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4】蘇里?!鈧鳎夯\中鳥

心血來潮寫的外傳,故不歸在HZNM檔案中
我保證這篇發(fā)完病以后,再也不寫這種痛到極致的東西了,真是半夜給自己找罪受(嘆氣)

(一)不鳴則已
? ? ? ?幾乎沒有故事愿意在伊始便托出結(jié)局,于是絞盡腦汁將一切與結(jié)局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盡數(shù)刪去后,講述者才開始滔滔不絕地繪制出腦中演練千遍的畫面。
? ? ? ?“太爛俗了,這算什么嘛?!辈┏乐砂桶偷臒煵?,仿佛他耳中的話語也是干燥無味的。
? ? ? ?“每次我說些正經(jīng)的事你都這樣,下次我不說了?!?/p>
? ? ? ?“別呀,我就調(diào)侃兩句,再不來些趣事我就得死在軍校里了?!?/p>
? ? ? ?朗把額前碎發(fā)撩上去,往他臉上甩了一手黏膩的汗。
? ? ? ?“那就閉嘴?!彼忾_風(fēng)紀(jì)扣,涼風(fēng)從領(lǐng)口直灌進去,帶來一陣舒爽,“嫌訓(xùn)練量不夠的話,可以再出去跑二十圈,不比聽這些枯燥的歷史課有意思?”
? ? ? ?博超嗤之一笑:“我還是躺著吧?!?/p>
? ? ? ?三十來度的盛夏,的確讓人對戶外訓(xùn)練避之不及——更何況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連只鳥都難看見。
? ? ? ?“我說......朗?”
? ? ? ?“干什么?”他躺在床上休憩,只動了動眼皮。
? ? ? ?“咱們什么時候能出去?”
? ? ? ?博超吐出口里的煙草,起身去桌臺邊倒水喝。
? ? ? ?“有軍情,或者得到軍閥的職稱?!崩史藗€身,“不過,高的軍職就別想了,憑你我目前的資歷還遠遠不夠?!?/p>
? ? ? ?“你倒不一定。家里住著那么華麗的宅邸,對你來說不就是花個把錢的事,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 ? ? ?博超還沒來得及喝水,茶杯就被扔來的枕頭撞飛了出去。
? ? ? ?他撓著寸頭,用很抱歉的表情看見床上的人閉著眼睛,一臉倦色。
? ? ? ?真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家伙。
? ? ? ?“不是我動歪心思,你看如今的上將,半點本事沒有,不也是坐到位子上去了……”?
? ? ? ?的確,即便是戰(zhàn)時,上將抽屜里的雪茄也多得能當(dāng)柴火燒了。
? ? ? ?朗突然坐了起來。他聽見了宿舍門外的腳步聲——只有上等軍靴才能發(fā)出那么沉重的聲音——現(xiàn)在也不是查房的時間。
? ? ? ?“將軍的雪茄失竊了,”?親衛(wèi)的臉和此刻的天氣一樣令人厭煩,“現(xiàn)在進行搜查,晚間演習(xí)前會有人帶你們?nèi)徲嵤?。?/p>
? ? ? ?博超起初很想給那張白臉一拳,出于軍規(guī)還是放棄了這個念想。
? ? ? ?反正打仗時都看不清臉,我想怎么打都行,他握緊了茶杯想著。
? ? ? ?二人以往未見過這幫侍衛(wèi)搜查得如此認(rèn)真。等把房間翻了個遍,已經(jīng)過了一兩個小時。那群人干脆拉著二人直接去了審訊室,沒絲毫想拖沓的意思,好像今天非要把盜賊揪出來,否則就不罷休。
? ? ? ?半個小時后,朗出了審訊室,靠在隔壁房間外的墻上數(shù)數(shù),大概到三百七的時候博超才出來。
? ? ? ?“又是些老掉牙的話術(shù),嚇唬新兵的。誰都知道將軍的雪茄每個月都要少那么幾支……”兩人并肩往宿舍走去,“他們還真是認(rèn)真啊,把主子當(dāng)成皇帝一樣……”? ?
? ? ? ?“這些話你跟我說就行了,別那么大聲?!彼麄兩砗蟛贿h處的侍衛(wèi)正看向這邊。
? ? ? ?快經(jīng)過教官休息區(qū)時,走廊里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博超本以為是教官間的勾心斗角,早就習(xí)以為常,再聽到第二次喊叫時才發(fā)現(xiàn)其中端倪,朝走廊那邊加快了腳步。
? ? ? ?卻是他未設(shè)想的景象:幾個教官揮舞著教鞭,狠狠地往地上抽打著,而中間正蜷縮著一個扭動的生物,從上到下都是褐紅色的印記。
???????朗看了足足十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地上的是個人。
???????教官們?nèi)匀怀榇蛟谒`開的皮肉上,直到那人再也沒有力氣呻吟。
???????每個月都有幾個倒霉鬼被拉出來當(dāng)“賊”。
? ? ? ?博超渾身都燒的滾燙,捏了拳頭就要沖上去救人,被朗一手拉住拽回了房間。
? ? ? ?“他媽的混蛋……”他依舊怒氣未消,狠狠地在墻上砸了一拳。
? ? ? ?“說句話啊,朗!”
? ? ? ?“從前是誰教育我,打碎牙齒和血吞的?”
? ? ? ?朗從被叫去審訊室就很異常,一直盯著窗戶上的豎杠不作聲。
? ? ? ?他忽然覺得那幾道防外賊的鐵杠,就像禁錮自己的牢籠。
???? ??他望見窗外拉過一輛破爛的木板車,拖著什么東西去了軍營附近的山里。
? ? ? ?以前得病去世的軍人沒有家人來認(rèn)領(lǐng)尸體的話,都被拖到那兒去統(tǒng)一埋葬。
???????這個月已經(jīng)是第三回了。
? ? ? ?博超對著枕頭打了一個晚上的拳,忍著火氣躺下來面朝天花板發(fā)呆。
? ? ? ?他半夜爬起來解手的時候,才注意到朗的被褥沒有鋪開,依舊是豆腐塊一樣塞在角落里。
? ? ? ?“你也睡不著吧?”?博超坐在床沿嘆氣。
? ? ? ?對方出奇地回應(yīng)了他:“你說得對?!?
? ?????“?。俊?/p>
? ?????“你說得對,”朗幾乎是在喃喃自語,“我需要出人頭地?!?/p>
? ?????“出人頭地?我那只是開玩——”
? ?????“不是以錢那種方式?!?/p>
? ? ? ?博超開始緊張了:“你不會真的以為,在這種人手底下能干出點什么斷他權(quán)威的事吧?”
? ?????“既然不能在他手底下,就去別的地方,一個足以威懾到他的地方?!?/p>
? ?????“可你搞明白,像我們這些所謂‘沒背景’的軍人,要調(diào)去其它戰(zhàn)區(qū)至少得要少校的軍職……”
? ?????博超凝視著朗,像在凝視一只企圖飛出上鎖牢籠的雛鳥。
? ?????“你認(rèn)為我,做不到嗎?”
? ? ? ?博超一手抓住枕頭,直到上面都是褶皺時,才覺出掌心的細汗。
? ? ? ?這是他第一次對這個小自己三歲的新人感到畏懼。
? ? ? ?因為他看見了朗眼中的東西——那比欲望還要勾人心魄地燃燒著,比夜還要深,比風(fēng)還要冷的——
? ? ? ?漆黑的恨意。
? ? ? ?朗剛?cè)胲姞I的時候,博超曾問過他參軍的原因。他一直以為這種貴公子只會穿著動輒千金的西服,在自家花園里賞景品春;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年騎馬打獵,然后悠悠哉哉地在后山轉(zhuǎn)完一圈,回家時晚飯已經(jīng)備好了。
? ? ? ?新人也只是回了句,“想?yún)④?,所以就來了?!庇谑蔷秃苷?dāng)?shù)刈∵M了宿舍。
? ? ? ?這小子真不識好歹。
? ? ? ?“把你那泛濫的自信心收拾好,別成日里要吃人的樣子,這里不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辈┏匾庾崃怂活D,以免他日后被打的時候猝不及防。
? ? ? ?如博超預(yù)料的一樣,朗一開始極不適應(yīng)軍營那種非生非死的管理形式,身上每個兩三天就會多幾道鞭痕。挨了幾次教官的皮鞭后,他便不再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咬著牙堅持著完成了訓(xùn)練,原本白皙的皮膚逐漸上了顏色。
? ? ? ?漸漸地,博超發(fā)現(xiàn)他在冷靜的同時,其實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沖動。不是指行為上的莽撞,而是往往能逮住那些行事不正的人圈定下對策,到有必要還擊的時候迅速出手,竟往往還是憑著“正當(dāng)”的理由,讓教官們無法奈何。
? ? ? ?善于用冷意偽裝自己,倒是個聰明的小子。
? ? ? ?但他聽說這種聰明,往往都不是完全的好事。
? ? ? ?說到做到,這是朗的做事風(fēng)格,在這一點上從未讓人失望過。
? ? ? ?“憑我自己的本事。”他很快成了上將的得力手下,這讓博超非常佩服。畢竟,上將那種動不動就噴火的脾性已經(jīng)罵走很多屬下了。
? ? ? ?博超再次見到朗的時候,他已經(jīng)去其他戰(zhàn)區(qū)服役了三年,歸來的軍服上多了一塊將軍的肩章。他把頭發(fā)留了起來,用一根細帶扎在腦后,看上去多了幾分世故的油滑。大概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上將意識到這個曾經(jīng)低著頭言聽計從的男人,只是將自己當(dāng)作了一塊踏板。
? ? ? ?等博超被以“行動要求”的理由要走,上將才發(fā)現(xiàn),曾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雛鳥已經(jīng)自說自話地撬開鐵門,逃出了可控范圍。
? ? ? ?這可就不是誣陷偷雪茄能隨便解決的了。
? ? ? ?朗,就像槍中射出的子彈,碰上一顆硬釘子以后,反射回來正中了自己。
? ? ? ?年輕的少將讓他幾十年來第一次,無比清楚地明白了自己該做的事:黨同伐異。
? ? ? ?一手遮天這樣的事雖然是棘手了一些,甚至可能連帶著自己啄掉一塊肉,但就上將長久的經(jīng)驗來說,還是比打仗要簡單多了。
? ? ? ?當(dāng)?shù)弥收伊藗€村莊里的人當(dāng)線人時,機會就如潮水般向他涌了過來。他要把這只不聽話的小孩兒抓回來,像從前對待盜賊一樣,打斷他的臂膀脊梁。
? ? ? ?失去雙翼的鳥,又該如何飛翔?
(二)黎明之夜
? ? ? ?泥中的蟲豸啊,
? ? ? ?何時,何時出來呢?
? ? ? ?在黎明的晚上,
? ? ? ?鶴與鵲滑倒了——
? ? ? ?正后方,是誰呢?
? ? ? ? ? 注:改自日本童謠《籠中鳥》
? ? ? ?“這么晚來干什么?人家都休息了?!辈┏阍陂T后的陰影處,瞥見屋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臥房的窗邊有些許昏暗的光亮。
? ? ? ?朗讓他噤聲。等燭光徹底熄滅,兩人才躡手躡腳地從后墻翻了出去,快馬離開了村鎮(zhèn)。
? ? ? ?“是指揮部的線人。他前兩天隨總指揮官來我部視察時轉(zhuǎn)告了上級的命令,我們可能被盯上了,要求立即中斷最近的情報活動?!彼贿咈T馬,一邊從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張字條來遞給博超。
? ? ? ?博超追問道:“這么一來托人傳達情報的危險就增大了,電報有可能被截獲嗎?”
? ? ? ?朗點了點頭。
? ? ? ?“所以你來這里是?”
? ? ? ?“前線吃得緊,這種情況下中斷情報來源無異于自尋死路。你也看見了,那戶人家是經(jīng)營茶坊的,這幾天看下來倒是不太惹眼的地方,你覺得適合作為消息中轉(zhuǎn)站嗎?”
? ? ? ?“......你信得過他們嗎?”
? ? ? ?朗攥了一下韁繩,四下望去皆是平坦的曠野:“據(jù)同鄉(xiāng)人說,夫婦倆都是老實人,有個十幾歲的女兒在家?guī)椭蚶砩?,唯一的朋友是隔壁的同齡女孩兒,幾個人的社交范圍都很小,平時也沒有接觸外鄉(xiāng)人的機會。蘇里埃離我部的距離剛剛好,不至于路途遙遠,或太容易被敵方的人追蹤到?!?/p>
? ? ? ?“你什么時候調(diào)查了這么多?”
? ? ? ?“在你訓(xùn)練偷懶的時候,回去記得補上?!?/p>
? ? ? ?博超的馬踢了一腳朗的坐騎,它即刻不滿地嘶鳴了起來。
? ? ? ?“所以,線人就在他們其中?”
? ? ? ?“我還沒決定選哪一位,不過,這么麻煩的拜托還是得讓當(dāng)事人知道。屆時要請你幫忙說服夫婦倆,如果實在難說的過去,就得更換策略了。”
? ? ? ?朗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對這樁事頗有信心。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合適的人選,只是還缺少一個足以說服對方的說辭;光簡單的口頭保證遠不能拴住對方,他需要一個能維持長期穩(wěn)定的消息傳遞人,這就要付出一些時間和精力,通過滿足對方的一些要求或是愿望來達成目的。
? ? ? ?他記起了那個少女腰間的木牌。
? ? ? ?將葉柯救出小鎮(zhèn)的四個月后,朗和博超從指揮部趕回駐扎軍營,偶然路過了上將的部隊。出于警覺,他們借著歇腳的功夫在營內(nèi)巡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并未有什么不妥后,才放下心來準(zhǔn)備離開。
? ? ? ?朗走過馬廄,便聽到不遠處的垃圾房那邊傳來一陣嘈雜。這和他記憶中的聲音極其相似,又說不上來哪里相似,只得走過去一探究竟。
? ? ? ?鞭子,還是那個讓他從夢中驚醒的鞭子。他想起了四年前在軍校的走廊里,那個被抽打得血肉模糊的人。
? ? ? ?這次他不再沉默,快步走上前去拉開了圍著的人。看見他的肩章,眾人紛紛退讓開來,將鞭子遮羞一樣藏在身后。
? ? ? ?同為上將手下的兵,他深知這些人的手段多么卑劣,多么毫無人性。
? ? ? ?朗從未覺得自己的呼吸那樣滾燙。
? ? ? ?他幾乎用盡了所有氣力才忍住怒火,喝令來隨行的軍醫(yī),不由分說地沖進了辦公室。
? ? ? ?“你得怪那個丫頭,是她自己為了不讓你上戰(zhàn)場,主動答應(yīng)了來我部隊的?!鄙蠈⒊橹┣?,懶散地望著眼前幾乎要爆發(fā)的男人。
? ? ? ?“混蛋......”
? ? ? ?“這話應(yīng)該送給你自己,至少我沒有騙你說她安然無恙,可你就不一樣了——”他大笑起來,“說什么教書?純粹覺得欣慰?放你的屁去,少將,你這毛頭小子的脾性和當(dāng)年沒半點長進......我隨時可以要了那孩子的命。”
? ? ? ?“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上將,把你的臟手拿遠一點!”
? ? ? ?“我就是不想,你又能奈我何?”
? ? ? ?朗利落地掏出了手槍,直抵在上將額頭。后者站起身,在他耳邊用極慢的語速講道:
? ? ? ?“你可以試試,槍響,人滅,一切算清?!?/p>
? ? ? ?“只是可惜了那么個人才,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廢了吧?”
? ? ? ?博超氣喘吁吁地趕來時,朗已經(jīng)把槍上了膛,手指就放在扳機上。
? ? ? ?“將軍,您小心!”
? ? ? ?“你不敢,小子,你天生就沒這膽量,別再欺騙自己了。你所做的只是在逃避,你做的一切殺害了無辜的人,整個村鎮(zhèn)都死在你手底下......”
? ? ? ?朗沒有說話。
? ? ? ?“至于,那個女的,”上將吐出煙霧繚繞的氣流,“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 ? ? ?“這和你無關(guān)?!?/p>
? ? ? ?“那就證明給我看。朗,她還活著,所以我們的賭約現(xiàn)在才開始。
? ? ? ?你到底敢不敢,殺了你自己?”
? ? ? ?
? ? ? ?回到軍營后,博超整理好軍事資料,正準(zhǔn)備泡杯茶上床休息,忽然想起了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 ? ? ?上將,槍,賭約......
? ? ? ?他敲了門,進去時朗正披了件外套坐在案前,戴了副眼鏡讀軍事報告。
? ? ? ?“什么事?”
? ? ? ?博超面露難色:“我忽然想起來......那段時間里,你喝了多少茶?”
? ? ? ?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xù)看起報告:“和你差不多?!?/p>
? ? ? ?“不,你不應(yīng)該這樣,”他走上前去,“我記得你以前最討厭喝茶,一丁點都不能沾?!?/p>
? ? ? ?“上尉,這就是你占用上級工作時間的理由?”
? ? ? ?博超一把搶過報告,擋在自己身后,以此要挾朗看著自己,不留一點商量的余地。
? ? ? ?“你告訴我,前不久你一個人跑到城里去待了一個上午,干什么去了?”
? ? ? ?朗嘆了口氣:“我記得我說過......”
? ? ? ?“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人是混進去的敵方眼線,萬一被他們暗算死在那兒——”
? ? ? ?“我還不至于一擊斃命。”
? ? ? ?“少將,作為親衛(wèi)我必須保證您的安全,否則我會以失職的過錯被您的上級開除。”他近乎以命令的口吻說著。
? ? ? ?“......好吧,我去了趟商店。”朗擦著眼鏡,鏡片已經(jīng)被磨損出多條細碎的裂紋,“買了件小東西,沒見別的人,用的是化名?!?/p>
? ? ? ?博超依舊盯著他,示意繼續(xù)講下去。
? ? ? ?“和字條一起送給了,茶坊的姑娘?!?/p>
? ? ? ?對方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 ? ? ?“朗,如果作為朋友我會說這無可厚非;但作為您的下屬,我有職責(zé)提醒您:我們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有可能對整場戰(zhàn)爭的走向產(chǎn)生影響,這種影響最大的可能性,是無法挽回的致命?!?/p>
? ? ? ?“這是自然?!?/p>
? ? ? ?他從上將部隊回來之后就很不對勁。博超暗自想道,腦海中浮現(xiàn)起葉柯的臉。
? ? ? ?這么久不見,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避難所平安無事。
? ? ? ?“等等,”
? ? ? ?“......您該不會對那姑娘有意思吧?”
(三)鳴鳥不飛
? ? ? ?博超的提問突兀地插入對話,這讓朗猝不及防地手抖了一下。力度過大,不小心掰斷了眼鏡框。
? ? ? ?他的表情還是沒有變,一如既往的冷靜。博超最恨他這種把情緒全部隱藏在沉默里的行為,這顯得他自己是個莽撞失禮的低階軍官,甚至有以下犯上的潛在過失。
? ? ? ?朗突然冷笑了一聲:“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p>
? ? ? ?“是么?我看你即使不用交付情報也上茶坊去,喝那些對你來說難以下咽的茶飲,為表忠心真的可以做到這么......”
? ? ? ?“我們認(rèn)識快十年了,博超,你應(yīng)該了解我是怎樣的人?!鄙賹⒗淠卮驍嗔怂?,“不管是戰(zhàn)場上還是生活里,適當(dāng)?shù)谋硌菽軒椭氵_到理想目的,手段或許比較殘忍,但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武力沖突。哪些人該信任,哪些人要保持距離,分寸我把握得比你清楚?!?/p>
? ? ? ?“對她也是嗎?”
? ? ? ?“茶喝多了,上尉,反應(yīng)也變遲鈍了嗎?”他將鏡片摔在桌面上警示道,“我要的是軍情和上面那個人的人頭——以后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自己解決不了的話,別來浪費我的時間?!?/p>
? ? ? ?上尉低下頭一連說了幾個“是”。
? ? ? ?“可是您......”
? ? ? ?“超過熄燈時間三分二十秒,違抗命令頂撞上級,口無遮攔行事莽撞,此按軍規(guī)該如何處理?”
? ? ? ?朗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少有的威嚴(yán),這是他第一次在博超面前說這么重的話。
? ? ? ?“......屬下明白。”博超出去的時候,故意摔上了門。
? ? ? ?獨自一人,他失聲了。鏡片里倒映出他疲憊的神色。
? ? ? ?朗的確是動怒了,一是因博超擅自行事,敢直言頂撞上級;二是他魯莽地問及茶坊一事,正中他懷。
? ? ? ?那是他最不想讓人觸及到的地方。
? ? ? ?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rèn)博超察言觀色的能力,但也厭惡那種被人識破的挫敗感,于是即使在博超面前,他也少說除軍事外的真話。他習(xí)慣了面對軍閥的笑臉,那其中不乏偽裝和面具,惺惺作態(tài)的假象;但他沒有資格對此批判,因為自己也曾經(jīng)對著上將那張頗令人討厭的臉裝出笑容,為他的雪茄點火。
? ? ? ?他有時就在偽裝時忘卻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是真是假,混淆得自己無法辨別。
? ? ? ?軍人是不該擁有個人私欲的,尤其是他這樣身居高位的軍官,戰(zhàn)時的瑣事讓他根本沒有心思抽空想些異想天開的笑話。嘴上說得再狠毒,不敢動手,也只是紙上談兵,空有一身傲慢。
? ? ? ?更不用提......
? ? ? ?“你果然不是演戲劇那塊料?!辈┏?jīng)這樣諷刺過他。
? ? ? ?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欺騙自己,欺騙周圍的所有人。年少輕狂和家人不合,一氣之下斷絕了關(guān)系來參軍,在軍鞭下勉強收回了一副正經(jīng)的皮囊,卻又為了報復(fù)披上另一層皮,一次又一次打擊著本就無力的精神。
? ? ? ?長久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獲得了自由,并不一定感到欣喜。
? ? ? ?他接近葉家,最初的確是為了達成目的,可他漸漸被那家人的關(guān)照吸引而去,不再想用笑容換取純粹的目的。
? ? ? ?朗在普通的一家人那里,得到了年少時奢望的東西。
? ? ? ?最簡單的家。
? ? ? ?他開始后悔找上了茶坊。
? ? ? ?扯下領(lǐng)帶,朗突然將鏡片狠狠地撞向墻壁,迸飛的玻璃渣刺入了手掌心,一時間從指縫里淌出來鮮紅的血。感受著傷口的疼痛,頭腦卻在其中清醒過來。
? ? ? ?葉柯就像是那只在籠外鳴唱的鳥,引得他焦躁地打轉(zhuǎn)、撲騰,模糊了原本明了的目標(biāo),在叼啄鐵鎖的道路上越發(fā)走偏了方向。
? ? ? ?人類是由矛盾組成的。從討厭喝茶到喜歡喝茶,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了。
? ? ? ?該死,開什么玩笑......
? ? ? ?朗望向自己血跡遍布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落空在一片寒意里。
? ? ? ?那是一陣孤獨的絕望。
? ? ? ?接近凌晨,朗做了個無比奇怪的夢。夢中的他雙臂被荊棘牢牢禁錮,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擺脫那具好似長在身軀上的枷鎖。頭頂?shù)奶炜赵诳奁驖窳怂麊伪∩碥|上的傷痕,那些早已經(jīng)結(jié)痂的褐色傷口又開始鬼魅般作祟。
? ? ? ?看不清臉的人向他伸出雙手,試圖替他解開那些纏繞的棘刺,然而越想掙脫,它們便纏繞得更緊,反過來扎入那雙白皙光潔的手。他無聲地喊著,向那個觸及不到的人喊著,終于在被鐐銬吞噬的最后一秒碰到了那雙溫暖的手,隨即迅速地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 ? ? ?充滿惡意與壓抑的籠子,能打開的那個人是那么遙遠。
? ? ? ?朗醒來的時候,手掌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卻仍在肌膚下持續(xù)不斷地刺痛。他將頭深深埋入雙手,聞著在鼻息間縈繞的血腥味,如孩童般痛哭起來。
? ? ? ?“僅憑飛鳥羽翼上的水珠,怎能打濕你的夢?!?/p>
? ? ? ?兩國長達四年之久的戰(zhàn)爭,在蘇里埃以我國告捷的戰(zhàn)果就此進入終章。
? ? ? ?少將躺在壕溝的水洼里,仰視上空的云翳交疊重映,掩去了所有他能看見的光芒和色彩。
? ? ? ?拼盡全力的最后一戰(zhàn),損失了軍隊幾乎全部元氣。
? ? ? ?他感覺的體內(nèi)的液體不斷地涌出軍服,和汗水混雜著在地上蔓延,浸濕了他的長發(fā)。長空飛過一只翱翔的雄鷹,俯視著他殘疾的軀體,一點點腐爛在泥土里的靈魂。
? ? ? ?都說人在死亡降臨前會看到走馬燈,而少將此時卻看不見任何有色彩的事物。
? ? ? ?他只能模糊地記起一張白皙的臉,冷冷的沒什么笑容,但在月下格外溫和的面龐。
? ? ? ?雨滴落在臉頰,帶著越發(fā)濃烈的腥味。
? ? ? ?鳥喙叼啄下鐵鎖,身子在邊沿搖搖欲墜。它將要開口鳴叫,即使命運令它無法振翅飛翔。
? ? ? ?“先生真的能教我?”
? ? ? ?答應(yīng)了教你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學(xué)完,記得自己慢慢補上。
? ? ? ?“先生的字很好看。”
? ? ? ?給你寫的信,不知道有沒有讀懂呢?
? ? ? ?“先生要我做什么,我便做就是?!?/p>
? ? ? ?不要那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呵,尤其是男人。
? ? ? ?“朗先生!”
? ? ? ?抱歉,不敢回應(yīng),是還沒有做好見你的準(zhǔn)備。
? ? ? ?“將軍來做什么呢?”
? ? ? ?嗯......遠沒有你喊先生的時候那樣順耳。
? ? ? ?“那先生您呢?”
? ? ?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明白,軍人的槍里不裝上子彈,無異于自取滅亡。
? ? ? ?“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全名?”
? ? ? ?傻瓜,我的名字,一直都是朗......
? ? ? ?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能履行對你父母許下的保證。
? ? ? ?保護好你,直到最后一刻。
? ? ? ?挺過了那么多苦痛,卻難以接受永久失去你的世界。
? ? ? ?這個混沌的空間里充滿了綺麗的色彩,繽紛的色彩,無聲的色彩,彼此相融的色彩。
? ? ? ?看不到夢的顏色。
? ? ? ?在那些詭譎色塊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橢圓形空缺,像從背景中的顏色中割裂出來一樣,顯得突兀而丑陋。它呈空心圓環(huán)狀的絲絳條條豎起,互相糾纏、縮緊,如牢籠般高懸于空,近乎搖搖欲墜。
? ? ? ?烏鴉立在籠外的頂端,正舔舐著自己的被羽,不時用利爪撓著眼下的一塊瘤狀肌肉,絲毫沒有飛翔的意思。
? ? ? ?它驀地尖叫一聲,尖喙從黝黑肥壯的身軀上啄下一片翼羽,黑色里閃爍出紫藍色的金屬光澤,就好像它最后一片憯懔的影子。?
? ? ? ?身軀被色塊吞沒無跡。
? ? ? ?羽毛漸漸落下,在空中沒有半點依托地飄蕩,盤旋,慢慢沉入圓環(huán)形絲絳的罅隙。
? ? ? ?籠中卻是空蕩的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