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昊天上帝在剮龍臺上待了片刻就走了。

　此后許久未去。

西王母抱著一堆折子找到他：“昊天，你的事我?guī)湍闾幚砹似咛欤缃裨撃阕约禾幚砹?。可別想麻煩我?！?/p>

昊天上帝垂著眼道：“天下共治，你幫我處理幾日又如何?！?/p>

“不如何，我只勸你，天規(guī)森嚴，不得動情妄念。你與其去看他，還不如給他一個痛快。這才全了昔日情分?！?/p>

“與你無關(guān)?！?/p>

西王母想，自己還好不似那條小龍傻，會去喜歡這個只長了一張皮的男人。

這男人哪兒有心呢。

8

封神一事已完。

哪吒被封為三壇海會大神，敖丙被封為華蓋星，成了神仙，全了龍族夙愿。

敖丙于殿上跪下求情：“龍族鎮(zhèn)壓海底煉獄千年，望陛下……”

堂上，皆是反對之事。

“龍為妖族，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龍族曾釋放妖魔，不忠不義……”

“龍族出身下賤，如何……”

……

話如刀刺，插入心中。

原來，即便他成了仙也不能救龍族離開海底煉獄嗎！

　　他握緊了手。

“閉嘴，龍族怎么你們了，緊扒著不放，小爺最是瞧不起你們了?！?/p>

　　滿堂之上，唯獨哪吒為他說話。

明明他們已經(jīng)不是朋友。

　　明明，那年一別，再未相見。

高堂之上，帝座之上，昊天上帝看著眼前喧鬧的神仙，目光只落在敖丙身上。

少年身形經(jīng)過多年，已長成青年模樣，行動間像極了當年的敖廣。

敖廣當年也是沉默著忍受著羞辱，眼睛里帶著沖天火光與不服輸，只他向來是個寬厚仁慈的，明明不服氣卻又不動手，末了只坐在一旁置氣。

他若走過去，青年便拉著他的手嚷嚷著：“昊天，若有朝一日，我成了龍王，我定當讓他們知道自己錯了，我龍族才不是什么害人的妖獸?！?/p>

　　他便只敷衍道：“我若成了天帝，便封你做龍王?！?/p>

　　青年便露出綿軟到天真的笑來：“好，一言為定?！?/p>

　　青年素來傲氣，唯獨在他面前才會透露出幾分綿軟的底氣來。

他那會兒嫌煩，如今倒覺察出青年的幾分可愛了。

他有些想見敖廣了。

他說：“此事到此為止，退下吧?！?/p>

眾神還想說什么。

昊天上帝已不在。

9

剮龍臺上，昊天上帝突然出現(xiàn)，剮龍臺安生下來。

他靜靜坐下，懷里抱著巨大的龍頭，血腥氣撲面而來，他倒無所謂于臟污，只安靜等著。

懷里的龍逐漸恢復(fù)了點兒力氣。

他捏捏龍角：“敖廣，出來罷，我想與你說說話。”

呵，渣天帝。

　　敖廣裝作沒聽見。

　　昊天上帝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找敖丙?！薄?/p>

　　呵，狗天帝。

　　敖廣用爪子抓住了他。

　　若不是打不過他，敖廣真起了用爪子拍死他的心思。

　　昊天上帝道：“我想看看你人的模樣?！?/p>

　　敖廣未動。

　　昊天上帝：“敖丙……”

　　敖廣最惡心這人了，做人時便愛拿捏他人痛腳，成了地位尊崇的天帝，竟也這般恬不知恥的拿捏他。

　　敖廣無法，便拼著些精力，卻只化成半龍半人的模樣，白發(fā)蜿蜒落在身上漂亮極了，他卻只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在剮龍臺上待了那么些天，早沒什么氣力了。

　　若非昊天上帝來，給了他片刻喘息之機，他連這半人半龍也化不成。

　　縱使如此，他看著昊天上帝的神情里滿是厭惡，只他這模樣卻漂亮極了，敖廣年輕時便是四海八荒有名的美人兒，誰見了都得稱聲好。

　　當年的昊天上帝再不喜他那傲氣蠢笨的性子，看在臉上，便也客氣得多。

　　昊天上帝伸手將他捉在懷里，他眼神里的厭惡并不淺，昊天上帝卻起了興致，低頭親親他，他卻惡狠狠的咬破他的唇，恨不得從他身上撕下肉來。

　　昊天上帝不動，只親了個血腥至極的吻。

　　末了，昊天上帝舔舔唇，目光沉沉：“你恨我?！?/p>

他說：“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蠢，當年見到你便該一刀殺了你。”

昊天上帝搖頭：“你不會?！?/p>

他太過篤定。

　　敖廣一愣，他可悲的發(fā)現(xiàn)，他的確不能。

　　千秋萬載，萬界生靈等到如今才等來一個昊天上帝。

　　舊天帝為妖族，妖族一家強大，對萬界生靈犯下不可饒恕之過，那時，妖魔橫行，吞噬萬靈，天下聞妖色變。

　　若非昊天上帝……

　　若非昊天上帝……

　　事到如今，他也沒什么不敢認的。

　　他點頭：“我不會?！?/p>

　　昊天上帝只抱著他，有些愣神，這千年來，心中空的那一塊兒，如今倒也不覺得空了。

　　他說：“你兒敖丙今日大殿上請我寬恕龍族?！?/p>

　　“我兒……如今好么?！?/p>

　　“應(yīng)當是好的，被封為華蓋星?！?/p>

　　敖廣便無話可說了。

　　昊天上帝摸著他的龍角道：“敖丙同你很像?！?/p>

　　敖廣不答。

　　昊天上帝也不覺，自顧自道：“殿中唯有哪吒為他講話，他那時的神情像極了你當年，有些……不服輸?！?/p>

　　敖廣終究覺得乏味，拿手推他，冷淡道：“天帝至尊，不必與我這等低微妖獸多言，若無事，請離去吧。以后也不必來?！?/p>

　　昊天上帝目光看向遠處，問道：“敖丙是誰的孩子。”

　　“終歸不是你的?！?/p>

　　也不該是你的。

　　此后，不必再見。

　　他朝魂飛魄散，也是我罪有應(yīng)當，與你無關(guān)。

　　昊天，我只愿我從此與你無關(guān)。

　10

　　東海之上，烏墨潑天，腳下是尸骨累累，萬里血山，那血腥味幾乎撲鼻而來。

　　他抬頭看著遠方天空，白衣少年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朝他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笑來。

　　白衣少年背后是海怪。

　　他想叫他小心背后，卻說不出話，那白衣少年卻似乎有所察覺，轉(zhuǎn)過身去，一劍斬殺了海怪。

　　白衣少年方才落在他身前，以一種獻寶的口氣笑道：“昊天，你看，我沒事?！?/p>

　　他小心翼翼的掃過少年的身上，露出的肌膚果真是沒有一點兒事的，他便點了點頭。

　　白衣少年也不介意他的態(tài)度，只拉著他道：“昊天，等這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時候，你陪我去看看這萬里河山好不好。這些年一直追殺妖魔，我都累了?！?/p>

　　白衣少年亮晶晶的眼讓人不能拒絕，他鬼使神差的點頭。

　　于少年眼中，他忘了自己肩上重責(zé)，忘了他不該輕許諾。

　　白衣少年便抿唇笑了，還是以往的模樣，帶點兒軟，卻因少年精致的長相覺得斯文儒雅得很。

　　他喉嚨有些干。

　　眨眼，白衣少年已成青年，正在和自己說著些什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若成了天帝，便封你做龍王。”

　　青年便露出綿軟到天真的笑來：“好，一言為定?！?/p>

下一刻，仙樂飄飄，仙婢恭候，神兵天將候著馬車來迎，馬是天馬，車是貴車，金烏為頂，天下罕有，獨一無二。

　　他一步踏上去。

　　眼下是青年干凈澄澈的眼。

　　轉(zhuǎn)眼又是東海之上，風(fēng)平浪靜，水藍至極，干凈澄澈，像極了青年的眼。

　　金灘之上，隨手撐起結(jié)界，結(jié)界之下，被翻紅浪，青年動情至極，龍角便冒了出來，龍尾不自控的纏在他身上，將他背上抓出印來，卻還湊上來蹭了蹭他的臉頰，粘人得厲害，他卻不覺得討厭，甚至于心中隱秘處生出了些許歡喜。

　　與君歡喜意，愿與君長生。

　　轉(zhuǎn)瞬，青年站在東海之畔，聽天官宣詔：“茲龍族捉拿妖魔有功，而龍族敖廣宅心仁厚攝伏天下妖魔，特封為龍王。然妖魔勢大，獨龍族實力強大能夠攝伏妖獸，特置于東海底煉獄之中，由龍族看守，半步不得離?！?/p>

　　青年面如死灰，叩首：“臣領(lǐng)旨?！?/p>

　　一夜間，翻來覆去，做了許多夢，睡得并不安穩(wěn)。

　　如他這等已成為天帝的神靈，已很少會做夢了，每次若有夢，必昭示著什么。

他支著頭，有些漫不經(jīng)心。

　　耳邊是當年尚且在并肩作戰(zhàn)時，敖廣三妹所說：“聽說，如果你夢見一個很久未見的人，那證明那個人在遺忘你?！?/p>

　　他在忘他么？

　　明明他們才見過不久。

　　他帶了些不確定至了剮龍臺，跪坐在地上，抱著龍頭，低頭親了親那濕潤的龍角。

　　夜漫長。

　　一人一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