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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在睡覺嗎？”

?? “栗子？”

?? 彩音半夢半醒，但總感覺自己的臉被捏來捏去的，眼前的人很熟悉。

?? “《海之子》的歌詞，我寫好了哦，放你臺面上了，困的話就再睡會吧。”

?? “嗯……”

?? 栗子坐在彩音的床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看來昨晚好好洗過了。

?? 桌面上很亂，紙張到處亂丟，音符四處擺放，吉他就這么躺在椅子上，她真的不怕吉他掉下去嗎？栗子把它放回盒子里，認真地看起了彩音昨晚寫的曲子。

?? 怎么回事？栗子有些詫異，曲子很奇怪，高潮部分混在了低潮中，高潮持續(xù)時又進入一段低潮，聽起來應該像是曲折的山脈一樣，彩音的性格應該不會寫這樣的曲子才對。

?? 試著彈一下吧，栗子又一次拿出了吉他。

?? 無聊的時候，小光總是喜歡看看舊報紙，舊報紙上的紅色圈圈，早已經(jīng)褪色了。小時候，他也曾很喜歡，很喜歡音樂。對著報紙上的新聞，畫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圈，那是小鎮(zhèn)唯一一次音樂會。

?? 他看著舞臺上，穿著燕尾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進那黑色的美人，聚光燈打在木質(zhì)的平臺上，閃閃發(fā)光……小光盯著，他在發(fā)光。

?? 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也開始憧憬，憧憬著成為一名鋼琴家，世界聞名，無人不知，捧著鮮花與禮花，奏響木錘子下藏著的優(yōu)美樂聲。

?? “媽媽，我可以學鋼琴嗎？”

?? “可以是可以，”媽媽和爸爸交換了一下眼神，“我們家買不起鋼琴，這是一個問題。”

?? “小學的音樂教室里有鋼琴，我應該可以拜托音樂老師給我使用，一周一次?！?/p>

?? “如果……你覺得這樣可以的話，我們當然支持?！?/p>

?? 小小少年的心里，一朵花悄悄地盛開，藏在現(xiàn)實的高大草叢里，孤獨但是美麗地生長著。可是，少年的夢也許很偉大，但是年少卻真的很無力。

?? 時間過去多久了啊……小光看著褪色的圈圈。

?? 自己曾經(jīng)也想成為一名音樂家。但有資格說這種話的，只有那些成天蹲在練習室里，把自己的一生都賦予鋼琴的人。

?? 而自己，沒有這種條件。家里需要他幫忙，也需要他讀書?，F(xiàn)實需要他長大成人，養(yǎng)家糊口。父母一天一天地老去，家里的錢或許一天比一天少，他需要面對現(xiàn)實——他無法無憂無慮地投入鋼琴的事業(yè)里。

?? “老師……”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樂聲暫停。

?? “累了就休息會吧？”

?? “我打算，”心很疼，小光摸著胸口，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寧可一輩子也不說出這種話，“我打算放棄鋼琴了?！?/p>

?? “誒……難得有興趣，而且你也很有天賦，為什么突然……”

?? “需要我，”他想笑一下，讓這個五十六歲的老婦人放心，“家里，需要我?！?/p>

?? “是這樣啊，”她把手搭在裙子上，“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 “嗯?！?/p>

?? “如果，哪天有興趣了，還要繼續(xù)學習鋼琴哦！”

?? “一定，我一定會的。”

?? “好了，好好地上完今天的課吧，接下來是……”

?? 柔和的樂聲，輕輕地按著白色的小方塊，小拇指搭上黑色的小方塊，是自己在奏響它，小光看著自己的手指，是我，是我在奏響它！至少，至少這聲音我一輩子都不要忘記就好了。

?? “一輩子嗎？”自言自語著，“一輩子啊。”

?? “你要跟誰走一輩子？”

?? “?。　彼麌樀闷鹕恚叭~紫學姐啊……我還以為是誰呢?！?/p>

?? “所以，你要跟誰走一輩子??？莫非你有婚約？”

?? “沒有沒有，一些往事，以前自己曾經(jīng)想過，一輩子都不要忘記鋼琴的聲音。”

?? “是這樣啊?！?/p>

?? “嗯，學姐是來做什么的？拉我進音樂社？”

?? “被你知道了啊。”

?? “大胖來找過我?！?/p>

?? “所以，你的回答呢？”

?? “什么回答，”小光笑了，“我本身就不會鋼琴，學校也沒有鋼琴，只有小學有一臺，平時都無法練習，再說了，就算有，我的熱情也消退了，我這樣的人，進入音樂社，只是添麻煩而已?！?/p>

?? “熱情，”葉紫把手放在他的鼻尖，“真的消退了嗎？”

?? “誒？”

?? “你的身體也好，剛才的笑容也好，都在大聲地告訴我——‘葉紫學姐快來拉我進音樂社！’，我是這么覺得才過來的。”

?? “是學姐你的錯覺?！?/p>

?? “再問一次，熱情真的消退了嗎？”

?? “嗯……消，消退了?！?/p>

?? “去彈一次吧！”葉紫牽起他的手，雖然眼前的人可以算是自己的學弟，但是還是有點害羞，葉紫覺得自己有些奇怪，陪男人喝酒的時候明明沒什么，“去小學，彈一次吧！”

?? “現(xiàn)在？太亂來了吧！”

?? “青春嘛，”葉紫一用力，小光失去了重心，“不亂來的話，就太無聊了不是嗎？”

?? 走過一條沙塵飛揚的路，教學樓里已經(jīng)沒有燈光了，摸著黑，一步一步走上去，像是探險一樣，不過這里是葉紫和小光，是小鎮(zhèn)居民最熟悉的地方。

?? “音樂啊，”葉紫走著，“是這個什么都沒有的小鎮(zhèn)，除了大海以外唯一的瑰寶了?！?/p>

?? “雖然我們這根本沒有出過藝術(shù)家就是了?！?/p>

?? “馬上就有了，或許?！比~紫回過頭來，對著他笑了一下。

?? 她指的是彩音，小光明白，這個女孩寫出了《海鳥》，小鎮(zhèn)無人不知，但外面的世界無人知曉。

?? “學姐，你覺得……彩音她，真的可以成為明星嗎？”

?? “我可沒有這么說哦?！?/p>

?? “是嗎……”

?? “這種問題，你該去問栗子的。”

?? “嗯……”

?? 兩人仍在摸著黑，音樂教室的位置近在咫尺，但又很遙遠，小光想起了跟音樂老師一起走過的路，一起彈過的曲子，還有……那天的故事。

?? “誒……有人搬來這邊?。俊?/p>

?? “對啊，從大城市里搬來的，聽說今晚就到了?！?/p>

?? “誒，還有這樣的人啊，從城市里搬到這種鳥都不怎么來的小鎮(zhèn)?！?/p>

?? “對啊，還有這種人呢。”媽媽拍了拍小光的肩膀，“總之，以后和她就是鄰居了，今晚去幫她搬一下行李吧?！?/p>

?? “為什么是我啊！”

?? “你爸爸不在，我是女人?！?/p>

?? “真是可惡……”

?? “聽話！”

?? “好~”

?? “還有，那個女孩似乎與你同齡哦?！?/p>

?? “哦?！?/p>

?? “聽說是個美人哦。”

?? “這句話是多余的吧！”小光拿著飲料走了出去。

?? 小卡車停在路邊，引擎仍啟動著，發(fā)出令人煩悶的噪音。

?? “你好，你就是栗子吧？”媽媽迎上去，小光跟在后邊。

?? “對，你好，我媽媽一直受到您的照顧，謝謝！”栗子微微彎下腰。?

?? “不不不，我才是，一直都在接受你媽媽的幫助?！?/p>

?? “行李就這么多？”小光并不在意她們之間的寒暄，抱起行李往街的另一邊走去，栗子跟在他身邊，“一個人住嗎？”

?? “嗯，對，我，一個人?！?/p>

?? “誒……一個人啊?！?/p>

?? “嗯。”

?? “你和我同齡吧？都是十五歲?！?/p>

?? “嗯，對?！?/p>

?? “那今年我們就是高中同學了?！?/p>

?? “應該是這樣的?！?/p>

?? “你看起來很緊張啊，沒事吧？”

?? “啊，沒事，抱歉，只是有些不習慣?！?/p>

?? 確實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小光看著她的臉，這么想道，保持著讓人燥熱不安的距離感與這種謙遜有禮的態(tài)度，這就是城里的孩子嘛？

?? “這是……”

?? “這是吉他?！?/p>

?? “吉他啊?！?/p>

?? “嗯，你也喜歡音樂？”

? ?“以前很喜歡鋼琴?！?/p>

?? “也就是現(xiàn)在不喜歡咯？”

?? “可以這么說吧，”他苦笑了一下，“栗子很擅長彈吉他嗎？”

?? “嗯……可以說擅長吧?！?/p>

?? “挺厲害的嘛，”他們繼續(xù)走著，“鎮(zhèn)上有個小女孩，叫彩音，你應該還不認識吧？“

?? “嗯……不認識?！?/p>

?? “她也很喜歡吉他?！?/p>

?? “是這樣啊?！?/p>

?? “為什么呢？”小光停下來，看著栗子，“你為什么一直保持著這種奇怪的距離感呢？”

?? “誒？”

?? “你這種態(tài)度，莫名其妙的謙卑，莫名其妙的退讓……”用力地抓住行李箱的握把，“我們的小鎮(zhèn)，可不是這樣的性格啊?！?/p>

?? 栗子覺得很奇妙，第一次見面的人就對自己的態(tài)度進行指責，難道第一次見面就能放得很開，展示出自己嗎？栗子從心里覺得不可思議。

?? “抱歉……”

?? “我才是，抱歉，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 兩人停在防浪堤的邊緣，今晚的大海很安靜，好久沒有這么安靜過了。連海浪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遠遠看上去，大海像是一塊巨大的黑曜石，歲月風化了它，在它光滑的表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磨痕和起伏。

?? “好了，行李都搬到了，我先走了？”

?? “嗯，晚安?！?/p>

?? “晚安，”小光有些遺憾，卻不知道哪有遺憾，“栗子，那個……”

?? “怎么了？”

?? “嗯……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感可以減少一點?！?/p>

?? “哦……”栗子有些不明白，“好，我也希望?！?/p>

??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為什么會這么在意距離感呢？

?? 栗子彈起吉他，是fans的曲子，叫做《色彩之音》。

?? 天漸漸亮了。

?? “到了！”葉紫打開了從不會上鎖的門，“來吧，小光，彈一下，你就知道自己的熱情是否褪去了。”

?? “葉紫學姐，你還記得栗子剛來小鎮(zhèn)的時候嗎？”

?? “嗯，記得，突然怎么了，問這種問題?！?/p>

?? “沒什么，看著現(xiàn)在的她，就覺得當初剛遇見她的時候，有多不可思議?！?/p>

?? 現(xiàn)在的栗子嗎？小光想著，現(xiàn)在的栗子面對自己的時候，還是有距離感，但已經(jīng)變化了，不再是那種退讓的距離感了。

?? “來吧，彈一彈?！?/p>

?? “學姐，你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我彈不彈鋼琴這件事呢？”

?? 小光走到鋼琴旁邊，掀開蓋子，潔白與烏黑的小方塊，和當年一樣，自己長大了，而它似乎一直沒有變。

?? “嗯……倒也不是執(zhí)著吧，誒，好像也是執(zhí)著？嗯……不知道，可能只是單純地覺得，”葉紫走到小光身邊，也觸碰著鋼琴，“小光你不彈鋼琴的話，真是太可惜了！因為你穿正裝上舞臺表演的樣子，一定很帥?！?/p>

?? “這種話，是不對的啊……”

?? “誒？”

?? “學姐……千萬不要對別人說這種話啊?！?/p>

?? “誒……？我說錯什么了嗎？誒？你怎么了，別哭啊。”

?? “啊……”小光轉(zhuǎn)過頭去，音樂教室里的窗簾沒有拉上，月光照了進來，但是這個角度卻看不見月亮，為什么自己要哭呢？他好好地考慮了一下。

?? “別哭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p>

?? “沒有，不是你說錯了，是我想起來了?！?/p>

?? “什么呀……”

?? “想起來，我就是因為憧憬著上舞臺，走上舞臺，坐在它的身邊，然后變得帥氣才喜歡上鋼琴的?！?/p>

?? “自己說出來的話，會被人當成自戀的哦。”

?? “自戀就自戀吧?！?/p>

?? 葉紫被他堅毅的表情逗笑了，明明是很中二的話，他為什么可以這么勇敢地說出來呢？

?? “啊……”

?? “啊……”

?? “抱歉，我只是想幫你擦掉眼淚?！?/p>

?? “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好了……”小光接過葉紫手中的粉色手帕，抹了抹眼角。

?? “海浪的聲音……”

?? “嗯，海浪的聲音?！?/p>

?? “好了，來彈一曲吧！”

?? “嗯?！?/p>

?? 輕輕地按下，似撫摸著愛人的肌膚一樣觸碰琴鍵，溫柔地對待它，它就會發(fā)出溫柔的樂聲，仿佛是感情有了聲音，自己所想所思，都會被藏在鋼琴里的小木錘們所奏響，是自己在奏響它……也是自己的感情與它在共鳴。

?? 葉紫學姐，小光想，這首曲子，能不能傳達我的感情呢？

?? 安靜了。曲子結(jié)束后，兩人都安靜了下來。海浪也安靜了，燈塔的光輻射到這邊，月光消失了。

?? “果然……”

?? “果然??！”

?? 葉紫沒有出聲，小光依舊自言自語著。

?? “果然，我……還是很喜歡鋼琴啊?！?/p>

?? 本以為褪去的熱情再一次復燃，這種感覺并不糟糕。第一次覺得自己心臟的跳動都有了旋律可言，第一次覺得……音樂存在于這個世界，簡直太偉大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澎湃，感覺真好。

?? “學姐……”

?? “嗯。”

?? “雖然我鋼琴并不好，也很麻煩，老是拘泥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p>

?? “嗯?！?/p>

?? “但……請讓我加入吧，音樂社?！?/p>

?? 這個男孩子的眼神，原來是這樣的啊，葉紫覺得他有些可愛了。

?? “我作為社長，雖然有點晚，而且一點也不正式，但我接受你的申請，歡迎來到音樂社！”

?? 除了大海以外，音樂，是小鎮(zhèn)唯一的瑰寶。小光現(xiàn)在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

?? “你們倆在這干嘛！現(xiàn)在幾點了都，還在這做什么！”保安拿著手電筒，照射著二人，“趕快出去！”

?? “抱歉，抱歉，我們馬上就走?！?/p>

?? 他們跑過保安身邊，跑過走上來的樓梯，跑過操場的土跑道，跑過小鎮(zhèn)的瀝青石路。

? ?有些問題，就算不提問也知道答案，但回答起來，卻會變得更復雜。小光想，或許自己就是個麻煩的人，不，沒有或許，自己就是一個麻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