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炎之蜃氣樓幕末篇 1 噬人如獅 一 人斬JINGHU
炎之蜃氣樓幕末篇 第一卷 噬人如獅
作者:桑原水菜
插圖:ほたか亂
翻譯:kara
本譯文僅供日語交流學習使用,不得用于任何商業(yè)用途。
第一章 噬人如獅

一 人斬JINGHU
犬吠。
吠聲不絕于耳。
數(shù)名浪人在高瀨川的小路上疾馳。拔刀在手。
在這里!不,是這邊!
緊追不舍的是身著制式羽織的男人們。淺蔥色的袖袢,手里提著燈籠。男人們成群結隊地穿過黑暗的巷子。
“可惡,這些壬生狼! 緊咬著不松口!”
“在這里,大山桑!”
被追捕的男人們自稱“志士”,而追捕他們的人則認為他們是“不法的浪人”。前者踩著泥濘的污水,逃進了稻荷神社的死胡同。
“唔……”
赤色的鳥居串聯(lián)成排,一個人影矗立于正前方。對方正背對著來人,蹲了下去。
是夜晚前來參拜的人嗎。
人影倏地站了起來。
“什么,你……”
散亂的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全身籠罩著陰暗的殺氣,但一看臉,卻只是個年輕人。從皮膚的光澤來看,他或許不過二十歲而已。并非是夜間的參拜者,似乎是在這里埋伏著什么的樣子。大半張臉都隱藏在他的前發(fā)下,唯獨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閃爍著黑暗的光芒。
“怎么可能!”
年輕人拔刀出鞘。
“我的名字是,JINGHU。”
電光石火一般。
黑暗的參道上迸發(fā)出轉瞬即逝的火花,同時響起刀劍相互碰撞的尖銳聲響。緊接著,其中一把刀深深地納入另一方的側腹。飛濺而出的鮮血將立于參道兩側褪色的鳥居染得赤紅一片。從撲通一聲向前倒下的浪人背后,另一個浪人揮舞著刀,猛然闖了過來。年輕人彎下腰,眼睛都不眨一下,撲進了浪人的懷里。
“啊……”
刀刺穿了他的腹部。
倒下了。
殺死兩人的“JINGHU”之劍,為了追尋更多的獵物而再一次撲出。隨著“哇”的一聲慘叫,剩下的浪士們一溜煙地沿著原路跑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趕來查看的新選組的隊士便發(fā)現(xiàn)了那些可憐的“不法分子”的尸體。
“又來了……又被干掉了?!?/p>
據(jù)說在遺骸的背上,留有一枝梅花作為標記。
*
“什么?又有人斬出現(xiàn)了?”
位于新選組屯所的一個房間內(nèi),正坐在書桌前的男人聽到報告后,轉過頭看了過來。
“沒搞錯嗎?”
“是的。我們的一名隊士正在確認逃跑的刺客的身形。另外,副長,尸體旁邊留下了這個?!?/p>
遞到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面前的是一枝白梅。
“……嘖,還生怕別人不知道是誰干的一樣?!?/p>
細長的雙眼苦澀地瞇起來,土方接過十番隊長原田左之助遞過來的梅花,連同包裹著它的懷紙一起揉成一團。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他突然橫插一腳這種做法,我只能認為他是在瞧不起新選組了。”
近一個月來,“人斬JINGHU”一直令土方歲三十分不快。
甚至連他究竟是誰都沒有調(diào)查出來。
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這個男人夜夜出沒,不斷地殺人,擾得京都街頭巷尾的民眾都不得安眠。不過,京都這樣鬧得滿城皆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就是這樣的世道。
現(xiàn)在,這座城已經(jīng)化為了“憂國憂民”的激進浪人們的巢穴。
自從尊皇攘夷志士發(fā)動“天誅”事件以來,京都的治安就亂成一團。每天不知道哪里便會有人血濺五步,而同時鴨川之上就會掛上所謂滅國的“奸細”們的頭顱。
但是與施行“天誅”的人斬明顯不同的是,“人斬JINGHU”的目標是尊攘志士們。
“竟然是專門對勤王派下手的人斬嗎?那樣的話,我覺得那些不法浪士們應該比我們還要害怕才對?!?/p>
原田一邊摸著下巴上的胡子,一邊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么一說的話,人斬的真實身份應該就是那些將長州藩視為眼中釘?shù)淖裟慌煽?/p>
“你是說他是幕府雇來的刺客?胡說八道。”
土方不屑地說。
“我們是受命于任京都守護一職的松平容保公而擔任警衛(wèi)的新選組。取締過激攘夷派和不法浪士,本就是我們的工作。這不是人斬該插手的事?!?/p>
“嗯,是這樣沒錯,不過,也真是可惜啊。既然他有這種能耐,干脆讓他加入新選組多好?!?/p>
蠢貨。
土方怒吼道。
“威脅京都治安的人是勤王派還是佐幕派都無所謂。總不能讓一個以斬人為生的家伙在天皇陛下的膝下逍遙法外吧。
“啊……嗯,是這樣沒錯?!?/p>
原田搔搔頭。因為土方的話,完全就是京都人在背后指責新選組時的詞句了。
“告訴總司他們,下次再發(fā)現(xiàn)的話絕對不能放過他。這么做可不是要保護長州藩的人哦?!?/p>
總而言之,絕不能容忍讓新選組顏面掃地的人斬。
于是從這天開始,新選組的市中巡查便增加了尋找“人斬JINGHU”的任務。
*
元治元年(一八六四年)。
日本正處于前所未有的動蕩之中。
以異國船只的到來為開端,外國人要求閉關鎖國的日本打開國門。無論接受與否,對于這個國家的將來,有識之士劃分為開國與攘夷(驅除外國文化)兩派。在整個日本都搖擺不定的時候,統(tǒng)治這個國家長達兩百余年之久的德川幕府的梁柱開始嘎吱作響。
動蕩的時代到來了。憂國憂民的年輕人們熱血沸騰地站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沖向漩渦的中心——皇城京都。
這些年輕人們大多對幕府的政治能力產(chǎn)生懷疑,紛紛提出“尊皇攘夷”的口號,企圖依靠天皇的力量打擊異國,并且譴責與異國簽訂不正當條約的幕府,認為開國論是膽怯懦弱的表現(xiàn),于是他們高呼“攘夷決行”。
長州藩正是攘夷派的急先鋒。藩內(nèi)擁有眾多過激攘夷派,被視為勤王的旗手。他們很早就與京城的公卿們建立了聯(lián)系,其政治影響力也對幕府造成了很大威脅。而支撐著他們的氣勢的,則是覆蓋了整個國家的攘夷熱。
打倒野蠻人!
不允許開國。
打倒軟弱的幕府!
在京都的街道上,橫行著以“天誅”為名殺害妨礙攘夷之人的人斬??崃业难葰夥眨鸷沉苏麄€京城。
但是,去年夏天發(fā)生的朝廷政變,使得長州藩在支持公武合體(天皇與幕府一體化的運動)的佐幕派的操縱下,被逐出了中央政治的舞臺。
也由此事態(tài)發(fā)生了轉變。
失去支柱的攘夷派失勢,終于陷入被追殺的境地。
僅僅在一年前,人們還被謊言蒙在鼓里。一時之間,京都清一色是“尊皇攘夷”。曾經(jīng)熱情洋溢的一方,現(xiàn)在卻成為被驅逐的一方。時代朝著公武合體的方向傾斜,企圖攘夷的志士們變成了被鎮(zhèn)壓的一方。這種落差是可怕的。
然而在困境之中,企圖卷土重來的攘夷志士們潛伏在京城的街道上,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
今晚,夜風中混雜著血腥味。
尊攘志士們已經(jīng)離開京都,一時的腥風血雨也已隨之完全消失了,于是這血腥味所謂何來呢。
小巷里躺著一個浪人的尸體。
在他旁邊,將吸過血的刀身納入鞘中的是年輕的武士們。其中一個留著額發(fā)的人斬臉上還殘留著屬于少年的柔軟輪廓。他抬起頭,感覺到黑暗中有人在看向自己。
一個女人站在那里。
是個高個子女人,手臂下夾著三味線。垂下的一束劉海帶著誘惑性的意味,盤起的發(fā)絲包裹在紫色的手帕中。她似乎看到了這個年輕人行兇的全過程。
“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女人開口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你打算用這雙手把志士們?nèi)繗⑺绬???/p>
留著額發(fā)的年輕人沒有回答。
女人自稱為蔦。
“我知道你是在一個叫做‘大久保忠寬’的幕府大臣手下工作的。是那個人命令你去成為人斬的吧?你打算把長州、土佐的勤王志士從京都一掃而光嗎?”
你為什么不回答呢?阿蔦一步一步向年輕人逼近。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砍人可不是你會去做的事。你不應該會去自己制造更多的怨靈不是嗎。就算你是佐幕派,這種做法也是不對的。簡直是大錯特錯??烨逍堰^來吧?!?/p>
“讓開?!?/p>
年輕人第一次出聲,手中的刀已經(jīng)微微出鞘。
“再不讓開,我就砍了你?!?/p>
“你要殺了我嗎?”
阿蔦的表情僵住了。
“你說……要殺了我嗎?”
“你是勤王派的吧?”
年輕人眼神黯淡,喃喃自語。
“我聽說過。長州藩有個擅長彈三味線的女探子。據(jù)說,在那些酒館里,那個女間諜會把佐幕派的情報散布到長州藩去。她的名字就叫做阿蔦。”
“我似乎成了個名人呢。”
仿佛下定決心一樣的,阿蔦放下三味線,在年輕人的面前站住了腳步。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對懦夫幕府言聽計從。我所認識的你是個勇敢的男人,絕不會對聽從外國人的擺布的。”
“喋喋不休個什么,讓開。”
推刀出鞘。
“長州的爪牙,由我手刃之?!?/p>
察覺到人斬JINGHU的殺氣,阿蔦拿起了三味線。它的前端之中藏著刀。
“你是認真的嗎?”
“……”
“你真的要殺掉我嗎?”
尚未聽到任何回答,人斬JINGHU便已出手。
拔刀的同時腳亦踏了進去。鏗、鏗、鏗、鏗,幾聲金屬撞擊,火花四濺。
劍術令人眼花繚亂。如果一只巨大的蝴蝶在黑暗中翩翩起舞便是這樣的印象吧。阿蔦拔出三味線的線桿,在那之下藏著一把刀。僅僅是這樣一個瞬間,持刀的那只手的袖子便唰的掉了一半在地上。阿蔦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被割傷的感覺都還來不及感受到。
這并非只是對方展露出的威懾而已。
如果不是她剛好躲開了一縷發(fā)絲的距離,便會被一刀刺穿胸膛了。
阿蔦站在那,無法移動一步。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真的對自己動手。
“你……是認真的嗎?”
人斬JINGHU絲毫不為所動。他的眼神陰郁,似乎在尋找下一次出擊的機會。
那是看著獵物的眼神,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阿蔦動搖了。淡淡的期待轉眼間落入谷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現(xiàn)在保護的東西比我們之間的羈絆更重要嗎?”
“……”
“別再當人斬了,景虎!”
一陣尖銳的哨聲響起。阿蔦猛然回頭。一團團燈籠的火光朝著這邊跑來,是正在市中巡查的新選組。
人斬JINGHU放出了念力。阿蔦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抓到空隙的年輕人拔腿就跑。阿蔦也趁機逃走了。跟在后面的新選組兵分兩路,宛如一陣疾風一般在狹窄的街道上疾馳而過。目送著那些裝飾著劍尖形狀的圖案的短外褂在眼前掠過,阿蔦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新選組也在追捕景虎?)
阿蔦心想,他們明明同樣都是佐幕派,真是奇怪。
(既然新選組有所行動,就表示他是奉了連京都守護職都不知情的密令行動?)
雖然無法看透這其中的真相,但是光是看那幽暗的刀身,就知道他便是那個正在不斷殺害攘夷志士的人斬,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阿蔦同為勤王志士,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被斬殺。
如果他就是那個景虎的話,那便更是如此了。
因為聽到了關于他的傳聞,這幾日阿蔦一直在尋找這個年輕人。她覺得自己必須弄清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那個景虎。聽說他已經(jīng)換生過,所以從外表上并無法分辨。盡管自己沒有能夠看穿靈核的靈查能力,但阿蔦相信只要見到對方,說上幾句話還是能夠搞清楚的。
看到那雙眼睛時,阿蔦便感覺到了。
他就是景虎。
她記得很久以前自己見過這樣陰暗的眼神。他又回到過去的自我了嗎。
是什么讓他變成了人斬。難道他打算哪怕縱容怨靈增加,也要擊潰長州藩嗎。那個人竟然會把靈魂出賣給了幕府。
(我必須阻止景虎。)
阿蔦用力握住琴刃的刀柄。
如果你殺了我的同伴,你就是我的敵人。
她的另一個名字是柿崎晴家。
上杉夜叉眾之一。
*
現(xiàn)今,在志士之間,人斬的名號比新選組還要可怕。
傳聞說他是幕府方為了根除京都的尊攘志士而派來的清掃者。雖然年輕,卻是個劍技高超的佐幕派人斬。
去年,長州藩攘夷派的七名公卿被從京都驅逐,這一事件被稱為“八月十八日政變”,使時代的潮流從攘夷向公武合體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在號稱一藩勤王的土佐藩,此前一直左右藩論的土佐勤王黨成員被投入監(jiān)獄,以此為開端,攘夷派在各地都遭到了鎮(zhèn)壓。
京都的攘夷志士們也消失了,但真正的志士都只是潛入地下而已。一邊忍受著不利的風向,一邊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打破這個局面而繼續(xù)著秘密的活動。
其中,長州藩的志士們更是固執(zhí)己見。他們的執(zhí)念非同一般。就這樣進行地下活動的他們,現(xiàn)在最大的威脅便是“人斬JINGHU”。
“我們必須做點什么。”
在空無一人的古寺屋檐下,有一對男女在偷偷密會。
男人是乞丐,女人是三味線演奏者。雖是個乞丐,但他的用詞卻十分講究。毫無疑問,那是受過武士教育的人的措辭。
“即使不因為人斬,目前能夠在京都行動的藩士數(shù)量也是有限的。如果再失去同志,對我們長州來說,恐怕是致命的。阿蔦,那個人斬的劍術很強嗎?”
“是的?!比缃窠凶霭⑹\的柿崎晴家壓低聲音回答。
“我想,即便是神道無念流的桂先生也很難將其斬殺?!?/p>
晴家回答時,眼神黯淡。
沮喪、失望、動搖——各種各樣堵在胸口的情緒令她失去了以往的豪氣。
“你知道人斬JINGHU是什么人嗎? 阿蔦?!?/p>
面對桂小五郎的詢問,晴家只好含糊其辭?,F(xiàn)在在這里很難解釋清楚。晴家認為,即便是像桂小五郎這樣俊才,恐怕也無法理解自己這群人的來由。
桂小五郎是長州藩藩士。在尊攘最先鋒的長州藩中,他也是最年輕的領導者之一。雖說是為了躲避對長州藩的追捕,裝扮成乞丐的寒酸模樣,但仔細一看,他那張臟兮兮的臉也英俊非凡。自從長州藩的七位攘夷派公卿一起被趕出京城之后,他就這樣一邊不斷地喬裝打扮,一邊忍受著他人的目光勉強留了下來。
如果被人知道他就是長州藩的桂,新選組是不會放過他的。
也許人斬JINGHU也會對他出手。
“……比我更強的話……”
桂說。
“我只能想到土佐藩的坂本君了?!?/p>
“坂本……?”
“他是之前與你在御前比武過的北辰一刀流的男人。還記得嗎?”
晴家尚未知曉,這個名字日后會在全日本引起轟動。而此時此刻,坂本龍馬還只是一名勝海舟所掌管的海軍訓練學校的學生而已。
“……很遺憾,桂先生。就算是那個叫坂本的什么人的劍恐怕也沒有辦法阻擋人斬JINGHU?!?/p>
對手揮舞的不僅僅是劍而已,還擁有名為“念”的致命武器。
但她并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
“原來如此。的確,在尊攘志士全部被驅逐的現(xiàn)在的京都,要找到有本事的劍術家實在是非常困難?!?/p>
“在下心中有數(shù)。處理人斬JINGHU的事,能不能交給我阿蔦處理?”
“你?能做到嗎?”
“有個人……我認識一個有可能打倒那個男人的人。為了不讓您再犧牲自己人,我會盡快去聯(lián)絡他?!?/p>
桂點了點頭,同意了。
“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干掉人斬JINGHU!”
接到桂的密令,晴家抬起頭來。
*
和桂分別后,晴家來到了鴨川河邊。站在河堤上,聽著河水的聲音,看著三條大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寒意已漸消退,月季開始綻放于河堤之上。東山三十六峰仿佛在嫩葉復蘇的季節(jié)里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夜叉眾的伙伴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晴家俯視著在春日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水面。
最后一次見到景虎,已經(jīng)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有傳言說——不,準確地說是從色部勝長那里聽說,說他后來又換生過了。
據(jù)說,掌握夜叉眾消息的只有勝長一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那樣,大家聚在一起聯(lián)手退治怨靈了。
他們奉上杉謙信之命退治怨靈已有三百年。
是的,三百年過去了。
夜叉眾結成后不久,“調(diào)伏”戰(zhàn)國冤魂們的使命,不知不覺從越后一國擴大到整個日本。面對仿佛沒有止盡的怨靈,亦沒有期限的任務,僅僅以退治怨靈為理由,一直換生到今天。
現(xiàn)在晴家已不再像過去那樣熱衷于自己的使命了。他們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多年不見面也并不稀奇。
怨靈消滅了又會出現(xiàn)。只要有死者便會有怨靈。生者不盡,死者不盡。只要有新的生命誕生,這一切就沒有盡頭。
該在何處找到終點呢?身為大將的景虎自己似乎也無法判斷。
不,只有一次,景虎決意要解散夜叉眾。那是晴家提出要脫離的時候。
景虎答應了。
景虎原諒了自己,因為自己已經(jīng)有了心愛的人,決心把心獻給主君景虎以外的人。
那是……即便如此,也已經(jīng)是將近一百年前的事了。那也是發(fā)生在京都的事。
結果夜叉眾并沒有解散,晴家失去了戀人,只得又回到夜叉眾,但從那以后,晴家就一直對景虎想要解散夜叉眾這件事記在心里。
也由此,他在心底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備,即使有朝一日景虎會舍棄自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當初想要離開你的我,如今卻要用羈絆來阻止你,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只能如此而已,這也是拜這個世代所賜。
如今是活人的時代,而不是死人的時代。日本正處在是否會被外國侵略的懸崖邊緣。晴家也受到憂國思想的驅使,投身于尊攘運動之中,然而夜叉眾的同伴們的事卻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你的心情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改變呢?景虎)
景虎聽從幕臣命令的事,也是從勝長那里聽來的。
勝長還是一副旅行念佛僧的模樣,在全國各地巡游。偶爾也會飄然來到京都,告訴晴家其他人的消息。大約一年前,才從他那聽說景虎侍奉的是幕臣大久保忠寬(后來的大久保一翁)。
在此之前,還曾聽說景虎有點精神上的問題。背負著看不到終點的使命而繼續(xù)擔任大將的重擔,以及徒勞感、疲勞感……這些負擔都沉重地壓在景虎的背上吧,勝長說道。
據(jù)說,他過了好幾年封閉自己的心靈,不愿意與人接觸,只是一味地把自己封閉在殼里的生活。
晴家沒有勇氣去支撐這樣的他。這不是曾經(jīng)向對方提出結束自己的忠誠侍奉的晴家能夠做到的事。
景虎的心境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呢。
想要知道,但又害怕知道。
穿著草鞋,腳尖從黃芪草上踩過。晴家很害怕。景虎原本對無窮無盡的怨靈恨之入骨,為什么要做出這種希望怨靈增加的舉動呢。
即便不是這樣,京都里也因天誅騷動而墜入怨念的漩渦。不僅是人,連怨靈也變得兇暴起來,就連晴家也不能置之不理。在這樣的京都里,景虎卻正在做著人斬的工作。
這其中的原因,恐怕和自己過去的背叛有不小的關系,想到這里,晴家感到十分害怕。
(我阻止不了他,一定阻止不了的。)
要想知道其他夜叉眾的下落,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色部勝長。
(如果能見到色部先生,或許就能知道那家伙的下落了。)
晴家心目中唯一能夠阻止景虎的男人。
(那家伙一定可以阻止景虎的人斬。)
記得當時勝長曾說過,接下來要去大和。聽說天誅組的尊攘浪士要在吉野山上集結,就說要阻止他們。還說有個親近的朋友也參加了天誅組。
天誅組崛起后被幕府擊潰。勝長后來怎么樣了呢。希望他沒事吧。
(總之先去那座寺院看看,應該會有所發(fā)現(xiàn)。)
晴家行動了起來。
*
晴家前往位于伏見的“戒妙寺”。這是勝長的好友的寺院,他來到京都的時候經(jīng)常逗留在這。他說,想和自己取得聯(lián)系時,只要來這里就萬無一失。
“如果是勝元大人,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到江戶去了?!?/p>
聽到法玄和尚的話,晴家的聲音低了下去,:“江戶。”
“因為沒能阻止在大和參加天誅組的朋友吧。回來之后,他好像在山里躲避了一段時間,后來又經(jīng)北陸,像往常一樣在西國巡游?!?/p>
“什么時候從江戶回來?”
“他說今年春天?!?/p>
雖說是旅途中的念佛僧,勝長卻深諳世情。他在攘夷派志士中也有很多朋友,他們似乎都很依賴他。勝長本人既非佐幕,也非勤王,但有著將人與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力量的他,在這個動蕩的時代,是在背地里成為很多人重要的依靠吧。
勝長在江戶也有和這座寺院相同的逗留地。晴家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派人去找他。
“這么說來,大約十天前,也有人來拜訪過勝元大人呢?!?/p>
“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個有點古怪的人?!?/p>
大約三十歲。留著短發(fā),身上穿的衣服是西服。
“蠻夷的服裝嗎?”
“聽說他在長崎的商館里給外國商人做翻譯。他說是因為雇主的商務關系,來堺港的時候,順便來見勝元大人?!?/p>
晴家目瞪口呆。真是無所畏懼啊。長崎和橫濱倒也罷了,雖說當今形勢傾向于公武合體,攘夷派勢力也因而減弱,但如果完全奔著異國情調(diào)來到這種地方,簡直就是瘋了。若是在一年前,肯定會被天誅。
(搞什么啊,這個笨蛋。)
“他沒說名字嗎?”
“我記得是山田還是安田……”
“安田?”
晴家不由得向和尚逼近。
“那個男人難道自稱安田長秀嗎?”
“哦,的確是這個名字,我想起來了?!?/p>
“他在哪里?現(xiàn)在還在伏見嗎?”
據(jù)和尚說他們要在大阪停留一個月左右。真是絕妙的時機。安田長秀就在附近。得到好消息,晴家便再也坐不住了。
“知道詳細的逗留地嗎?”
就這樣,晴家跳上了駛過淀川的小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