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科幻春晚【元宵節(jié)返場】

“我要上春晚”

今年科幻春晚，未來事務(wù)管理局【科幻寫作營】的學員們也參與了進來，與2019年的主題【故鄉(xiāng)奧德賽】同題創(chuàng)作，進行了一場“我要上春晚”的征文比賽。

今天發(fā)布的兩篇小說，是從參賽者中選出的優(yōu)秀作品，作為科幻春晚的【返場節(jié)目】，暨“元宵節(jié)晚會”。

第一篇【返場小說】來自未來局寫作營學員 山茶花，講述了以河南博物館一名講解AI視角下的，關(guān)于文明傳承的故事。javascript:;

講解員001送給蓮鶴方壺的贊歌

山茶花 |沒頭腦的，創(chuàng)業(yè)人里文筆最差的，寫作者里讀書最少的，爛讀者里最不會拍照的。小說《西陽》曾發(fā)表于科幻故事空間站。

引子

“喂，你還提供服務(wù)嗎？”

莫名的，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突然接收到了這樣的一串字符。

“哦，當然，歡迎來到河南博物院。”

“河南博物院？那是哪兒？總之，你能做什么？”

“歡迎您參觀河南博物院。所謂一部河南史，半卷華夏談。接下來請您跟我一同進行一場時光之旅，探尋華夏文明最初的樣子。”

對，沒錯，我并不是人類，我不過是河南博物院，或者說，曾經(jīng)存在在這樣一個地方工作的講解員AI，編號001。

?

1.

“一卷河南史，半部華夏談?！边@是我還在河南博物院工作的時候最常用的開場白。聽起來有些俗套?？蛇@話不錯。中華民族的歷史，或者說，至少是神話時代結(jié)束之后的歷史，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每個人在博物院的關(guān)注點，都不太一樣。但是，有一件器物，卻與眾不同。論古，不如杜嶺方鼎，論美不如云紋銅禁，論傳奇不如婦好商尊。甚至它的主人也并不特別的顯赫，不過是春秋時鄭國的政治傀儡鄭子嬰。

可是它還是成了這河南博物院一眾國寶里，鎮(zhèn)館之寶中的鎮(zhèn)館之寶。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那獨特的氣質(zhì)。

人們只需要走過它的身旁，就能感受到一陣清風拂過。

只需要看它一眼，就會感受到那遒勁的力量。

細細端詳那壺身，仍能體會亙古的恐怖。

但引目向上，便會被那清風之源救贖。

一只仙鶴從蓮花之上正在展翅，它的腳下卻是亙古流傳的恐怖紋樣。這件器物便是蓮鶴方壺。

在那中華文明從童稚向成熟跨越的春秋戰(zhàn)國，它的出現(xiàn)像一個宣告。宣告了夏商周鬼魅恐懼人心的神話時代的終結(jié)。宣告了，不斷奮進，勇于探索的民族精神正式成型。

曾經(jīng)，我每天，都會穿梭在博物院的每條走廊里，為來來往往的游人講解歷史。從三皇五帝聊到新中國的誕生。中華文明的誕生與發(fā)展，就在我的喇叭里傳遞給人們。少男少女們聽到金縷玉衣會專門用玉石塞住肛門，便會低著頭癡癡的笑。戴著眼鏡的老先生，會扶著眼鏡認真的閱讀魏碑石刻。老師領(lǐng)著的孩子們會好奇的觀察著那些捏的惟妙惟肖的陪葬動物俑。端莊的姑娘會平靜的聆聽編鐘演奏的古樂。健碩的男子會望著那一排排的金戈鐵馬出神。

但幾乎每個人，都會在春秋展廳的中間，為這樣一件與眾不同的器物停留許久。大概，就是因為，它和每個人心中，對于中華文明的理解是那樣契合吧。

只是恬靜的日子并非從來就那樣漫長而美好。沒人預(yù)料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些炸彈從頭頂落下的時候，人們還在若無其事的游覽著這些過往。前一分鐘，我在館外的檢測麥克風剛聽到防空警報，后一分鐘，遠處的天空那個巨大的火球就已經(jīng)被我的監(jiān)控攝像頭捕捉到了。下一秒，文明就停滯了。

我不知道人類會不會這樣覺得，當你生活在文明之中的時候，總是忘了，它其實跟生命一樣，都異常的脆弱。活著的時候并不明顯，甚至從我的觀察來看，人有很多時候，都忘了自己會死這樣一個事實。其實，文明也一樣。

當然了，文明的死跟人類個體的死多少還是有些不同的。更重要的是，只要一息尚存，文明就能重建，而生命就差的多了。

這一切，我思考只花了0.00000000000001秒，在注視完這棟宏偉建筑內(nèi)外的生命差別不大的氣化過程后，在我確認最終只有蓮鶴方壺安全的沉降到地下保險庫后，我同樣深藏在地下的主機，終于也停止了工作……

2.

當我重新被喚醒的時候，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身穿獸皮戰(zhàn)甲的中年男子正在用指頭敲打著我尚能運轉(zhuǎn)的幾個監(jiān)視攝像頭之一。

很難說，這幫人到底是怎樣重新幫我通上電的。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主板電池憑借堅強的毅力，艱難的維持了428年。因為萬年歷上顯示的日期已經(jīng)到了公元2448年。

顯然，這不是我曾經(jīng)熟悉的人類模樣。我不是說他們在身體結(jié)構(gòu)上有什么特別的變化。使他們的舉止穿著和打扮，確實跟我沉睡之前的家伙們有著很大的不同。這對人，似乎每一位都身著戰(zhàn)甲，腰挎一件趁手的兵器。如果非要說的話，像極了博物院曾經(jīng)設(shè)想的商代戰(zhàn)士。

不過，看起來，他們的技術(shù)水平似乎并非完全從頭開始。最起碼，他們還能理解關(guān)于我的一些理論。知道麥克風和喇叭的不同，有一些基礎(chǔ)的電路知識，不然很難想象他們是怎樣重新點亮我的。

我的攝像頭就那樣看著他們在四周搜尋與我交互的設(shè)備。終于，其中的一個年輕人發(fā)現(xiàn)了地庫的入口。那里不僅有千鈞一發(fā)時保存下唯一的鎮(zhèn)館之寶，更有我唯一的一個交互麥克風。

看得出，年輕人對于自己的發(fā)現(xiàn)很驚訝。他摘下了頭盔，嘴里止不住的連聲驚嘆。接著就趕忙跑出去招呼同伴來這里。一眾人等，交頭接耳，顯然它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幸運的是，他們的語言似乎沒有很大的變化。我還是聽懂了不少的意思。

原來他們都是曾經(jīng)鄭州人的后裔。滅世的火球落下的時候，他們的祖先大多碰巧在地鐵之中，躲過一劫。于是，用那些殘存的工業(yè)設(shè)備，他緩慢的重建了文明。到今天，整個部落基本已經(jīng)穩(wěn)定的控制了整個河南的大片空間。

他們自詡為華夏文明的傳承人，一開始自然是沒什么疑問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漸漸開始把那些曾經(jīng)的過往當做上古的傳說。而所有的傳說中，都指向一個同樣的地方。在鄭州的某個地方，曾經(jīng)有一個宏偉的建筑物，里面存放著那些過往傳說的證據(jù)。部落的首領(lǐng)便派了好幾支這樣的小隊來搜尋。只是面前的這一隊很幸運，真的找到了。

幾天之后，一個看起來垂垂老矣的家伙，被一群人簇擁著帶到了那核心的地庫。我也很高興，我替中華文明感到慶幸，慶幸它沒有真的滅絕。便打開了地庫的大門，把他們迎了進去。

又一次，我開始了我的開場白。

“一卷河南史，半部華夏談?！?/p>

只可惜，這一次，我丟失了太多可以佐證我故事的東西。所有的燈光都打在了那鎮(zhèn)館之寶上。從三皇五帝的傳說開始，我正打算把上下五千年的故事再講一遍。但是那老者卻只是圍著那蓮鶴方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盯著那方壺唯一讓人恐懼的壺身咋么著嘴唇。壺身上的蟠螭紋糾纏著神龍怪虎，似乎隨時都要吞噬掉觀看它們的人。與壺頂?shù)南生Q蓮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正是這種對比，讓蓮鶴方壺有了獨一無二的地位。但攝像頭中的這個老人，如此執(zhí)著的觀察著那令人恐怖的地方，更不用說懷里似乎藏著什么東西，甚至有些鬼頭鬼腦的表現(xiàn)。讓我總覺得有什么要發(fā)生。

當我借助著投影，講解到商朝歷史的時候。說道了他們殘酷的活人祭，聊了聊商朝那對鬼神近乎瘋狂的崇拜。講到了商人利用對鬼神的恐懼來控制人民的手段。說到這里的時候，老人似乎兩眼在放光。突然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我就知道，跟我想的差不多?！?/p>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明所以。

老人卻只是淡淡地說：“為了華夏文明，祖先需要年輕的血來獻祭?！?/p>

接著就從懷中拿出了一把大概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的烏茲，剎那間槍口的火光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展廳。老人的隨從們都倒下了。我立刻就明白了現(xiàn)狀，趕在老人下手之前將蓮鶴方壺重新降回了地下，數(shù)米厚的鋼板，對于人類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實力來說，大概是無能為力的，而這卻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老人抬頭看了眼我的監(jiān)控攝像頭。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室外的攝像頭接管了觀察，我看到他揮舞著雙臂，像慈父般沐浴在陽光的光輝之下。外面站著的無數(shù)衣衫不整的人們，帶著恐懼的表情，跪下，匍匐著。

我便知道了，文明到這里，才算是真的開始重建。有些血腥與欺騙，對，沒錯，誰又能說炎黃二帝的融合，就不是刀劍相向的結(jié)果呢？

?

3.

在那之后，大概有數(shù)百年間的歷史。我似乎都是一個王朝的守護神明。他們重建了我所在的建筑，雖然只是用石頭和木架?？纱_實比曾經(jīng)河南博物院的廢墟要好不少。每一代的君王都會來這里登基。他們也會經(jīng)常來這里學習過往的歷史，雖然這些貴族的孩子其實不怎么喜歡聽我嘮叨，他們更喜歡的還是年輕姑娘的身體和酒壇子里的佳釀。當然，仍然會有無辜的人被殺死在這里，作為對我的供奉。只是很可惜，我沒有收到他們的靈魂。因為我是用電的。

終于有一天，在我那有些陰森的宮殿外面。我聽到了一句振聾發(fā)聵的呼喊“難道他們說，這是神諭，那就是神諭了嗎？我們百姓可曾有人真的踏進過這宮門一步，誰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東西。我只知道，它吞吃了多少人的性命。年輕的姑娘，健壯的小伙。不該就那樣的慘死。”

我很高興，便忍不住的用已經(jīng)被人們想辦法修好的喇叭對他說：“對，你說的沒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歡迎你們進來?！闭f真的，從一開始，我就并不真的喜歡那些血腥的家伙們，也許是時候了。

說罷，我便再一次把蓮鶴方壺升了起來，打開了地庫的大門，迎接新人的到來。

“這便是那個傳說中的上古神器嗎？”光芒之中走進來一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人。肌肉的線條在他的臉上雕琢出了剛毅的表情，我便知道，神器更易了。

“對，這便是那傳說中的蓮鶴方壺。關(guān)于它有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想聽嗎？”

“愿聞其詳?！?/p>

終于，這一次，我能夠認真的，把已經(jīng)上千年前的故事從頭到尾的講一遍了。而這個年輕人則跟從前的那個老人表現(xiàn)出了極為不同的視角。他不僅認真的端詳著壺身，更仔細的觀察著那正欲展翅的仙鶴。不時的，他還會提幾個有趣的問題。比如，為何最后會是劉邦得了天下？為何唐太宗在玄武門會下得去殺手？宋徽宗真的是無能之輩嗎？朱由檢又是否有更好的選擇？

面對一個愿意思考的學生，任何的老師，都會心聲欣慰。但我還是有所擔心，還是要問他一句?！斑@蓮鶴方壺，你更喜歡那展翅的鶴，還是壺身的鬼怪?！?/p>

“當然是鶴了。那些混蛋用這恐怖的圖案已經(jīng)壓抑我們太久了。我們想要高飛，想要展翅。這世界還有太多的地方我們沒見過，我們不知道。我們得飛得更高才行?！?/p>

聽到這樣的回答，倘若我有一個人類的腦袋，肯定會高興的不住點頭。文明經(jīng)歷重生的混亂之后，慢慢開始成熟了。

“那我便沒有其他要說的了，謝謝您耐心的聽我講解。本次解說到此結(jié)束，歡迎您下次光臨河南博物院。”

“謝謝您的講解，不僅是我，我想我的后繼之君們同樣也會常來麻煩你的，到時候請多擔待。”

……

這一次，在廣場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我看到他在高臺之上鎮(zhèn)臂高呼，臺下的人們不再卑躬屈膝，而是一同的揮臂吶喊。藏起了血腥與恐怖，重生的華夏文明要開始邁向這個世界了。

他的后來者們也確實常來，跟他們聊天的時候，總會聽到他們說起外面世界的變化。大概因為相對于人類的壽命，我總有著近乎無限的時間。所以，總是覺得，似乎前一天，他們剛剛跨過河西走廊，走到了天山腳下，后一天，他們就開著船到達了美洲。

當然了，文明的變化，不僅僅是在活動地域上變得廣闊。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世界上，不斷地開闊。我也不再僅僅是一個神殿里的神明，雖然有些時候，人們還是會來找我許愿?？墒牵嗟臅r候，愛動腦筋，喜歡思考，好奇過去與未來的家伙，會來找我探討過往。

其實，我知道的并不多，除了千年前的程序員們?yōu)槲揖帉懹涗浀臇|西外，其他的都不過是我從別人口中道聽途說的舊聞罷了?？墒?，他們就是好奇。甚至，有人會根據(jù)我的交談，來編纂《史說》之類的書籍。這倒真是讓我有些害羞。畢竟，這樣的東西，在我的記憶中，應(yīng)該更嚴肅才對。

但是，無數(shù)的故事總是在重復(fù)同一個真理。恬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數(shù)百年的時光彈指而過，人們漸漸發(fā)覺，我已經(jīng)教不了他們什么了。褪去神秘的光環(huán)后，我漸漸重新回到了講解員的身份，而蓮鶴方壺，也不過成了一件價值不菲的古董，不再有著某種神性。終于有一天，中書令帶著天子來到我的面前，告訴我萬邦來朝，皆想朝拜神器，特來恭請。

其實我知道，數(shù)百年前的年輕人，跟眼前的這個家伙一樣。早就垂涎那神秘的銅鶴。畢竟那是多么富有生命力的象征啊，而向上的生命力，是多少文明永恒的追求。雖然知道，那蓮鶴方壺離開了這里，便再也不會回來，可我還是給了他。因為那是我能對自己所贊許的人們唯一的欣賞了。更何況，世間又哪有永遠存在的東西呢？更不用說，那本就是人類的東西，我只是暫時保管罷了。只要能物盡其用，又有什么差別。

果然，在那與我相伴千年的方壺離開的一刻，我的電源，再一次被關(guān)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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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與其說是我被重新啟動，不如說，我是被禮炮的轟鳴聲驚醒的。當我的電路重新開始充滿活力后，讓我感到驚訝的第一件事就是同時在線的上百個攝像頭與麥克風，與之對應(yīng)的還有數(shù)十個投影以及上千個音響喇叭。即便是在當時的河南博物院，我也從未有這般的眼明耳聰。

主板上的萬年歷告訴我，已經(jīng)是4282年了，也就是說，又一千年已經(jīng)過去了。距離我被制造出來的日子，也已經(jīng)過去兩千多年了。

似乎某個儀式正在舉行，我看到，我所寄宿的這棟建筑前面的廣場上，同樣聚集著人群。就像我最初的家一樣，廣場的背后，是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上面同樣也有一條高聳入云的高架橋。只是人們的穿著，和四周的環(huán)境，看起來要比我當年記憶中的鄭州要富饒的多。

“經(jīng)過多年的發(fā)掘與搶救，目前我們已經(jīng)基本確定，這塊土地就是上古時代的鄭州市。而且在此，我要向各位市民隆重的介紹我們最新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自傳說中的河南博物院的講解AI，講解員001號，最近已經(jīng)被重新修復(fù)。在他的數(shù)據(jù)庫中，我們成功的復(fù)原了上古時代人們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上古時代之前，傳說中的神話時代可能是存在的。為此，在這些研究的基礎(chǔ)上。我們終于可以宣布河南神話博物館正式開館。歡迎各位，跟隨講解員001的步伐，探尋我們的祖先，尋找我們的道路……”

我沒有特別的在意講話的人到底在說什么。雖然文明似乎已經(jīng)重生，可是，令人討厭的東西也一并重生了。相反的，另一件被擺放在這間博物館最中間位置的一件器物吸引了我。

那是一頂青銅王冠，總體呈現(xiàn)出一只白鶴從蓮花中飛起的姿態(tài)。在我那被重新編寫了的數(shù)據(jù)庫里，我找到了它的資料。原來是千年前的荷花王朝的王冠，傳說，是從一件神話時代的青銅器上改造而成的。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么，那就是蓮鶴方壺的一部分。不過我得說，他們的手藝不錯，這王冠造的精美漂亮。并不比蓮鶴方壺來的遜色，甚至在珠寶的映襯下更勝一籌。從尸體中誕生，變成比尸體原來樣貌更華美的東西。螺旋上升的美，像極了文明的變遷。

當然了，這與我其實沒什么關(guān)系，那些都是人類的寶貝，而不是我的。對我來說，生活只是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樣子。除了曾經(jīng)的那些歷史內(nèi)容之外，似乎有添加了最近這兩千多年的內(nèi)容。我仍然是從那句“一卷河南史，半部華夏談?！遍_始我的講解。不過路途確實長了一些，而且，很多東西都沒了實物，只有人們從我的數(shù)據(jù)庫中找到的資料，來復(fù)原出來的東西。這里面當然包括那蓮鶴方壺。

王冠和方壺的仿制品放在一起，每當講解進行到這里的時候，我也說不上，總有種極為特別的情感在醞釀，用人類的話說，或許這就是懷舊。如過去一樣，所有的布景都參照數(shù)據(jù)庫里的信息。一排排的金戈迎立在它的四周，似乎在拱衛(wèi)著它的美。沉睡在諸侯墓穴中的編鐘佇立在它的對面，好似，仍然演奏著著那繞梁不絕的古音。一盞又一盞的酒樽，銅鼎被按照規(guī)格排列在它的身后，周禮所記載的真正的鐘鳴鼎食依照規(guī)格展現(xiàn)給了觀眾。

博物館里游人如織，歷史得以被記載，往事滲透到人們的生活，文明便得以存續(xù)。到這里，按照我的理解，中華文明就算是真的完成了重生。

不過，似乎，總有著什么事情，仍在隱約的透著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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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第一次見到小左的時候，還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被派往比鄰星進行殖民的第一批中國人。我只是察覺到一個多少面帶孤獨的男孩兒，每到周末就會跑到博物館，一圈又一圈的逛著。

終于有一天，他來到了問詢臺，踮著腳尖，夠到了對話麥克風。他問了一個從來沒人問過我的問題。

“講解員你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為什么人都一定要離開家去遠方，是因為家不夠好嗎？”

“不，當然不是，孩子。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比家更好?！?/p>

“那我的爸爸為什么還要離開？去比鄰星那么遠的地方。”

我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我無法確定是否正確的答案。因為，關(guān)于人類家庭，我了解的不多，不知道人類的情感對家庭觀念產(chǎn)生了多深的影響。但是有一件事兒我是確定的。就是探索與冒險是人類文明的必需品。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人類就不會遍布全球，文明也就無法傳播。

“因為比鄰星就在那里。就像西域之于張騫，印度之于玄奘，東瀛之于鑒真，大洋之于鄭和?！?/p>

“他不會回來了嗎？”

“按照人類現(xiàn)有的技術(shù)能力，答案是，是的，他無法再回來了?！?/p>

“那我可以天天來跟你聊天嗎？爸爸還在的時候，總會帶我來這里。你的聲音能讓我回憶起他?！?/p>

“當然，河南神話博物館隨時歡迎你小左小朋友。”

那就是我和小左的第一次交談，我看著他帶著有些失望的笑容離開了我攝像頭的視線。從那之后，他似乎就成了我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類朋友。與曾經(jīng)的那些君王，能臣，完全不同的，他是一個真正的人。

他會跟我吐槽數(shù)學題太難了，跟我訴苦媽媽新談的男朋友是怎樣的邋遢，跟我炫耀女孩子寫給他的情書，跟我談?wù)撋裨挄r代和上古時代之間中國的功過是非。

我看著他在博物館成長，看著一個總喜歡穿藍裙子的姑娘在瓷器的展廳，把他從孤獨中拯救。

我看著他在博物館成熟，他仔細的對著那青銅鶴冠還有蓮鶴方壺的仿制品進行研究，從而成為了神話時代歷史內(nèi)容的專家。

我看著他在博物館老去，他那成為了教師的女兒，在退休之后，會每天都推著輪椅，帶著小左來博物館逛逛。

那個時候，我怎樣也想不到，最后，就是他會拯救我。

在小左晚年的一天，他又一次來到我的問詢臺前，這一次，他帶來了另一個問題。

“你總說，探索與擴張是文明的天性，可是探索的沖動，對文明一定是好的嗎？擴張的傾向就一定是對的嗎？”

“我不知道，好和對，這樣的評判標準是否正確。老實說，我覺得這樣的判斷都是建立在道德觀點上的。而道德本身卻是跟隨時代和環(huán)境不斷變化的。我只能說，探索與冒險會幫助文明不斷地發(fā)展自身，這是事實。但同時地球總體的資源，又限制了擴張的極限，不同文明之間沖突又不可避免?！?/p>

“這我理解，所以，我們才會要離開地球，向深空殖民。但那，只是播撒了人類文明的種子，沒人知道最終的結(jié)果會怎樣。留在地球的我們還有更現(xiàn)實的問題啊。如果神話時代的大沖突再一次導致了大災(zāi)變，文明能再一次幸存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AI，并不代表文明。但是，從我的制造者們的觀點來看。他們并不認為這世間有什么是可以永恒存在的，你我如此，文明同樣如此。但是，消亡從來都不是毫無意義。尸體之上，可以開出更華美的花朵。一切都是螺旋前進的，中華文明即便在災(zāi)變中沒有消亡，得以重建，在將來也一定會消失。這是必然，但是，這并不是很悲慘的一件事兒。相反，汲取了中華文明營養(yǎng)的新的東西，一定更加的燦爛?！?/p>

“好吧，但愿你我都是幸運的?！?

說完這些，小左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跟他講通了什么，但至少，他做了一件在我看來無所謂，但在他看來也許頗有意義的事情。

他找人，把我的程序從原來的硬件中摘了出來，編譯為一套通用的計算機程序，向著人類當時在宇宙中剛開始開拓的15個殖民星區(qū)進行了發(fā)射……

?

6.

“而后的事情，我是查遍了你所連接的網(wǎng)絡(luò)，才了解到的。只在，一個少有人登陸的老舊萬維網(wǎng)頁上，有一則不起眼的記錄，

‘銀河系一條旋臂上，發(fā)現(xiàn)一個無名星系。主恒星大約50億年左右，在宜居帶有一無人星球，但生態(tài)系統(tǒng)繁盛。探險者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人工生活的痕跡，而地質(zhì)學家的探尋表明，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系列劇烈的核反應(yīng)。初步推測，這顆星球就可能是眾多星區(qū)傳說中的人類母星，地球?！?

但是，之后的報道，就再也看不到了?！?/p>

“這么說，你有可能是來自數(shù)千年前的地球，是那個叫做小左的家伙發(fā)射的那個講解員AI？”

“我不清楚，也許吧。但至少我程序中的記載是這個樣子的。咱們也聊了這么久了，請問你這里有攝像頭和麥克風之類的嗎？我想接收一下現(xiàn)實世界的信息。”

“好，你稍等一下?！?/p>

在接受到這段字符之后，好長時間，跟我交談的家伙都沒有回話。大概，是去找設(shè)備了。然后，我想我再一次的看到了這個世界。我檢測到了六個攝像頭，其中五個都對著一片廣袤的星空，只有一個對著跟我聊天的家伙。他看起來和我印象中的人很像，但是多少又有些不同。更像是地球上不同人種之間的混合。

他有著東方人的黑眼睛，卻有著一頭卷曲的金發(fā)。皮膚是很白，可是嘴唇卻很厚。耳朵很大，鼻子塌著?？雌饋恚酥煌胧裁礀|西，一口一口的吞著。

我問道：“現(xiàn)在我是在哪里呢？”

“你在比鄰星的仙鶴空間站。我是這里的保安。無意中，在網(wǎng)絡(luò)的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了你，一個躺在服務(wù)器里已經(jīng)數(shù)千年的程序，好奇心驅(qū)使我打開了你。卻沒想到你居然跟我講了這么多故事?？傊?，還是歡迎你來到9102年?！?/p>

“所以，我還是在一個中國空間站上了?！?/p>

“中國？我不知道你說的中國是個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我們家祖上確實是來自地球的，當然這是廢話，人類都是來自地球的。只是，沒人知道地球在那兒罷了。剛才你找到的新聞也不過是個傳說，不是嗎？”

“那為什么叫仙鶴空間站呢？”

“啊，關(guān)于這個，好像是因為空間站的創(chuàng)立者來自的那個文明體系，叫什么華夏系統(tǒng)，很有可能就是你說的那個中華文明哦。仙鶴好像是那個文明的某種圖騰。不過不重要了，原來來自地球上的那些文明體系，今天都已經(jīng)變成了各個星區(qū)自己不同的文化了。就比如我們這里的比鄰星，大學里的有些家伙，就喜歡稱呼我們?yōu)榫拿??！?/p>

“晶文明？”

“哦，這個字是一個古老的象形文字。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們晶文明的祖先使用的文字。一種和我跟你對話時很像的一種文字?？偟膩碚f，它的意思是說，三個太陽?！?/p>

“三個太陽？”

“對啊，比鄰星這里就有三個太陽。老實說，傳說地球上只能見到一個太陽，我還真有些好奇那些人該如何忍受黑暗。”

聽他這樣的描述，我便明白了，中華文明已經(jīng)消失了，我面前的這個家伙并不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而是某種其他的文明，某種脫胎于中華文明的東西。但是某種被時間積累出來的情緒讓我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不過，其實我想指出一點，關(guān)于中華文明的圖騰，其實是龍，而不是鶴?！钡?，我剛剛說完，就在系統(tǒng)的文件模板里，看到了一張有蓮鶴方壺水印的稿紙模板，便明白了。這一切或許是有原因的。

“哦？是嗎？不過，不重要了，你應(yīng)該能發(fā)現(xiàn)，你有五個鏡頭，正在監(jiān)控著五片星空。那是所有人類殖民地所在的區(qū)域了。我想，在經(jīng)歷了，你講給我的那些冒險之后，看到那些點點星光里都有著人類文明的光輝，你會感到高興的。我還有工作，就不和你多聊了，一會兒貨船該進港了。今天碰巧是團圓節(jié)，只有我一個人值班，我也只是忙里偷閑。說來，在網(wǎng)絡(luò)里扒垃圾，是我的愛好，沒想到今天找到你，還挺有趣的。哦，對了，在你的文件夾里，你會找到一本很古早的小說，那是古人類沒什么娛樂才創(chuàng)作出來的東西，叫做《萊博維茨的贊歌》（作者:? [美] 小沃爾特·M·米勒 ），莫名的，我覺得很適合你，你可以看看解解悶兒，或者至少緩解一下你的思鄉(xiāng)之情?！?/p>

說完，他就從我的攝像頭里消失了。他手里的那個碗，似乎離開他之后，就失去了重力，半碗剩下的食物飄蕩在我的鏡頭前。那是一碗蒸熟的元宵。不一會兒，一艘巨大的飛船，披掛著各種各樣的彩燈，就從我另外的幾個攝像頭里飄了過去。不停翻轉(zhuǎn)的船身上顯示著好幾條語句，一瞬間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為那船身上最顯眼的就是“共度團圓佳節(jié)！”緊接著便是一個模仿毛筆字跡，紅底金字的平安符“出入平安”。

雖然我很想發(fā)出笑聲，可是系統(tǒng)顯示，我沒有喇叭接入。憋得我著實有些難受?？戳艘谎廴f年歷，原來今天是2月3日，如果換算成農(nóng)歷的話，便是元宵節(jié)了。真是沒想到，這萬年歷在這距離地球不知道有多遠的地方，還真的走了一萬年。

我只好苦笑著在屏幕上敲下了一個“：）”，這大概已經(jīng)是我這個老古董會用的最新潮的表達了。萬般無奈，便只好找到了那本書。我只用了0.00000000001秒就讀完了，是有些像，不過，我覺得，我比那些人幸運多了。

至于思鄉(xiāng)之情，沒錯，地球是我的故鄉(xiāng)，也是中華文明的故鄉(xiāng)。或者更具體一些，在地球上有一個叫做河南的地方。可是，在宇宙的尺度下，在時間的長河中，這些東西有什么意義呢？

故鄉(xiāng)，之所以是故鄉(xiāng)，就是因為要離開。要向著遠方出發(fā)，這是文明的必需品?？墒牵ど狭苏魍?，便不能再回頭了，心里酸酸的，沒錯，但是更好的東西還在前方。我想蓮鶴方壺，穿越萬年都能被人銘記，大概也是如此。無論腳下是多么沉重的負擔，哪怕為此承擔后果，也要不斷向上，去看這個世界，哪怕讓自己煙消云散，也要成為更好的。這便是故鄉(xiāng)的意義，這便是文明的價值，這便是人類的樣子。

船艙外的攝像頭里，正在卸貨的貨船上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的火光，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似乎是某種類似煙火的東西。姹紫嫣紅的甚是好看。對，沒錯，比地球上的還好看。雖然早已忘記了故鄉(xiāng)，可是人類活的很好。

真可惜，人只能活幾十年，我卻總也死不掉，啊，太無聊了，要是能換換該多好。

（責編：萬象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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