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落葉的天空

??????天空里沒有落葉的影子。

??????盛夏的樹木總是吝嗇得一毛不拔。又或許，是迫于南方這炙人的炎熱，就有如專橫跋扈的君主統(tǒng)治下受壓迫的人民，悲憫地沉默于鐵鏈枷鎖之下，積攢的不滿和憤慨盡化作無聲的嘆息，風(fēng)起處輕輕地?fù)u曳著枝條，試圖從流動的空氣中嗅出零星解放的氣息。校園內(nèi)的人工河靜靜地流淌著，那神態(tài)酷似牢獄中的看守，面無表情地來回巡視著，對那岸旁樹木的呻吟不聞不問，他只管履行著自己枯燥也談不上美好的職責(zé)。水面輕輕泛起了波瀾，激起了無數(shù)的同心圓，由內(nèi)向外逐漸擴(kuò)散而歸于平緩。是什么吸引了看守的注意力。

??????一雙小腳插入了水中。它們看起來那么清新自然，那么楚楚動人，而這個入水的動作瞬間打破了夏夜壓抑已久的布景般的平靜，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微風(fēng)、鳴蟬也伺機(jī)而動，小小地?zé)狒[了一番，但又終究在黑暗充滿誘惑的撫慰下再次呈現(xiàn)出難以捉摸的寧靜。水面也平息在了略高于腳踝的腿上最細(xì)的地方。水平線上是一雙纖細(xì)的腿，撐著深色的格子短裙，在它上部與它接壤的是一件素雅的白色背心，恰到好處地衫托出它的主人窈窕的身姿，光潔可人的脖頸托著一張秀氣的瓜子臉，表情如夏夜般恬靜，那雙眼睛卻分明閃過一絲異樣的眼神，黑夜部分掩飾了它們的動人，卻無法抑制那束目光幽幽地穿透水面，落在水中的腳背上。沉默良久，那張小嘴輕輕咧開了一條縫?！鞍ァ绷盅﹪@了口氣，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出神。許久，她猛地抬頭望向深邃的天空，感受著腳底和腳背傳來的清涼，就像那雙手溫柔的撫摸。天階夜色涼如水。終于，有股狂烈的躁動不安的東西沖破了她的眼眸，一浪接一浪地洶涌而出，就像來自南極的寒氣，霎時間已經(jīng)充滿了林雪周身的空氣，卻還在拼命往外擴(kuò)散，似乎眼見著要把這炎熱的夏夜完全凍僵，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的身子輕輕歪了下，可身旁卻空落落的一無所有，她伸手撐住了地面，恢復(fù)了平衡?！昂?，你在哪呢?！彼难劢峭赋鰺o限的哀愁，而她的意志終于舉起了白旗，任由回憶和思緒滾滾而來，泛濫成災(zāi)，在她的腦海里奔騰肆虐。

??????“七夕，還真是個諷刺的日子。作為一個戀愛中的人同時又作為一個學(xué)生，無論是情人節(jié)還是七夕總是恰逢寒暑假，而我們不在同一個城市，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過。我倒不在乎這個，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已經(jīng)讓我相當(dāng)滿足了，哪怕再少一點(diǎn)，但能就這么維持下去，多好…”林雪抬起頭望著星空出神，“這是牛朗和織女相會的日子吧。他們這會兒在干什么呢？是手拉著手、肩并著肩、卿卿我我地交換著甜言蜜語，還是在天上人間歡快地游玩。那放牛娃…會不會像那小子一樣呢？那個七仙女…她怕癢么？真有點(diǎn)嫉妒他們呢，盡管一年只能見一次面，但這一次總是有保障的。而我下一次見他又會是在何年何月，到時他會不會帶著他的老婆和孩子…”林雪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和眼角都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了一下，“但即便是這樣還會有下次嗎？是不是沒有更好。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我們終歸是沒有長久。”七夕正值暑假中旬，留在學(xué)校的學(xué)生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此刻仍有一對情侶從林雪身后經(jīng)過，兩個人私語了幾句，都開心地大笑起來，似乎他們腳下路邊的林雪只是一微陣風(fēng)、一朵毫不起眼的草叢中的雛菊?！盁釕僦械娜嗽谝黄疬^節(jié)的時候，眼里永遠(yuǎn)只有他們的另一半，在這樣鮮明的主體之后，作為背景的整個世界再怎么大，竟然也可以被忽略，這樣的不成比例還真是有點(diǎn)神奇。我不在乎…我真不在乎？猶記得有一年七夕是周末，老媽沒有上班，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笑著問‘雪兒，今天有什么活動嗎？’老媽的話中也許還帶著比字面更多點(diǎn)的意思吧，至少我是馬上就想到了他?！信笥鸦丶胰チ??！c其和老媽說這個，倒是不如留到將來的某一天帶著那家伙來見老爸老媽時再給他們慢慢介紹，而七夕什么的也是這樣，我當(dāng)然想和他一起過！而我竟天真的以為，一次兩次不打緊，我們有的是一起過的日子和機(jī)會…而他終究還是走了，他竟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一滴晶瑩的液體從林雪的眼角滑出，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滾動，墜落，墜落…終于撞上了水面，與河水融為一體，小小的波紋讓水中模糊的倒影晃蕩起來。在這七夕夜無邊的黑暗中，巨大的孤獨(dú)感再次不可抗拒地襲來。

??????俯仰之間，三年的時光已匆匆流逝。林雪憑借優(yōu)異的學(xué)業(yè)成績得以保研，張恒要回自己的家鄉(xiāng)城市發(fā)展。“地理上的分離我可以忍受，雖然也許不太好受，需要漸漸習(xí)慣，但我可以去適應(yīng)，為了最終和他在一起…可是又怎會想到還沒完全做好地理分離的心理準(zhǔn)備，分手就破門而入了。這感覺…有點(diǎn)像準(zhǔn)備行裝逃跑，正當(dāng)眼見著準(zhǔn)備得當(dāng)時強(qiáng)盜卻已然捷足先登，死死地把住了去路，再也看不到任何通往幸福的希望。那天和他出來，分明看見了他眼神中的躲閃，就已然猜到了大半?？墒沁@回我卻沒有點(diǎn)破，我真希望是我笨，是我想錯了，既便越來越明顯，我也希望它來得晚一點(diǎn)，好讓他有在猶豫中改變想法的可能。我不敢問，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我向來都希望他和我說話，不論是聊心事還是講笑話還是關(guān)心我，除了那天，我不想他開口，可是我又能怎么阻止…‘小雪…我們…我們分手吧?！@句話就像斷頭臺上的鍘刀，終于還是掉了下來，而他的語氣也恰如那懸著鍘刀的鐵鏈般冰冷，似乎還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惻隱的猶疑，難道金屬也會可憐那即將身首分離的愛情？‘說說原因吧?！且苍S就是當(dāng)時能拿出的最多的鎮(zhèn)定了吧?！?/span>

??????“‘我…我母親給我安排了婚事，對象是一個小時候和我玩得蠻好的女孩，她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好朋友，我父母和她父母都很滿意這樣的結(jié)合。聽我母親說…那女孩對我也很有好感…’‘是啊，她對你很有好感！我呢？我對你一點(diǎn)好感也沒！我一點(diǎn)不喜歡你！一點(diǎn)也不愛你！’‘小雪…’‘你母親知道你有女朋友嗎？’‘她之前…不知道，后來她和我說完這個我和她說了，她就問了我們的情況，說我們既然不在一個地方了…’本想忍到他說完，可我終于還是沒忍?。骸婧茫瓉砟銒寢屩斑B有我這號人存在都不知道，你以為我們才多大？你以為我們還是中學(xué)生嗎？我林雪有那么糟糕，有那么見不得人嗎？！’‘當(dāng)然不…’‘的確，我也沒和我爸我媽說！但是他們不會給我張羅這個，而且你愿意的話，我隨時可以帶你去見他們！可是你有提過這事不？這事還非得再等我來主動提起嘛？我算是明白了，你當(dāng)然不急，你急什么？反正有你青梅竹馬的女孩等著你回去和她一起過日子呢。我林雪又算什么？！只不過是個隨時供你搔癢玩弄的輕浮女人…’‘小雪！’‘…只不過是個為了你什么傻事都愿意做的女人，只不過是個癡心妄想著能和你白頭偕老的笨女人！’‘小雪…你別哭呀…’其實心里何嘗不明白，是我任性，而事情并不是我說的那樣，他又怎可能不愛我！只是他也沒想到罷了，但他是個好孩子，很孝順父母…” ???“那天回宿舍后，眼睛腫得厲害。瞞不過去的，于是就和露娜她們一五一十地說了，又哭了一場，她們輪番擁抱我，安慰著我，可我卻沒聽進(jìn)她們說了啥，真記不清了，那時腦子一片空白…后來也漸漸想開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勇敢堅強(qiáng)地生活下去，即便我已經(jīng)失去他了。而在他用給我腳底帶來的癢感闖入我的世界之前，我不是一樣活得很開心很快樂，還能回到那個樣子么…何況人家都訂婚了，兩廂情愿的事，雙方的父母又是老朋友，我要再無理取鬧，挑撥離間，逼著他反對長輩的意思，那就是我蠻不講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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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和他母親再次的爭取依然沒有改變結(jié)局，那我又何必強(qiáng)人所難呢。同樣是在現(xiàn)在的這個地方，我們一起靜靜地坐著。那時多好啊，雖然知道馬上就將要失去，但至少那一刻身邊還有他…終于忍不住再次依偎在他的肩頭，這感覺哪怕再怎么熟悉也永遠(yuǎn)如第一次那般幸福美好。而他也輕輕摟住了我，我知道他是愛我的，這就足夠了吧。既然上天不愿成全我們，何不善始善終，各自放生。然而，當(dāng)意識到他總要放開我，總要離去的時候，突然又覺得萬分不舍，又任性地希望能改變這樣凄美的結(jié)局，甚至希望美杜莎忽然從面前的小河里鉆出來，用她那活蛇組成的發(fā)絲下猙獰的面目盯著我們，我一定勇敢地迎著她，他應(yīng)該也不會退縮吧。就讓美杜莎把我們統(tǒng)統(tǒng)石化，我們就可以這樣永遠(yuǎn)相依…多么可笑的想法…”

??????林雪感覺自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這一刻她忍不住又以為是摟著她的張恒在搖著她，可是周圍并無別人，一直是她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于是她就覺得應(yīng)該是她自己想得有些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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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在這個沒有落葉的夏夜，林雪終于放聲大哭。她的哭聲也許比不上她的笑聲悅耳，但在現(xiàn)在這空曠寂寥、幽靈城堡般的校園內(nèi)卻顯得空靈而凄厲。她和家里說這個暑假留在學(xué)校是因為實習(xí)，實則只不過是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宿舍里，導(dǎo)師布置的課題一個月了還全無動靜。小玲出國了，三妹回了老家，露娜留在這座城市工作，每周末會來陪陪她，但今天不是周末，露娜還正巧去外地出差，不然若知道林雪是這種狀態(tài)想必?zé)o論如何也會請假趕來。林雪便后悔自己為什么決定不回家，那樣至少還有父母陪著照顧著，她一下子便不明白自己還在絕望地想留住什么或是等待著怎樣的奇跡?！斑€是爸爸媽媽好啊，怎么都不會離我而去。而他呢，他這會會在哪兒？在和他的新女友幸福地一起過節(jié)了吧？他好久沒來電話或短信了，該是開始淡忘我了吧…他會搔他新女友的腳底么，她有我這么怕癢么…也許他們小時候就常常這么玩吧…可是我又怎么能淡忘…”她把捂著臉的雙手輕輕拂開擋住視線的頭發(fā)，又看到了自己泡在水中的雙腳，想著這雙腳上會不會有哪一寸肌膚沒有他的手指停留過的痕跡。而撓癢癢當(dāng)然也只是他們愛情中的一小部分?！八娴膶ξ液芎茫陙硪蝗缂韧伢w貼著、關(guān)心著、疼著我，正如他當(dāng)初的那首詩里寫的那樣，直到那天之前…可為什么偏偏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可不可以不要！可不可以不要啊…”

??????林雪哭得更厲害了。這時又有一對情侶從她身后經(jīng)過，他們之前說笑著，經(jīng)過林雪身邊時安靜了下來。那個男生看了看林雪，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表情中透出了幾分憐愛和不舍，他身邊的女生發(fā)現(xiàn)了他表情的變化，不滿地拉了他一把，但當(dāng)她也看向這個肩頭不住抽動，看不見臉卻只能看見長發(fā)披散垂落在面前的女孩，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認(rèn)自己男友的感受情有可緣，也暗自慶幸著自己的幸福。

??????“還真給小玲說中了。在沒有戀愛之前，我還真沒想到自己能陷得這么深，這么不可自拔?？墒俏业纳钪兴暮圹E無處不在，自己正穿著的裙子，都是和他一起逛街時淘來的。還有錢包里的大頭帖，電腦里的一些資料…這叫我怎么能走得脫…我也一點(diǎn)都不想走脫！真的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回來吧臭小子，回來?。∧莻€女孩有什么地方比我好！我就不信你當(dāng)真能忘了我！我就不信你敢說你不愛我了！你可知道，即便有一天我也不得不結(jié)婚嫁人！我只愿意把它們交到你的手上，…回來吧…我好想你呀…樹梢的鳴蟬，你為什么叫得這么響亮？難道你有他的消息，卻急于無法用我能理解的語言傳達(dá)？不息的河水，你能否再流得遠(yuǎn)一點(diǎn)？流到他身邊，去告訴他我依然愛他，依然在這里等他！即便他已走得很遠(yuǎn)，即便都是我的一廂情愿…天上的牛郎織女，能不能把你們的幸福分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就讓我和他在一起吧，哪怕一年就只見他一面…”

??????“猶記得和他在KTV里唱歌的時候，一起看著《我們的愛》的MV，說著那個男主角幾次扔椅子砸到玻璃上的位置都不同…也順便記住了那句旁白‘只要和你一起奔向時間的盡頭，天空，就藍(lán)得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變黑’”。林雪淚眼迷蒙地再次抬起頭來，仰望著黑漆漆的天空，不再有落葉，甚至星光也不甚明亮?！拔覀兊膼郏^了就不再回來…”林雪輕輕地唱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這陳舊的歌詞與她新近的心情竟如此楔合，她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直到現(xiàn)在我還默默地等待。我們的愛，我明白，已變成你的負(fù)擔(dān)，只是永遠(yuǎn)我都放不開，最后的溫暖，你給的溫暖…”沒有了配樂的伴奏，沒有了當(dāng)時那唯一卻忠實的聽眾，她甜美、婉轉(zhuǎn)的嗓音中夾雜著抽泣，卻依然執(zhí)著而深情地持續(xù)著。夜風(fēng)不再抽打枝條，駐足聆聽；蟬停止了鳴叫，知趣地讓出了獨(dú)唱的機(jī)會；而依舊靜靜流淌著的河水像是聽出了她的哀愁，盡可能地模仿著那離她而去的人兒，含情脈脈地幫這個受傷的女孩。

“小子，我唱得好嘛～”林雪固執(zhí)而絕望地轉(zhuǎn)過頭去，依然沒有張恒的影子，仿佛張恒明明就在身邊，可整個世界卻惡作劇地把他藏了起來，隱去了外形，不讓她看到?！皬埡悖愠鰜戆?，別和我捉迷藏了！你這大色狼，大壞蛋，出來呀…我很笨，看不見你，可是我知道你在的，我知道你愛我！出來呀，別躲了！來呀，抱抱我…吻我啊…來啊……你倒是來啊……”

??????林雪泣不成聲，甚至因為悲傷過度而看起來有點(diǎn)小小的瘋狂，卻猛然清醒地記起了一件事?！八孟瘛孟駨膩砭蜎]吻過我！我過去不一定在意，但這是千真萬確的。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呢？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難道他要把他的吻留給…不…不是那樣吧…不行！我要去找他，要去找他媽媽，要去盡最后的力氣爭取我們的幸?！盅?，你冷靜一點(diǎn)！你還是從前的那個林雪么？早就不是了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這時，身后又響起了腳步身。起先她并沒有留意，直到走近了，才發(fā)覺出這次不是兩個人的腳步，而是單獨(dú)的一個人的。而那腳步聲更是難以置信地，在她身后戛然而止?！斑@腳步聲…就和我在跑道上跌倒的那天聽到的一樣，只是更近、更清晰、更堅定，但是這…這怎么可能會是他？！他早都回去了呀。難道…難道他說服了他媽媽，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回來找我了？這是真的么…也許是我聽錯了吧，也許這根本不是他，只是我太想他了而已，那會是誰…”林雪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心中洶涌激漲著的熱切渴望，她知道有多渴望很可能就換來更多的失望，可是她根本沒法平靜。忽然，她清醒地意識到時間不早，四下里再無別人了！而張恒又怎么會知道她這陣子沒回家？就算是他找了露娜，露娜應(yīng)該也會告訴她的，何況即便他知道自己在學(xué)校，又怎么知道她這會兒這么晚了并沒在寢室休息，而是在這荒涼處閑坐？頓時，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跳急劇地加快了。她意識到，如果背后的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張恒，而張恒又不在身邊，她有可能…有可能就有危險了，而且此刻鞋子還不在她腳上。學(xué)校是對外開放的，什么人都進(jìn)得來。當(dāng)然，也不一定，也許只是個單獨(dú)路過的男孩看她哭得傷心，想安慰她兩句。但她多少希望，背后的人當(dāng)真就是張恒…她豎起耳朵，再沒有半點(diǎn)多余的聲音，那個人不是如雕像般紋絲不動，就是憑空消失了。她慢慢地、慢慢地、猶豫著、忐忑著、期待著、抗拒著。向身后轉(zhuǎn)過臉來。

?還沒等她看到那張臉，那個人影便消失在了他原來的地方。來不及等林雪更多地疑惑，她感到一雙手臂緊緊地?fù)ё×俗约海屗茈y動彈，甚至沒法再轉(zhuǎn)頭看向這雙手臂的主人?！斑@到底是誰？！是幸福，還是災(zāi)難…得先試著讓他放開?！薄胺砰_！”林雪喝道。那雙手竟然順從地馬上松開?！霸趺戳耍俊碧炷?，竟真的是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但是，無論是哪種情況，他又怎么能說得如此若無其事…“你…”林雪本想裝裝矜持，質(zhì)問他，責(zé)怪他，不理他，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失去他的害怕遠(yuǎn)遠(yuǎn)勝過這種裝模作樣的欲望。她淡淡地問道：“你怎么說得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啊？…額…發(fā)生什么事了？”

??????林雪著實有點(diǎn)搞不懂了。她轉(zhuǎn)過臉看著面前的張恒，又看看遠(yuǎn)處的樹木，依然沒有落葉，但是樹梢上也沒剩幾片葉子了。周圍很黑，但那扇玻璃窗再怎么透明，還是能分得清。她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裹得很嚴(yán)實，就上衣來說，是她自己的外套，外面披著張恒的外套。那么多的眼淚，居然也瞬間風(fēng)干，完全消失不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尷尬地笑了笑。

??????“你怎么了？”張恒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里充滿了關(guān)切?！拔覄偛抛鲐瑝袅?，感覺超級真實，所以挺難受的。”林雪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兒？”“圖書館二樓的角落，今天不是三樓很擠，我們在二樓?！薄芭?，想起來了。那我們之前不在這兒的吧？怎么到這兒來了…”“到了快閉館的時間，我看你…看你還睡得很香，不忍吵醒你，就輕輕把你抱到這兒來了，你的東西也都給你整好了。果然也沒人過來巡查，他們關(guān)了燈就關(guān)大門了。”林雪猛地想起夢中她感覺輕輕搖晃了下，卻找不到原因，這下她終于明白是為什么了。“干嘛不早叫醒我啊…害我…”她在心里接著說完了這句：“白在夢中為你小子說了那么多丟人的話，流了那么多眼淚?！薄皦粢娛裁戳?？”“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十一點(diǎn)多吧?！薄鞍?！我該和娜娜打個電話，不然她們會擔(dān)心的。”“我之前和娜娜打過電話了，和她說不忍心吵醒你們家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小雪，所以今晚只能留在圖書館陪你了，讓她放心?！薄斑@下好了，她們仨今晚可算是有話題了。”林雪笑了，“不過你還真是蠻周到的?！薄邦~…沒什么，那你的夢…”“你就那么想知道這個？”“恩，是吧，想看看是什么讓你難受了…”“不告訴你?！绷盅┞冻隽祟B皮而狡黠的微笑?！半y道要我學(xué)娜娜她們逼供你嗎？在這地方呢…”張恒示意性地上下看了看，“可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薄皝硌?，誰怕你，哈哈…”“得了吧?！睆埡闵焓职蚜盅堖M(jìn)懷里，林雪依偎在他肩頭，把自己的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澳氵€是說說吧？我還真蠻想知道的。”“你想不到嗎…”“既然你這么說…難道是…”“就是那個難道了吧。”“哦，大概明白了。那…那你不想說就別說了吧，沒關(guān)系的?！薄澳阕兟斆髁恕薄昂湍阏f被你傳染了唄?！薄拔艺f…我說出來，你別笑話我呀…”“恩。好的?！?/span>

??????“……”“恒？”“……”“我…我說完了，你…你不想笑嘛？”“……”“……”“小雪，我從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笨?！薄鞍?？”“你怎么會以為…我可能覺得這個好笑？”張恒的聲音提高了些?！澳恰焙诎抵校盅┮廊荒芊直娉鰪埡阊劢悄切┚К摰囊后w?！昂恪薄皩Σ黄穑乙稽c(diǎn)也不覺得好笑?！薄八憷?，別想它了，只不過是夢嘛。”“是夢，但又不僅僅是吧?！睆埡闩徚司彵砬??！澳恰绻麑恚銒寢屨娴淖柚刮覀儭薄八先思倚r候?qū)ξ覈?yán)厲，這幾年不怎么管我了，她很開明的啦。這方面的事偶爾和她提起，她說相信我的眼光?！薄澳?，那萬一，萬一她不同意呢？我們怎么辦？”“沒什么萬一的?！薄凹偃缬新铩绷盅┰趶埡銘牙镙p輕搖晃了下，語氣里明顯帶上了撒嬌的口吻，張恒把她抱得更緊了?！凹偃缬械脑捖铩睆埡爿p輕地笑了，心想著林雪竟能讓他痛心或開心都來得這么容易，“那我就和她耍賴唄。騙她說…你是我的人了～我非你不娶，不然就孔雀東南飛，哈哈…啊！你能不能輕點(diǎn)！真的很疼啊…”“死色狼！讓你亂說話…還有別提死?！绷盅P(yáng)起臉看著張恒，張恒也正望著她，“就算你將來真的不得不離開我，好好的活著，去愛你該愛的人，聽見沒？小子…”“小美女，你再說試試？”“我不說就是了嘛…討厭你啦！”“你…你真的那么想和我結(jié)婚呀？”張恒以為哪兒又會挨上林雪一下子，得到的卻是林雪溫柔的答復(fù)：“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黑暗中，他們又緊緊地?fù)г谝黄稹?/span>

??????“問你個事兒？”林雪想到了什么?！岸?？”“你…你吻過我沒…”“沒呢...楓葉林那天，你不是不肯…這個…你不記得？”“我記得，但我可說不準(zhǔn)…你這色狼哪天趁我睡著時會不會偷吻我呢～”林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著難怪自己沒有夢到和張恒接吻的經(jīng)歷?！肮粫哪?，我不是和你說過了。你不相信？”“我當(dāng)然相信了。恒…”林雪咬了咬牙，不再猶豫，干凈利落地脫口而出：“在我下次和你有關(guān)的夢境里，不論是喜劇還是悲劇，如果還是沒有你吻我的記憶，我會…”她終于還是卡殼了下，“我會失望的…”

校園和城市里的燈火次第褪去了色彩。圖書館內(nèi)、張恒的懷里，林雪的眼睛宛如浩瀚宇宙中一對明亮的雙子星般璀璨絢爛，那雙寫滿了愛與幸福、夾帶著期待與溫存的眼珠好似兩顆無價的黑瑪瑙，透射出迷離而誘人的光茫，在黑暗中深情款款、閃閃發(fā)亮。

??????“等一下哦～”林雪伸手輕輕抵住張恒?！岸鳎俊薄澳恪摰粑倚影伞薄安灰税?？天氣挺冷了現(xiàn)在，會著涼的?！薄肮阋詾槲沂巧叮静菝?？其實我身體還蠻好的啦，雖然可能和你小子比是差了點(diǎn)，但還不至于這么弱不禁風(fēng)。來吧～”林雪把雙腳蹺了起來，她今天穿了雙藍(lán)灰色的靴子，“我知道在你眼里…光腳的我才是最美的…是吧～”在張恒面前，她已然沒有原先那么害羞，但說完這句，還是忍不住感到臉頰發(fā)燒。張恒的心劇烈狂跳起來：“你…你…你還涂了…”“恩～”“這個天氣…給…給誰看呢？”張恒發(fā)現(xiàn)自己問題的答案實在沒有什么懸念?！澳憧上矚g？～”“恩……你的人也一樣…”“哈哈…女為悅己者容嘛～”林雪的聲音逐漸低到幾乎難以聽清，而張恒輕輕撫摸著林雪那有如博物館玻璃櫥內(nèi)的藝術(shù)品

??????“來呀～”上眼皮和下眼皮好似兩扇優(yōu)雅的窗簾，徐徐拉上，漸漸合攏，瞇成一條縫，修長烏黑的睫毛輕輕地扣上了門鎖，終于完全擋住了林雪美麗的眼睛，阻斷了她從窗口向外眺望的途徑，卻可以全身心感受著來自內(nèi)部的美滿和溫馨。

??????“怎么啦～”半晌，林雪沒有等到她期待的感覺如約而至，終于輕輕地問道，依然閉著眼?！拔腋杏X…這個時刻…好神圣…我有些…”“沒關(guān)系，我等著～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呢～”林雪的嘴角揚(yáng)起一個淺淺的微笑。

??????兩張寫滿幸福的臉龐間距在慢慢縮短。

??????“小雪，我愛你?！薄昂?，我也愛你～”唇齒分開了片刻，“好呀，當(dāng)然可以～”張恒輕輕捧起那雙柔軟溫?zé)岬拇善?，輕柔地印上了自己的嘴唇。

靜悄悄的圖書館，窗外是不落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