東望山有澤獸者,一名曰白澤,能言語,王者有德,明照幽遠則至”的文字,并在后面標注引自《山海經(jīng)》;但在明代王圻的《三才圖會》中就有了這句原話,且《三才圖會》中并無此語出自《山海經(jīng)》或任何一本古代著作的標注,應當是王圻的一家之言。
而且,最簡單的驗證方式莫過于直接查閱《山海經(jīng)》,但書中完全沒有提及與白澤有關的任何內容。如果真是出自《山海經(jīng)》,王圻作為當時有名的文獻學家,在《三才圖會》中不可能沒有任何標注;再加上書類典籍隨著時間流失而出現(xiàn)的佚散,怎么可能會在百年后的清朝才被發(fā)現(xiàn)這段出自《山海經(jīng)》、而且還在百年前的書籍上就已出現(xiàn)一模一樣原話的內容?
后來,在宋代道教典籍《云笈七簽》的“軒轅本紀”中,黃帝和白澤的故事得到了補充:“帝巡狩,東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于萬物之情。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這里說白澤是一種能口說人言、知曉世間萬物的神獸,黃帝在巡游打獵時獵得一頭白澤,便向白澤詢問世間的鬼怪妖神之事。白澤便將自天地開辟以來的精怪、鬼神、妖邪、游魂之屬共114514(劃掉)11520種,詳盡地告知給黃帝,并由后者的隨臣執(zhí)筆,根據(jù)白澤所言悉數(shù)畫下圖像、加以文字記載,編成最早的神奇寶貝圖鑒《白澤精怪圖》以傳后世;而白澤和黃帝之間的這一段故事,為白澤帶上了“識明主”的色彩,后世傳說中白澤會在太平盛世出現(xiàn)、為明君獻上書籍的說法,就起源于黃帝的這個傳說。
正因為白澤有著知曉世間妖邪的能力,因此古代有王公貴族會制作白澤形象的玉枕(“白澤枕”),希望能避免妖祟之物于夢中作亂。《唐書·五行志》中就記載,中宗韋皇后之妹有兩件特殊的枕頭,分別是豹頭枕和白澤枕:前者用以避邪,后者則有避魅之效(“韋后妹嘗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而同樣是在唐朝,由于白澤熟知世間妖怪習性、能力和克服方法,因此也被作為驅鬼捉妖的神獸加以供奉,后來更是與另一位捉鬼的神異人士——鐘馗聯(lián)系起來,成為了鐘馗的坐騎。


不過,上文提到的兩本古籍中,均未提及白澤的詳細特征。這一特殊形象逐漸被補充完整,是在元末官國子監(jiān)助教李昱《草閣集》里一篇叫做《白澤賦》的文章:“桓山之陽,溟海之北,粵有神獸,名為白澤。麐角而鰲趾,龍身而虎額,牙參差而礪銳,目閃爍而洞射,百獸逢之駭膽栗魄……其鬛揺虹光,鬖髿飄揚,色凝藍淀,瑩滑熒煌。其吼也雷震,其行也風翔。赫然而怒,則萬牛不能抗其力,三軍不能奪其強”,明確提到白澤有著形似麒麟的獨角,其足趾像巨大的鰲龜,身形似游龍,頭首額臉如猛虎,世間的獸類只要見到它就會被其威嚴所震懾——大概就是從元末這段時間起,白澤就由最開始博學廣聞的靈獸逐漸變成了文武兼?zhèn)涞摹鞍佾F之王”形象;到了明代,當時嘉靖年間的收藏家、文獻學家王圻帶著他的兒子王思義一同整理撰寫出了一套百科式圖錄書籍,名喚《三才圖會》。在這部書中,王圻將白澤形容為一種獅身羊須、頭有兩角的異獸——考慮到明代有被稱為“白澤服”的貴胄服飾,王圻所載應該符合有明一代常見的白澤形象。
但是,目前國內完全沒有任何流傳下來的白澤服、白澤枕等白澤形象物件,僅在陜西省西安市戶縣渼陂湖畔的秦代負陽宮遺址門前留有一對明代白澤石雕——這是我國目前唯一的白澤形象文物(之前一度被盜,所幸于2016年被追回,完璧歸趙);而即便是僅存的這一對石雕,其形象也難以分辨出特殊特征,當?shù)厝艘恢狈Q其為“獅子”,見過實物的歷史學家也認為這兩件石雕在外形上更接近貔貅和麒麟,身上像麒麟一樣有鱗片,但四足又似貔貅一樣為猛獸足。換言之,白澤這一神獸因其地位并不如龍鳳等那般崇高,以及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其真實形象早已迷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說了這么多,其實很容易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嚴見恒雄背后的刺青圖案,在各方面和上述的白澤形象都不相同。這一方面是受到上文提到的“具體的白澤形象混亂不明、早已消失”影響,另一方面則與白澤形象傳入日本以后的本土化有關。
白澤形象究竟是何時傳入日本的,這一點至今都無法找到答案。根據(jù)日本歷史上與中國、朝鮮等地的交流來看,推測白澤形象應當是在唐代就傳入了東瀛;但即使是在日本,白澤的形象也是模糊不清,其中一種說法是“長有人臉的?;蜷L有人臉的獅子”,另外主要還有“蹄子像羊馬之類,面部如羊,頭頂生一角”和“尾巴像麒麟,四蹄似鹿,背生六翼,頭生兩角,人面能言”這兩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算是最本土化的一種。據(jù)說1836年在丹后國發(fā)現(xiàn)了一頭人面牛身的妖怪,這頭妖怪能說人話,并預言了接下來將會發(fā)生的災禍,讓登山者在家門上掛它的畫像以驅邪——后來也流行過以這種特殊形象的護符、繪畫來驅邪的風俗。這大概是最符合我國古代掛白澤圖(或采用白澤形象)辟邪的行為,但這類人面牛身的怪物并不只有這一頭,其形象也不固定,日語中統(tǒng)一用“件”(くだん)或“件獣”來稱呼;而且中國的文獻中完全沒有提及白澤長了個人頭……第二三種則來源比較復雜,我國后來也有類似的說法,在此按下不表。


嚴見恒雄背后的刺青,應該是在糅合上述后面兩種說法的前提下,以1780年由鳥山石燕所繪《今夕百鬼拾遺》中的白澤形象為基礎設計出來的。在這本圖集中,鳥山石燕在白澤的身上和額心多畫了四只眼睛——這個設定同樣在中國的傳統(tǒng)記敘中未曾出現(xiàn)過,應該算是鳥山石燕個人的想象和再創(chuàng)造。


嚴見恒雄以白澤作為刺青圖案,毫無疑問是取其“百獸逢之駭膽栗魄”的特點,意欲在與近江聯(lián)合、東城會三足鼎立的陽銘聯(lián)合會中成為眾黑道的頂點;而白澤通曉世間萬事的才能,或許也是嚴見恒雄自詡足智多謀、足以在群魔亂舞的極道世界中干出一番作為——但是很可惜,事實證明嚴見恒雄不過是個中二氣息仍存的富家少爺,在父輩羽翼的庇護下待得太久,反而忘記了世間風雨的殘酷,最后被傷重的應龍嚇得癱倒在地,白白辜負了背后的“白澤”。
如龍7:光與影的去向

·蛟龍
關聯(lián)人物:天童陽介

天童陽介大概是本作最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角色,但熟悉橫山套路的玩家又會覺得還算在情理之中。出身拳擊場的天童內心對于頂點一直有著運動員式的狂熱,在拳場因故遠走后,天童進入了構面下的世界——雖然不是同一個地點,但他內心對于站上頂點的狂熱并未消退。盡管還殘留著對于競技和不悔人生的追求,最終出人頭地的野心還是支配了他,讓他在這個極道沒落、任俠不再的時代,于千禧塔做出了最后一搏——像極了十多年前那樣。


天童作為本作實質上的劇情最終Boss,其刺青自然也要有足夠的魄力和分量(所以說4代那些個Boss真的一個都彳亍);而作為一部充滿了賣情懷要素的作品,《如龍7》中各方面都有前作的情懷要素,這一點在天童的刺青上也有所體現(xiàn)——從各方面來看,天童背負的刺青圖案應該是是“蛟龍”,是一種似龍而又非龍的龍族眷屬。



廣義上的“蛟龍”,在古詩文中用于泛指龍的各種眷族;而狹義上的“蛟龍”,指的是生活在水中、能興起水災的龍族眷屬,也稱“水龍”、“雨龍”,和真正意義上的“龍”可不是一個事物。關于蛟龍體態(tài)樣貌的記載,各古籍敘述不一,比如《說文解字》中就說“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而元代《古今韻會》中則說“蛟,龍屬。無角曰蛟”——但可以確定的是,蛟龍并不是真正的龍,而是“龍屬”,意為和龍有親緣關系的物種。后世較為常見的蛟龍形象,其狀如蛇而有四爪,似龍而角短(有的甚至沒有角),背上鱗片呈現(xiàn)藍色或黑色,腹部則呈現(xiàn)赭色(紅褐色)——這幾點在天童背后的刺青都有所體現(xiàn)。

龍作為中國古代傳說中名頭最響的神物,擁有著各種尋常獸類所不具有的異能;但即使是強大如此的神獸,其誕生也有一個逐步循序漸進的過程。南朝梁任昉在其著作《述異記》中,記錄了這樣的話語:“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這個說法將龍族演化的過程敘述的很詳細:“虺”,是一種生活在水中的體型較大的毒蛇,明代梅膺祚《字匯》就說“虺,蛇屬,細頸大頭,色如綬文,大者長七八尺”;水虺在經(jīng)過五百年漫長的修煉后,就能蛻變?yōu)樯頌樗逯L的蛟龍;但蛟龍還尚且不能被稱為“龍”,必須要在經(jīng)過千年苦修才能踏入化龍的門檻;化為龍后,在經(jīng)歷共一千五百年的修行,龍就能變?yōu)樯袃梢淼凝堊屙旤c“應龍”。(從這里可以看出,一番和桐生之間差了五個天童)
所謂“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世間萬事都講究一個“勢”——即便是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鵬,也要乘風之勢才可翱翔蒼天九萬里,更不用說世間那些并不如它的生物。正是因為蛟龍化身為龍要花費極為漫長的歲月,想要登上頂點更是要耐得住寂寞,故蛟龍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居于陰冷的河淵深潭之中潛心修煉,只有少數(shù)沒腦子的才會想著一天到晚為害四方;而一旦修煉完全、時機一到,蛟龍就會在雷雨交加之時,順勢一鼓作氣、直沖云霄——這一點與中國本土的黃老道教學說有關:道教有“五雷”之稱,分別指的是天雷、地雷、水雷、神雷和社雷,其中排在最前的“天雷”主正天序、運四時,起到發(fā)生萬物、保制劫運;而世間修道成仙者,本身就是逆天數(shù)而為。如若修道有悖天理,當修行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時,上天就會降下天雷,以凈妖孽之物;但反過來,如果能撐過這天地間最為兇險的天劫,就代表修道者已經(jīng)有了質的蛻變,今非昔比、更進一步——仔細看天童與一番的決戰(zhàn),千禧塔外烏云密布、雷電交加;天童自身也在交戰(zhàn)前說“最后爬上頂點的人會是我”,表明在天童心中,戰(zhàn)勝一番一行人后自己將如同蛟龍出海、一氣升天一般,成為東京近江連合的一把手,由原來屈居人下的若頭補佐一口氣化為頂點處的存在。

如同《風云》中那首預言雄霸未來的偈子所言,“*******?一遇風云便化龍。九霄龍吟驚天變,風云際會淺水游”,對于天童而言,此前作為若頭補佐的種種矛盾行徑,都不過是隱忍蟄伏、積蓄實力;而荒川真澄、春日一番及近江連合的一系列變故,在使其深處局勢險惡的權力漩渦中的同時,也為其帶來了千載難逢的機遇,使得他成功上位。只是,一時的雷霆并不代表往后便是平安無事,輕視春日一番一伙人的天童最終被這群人所打倒——蛟龍在登天的最后一步被一條咸魚離譜的擊倒,最后反而成為咸魚翻身的墊腳石。

只能說,天童雖然順“勢”而為,卻不知自己不經(jīng)意間已是逆“流”行舟;最后打倒他的,并不只是一番這條小小的咸魚,而是隨之挾卷而來、不可阻擋的黑道凋零的時代潮流。
·魚化龍(龍魚)
關聯(lián)人物:澤城丈(如龍Online)、春日一番


在最新發(fā)售的《如龍7:光與影的去向》中,主角春日一番背后的紋身,是一條生有龍頭的黑色魚;


但其實黑色魚這個設定,起初是為了與《如龍Online》中的Boss——澤城丈相對應。




和7代一樣,Online中的澤城丈也是荒川組的若頭,但不同的是Online中澤城并非由明星真人飾演,在劇情上也有所差異(7代中澤城沒有露出過后背,其設定也不符合魚化龍的寓意)——幾近以一己之力將組長荒川真澄推上了近江連合若頭代行高位的澤城,自身也躋身“近江四天王”之列,最后在系列祖?zhèn)鞯?/span>天臺與春日一番脫衣對決,背后顏色相異的紋身都昭示出二人升天為龍的志向。

春日和Online中澤城的紋身在日語中稱“龍魚”,也稱“化鯉”,中文里一般稱其為“魚化龍”,其形象大多為一條后半身與鯉魚并無二致,頭部卻呈現(xiàn)龍姿態(tài)的奇異生物。有的紋身師為了突出這種生物的“蛻變”屬性,還會將其腹部設計為與龍一致,有著“腹似蜃”(古文中“蜃”一般指的是蛤蜊:《周禮·掌蜃》中的解釋是“蜃,大蛤蜊也”,《國語·晉語》也有“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類也”的語句;但有些古文中對“蜃”的解釋是某種水龍)的特征;或者將其魚身加長,形成類似龍的造型,但在身長上與龍“項似蛇”存在明顯差異,以至于讓人不會將這兩種圖案混為一談。

魚化龍這個圖案出自家喻戶曉的“魚躍龍門”傳說。在大致作于漢末的《辛氏三秦記》(原書已佚,其內容多見于《三輔黃圖》、《水經(jīng)注》、《齊民要術》、《荊楚歲時記》等六朝地理著作;《漢唐地理書鈔》中亦有輯本)里,有“河津一名龍門,水險不通,魚鱉之屬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龍門下數(shù)千,不得上,上則為龍……每逢春之際,有黃鯉魚逆流而上,得過者便化為龍”的句子——這是關于“魚躍龍門”所能找到的最早出典。
早在先秦時的《呂氏春秋》中,對龍門此地的由來就有所提及:“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傳說大禹治水疏通河道,“導河積石”,在黃河峽谷南部開鑿河道(“禹鑿龍門”),造出的河流出峽谷口就稱“龍門”(如今稱“禹門口”)。龍門處兩岸極窄,兩岸山巖陡峭,絕壁狀如斧鑿,加之水流湍急,因而在此形成近似急湍瀑布的“龍門三激浪”。歷朝歷代文獻中均不乏對龍門水勢兇險的描寫,東晉《名山記》言“河水至此山,直下千仞,水浪起伏,如山如沸”,明代《三才圖會》亦言“此處兩山壁立,河出其中,賽約百步,兩岸斷壁,狀盡斧鑿,形狀似門,故稱‘龍門’”;而在如此兇險湍急的激流中逆流而上的鯉魚,自然被視為是奮勇向上、尋求自我蛻變的積極姿態(tài),從而被視為一種含有積極意義的意象;
不過事實上,“鯉魚躍龍門”的說法并不值得推敲:鯉魚雖然有洄游產(chǎn)卵的習性,但它屬于淡水魚,本身的洄游路徑并不長;且鯉科魚類的洄游大多分兩種,一種是從靜水湖泊流向河流干流特定河段產(chǎn)卵的生殖洄游,另一種則是冬季來臨前流向干流河床深處或坑穴的越冬洄游,而這兩種洄游都完全沒有大費周章回到河流源頭處的必要;此外,鯉魚雖然彈跳力甚好,能從水中躍起一米有余,但想要從水流湍急、兩岸間距極窄的黃河龍門游回水源地,幾乎是無稽之談。單就這兩點,其實就能知道“鯉魚躍龍門”這一說法本身存在的漏洞;
但是,這并不是說這一說法是完全錯誤的,這也是前文中稱這一說法為“魚躍龍門”的原因(《辛氏三秦記》也說“魚鱉之屬莫能上……上則為龍”)——現(xiàn)實中的確有經(jīng)歷長距離洄游至河流上游水源地產(chǎn)卵的例子,不過不是鯉魚,而是鱘魚。


這一說法的證據(jù)出自比《辛氏三秦記》更早的《竹書紀年》。在《竹書紀年》的記載中,有一個被稱作“龍門赤河”的現(xiàn)象,并且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晉昭公元年,河水赤于龍門三里”、“梁惠成王思念,河水赤于龍門三日”;這一現(xiàn)象在《辛氏三秦記》中也有記載,被認為是鯉魚躍過龍門后被天火燒掉魚尾、化而為龍的景象,但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并沒有如此濃厚的神話色彩,僅僅作為一種天降異象被記敘。

其實如果有喜歡釣魚或對魚類略有研究的讀者看到這,估計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所謂的“龍門赤河”、“魚躍龍門”,實際上是鱘魚產(chǎn)卵期的景象。鱘魚為海河洄游性魚類,產(chǎn)卵期會從海洋返回河流,并逆流而上來到河流上游產(chǎn)卵。鱘魚產(chǎn)卵前,雌魚雄魚相互追逐,時常躍出水面,臨產(chǎn)前數(shù)日跳躍更為頻繁;在此期間,鱘魚魚鰭也充血泛紅,數(shù)以萬計的鱘魚一同在激流中翻動跳躍,紅色的魚鰭受到光線影響,導致河面都呈現(xiàn)出近似血一般的紅色。某些生長條件異常益于鱘魚繁衍的年份,大量的鱘魚涌入河道洄游,在河面上形成大片的紅色,被周邊地區(qū)的居民所驚覺,從而被作為一種異象而加以記載。
那么,為什么后來的人記錄的都是“鯉魚躍龍門”,而不是“鱘魚躍龍門”呢?這就涉及到古代對魚類的稱呼問題上了:在古代,鱘魚被稱為“鮪魚”、“鳣魚”,此外也有“鰉魚”(現(xiàn)實中被稱為鰉魚的物種實際也屬于鱘形目)、“黃魚”,傳說河南鞏縣東北崖山腹中有一隱秘洞穴隧道,連通黃河與長江,鮪魚每年從南方的長江洄游而上,來到此洞隧便逆流北上,躍過龍門化為游龍,在東漢末年高誘的《淮南子注》中,就明確提到“鮪,大魚,長丈余,仲春二月,從西河上,得過龍門,便為龍”;而東漢前中期成書的《說文解字》中,許慎對“鳣”字的解釋是“鯉也”,這么一來二去,兩種原本并無多大聯(lián)系的魚類就因一個交錯的別稱而被聯(lián)系到了一起,最后導致鯉魚“篡奪”了鱘魚的習性,成為了后世“魚躍龍門”傳說的主角。
當然,鯉魚作為龍形象來源之一,也是其成為“魚躍龍門”傳說主角的原因之一,不過那大致是宋代以后的事:唐代以前,包括《說文解字》、《爾雅》在內的著作中,都沒有特別詳細地對龍進行外貌描寫,大多只記載龍身體細長(或粗長)、身上有翼、頭頂有角等;龍身上出現(xiàn)鱗片是在唐代的事,鹿角和飄帶狀的翼也是在唐代逐漸形成;而后人熟知的“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足似鳳、須似人、耳似象”這一說法,是出自擅長畫龍的五代南唐畫家董羽口中——到這時,龍身上的鱗片和魚鱗就扯上了關系;后來南宋的羅愿在其解釋考證《爾雅》中草木鳥獸的《爾雅翼》中,提到“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盡管《爾雅》中并沒有對龍的外形特征進行說明);到了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翼》則明確的指出了鯉魚與龍之間的共通點:“龍者鱗蟲之長。王符言其形有九似: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也”——再去看看鱘魚,人家身上都是骨板,只有尾鰭的上緣部位有一行棘狀鱗,一看就不符合龍鱗的外形;就這樣,鱘魚失去了原本能在神話傳說中揚名立萬、化身為龍的機遇,從此就只作為一種肉質鮮美的食用魚類被人們銘記了。
這里申明一個很重要的原則性問題:出現(xiàn)在“魚躍龍門”傳說中的魚化龍,和“龍生九子”中排名第九(見明李東陽《懷麓堂集》;明楊慎《升庵外集》中稱第二)的鴟吻(螭吻)并不是一個概念。二者雖然看上去外形相似,但完全不是一個東西,具體解釋見下:
其一,被稱為“鴟吻”的形象,據(jù)《唐會要》所言,在漢代就有出現(xiàn)。當時的柏梁臺(即柏梁殿,后世成為宮殿的泛稱)梁柱之間便已有“鴟尾”作為辟火獸存在(“漢柏梁殿災后,越巫言,‘海中有魚虬,尾似鴟,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厭火祥”);但彼時該物件被稱為“鴟尾”,是因作為其原型的是一種尾部似“鴟鵂”(一種貓頭鷹之類的大鳥)的海中怪魚,其噴水能形成降雨(“海中有魚虬,尾似鴟,激浪即降雨”),故而被用作建筑上的辟火獸。而魚化龍的形象約出現(xiàn)于漢末,僅僅作為傳說而被記載,并沒有任何的現(xiàn)實物件運用;二者從一開始就是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又從何而來“同屬一物”之說?
其二,我國古代建筑樣式上的“鴟尾”,在唐代增設吻部后逐漸轉變?yōu)椤?strong>鴟吻”,宋代以后才逐漸出現(xiàn)龍形并逐漸增多;而以“龍九子”為首的后世說法中,“螭吻”的形象是“無角的龍”或“剪去尾的四腳蛇(壁虎)”,從外觀描述上就與只有頭部化為龍的魚化龍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后世部分作品之所以把螭吻說成或畫成是“龍頭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古建筑的屋脊兩側多呈向上卷曲或翹起狀,如同魚尾;加之脊獸很少施色,浮雕樣式花紋在經(jīng)歷歲月磨蝕后較難看出其確切造型而造成的。
這里就以山西大同華嚴寺和故宮太和殿為例:華嚴寺大雄寶殿始建于1062年,毀于戰(zhàn)火后重建于1140年,大殿屋脊上有一對高達4.5米的金代琉璃螭吻,因其身上附有不同的色彩而更容易看出具體外形;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屋脊上的螭吻有著與龍一致的鹿角,其頭后有彎曲抓地的腳——單就這一點,就已經(jīng)可以將現(xiàn)代各種“螭吻是龍頭魚”的言論扔進廢紙堆了;


而故宮太和殿屋脊上的螭吻,不僅刻畫出了腳,還將其尾部設計為了卷曲的近似螺旋的造型——現(xiàn)實中似乎也沒有多少能將尾部彎曲至這種程度的魚吧?

其三,考古學家和文物鑒賞家在對文物命名以形象樣貌命名的過程中,自然要考慮到各種典籍、民俗、其他同類文物的實例等各種綜合因素,以避免出現(xiàn)混淆相似形象的現(xiàn)象。而目前流傳下來的魚身龍頭文物,如明代的各種銅鑄魚化龍形香薰/香爐,都是以“魚化龍”為其進行命名;倘若螭吻真的就是魚化龍,或者是屬于魚化龍的一種,那在命名時大可以就將其命名為“螭吻形XXX”,何來需要嚴格區(qū)分這一舉措?


在《如龍Online》里,澤城丈背負的龍魚是其野心的見證,在以一己之力將“殺手荒川組”帶上大位的他眼中,最后與一番的決斗早已是云淡風輕,更像是對昔日組內兄弟展示自己的實力,順便將不識好歹想要登上龍門的的毛頭小子教訓一番;但在春日一番身上,“龍魚”承載了更為深刻、更為沉重的含義:18年前一朝墜入深不見底的臭水溝,歷經(jīng)掙扎與磨難,在一群伙伴帶來的機遇下不惜生命的往上爬,在過程中有得也有失,最后艱難地登上頂點,由一條咸魚蛻變?yōu)榻咏凇褒垺钡拇嬖?/span>。
而龍魚本身具備的“半龍半魚”雙重屬性,也是對應了一番在面對天童和少主時的雙重立場:在荒川組事務所時,背負蛟龍的天童無疑是擋在一番面前的一座大山,只有超越他才能登上被稱為“龍”的頂點;在面對因過去而扭曲了本心的少主面前,一番如同上一個被稱為“龍”的男人一般,以赤誠之心對待被自己視為“兄弟”之人,在這一角度上就已證明了一番那其他人難以企及的、能被稱之為“龍”的品格。




如同游戲內那首卡拉OK樂曲《理想的模樣》所唱的那樣,“你有過既難堪又丟臉、恨不得轉身就跑的時候嗎?你有過太悲傷太空虛、恨不得一死百了的日子嗎?——我曾經(jīng)有過。不過,我還想相信自己;我不逃避,也不尋死……要對答案還太早,從谷底往上爬,成為理想的模樣”,春日一番從來都是一個和平凡人并無二致、但卻奮力活出自己的腳踏實地、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和桐生一馬不同,后者是生來就注定開創(chuàng)傳說的人物,其事跡甚至帶有一種超然的脫世感;而春日則可以說是真正從0開始,一步步爬到頂點,這一點更能引起玩家的共鳴——拋開橫式劇情一貫的套路、略顯薄弱的RPG系統(tǒng)和被削減的系列動作傳統(tǒng),春日一番的人物塑造相對還是很好的,人物的魅力在各方面體現(xiàn)出來,一個平凡又不平凡、活出自己又從來不是任何人繼承者的富有人情味的角色,就這樣得以展現(xiàn)給玩家。
“一紀又三年,鯉魚登龍門。化龍非故鯉,龍魚亦非曾。彫承如云散,道予后來人。”——誰能想象,在《如龍》系列中真正登上龍門的,不是鮮艷的緋鯉,也不是深郁的真鯉,而是一條曾在臭水溝里掙扎的咸魚?而在另一個意味上,春日一番背后的龍魚刺青也有著值得玩味的深意:15年前那條沒能登臨龍門的魚,如今以另一種方式蛻變?yōu)辇?/span>——這或許是名越和橫山對當初那個男人的一絲可能是微不足道的補償,或許也是“傳說之龍”內心深處想象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