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之蓮》第六章
一朝一夕一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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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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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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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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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五年前,趙一銘3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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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市中心的繁華地帶,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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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廣場是鼎巨大的香爐,尚未祈愿的香燭從這里取火;而已祈愿過的人把香火扔進(jìn)香爐中,隨祈?;裳U裊青煙,散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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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石鼎仿佛化作了“愿”的輪回,連接著現(xiàn)實(shí)和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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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助理走到他跟前,笨手笨腳地拿著燒香的燭火,那時(shí)李助理還是實(shí)習(x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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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師,S市的金安寺很出名的,既然來了就拜一拜嘛。”李助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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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接過香燭,他笑道:“求神拜佛嗎,我不是很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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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的研究在關(guān)鍵時(shí)刻遇到了瓶頸,但趙一銘覺得,他并不需要所謂的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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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遇到困境,但我卻并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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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你去燒燒香吧,我隨便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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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把香燭遞還給了李助理,便自顧自地參觀起了金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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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正殿,他看見旅行團(tuán)的導(dǎo)游站在彌勒佛像前向游客侃侃而談,于是便好奇地湊上前去,混進(jìn)隊(duì)伍中,豎起耳朵聆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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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各位游客,大家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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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面前是三尊佛像,中間的是如來佛、兩邊,一側(cè)是燃燈佛、另一側(cè)是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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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三尊佛代表什么呢?“如來”代表“現(xiàn)在”、“燃燈”代表”過去”,“彌勒”代表著“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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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們聽得懂的話來講,彌勒佛下凡度化眾生之前,要在天界過完一生,那這一生是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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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億7千萬年的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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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彌勒佛代表著未來,在未來度化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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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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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地球還有50億年的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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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若有所思,以“億”為單位的歲月,這份龐大是人類無法理解和想象的。其實(shí),趙一銘更相信“時(shí)間”并非客觀存在的東西,它只是一個(gè)概念,世間萬物更多的是在一個(gè)“點(diǎn)”上發(fā)生著無窮無盡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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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只是人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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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蒼蠅,它們只有區(qū)區(qū)一個(gè)月的壽命,但站在蒼蠅的感知上,日起月落,一朝一夕,它們這30天的時(shí)間輪替,會(huì)否覺得早已渡過300余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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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患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他們的大腦開始“遺忘”,連同對(duì)時(shí)間的感知也一并忘卻,當(dāng)他們忘記所有之時(shí),他們的人生便化為了“虛無”,時(shí)間對(duì)他們沒有了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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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未來的彌勒佛要過56億多年才能下凡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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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duì)彌勒佛自己來說,這56億年是否又只是一瞬、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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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修禪聽法時(shí),打了一個(gè)小盹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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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需要的并不是時(shí)間……趙一銘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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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藥物研究還差一點(diǎn),這個(gè)難關(guān)仿佛連綿的山巒橫跨在他身前,每一次當(dāng)他覺得快要走出大山時(shí),他又會(huì)看見,前方的路是另一座更高更深邃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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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翻過眼前的阻礙,對(duì)!不是時(shí)間!是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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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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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轉(zhuǎn)身離開,走出寺廟,魂不守舍地穿過嘈雜的人群,叫了輛出租車,便趕回到實(shí)驗(yàn)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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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手機(jī)不斷地傳來呼叫鈴聲,趙一銘無心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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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驗(yàn)證一個(gè)猜想——他想要在自己的身體中構(gòu)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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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是多久?他或許比你想的還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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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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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把自己鎖在屋里,躺在床上,開始運(yùn)用自己“構(gòu)建夢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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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來想像“永恒”,在夢中構(gòu)筑永恒,尋找更進(jìn)一步對(duì)時(shí)間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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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是短還是長,全在于生命本身對(duì)它的感知,取決于自己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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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是次大膽而危險(xiǎn)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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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探究這層感知的極限,趙一銘決定服下了強(qiáng)化自己做夢能力的藥物——初始版的“如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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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既是想象,亦是感知。我未曾知曉永恒,但若我在夢中塑造永恒,我會(huì)否被困在這個(gè)“點(diǎn)”上,永遠(yuǎn)被囚禁在自己想象的“永恒”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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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huì)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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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很恐懼,但越來越強(qiáng)烈的恐懼,伴隨而來的是等量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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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趙一銘因?yàn)樗幬锏淖饔?,不停地在夢與清醒中交替,他的夢越來越長,但他覺得還不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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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更長!我需要觸摸“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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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給自己吃藥,不停增加劑量,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diǎn)!不,已經(jīng)過了臨界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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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的夢越來越真實(shí),現(xiàn)實(shí)卻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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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探尋大腦沉睡的最深處!即便在夢中走五百年的石橋,禪坐五千年的冥想,感受萬五年的風(fēng)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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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也要找到感知時(shí)間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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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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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感覺,像是把意識(shí)集中在后腦勺看身后的東西,率先襲來的是徒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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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了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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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顏色無法用文字形容,這里的空間無法用言語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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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只是無盡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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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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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他想起了在金安寺聽人說的那句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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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一夕一紅塵,一花一樹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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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存在于我意識(shí)中的永恒,人的大腦里存在1000億顆腦細(xì)胞,每一個(gè)腦細(xì)胞都可以存放一個(gè)對(duì)永恒的感知。所以,時(shí)間的真諦,并不在有限的宇宙中,而在這千億顆腦細(xì)胞想象的永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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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師!趙老師!你終于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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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助理叫醒了趙一銘,他已經(jīng)昏迷了整整2天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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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他開始恢復(fù)神志,終于從ICU轉(zhuǎn)到普通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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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好長的夢……”趙一銘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睜著眼,看著窗外雨點(diǎn)打在玻璃上,每一滴雨珠照著一個(gè)世界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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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長?”李助理笑著問:“比您昏迷的時(shí)間還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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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聽著雨水洗刷大地的聲音,像在給自己的思緒沖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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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趙一銘說,“我忘了,那是多長了,但那感覺卻停留在我心中,我對(duì)他深深的恐懼就停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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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師,所有人都嚇壞了!相信我,肯定比你自己還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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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助理遞給趙一銘一個(gè)削完皮的蘋果,他說,趙一銘這2天2夜都沒醒,把大家都嚇得不輕,而趙一銘自己卻像過了一個(gè)瞬間,毫不自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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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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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天之后,趙一銘終于克服了萬難,他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那次“構(gòu)建夢境”的經(jīng)歷,他的大腦圖層有明顯的變化,特別是松果體處產(chǎn)生了異于常規(guī)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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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提取了自己的腦髓液進(jìn)行了分析,終于克服了新藥開發(fā)階段的困難。如同在山區(qū)中修出了一條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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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卻遺忘了對(duì)某個(gè)事物的記憶。冥冥之中,在趙一銘身上印刻的命運(yùn)開始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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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在出院前的當(dāng)日,他正在收拾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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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忽然感覺大腦中有個(gè)聲音,好像來自宇宙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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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感知時(shí)間的詛咒帶給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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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虛無的地方種下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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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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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那兒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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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開始,名為“時(shí)間感知”的詛咒——探尋過大腦極深領(lǐng)域的趙一銘,他在這片“新世界”里感知到了“永恒”,就像大航海時(shí)代的探險(xiǎn)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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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時(shí),瘟疫也走下船只,化身死神,揮舞自己的鐮刀,收割新大陸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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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亦會(huì)伴隨詛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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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為世界帶來了治療阿爾茲海默癥的希望;卻也為那片未知的世界,帶去了名為“時(shí)間”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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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經(jīng)歷詛咒的那片未知的領(lǐng)域,將會(huì)帶來更大的惡意席卷趙一銘的世界——我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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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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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潔天國,精靈族之家,裟羅神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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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問趙一銘,這顆裟羅神樹又是自己何種執(zhí)念的具象化時(shí),趙一銘沉默許久,他心里知道,這不是什么善念所形成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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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精靈、神樹,聽著都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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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如實(shí)地告訴腦細(xì)胞,當(dāng)年,自己開發(fā)完治療阿爾茲海默癥的藥物后,他的身心非常疲勞,似乎是耗盡了所有對(duì)科學(xué)探索的沖動(dòng),只留下了滿心的空虛,所以他大休了一段時(sh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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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gè)時(shí)期,他很想再次找到“構(gòu)建永恒”的感覺。所以,他強(qiáng)化了“如夢令”這種藥物,也是在休假時(shí)期,【圣潔天國】逐漸在自己大腦中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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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潔天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趙一銘對(duì)“永恒”的某種具象化,他要塑造一個(gè)不朽的虛境國度,或許某日,在對(duì)現(xiàn)世失去興趣后,趙一銘認(rèn)為自己可以永遠(yuǎn)地活在幻想的國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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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羅神樹,其實(shí)是我想象的,一種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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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說,自打那時(shí)候開始,他便通過書寫的方式,把對(duì)圣潔天國的想象用文字記錄下來。而且,休假時(shí)期也讀了不少小說、看了不少電影,為此獲得了不少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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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裟羅神樹成為了趙一銘在圣潔天國里種下的“毀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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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完整的世界需要有讓人恐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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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于生命來說,災(zāi)難是必須的。而“災(zāi)難”相較于自然本身,是中性的,它是自然的一部分,生命從災(zāi)難中毀滅,也從災(zāi)難中發(fā)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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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想象的世界中,需要有更加符合這個(gè)世界氣質(zhì)的災(zāi)難。這是當(dāng)年趙一銘對(duì)圣潔天國的構(gòu)思,而裟羅神樹便是圣潔天國的天災(zā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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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樣的想法很古怪也帶了點(diǎn)兒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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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小心那些‘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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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嚴(yán)肅地告知腦細(xì)胞,在這樹的世界,精靈并非想象中美好的生命,是恐怖異化的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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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是裟羅神樹的種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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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對(duì)于世界有善意,也有惡意,這便是人的秉性。趙一銘也不例外,對(duì)裟羅神樹的想象,來源于兒時(shí)的一些經(jīng)歷和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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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趙一銘成長在福利院,福利院的設(shè)施不錯(cuò),孩子們總喜歡在庭院里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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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shí)候,院長總會(huì)播放《西游記》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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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莊觀人參果,這一集是趙一銘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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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掛在人參果樹上的果子,給了趙一銘無限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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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人參果樹的果子長得像人?”趙一銘翻閱《十萬個(gè)為什么》的時(shí)候,看到植物知識(shí)的時(shí)候,心里便在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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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是圓形的、桃子也是圓形的、樹的果子很多都是圓形的……是不是圓形的果子容易滾來滾去,方便傳播種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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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參果樹的果子長得像人,那是不是,果子就可以走路了?那些可以走路的果子會(huì)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前往新的地方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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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會(huì)讓自己隨風(fēng)飄搖、豆莢會(huì)讓自己的種子彈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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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總有辦法讓自己走的更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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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層想象便在趙一銘心中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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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趙一銘囑咐腦細(xì)胞搜集起了裟羅神樹枝干上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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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腦細(xì)胞發(fā)出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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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開那些精靈!”趙一銘邊說,邊把人一樣大的樹葉從神樹的巨大枝干上剝下,先做成一個(gè)套在身上的大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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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古代,穿著蓑衣的釣魚老翁,孤坐在雨夜的寒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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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趙一銘又用另一片樹葉,做成了一個(gè)簡單粗陋,看上去又有些滑稽的頭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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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押送犯人頭上戴的面罩,只不過留了兩個(gè)小小的洞眼,方便自己觀察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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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shí),腦細(xì)胞也跟著照做了,雖然腦細(xì)胞的身材比較弱小,但大樹葉的葉莖部分意外的脆嫩,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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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羅神樹高聳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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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去,頭頂是一望無際的湛藍(lán)。美麗的天藍(lán)在巨樹的映襯下,不再給人心曠神怡,反而讓人惶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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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向上攀爬,找到第二個(gè)記憶碎片!”趙一銘看著腦洗腦說:“我看了吳娜父親的筆記,我也有一些疑問需要去證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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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的眼神不像之前在彼岸沙漠時(shí)帶著無助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份尋找真相的堅(jiā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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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只要從樹上剝離,隱蔽我們的效果就會(huì)減弱,所以我們每過半小時(shí),最多四十分鐘,就要重新制作遮蔽用的葉子衣。”趙一銘開始向樹頂攀爬,雖然神樹的枝干有很多落腳點(diǎn),不過這段向上的路,總像倒懸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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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到底是什么?”腦細(xì)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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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果實(shí),是需要消耗能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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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它們會(huì)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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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這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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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和腦細(xì)胞說,比如豬籠草或者捕蠅草會(huì)長腳會(huì)移動(dòng),那么,這些東西就成了捕獵者。我們可以把精靈看成是一種,會(huì)走路的豬籠草,只不過它們是神樹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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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們?yōu)榱税仙缴嫠ナ澜绺鱾€(gè)地方成長為新的裟羅神樹,就演化成可以儲(chǔ)存能量的形態(tài),而這種形態(tài)讓它們可以更好的儲(chǔ)存吃下的食物,并進(jìn)行充分的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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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動(dòng)物的胃、腸道?!蹦X細(xì)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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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那你想想,精靈為什么會(huì)長得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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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思考了下,說:“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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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態(tài)?!壁w一銘不等腦細(xì)胞猜想,自顧自解釋道:“虛幻的時(shí)間,即便是夢境的世界,也是基于人對(duì)現(xiàn)實(shí)時(shí)間的認(rèn)知,所以,當(dāng)我幻想神樹的果實(shí),精靈的時(shí)候,我思考了一個(gè)問題,那便是,對(duì)人類的捕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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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態(tài)我能理解,就像混入螞蟻群中,捕食螞蟻的蟻客。那為什么是人類呢?你想象的【捕食人類的樹果——精靈】,為什么偏偏以捕食人類為目標(biāo)呢?是你心中對(duì)現(xiàn)實(shí)的惡意,還是純粹變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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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調(diào)侃起了趙一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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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趙一銘也耐心地解釋:”啊……兩者都不是,或者兩者都有一點(diǎn)兒吧,但更多的只是一種基于科學(xué)演化的合理推測,因?yàn)槿祟悢?shù)量眾多,并且是食物鏈的頂點(diǎn)。當(dāng)然了,人類也并非精靈唯一捕食的對(duì)象,它們也會(huì)捕食別的生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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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大概能理解了。”腦細(xì)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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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他們邊向上爬。但腦細(xì)胞卻很疑惑,他這一路上并沒有看到任何精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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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趙一銘解釋道,在他的設(shè)計(jì)上,精靈是晚上出來行動(dòng),之所以如此,其實(shí)沒什么特別,和別的夜行性捕食動(dòng)物的習(xí)性差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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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xiàn)在晴空萬里,哪里像要天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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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很不解,身上做的“葉子外套”每過半小時(shí)就要重新做,現(xiàn)在就套身上豈不浪費(f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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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dāng)腦細(xì)胞想要嘲諷趙一銘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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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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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突然在房間里關(guān)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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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突如其來的“關(guān)燈”,嚇了腦細(xì)胞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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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是誰關(guān)了燈?”漆黑的身邊,傳來了趙一銘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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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這個(gè)世界,白天和黑夜是無規(guī)律的交替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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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人關(guān)了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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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腦細(xì)胞問,“莫非?是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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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態(tài),并不光是對(duì)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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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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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神樹的頂點(diǎn)是什么?”趙一銘的身影停了下來,他開始搜集起身邊的樹葉,制作新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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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點(diǎn)?”腦細(xì)胞突然吸了口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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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gè)天空,都是樹葉,我們之前看到的藍(lán)天白云,只是神樹做了透光處理,為了讓大地上。需要陽光的生命能夠正常的活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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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催促著腦細(xì)胞制作新的葉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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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神樹孕育出的果實(shí)饑餓難忍,便是進(jìn)餐之時(shí),神樹便會(huì)“關(guān)燈”,讓子嗣下樹捕食,或讓已經(jīng)在地面上其他地方的精靈蘇醒,準(zhǔn)備饕餮盛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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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腦細(xì)胞隱約察覺。身邊的枝干里有東西開始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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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環(huán)境有些看不清楚,但可以模糊看出,某個(gè)人影從樹干中破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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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吸血鬼慢慢推開棺材,隨即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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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些許熒光,亦或者,那是神樹遮天的樹葉對(duì)星空的擬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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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光點(diǎn)映襯著眼前那具類似人類女性的曼妙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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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赤身露體,慵懶地從包裹著它的樹干中站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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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清瘦的臉型訴說著女子的貌美,她背對(duì)著趙一銘和腦細(xì)胞,吹著徐徐“夜風(fēng)”,眺望遠(yuǎn)方,一頭長長的秀發(fā),柔軟得像條絲巾,在風(fēng)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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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被這奇特的景象所吸引,目光一直在女子背影上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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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shí),趙一銘卻專注在制作葉子外衣上,他提醒腦細(xì)胞,一定要抓緊制作,這些精靈的嗅覺很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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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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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cuò),神樹的果實(shí)靠著嗅覺感知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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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切地說,精靈的鼻子只是裝飾,它們通過頭部的感覺器官,搜集周圍血肉之軀所散發(fā)出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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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葉子外衣是遮蔽信息素的關(guān)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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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女性精靈開始搖晃著腦袋,仿佛是在分析吹拂在臉上的空氣,從中探尋食物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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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cè)過身,恰好一縷似月的銀光灑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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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看見了,這張姣好的面容上,和人類的美麗女性沒有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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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唯有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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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精靈的眼睛,只有輪廓,沒有眼眸、沒有眼白、只是單純的眼眶,像是用皮肉填充在了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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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心靈的窗戶,是封閉的,就像一扇窗裝在了沒有打通的墻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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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女性精靈身體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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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像個(gè)懷孕4個(gè)月的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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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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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精靈的嘴開始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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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不斷咧開,以驚人的尺寸咧開,一直裂到耳根,接著她的下巴塌到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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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一陣叮呤咣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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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子、衣服、勛章、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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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嘔吐,把身體無法消化的東西從體內(nèi)里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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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牙,又見幾顆金子做的假牙掉了出來,隨著一大堆化學(xué)纖維與金屬掛件,堆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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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隨身物件的主人,都被當(dāng)做食物消化干凈,沒有一點(diǎn)兒浪費(f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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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吐完后,剛才還隆起著的小腹便恢復(fù)了平坦,纖細(xì)的身材像頂級(jí)的舞蹈家那般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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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女性精靈好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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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轉(zhuǎn)著自己頭,像只松鼠般左顧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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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精靈慢慢跟隨著嗅到的氣味接近趙一銘和腦細(xì)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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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趙一銘把新做的、拼接好的葉子斗篷罩在自己和腦細(xì)胞身上,像被子一樣把他們覆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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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要快些做葉子外套!”趙一銘對(duì)腦細(xì)胞說,“這些精靈沒什么腦子,但只有食欲,它們壓根不關(guān)心周圍發(fā)生了什么,對(duì)周圍移動(dòng)的物體也不感興趣,或許它們覺得周圍移動(dòng)的生物都是自己同類吧,總之,它們靠著嗅覺探尋四周,它們只有無限的食欲。”趙一銘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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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葉子斗篷的縫隙,他倆看見樹干上的騷動(dòng)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精靈從樹干中醒來,這一幕讓趙一銘想起了之前經(jīng)歷的被冷凍活死人進(jìn)攻時(shí)的夜晚,不禁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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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趙一銘和腦細(xì)胞分別加快了制作葉子外衣的速度,并把身上快要失效的葉子外套更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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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走,別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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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密密麻麻精靈不斷從樹枝樹干里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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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有一個(gè)男性模樣的精靈,從樹干下方迅速爬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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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拎著一個(gè)胖女人。像是拎著小貓一樣拽著胖女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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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人正在掙扎,并恐懼地尖叫,她身上明晃晃的金屬制品像風(fēng)鈴般發(fā)出清脆的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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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精靈英俊瀟灑,身材健美,散發(fā)著強(qiáng)烈的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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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去管她,沒救了!”趙一銘告訴腦細(xì)胞,不要分散精力,專注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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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身邊的精靈嗅到了新鮮血肉的信息素,他們像狼群朝著胖女人聚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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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男性精靈迅速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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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嘴并非是他臉上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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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整個(gè)人梳著分成了兩半,從他身軀的中間,從脖子這里開始,到自己肚臍眼處,像地裂般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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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所以的絮狀物在他身子里蠕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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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人掙扎著,大喊大叫,整個(gè)“夜晚”充斥著她驚悚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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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精靈張開了身體,用擁抱的姿勢,整個(gè)把胖女人塞進(jìn)了自己咧開的身體里,然后迅速閉合了自己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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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系列的動(dòng)作非常迅速,眨了眨眼,一個(gè)上百斤人,就消失在了另一個(gè)人的擁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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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也因?yàn)椤俺浴绷司薮蟮墨C物,而變成了一坨臃腫的畸形。然后他再也不動(dòng),仿佛進(jìn)入了休眠狀態(tài)。并且,他周圍的枝干開始慢慢地將他包裹起來,最后吸收進(jìn)內(nèi)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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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shí),剛才還在沖向男性精靈的其他精靈們,又停了下來,遙望遠(yuǎn)方,開始捕捉風(fēng)中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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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精靈為什么會(huì)回到大樹這里吃東西?”腦細(xì)胞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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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是他還沒有成熟,沒有成熟的果子終究不能離開母樹,他還需要再孕育一段時(shí)間?!壁w一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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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趙一銘向腦細(xì)胞解釋了,這些神樹精靈,身上會(huì)散發(fā)某種荷爾蒙,無色無臭,但可以被人類或者動(dòng)物——特別是人類接收,那些接收到這種荷爾蒙的家伙,便會(huì)不由自主接近精靈們所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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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精靈只需要在某一個(gè)地方,比如城市的某個(gè)陰暗的角落里,靜待那些獵物自投羅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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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食色性也?!蹦X細(xì)胞說,“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繁殖期的斑馬羚羊,會(huì)在一些地方留下自己的信息素,提醒繁殖期異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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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是為了個(gè)體存活;繁殖,是為了種群存活?!壁w一銘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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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巨大的神樹樹干向上攀登,一路上,不斷有精靈好似捕捉到了空氣中的信息素,開始向地面上的陸地疾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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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下一回神樹何時(shí)切換遮蔽天空的“穹頂”的透光狀態(tài),讓世界恢復(fù)白日。趙一銘邊做著葉子外衣,邊向上趕路,他們這樣重復(fù)著攀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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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有些巨大的葉子開始掉落下來,從他倆身邊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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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嗅到了一絲危險(x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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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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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成群騷動(dòng)的精靈,把部分的樹葉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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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有些緊張——果不其然,有些樹干的區(qū)域,大樹變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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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出現(xiàn)一個(gè)區(qū)域樹葉稀少的情況,那我們就危險(xiǎn)了!”趙一銘說,“大樹葉看起來比較容易剝離神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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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似乎“”危險(xiǎn)”總是被塑造成“巧合”,并有計(jì)劃的向你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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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趙一銘和腦細(xì)胞爬到某處樹干處,這兒竟然看不到任何一片大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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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gè)樹干,只有手掌般大小的葉片稀稀拉拉地長在周圍,就像一個(gè)人的胡子沒有剃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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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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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搜集!搜集啊!趙一銘的表情嚴(yán)肅到冰冷,他囑咐腦細(xì)胞,把能見到的葉片,哪怕只有指甲蓋大,也要搜集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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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聽好了,無論你是誰,來自哪兒,現(xiàn)在都不重要!你到底是不是我大腦中的東西,或許現(xiàn)在的你,自己也不清楚。不過,現(xiàn)在!就現(xiàn)在!我們是一起的,我們不能被我的意識(shí)吞噬!”趙一銘仿佛對(duì)腦細(xì)胞有新的認(rèn)知,只是他之前一直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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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如此認(rèn)真狀態(tài)的趙一銘,腦細(xì)胞也不再調(diào)侃,他開始像辛勤勞作的采集者,搜集起了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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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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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漸漸開始,讓人覺得有被凝視的錯(cuò)覺。那些滿臉寫滿食欲的精靈,悄然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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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和腦細(xì)胞身上覆蓋的葉子的遮蔽效果開始漸漸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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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食物的他倆正在散發(fā)作為美味的誘惑,就像頂級(jí)廚師的大餐,上面蓋著鍋蓋,但也安奈不住食物誘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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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趙一銘沒有任何猶豫,他清楚現(xiàn)在最寶貴的就是時(sh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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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諷刺,在這不朽的夢境中,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時(shí)間,卻成了需要爭搶的物品——它明碼標(biāo)價(jià),每分每秒的流逝,意味著你需要用生命去支付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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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和腦細(xì)胞,仿佛能夠聽見時(shí)鐘的滴滴答答的聲音,在催促著自己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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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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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精靈們開始更加騷動(dòng)不安,它們知道了,新鮮美味的血肉,就藏在周圍!至于美味為何會(huì)自己找上門來,它們并不關(gu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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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趙一銘和腦細(xì)胞就像在人群中表演雜耍的街頭賣藝者,周圍都是人群,圍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中間留了個(gè)小小的空間,里面是正在干活的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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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gè)圈逐漸開始變小,四周的精靈遵循著食欲的本能,不約而同地向兩塊鮮肉的未知聚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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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支快要熄滅的燭火,黑暗慢慢地開始吞噬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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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你繼續(xù),你是這個(gè)世界的塑造者,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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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大吼一聲,他利用自己矮小而靈活的身子,開始穿梭在精靈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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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只在廚房里被發(fā)現(xiàn)正在偷吃食材的老鼠,慌忙地閃轉(zhuǎn)騰挪,東躲西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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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腦細(xì)胞把一小部分的新鮮小樹葉披在身上,把稍大些的新鮮樹葉留在了趙一銘身邊。但那小部分的新鮮小樹葉并不能完全遮蓋住腦細(xì)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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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精靈們也能夠愈發(fā)清晰地嗅到腦細(xì)胞身上所散發(fā)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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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愣了愣,但馬上恢復(fù)思考,他知道腦細(xì)胞正在給自己爭取時(shí)間,他全神貫注的制作葉子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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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身邊的精靈群又開始移動(dòng)起來,它們開始追著那只誘人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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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不停地在精靈群中移動(dòng),隨著他身上的葉子外衣效果漸失,精靈們對(duì)腦細(xì)胞的方位的感知愈發(fā)精準(zhǔ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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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騰撲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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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個(gè)體向腦細(xì)胞的位置整個(gè)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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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模樣的精靈都是上下分離嘴部,像是跳巨型鯰魚;而男性模樣的精靈都把身體左后破開,像個(gè)豎起來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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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的不斷移動(dòng)引發(fā)了精靈群的巨大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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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停止自己的移動(dòng),他清楚,一但停下來,就會(huì)被瞬間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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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隨著時(shí)間分秒流去,周圍的精靈每一次的捕食,都會(huì)變得更加精準(zhǔn)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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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gè)臂展的距離,然后到一條手臂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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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條手臂的距離,到一個(gè)手腕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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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gè)手腕的距離,到一根手指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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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那些精靈像是湊上臉來索吻的情人,總想更加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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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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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論怎么竄行,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周圍一張張大嘴已經(jīng)把他圍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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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任何一步,仿佛自己都將進(jìn)入隧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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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自己給趙一銘爭取足夠的時(shí)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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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放棄了,他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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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還不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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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心里想著,自己到底是趙一銘腦子里的一個(gè)腦細(xì)胞、一個(gè)神經(jīng)元?還是別的什么,亦或者是趙一銘想象的產(chǎn)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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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腦細(xì)胞覺得自己的存在是真實(shí)的,至少,自己誕生于趙一銘的想象中,而又和創(chuàng)造自己的人在這夢的虛境中展開了冒險(x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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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自己總有一種,未知的使命尚未完成的遺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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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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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腦細(xì)胞迎接被吞噬的命運(yùn)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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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聽見了趙一銘向他大聲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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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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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處更高的樹枝上,趙一銘向腦細(xì)胞大聲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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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趙一銘已經(jīng)做好了新的葉子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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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么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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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趙一銘下了一個(gè)很大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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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是為了腦細(xì)胞,也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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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娜父親的筆記中,記錄著某個(gè)事件,而這事件和腦細(xì)胞或許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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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腦細(xì)胞能夠知道他說的“使命”,那么,真相會(huì)慢慢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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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腦細(xì)胞將要被精靈夢吞下之際,天空上撒下了讓精靈們更為瘋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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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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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趙一銘咬破了自己的手掌,向底下的精靈群揮灑自己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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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著信息素的鮮血,像滴入火焰中的汽油,炸開了精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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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血滴在了其中某只精靈身上,接著,四周的精靈發(fā)瘋似地咬住了同類,你爭我奪,生生地把這只同類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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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滴血滴在了另外一只精靈身上,相同的同類相食又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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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的血液在黑夜中看不清是什么顏色,亦或許那是血嘛?如果精靈是行走的果實(shí),那它們身上的血液到底是果汁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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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向著下方撒血,邊喊著讓腦細(xì)胞抓緊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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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shí),腦細(xì)胞也迅速朝著趙一銘所處的方位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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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繼續(xù)向精靈群撒出他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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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們互相撕扯、吞噬那些被撒到鮮血的精靈,它們的汁液在周圍飛濺,腦細(xì)胞向在雨中的行人,身上被淋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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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汁液粘稠,但沒有腥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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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shí)的腦細(xì)胞仿佛隱身了一樣,竟然沒有一個(gè)精靈發(fā)現(xiàn)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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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血”!,也可以遮蔽自己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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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細(xì)胞反應(yīng)過來!他開始把身上的汁液快速涂抹了全身,然后飛速和趙一銘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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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過片刻,他終于脫離了精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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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的手掌一側(cè)早已血模糊,但他忍住疼痛,用樹葉裹住傷口,繼續(xù)往樹頂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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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精靈群也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恍如暴風(fēng)雨后寧靜的湖泊。然后它們和以往一樣,在徐徐的晚風(fēng)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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