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不像希露薇婭家里有父母需要照顧所以要回家，福斯特同帕伊父子倆一起留在了沃爾蒂的公寓，打地鋪湊合著睡了一夜，一大清早就準(zhǔn)備動身回事務(wù)所工作了?！熬拓愻斆煽ê桶}絲維娜她們的嗜好來看，這兩人現(xiàn)在一定正拈起彌漫香氣的咖啡杯搖勻了，再用勺子略微攪拌一下，送到唇前抿一小口，閉上眼睛細細品味吧？噢不對，艾蘿絲維娜是直接用咖啡洗澡的，貝魯蒙卡也不像是會在乎這種繁瑣儀式的人，可別把我的庫存消耗干凈了呀……我又在碎碎念了?！比绱讼胫?，福斯特加快了腳步。 阿麗雅也結(jié)束了持續(xù)一整夜的工作，“那么，接下來是最后一步，將我的無限能量注入元心智機器——零式安茲托斯的軀殼?！?這機器人的外觀和阿麗雅極為相似，幾乎可以說是雙胞胎。 隨著阿麗雅雙手恍若舞蹈般的動作，連成線的紅黑相間的粘稠液體從她的指縫飄出，滲入那臺沉睡著的機器人的每一處縫隙，與之融為一體。 啟動之時，Anstoss-Zero原本漆黑一片的眼中，驀然有兩道金光閃爍，她一寸一寸地把平躺著的腦袋往上提，似乎要讓它抬高到坐立的位置。深紅電流在她的發(fā)絲間游走，牽引著“啪嗞啪嗞”的聲響，而她的瞳眸也像是顯示屏一樣出現(xiàn)了一圈圈收縮的銀白色光環(huán)，當(dāng)它們?nèi)烤蹟n為一個固定大小的圓弧時，“?！钡囊宦暎珹nstoss-Zero正式蘇醒了。 Anstoss-Zero和阿麗雅，二者的目光正好如兩列相向疾馳的電車那樣怦然相撞，她金黃深邃的瞳仁正對著她那大而圓潤的發(fā)亮的眼眸。Anstoss心底升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嘴角銜著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卻又很溫柔的笑，頭頂上佯裝成呆毛的天線仿佛風(fēng)中的野草一樣搖擺個不停。 “喜歡……喜歡！”起初，她只是細語呢喃著，可當(dāng)沉默了須臾之后大聲說出第二個“喜歡”時，她猛地從平臺上蹦過去摟住阿麗雅的腰，臉也緊緊地和阿麗雅蹭在一起。 阿麗雅內(nèi)心毫無波瀾，“沒有按照設(shè)計好的程序運行，是出故障了嗎？罷了，不是大問題?！?Anstoss松開手，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阿麗雅看，“親愛的，我們?nèi)ゼs會好嗎？” “……”阿麗雅刻意移開視線，但無論她看向何方，Anstoss總是如影隨形，永遠甩脫不掉?！皩儆谑亲兿噙_成目的了?！彼?。然而她還是搖搖頭，拒絕了Anstoss。 Anstoss一言不發(fā)，僅伸手輕輕拉扯阿麗雅的衣襟，一臉哀求的樣子，眉毛都快斜成個“八”字了。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們就來舉行一場特殊的約會吧?！?“好耶！”她立刻喜笑顏開，高舉著雙手又蹦又跳的。 “第一，到鄉(xiāng)鎮(zhèn)的集市去購置食材，再分發(fā)給那些需要的人；第二，把未分發(fā)完的食材加工成菜品，回饋那些賣給我們廉價且優(yōu)質(zhì)的果蔬肉蛋的人們；第三……我們應(yīng)該先更換自己的服裝，穿著喪服不是很尊重生者。” “嗯嗯。” 時過正午，趕集的人漸漸積多，樹蔭下的小團黑影也開始伸懶腰似的延長了。 阿麗雅頭上戴著一頂帽沿為暗紫色的白色貝雷帽，脖子則裹了一條綠色的圍巾，打扮得像極了刻板印象中的畫家?！澳憧雌饋硖貏e高興?！彼沉艘谎圩约荷砼院咧∏鷥旱腁nstoss-Zero說道。 Anstoss兩眼瞇縫，“當(dāng)然啦，因為阿麗雅醬好不容易才同意我的約會請求嘛?！彼^上佩著碎花發(fā)飾，身穿全套的黑色水手服，時不時地調(diào)整胸前飄來飄去的紅領(lǐng)帶。 “不出所料……” “你快看，前面有個賣雞蛋的老人家。”Anstoss一下子打斷了阿麗雅，用右手指著她們的左前方的角落，回頭朝著阿麗雅傻笑。 阿麗雅仍舊是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稍微點了點頭，便握住Anstoss的手，要與她一起過去買蛋，被牽著的Anstoss突然刷紅了臉，抿著嘴，偶爾瞄一瞄阿麗雅。 到了攤位前，阿麗雅挽著Anstoss的胳膊一塊蹲了下去。 老爺爺獨自坐在一個破舊的小木板凳上，一筐雞蛋則是用麻袋在下面墊著。見來了顧客，他便帶著期待開口問：“小姑娘，你們要買雞蛋嗎？一塊錢兩個?！彼纳ひ羯硢?，眼窩深陷，皮膚被曬得黝黑，手臂又干癟又瘦弱簡直像是兩根枯木柴，嘴里的牙也不剩幾顆了，穿著的藍色制服由于積了灰而變得暗淡，和他的皺紋、和他稀疏的白發(fā)與胡茬一樣，都老了。 阿麗雅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回應(yīng)道：“我們想在您這兒買二十個雞蛋。話說，老人家您貴庚？” “我八十七歲了……小姑娘，你們是城里人吧？很少有城里人來這里買東西?！?“沒錯?！卑Ⅺ愌艑⑹f給了對面，“老人家，謝謝您。” 一旁的Anstoss，從一開始就對這片地區(qū)的趕集人員和自己來時所見的某些其他人的生存境況之間的差異感到困惑，于是她橫插一句，“老爺爺，你年紀(jì)這么大了還要勞作嗎？” “唉，我打小身子弱，沒有取到媳婦兒，也得干活養(yǎng)活自己啊，就在后院養(yǎng)點雞?！?Anstoss還是很疑惑，望著不斷往塑料袋裝雞蛋的阿麗雅，眼神里投射出無知和天真，“這是為什么呢？” 一瞬間，阿麗雅怔住了。她心知肚明，被排除者的出現(xiàn)是全世界之無能的表現(xiàn)；但她也一無所知，只知道前路未明，不知道自己必然地要往何處去?！耙驗椤业臒o力，我需要更多人的支持，我需要更多人行動起來，我需要更多人站在世界這一側(cè)，也就是站在弱勢者一側(cè)，世界想拯救它自己。如果你愛我，就請連帶著他們一起愛吧?！彼了剂艘粫?，留給Anstoss的是這樣一段話。 得益于阿麗雅那取之不竭的、擁有意志的能源，Anstoss的心智飛速運轉(zhuǎn)，“愛是最自私的情感，所以它也可以是最無私的？我理解了?！彼D(zhuǎn)過頭對老人家說：“辛苦了爺爺，謝謝您的雞蛋！” “不用謝，你倆慢走哇！” 結(jié)束了這一攤的交易，阿麗雅和Anstoss肩并肩走著，環(huán)顧四周，“我想想，我們還需要買……”如此念叨著，她立即注意到了不遠處一塊格外顯眼的空曠的地方，在那里蹲著一位賣蘿卜的老奶奶，而就在阿麗雅注意到她的同時，她也露齒笑著朝這邊招手。 “去吧，我們得為這些風(fēng)燭殘年、老無所依的老人做些什么?！?“奶奶，可以賣我們蘿卜嗎？” 老奶奶咳嗽了一聲，張弓一般彎曲的脊背隨之顫動，破了洞的布鞋也跟著挪了一步，“小妹妹，這蘿卜是我從地里剛挖的，一塊錢三斤?！?“Anstoss，能幫我分析一下嗎？” Anstoss聽到阿麗雅的要求后趕緊回答一句“啊啊，沒問題”，進入了認真工作的狀態(tài)。她調(diào)控著自己的擬真瞳孔，即信息采集儀，錄入這些蘿卜的圖像數(shù)據(jù)，然后將其傳輸?shù)酱慰刂平M進行多重解析，結(jié)果被呈遞給主控臺。“這蘿卜非常新鮮飽滿，出土不足兩小時，而且清洗得很干凈。” 阿麗雅一聽，便感嘆道：“奶奶，你這賣得太便宜了，至少該一塊錢一斤的?！?奶奶把蘿卜拿給阿麗雅，“沒辦法啊，賣得太貴就沒人買了?！?“老人家，您的子女不負責(zé)給您養(yǎng)老么？” 老奶奶用手搭著腿撐起了腰，“子女都到城里打工了，沒一年半載回不來的，俺就想，種點地也好過啥都不干……”說完，她默默地揩了一把淚。 阿麗雅接過蘿卜的那一刻，眼角也滑落一滴淚。 Anstoss-Zero此時…… 逛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兩人接下來就要將這些肉蛋、果蔬、面包和牛奶免費贈送給急需它們的人了。再然后，阿麗雅打算用剩余的食材熬一大鍋雞湯，回到集市上分享，Anstoss向手掌方向掰開整個機械手部，地獄烈炎噴火槍從小臂的結(jié)構(gòu)空洞里彈出，以恒定功率發(fā)射以保持火候，最終兩人合作完成了這場約會。 日已落矣，她們行在夜空下，感受一陣涼颼颼的秋風(fēng)拂過，便使街邊樹上一片枯黃的葉子飄零，這風(fēng)并不穩(wěn)定，時大時小，落葉也時多時少。 月色持續(xù)蔓延。 Anstoss忽然停了下來，待阿麗雅轉(zhuǎn)身的一剎那，她雙手捧著阿麗雅的臉頰，正要將嘴唇貼過去?？删驮谶@個關(guān)鍵的節(jié)骨眼上，希露薇婭和福斯特他們從前面的轉(zhuǎn)角處躥出，匆匆忙忙地朝她們奔來—— “大事不好了！艾蘿絲維娜和貝魯蒙卡被綁架了！” “我只是中午出了一會門，住所就不知道被……被誰一把火燒毀了……我的爸爸媽媽……嗚嗚嗚……” 阿麗雅雖然表面上依然是一副心平氣和的神色，卻“嘣”一聲握緊了拳，沖擊波立即以她的拳頭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利刃般接連削砍下一顆顆樹的細枝，讓福斯特的大衣像迎風(fēng)的旗幟般飛揚。 盡管一絲擔(dān)憂攀上了Anstoss的面扉——“我不是很熟悉戰(zhàn)斗……但我想?yún)⑴c本次作戰(zhàn)！”——她還是選擇站出來了。 “沒事的，你肯定記得我說過的話吧？所有被壓抑者與你同在，愛是多重奏，為了愛而戰(zhàn)斗，哪怕會去背叛或被背叛，因為必要時不得不打……以及，各位，我們先離開這里。”話音方落，眾人消失于異樣的黑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