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耶棠聲

“小貓……別怕……別怕……沒事啦……”一個稚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消失在了風(fēng)里。

這是七月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天空一碧如洗，連綿的山巒沐浴著陽光，山頂寺廟的鐘聲從遠方傳來。水泥路被太陽照得反光，路旁大片蔥郁的青草泛著金光在微風(fēng)中搖曳，樹葉正嘩啦啦地訴說心事，陽光從枝葉間射下來，映出斑駁明滅的光影，我踩著斑斑樹蔭來回踱步。

“小貓……別怕……別怕……沒事啦……”聽見風(fēng)里幾近消失的聲音，我忍不住踏上青藍色石片鋪成的小路上……不久，就遠遠看見，離離青草中那抹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我一步步走上前去，在距她還有幾步之遙時停下腳步，望著她的背影出了神……

吃過午飯，我和妹妹一起散步，一路說笑，卻……在那條熟悉的水泥路上，看到了那一幕：一具尸體赫然地出現(xiàn)在路上，小貍貓的尸體……太陽亮得刺眼，萬物都在深夏里瘋長，一切都郁郁蔥蔥，充滿生機。那具尸體太過突兀了……可是，就算與一片生機的世界格格不入，它的生命還是定格在了某一瞬間……我一向?qū)εc死有關(guān)的東西萬般恐懼，說不出為什么，就像看到小貓的尸體，嚇得丟了魂般的恍惚緊張，不敢稍稍朝尸體走近一點兒，也不敢去再看它一眼，只想立即逃跑……

正當我在恐懼中失了神，六神無主的時候，妹妹突然說：“姐姐，你在這兒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話音剛落，她就小跑到小貍貓的尸體旁，蹲下身來顫抖著雙手抱起小貓，然后小跑到水泥路旁那條小路上，很快，白色的身影就在離離青草中隱沒了蹤跡……

古木投下的斑斑樹蔭落到地面，我站在原地百感交集：要是它還活著該多好啊，那樣的話，我們相遇在這樣的午后，我和妹妹一定會寵溺地摸摸它的頭，它一定會喵喵叫著和我們一起玩兒，我們還會給它帶好吃的……可是，不可能了，今生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就隔著生與死……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一輛滿載砂石的大卡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隨著它疾馳而過的風(fēng)毫不客氣地撲到我臉上，熱哄哄的風(fēng)帶著刺鼻的汽油味，嗆得人難受，我踉蹌后退，一個無意識的低頭，竟看到：巨大的、漆黑的，鬼魅般丑惡的車輪碾過地上的斑斑血跡，那血跡是小貍貓的，尚未全干……驚嚇之余我暗暗慶幸妹妹及時抱走了小貍貓，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可是，慶幸有什么用呢，小貓已經(jīng)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生命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可以被剝奪嗎？

從我看到慘像的時候就知道，是一輛疾馳而過的車奪去了小貍貓的生命。鄉(xiāng)下的水泥路上，這樣的情景不算少，以這樣的方式喪失生命的也不止小貍貓，還有小狗，以及被壓得皮肉分離的蛇和青蛙……它們都死得極凄慘……

“小貓，你在這兒會不會孤獨？會不會沒人陪你？你放心，我有空就來看你……”恍惚間，我聽到妹妹嘶啞的聲音，身上不禁泛起絲絲寒意……她依舊蹲著挖墳，長發(fā)被風(fēng)吹亂，落地的裙角染了灰塵，沾著泥土的雙手上下翻飛……我提著一顆心向她旁邊看去，那個貍貓一動不動地躺著，它還那么小，小貓仔的稚氣與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它，我不自覺地向前走去，卻在看見它臉上殷紅的血跡時，猛地意識到它已然是一具死尸……陽光不知什么時候黯淡了下來，青草和古木在風(fēng)中瑟瑟哀嚎……似有還無的鐘聲此刻分外凄婉綿長……

小貓的墳挖好了，妹妹小心翼翼地把小貍貓放入土坑中，然后是久久的沉默，我看到她的身體微微顫動著，淚水順著臉無聲落下，良久，她咬咬嘴唇道：“下輩子……別再做小貓了，好嗎？”說罷，她抓起土一層層灑在小貓的尸體上，尸體漸漸不見，墳也漸漸被填平，最后，妹妹找來雜草附在那個小小的墳上……掩蓋好后，小貍貓的死尸終于不再在一片生機勃勃中顯得突?！?/p>

我知道，我沒有權(quán)利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zé)這場事故的肇事者，或許他只是一時粗心疏忽，或許他已經(jīng)心生悔恨，或許他有急事來不及下車將小貍貓的尸體抱到車輪碾不到的地方，或許他不敢面對因為他的疏忽而喪命的小貍貓……又或許有一天我也會長大，也會為了追求速度而罔顧生命？……

那條水泥路是我和妹妹走向遠方和回歸故鄉(xiāng)的路，那片離離青草是藏著貓冢的青草，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那片草兒枯了又青，青了又黃……草木依舊，山河依舊，日月星辰都依舊，可是，它呢？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匆匆駐足過的小貍貓呢？它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