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鳴】你是我的文藝復興 03
? ? 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總喜歡惡作劇似的將兩個毫不相干的個體牽扯到一起,有些人一旦遇上了,就注定要輸?shù)靡粩⊥康亍?br/>
? ? 一整個下午,陳一鳴的魂兒就沒有幾分鐘是完完整整在他自己身上的,手中的筆一直無意識地在紙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來回地畫著圈。
? ? 井然,這兩個字是埋藏在陳一鳴內心深處最不愿意觸碰的秘密。
? ? 他將他視為自己年少時一個的夢,曾經沉溺于其中時有多么地美好,清醒時就有多么地撕心裂肺。
? ? 很多年前陳一鳴就知道,他和井然就像是兩條方向完全不同的直線,即便曾意外地交匯于某一點,可最后終究還是要回到各自的軌跡上去,從此一別兩寬,再無交集。
? ?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那些所謂的釋懷原來在現(xiàn)實面前竟是如此地不堪一擊。
? ? “說說吧,對于‘大愛城’這個項目你是怎么看的?”
? ? 耳邊突然傳來王子茹的聲音,打斷了陳一鳴紛亂的思緒。他抬頭從后視鏡里看了眼坐在自己身后的倩影,這才想起來他們此時已經離開了愛與家,正在返回公司的路上。
? ? 于是,他低頭清了清嗓子,努力將所有的雜念都暫時拋諸腦后,沉聲說道:“從表面上看,‘大愛城’確實迎合了近期國內市場上對于商品房買賣所實行的一系列調控政策,可以很好地解決青年人的住房剛需問題。如果愛與家此次能順勢打造出自己的獨立品牌,并盡快占領先機,那么將來在行業(yè)內還是極具競爭力的。”
? ? 王子茹一邊聽,一邊低頭在手里的iPad上快速地瀏覽著什么,她心知陳一鳴顯然還有話沒說完,便朝他微微揚了下下巴,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 ? “但是,就現(xiàn)有的運營模式而言,需要房屋中介機構先以自身的名義承租大量房產,同時還需要投入一筆不小的資金用于房屋的統(tǒng)一改造,因此在短期內,資金回籠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今天穆云平的表現(xiàn)來看,似乎愛與家的高層們在推進‘大愛城’這件事情上還存在著分歧。所以,對于這個項目總體上我還是持保留意見的。”
? ? “嗯,說的不錯?!蓖踝尤闵焓职淹嬷蠖暇碌呐滹?,贊同地點了點頭,沒過多久又接著問道:“那你對剛剛那個設計師——井然的印象如何?他在會上介紹的空間翻倍方案聽上去可比項目本身要有意思得多啊,非常符合目前上海小戶型業(yè)主的需求。這么精巧的設計用在一個租賃公寓里,屬實是有點可惜了?!?/p>
? ? 聽到王子茹突然提到井然,陳一鳴不由得楞了三秒,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的腦子瞬間又變得混混沌沌的,只好訥訥地答道:“他......確實非常優(yōu)秀?!?/p>
? ? 好在王子茹并未將他的敷衍放在心上,反而話鋒一轉,有些出人意料地問道:“哎,一鳴,我記得你好像是城濟大學畢業(yè)的吧?”
? ? 陳一鳴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緊接著,王子茹就將自己手里的ipad從后面遞了上來。
? ? 他順手接過來一看,就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井然這些年的簡歷,其中大學一欄還專門被人著重標注了出來,陳一鳴立馬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 ? “找個機會約這個井然出來好好聊一聊吧,像他這樣優(yōu)質的合作伙伴,我們天曳可不能輕易錯過了?!?/p>
? ? 陳一鳴雙手捧著手機,已經窩在沙發(fā)里發(fā)了將近一小時的呆了。
? ? 此刻,他正在遭遇自己職業(yè)生涯中最大的瓶頸。誰會想到,饒是像他這樣經驗豐富的策劃大師,居然也會為了一個簡單的邀約而犯起了難。
? ? 有空出來一起吃個飯嗎?
? ? 陳一鳴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用一種怎樣的心情打下這行字的。
? ? 期許,猶豫,忐忑,竊喜,各式各樣情緒輪番充斥著他的每一根神經,讓他的心宛如坐上了過山車,一直忽上忽下,起起落落的。
? ? 終于,他暴躁地薅了薅本就亂得像鳥窩一樣的頭發(fā),心想,死就死吧,隨即一咬牙,狠狠地按下了發(fā)送鍵。
? ? 一個小時過去了。
? ?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
? ? 可陳一鳴的手機始終沒有響過。
? ? 他側身躺在偌大的雙人床上,靜靜地望著床頭柜上寂靜無聲的手機,眼底的光慢慢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 ? 小時候,我們總喜歡刨根問底,不停地纏著身邊的大人滿世界地追問一個為什么,可等到長大了以后才知道,其實有些問題,沒有答案就是它的答案,沒有回應就是它的回應,這是一種專屬于成年人之間的默契與體面。
? ? 想到這兒,陳一鳴緩緩翻了個身,一把扯過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在黑暗中落下了一記無聲的自嘲。
? ?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嗡嗡聲驀地打破了這一室的死寂,霎時將陳一鳴整個人激得從床上呲溜一下蹦了起來。他激動地伸手拿過手機,卻發(fā)現(xiàn)屏幕上不停閃耀著的名字并非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臉上的失望之情頓時溢于言表。
? ? 直到掌心被手機震得微微有些發(fā)麻,陳一鳴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穿上拖鞋,朝著陽臺的方向,一邊走,一邊接起了電話:“喂?”
? ? “一鳴,在干什么呢,出來喝一杯??!慶祝本人從今天開始恢復自由身,即將走向人生的巔峰!”
? ? 電話那頭傳來的巨大音浪讓本就心情不佳的陳一鳴愈加覺得煩躁,他不得不將手機從自己耳邊移開一段距離,罵罵咧咧地沖著話筒喊道:“雷浩文,你大半夜的發(fā)什么瘋呢?”
? ? 而雷浩文顯然是有些喝大了,大著個舌頭嘿嘿一笑:“我沒瘋,我從才金辭職了!”
? ? “什么?”
? ? 陳一鳴一聽,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是,你考慮清楚了沒有啊,創(chuàng)業(yè)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的,我之前不是說了讓你先緩一緩嗎?”
? ? “可機會不等人啊,一鳴!再這么下去我就真廢了?!?/p>
? ? “那你也不該這么沖動......”
? ? “我沒沖動!我跟你說,現(xiàn)在團隊、內容、變現(xiàn)通路都已經全部打通了。一鳴,不如你和我一起組個團吧,給別人打工哪有自己當老板強?。≈灰憧宵c頭,我免費把CEO的位子讓出來給你,怎么樣?”
? ? “我看你是真喝多了?!?/p>
? ? 說完這句,陳一鳴的手機莫名地震了一下。他低頭一看,只見手機屏幕上的通知欄里赫然閃現(xiàn)出一條新收到的消息,心中陡然一驚,連忙同雷浩文說道:“先不跟你說了,我現(xiàn)在還有其他要緊的事?!?/p>
? ? “喂,有什么事比兄弟我的下半輩子更重要?。 ?/p>
? ? 陳一鳴懶得繼續(xù)搭理這個醉鬼,啪的一下就掛斷了電話,然后慌忙點開了信息,即便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他的指尖仍肉眼可見地有些許顫抖。
? ? 我這周六晚上有空,時間、地點你定。
? ? 幾經思量,陳一鳴最終將見面的地點選在了王子茹常帶他去的那家私人會所。那里不僅環(huán)境私密,裝修風格也別具一番巧思,與井然身上那股子藝術家的氣質格外般配。
? ? 但其實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 ? 他之所以會選在那兒,僅僅只是因為他家的紅燒帶魚和油炸螃蟹做得相當不錯。
? ? 這兩道是井然最喜歡吃的菜,每一次享受到美食時,他的臉上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愉悅的表情,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活像是只饜足的小貓咪,簡直與平時的他判若兩人。
? ? 當井然走進包廂的時候,陳一鳴正陷在遙遠的回憶里不能自拔。
? ?見狀,他輕叩了兩聲房門,眼前的人這才猶如驚弓之鳥般的轉過頭來,井然對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等很久了嗎?來的路上有點堵車。”
? ? “沒......是我到早了。”
? ? 陳一鳴連忙站起身,順便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六點二十,比他們原本約定的時間還提早了十分鐘,心道,他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對待任何事情都那么嚴謹、有序,不容許自己出現(xiàn)一點紕漏。
? ? 待主客雙方都落座后,服務員很快將陳一鳴先前點好的菜端上了桌,又給他們一一倒好了紅酒,隨后便退出了包間。
? ?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令陳一鳴略微感到有些不適。他只好拿起桌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借著酒精的作用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井然。
? ? 不知怎么地,今天的他總給人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 ? 他并沒有像之前那樣穿一身商務款西裝,而是換上了一件更為休閑的外套,墨綠色的上衣顯得他成熟中又帶著點活力。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將自己略長的頭發(fā)扎起了一個精巧的小揪揪,剩下幾縷卷曲的碎發(fā)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平添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溫柔。
? ? 眼看著陳一鳴一直緊盯著自己卻不開口,井然抿嘴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歉啊,大周末的還約你出來吃飯,你愛人該不會有意見吧?”
? ? 聽他這么問,陳一鳴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不,不會?!?/p>
? ? 或許是回答得太快,以至于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說的是不會,而不是沒有。
? ? 可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井然臉上的笑意明顯淡了許多,他伸手將桌上的酒杯往自己面前挪得近了一些,用指腹輕輕敲擊了幾下杯壁,隔了好久才繼續(xù)問道:“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 ? 好嗎?
? ? 陳一鳴腦中忽然走馬燈似的閃過了一些畫面——裁員、失業(yè)、分手,每一天他都過得比八點檔的電視連續(xù)劇還要狗血,他的自信、他的自尊史無前例地跌到了谷底,這一連串的打擊還讓他落下了一個患得患失的毛病,害怕每天從睡夢中醒來時,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又轉眼歸于虛無。
? ? 但他并不想讓坐在對面的人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懦弱、無能的自己,便只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笑著說道:“就還挺好的呀?!?/p>
? ? “是嗎?!?/p>
? ? 井然望著他,嘆息似的附和了一聲,接著端起手邊的酒杯,仰頭將杯中略帶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