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人類新家園,移民飛船上的無盡寒冬(中)| 科幻小說

今天繼續(xù)帶來中篇小說《無盡寒冬》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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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一霖 | 生活在深圳的游戲程序猿,加完班回家的深夜里會寫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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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寒冬(中)
全文約14900字,預計閱讀時間29分鐘
第五章
趴在調(diào)試臺上,小林他盯著管理室的門,攥著項鏈的手心不受控制地冒著汗。項鏈上的鑰匙應該可以打開那道門,而門后有著自己沒被賦予的權(quán)限。
頭上開始冒汗,對自己弄丟食物的愧疚、反抗長老會的沖動都在攪拌著小林的腦漿。然而猶豫伴隨著恐懼卻又把小林壓得起不了身。就在這時,拾憶突然從管理室里走了出來。告訴她長老會在工廠里做的那些事情!告訴她長老會隱瞞的眾多事實!她不應該被蒙在鼓里。知道了這些,她至少不會對長老會那么崇拜了吧。
然而她身后跟著的瘦長的身影讓小林心瞬間涼了下來。搖晃中帶著狠毒,是鐘旭!他整理著衣服緩步走了過來。站在調(diào)試臺前他笑著看了眼拾憶,然后隨手就扇了小林一巴掌。
拾憶趕緊撒嬌似的跟鐘旭說了些什么,后者的回復讓她瞬間笑了出來。倆人在愉快和諧的氣氛中離開了,小林卻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蠕蟲不允許他有聽見那些話的權(quán)限!
小林滿腦子都是因憤怒產(chǎn)生的嗡嗡聲,身體因大口呼吸也不斷起伏。為什么?為什么又是那個混蛋鐘旭!為什么又是采礦船隊!死心塌地給長老會賣命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小林等待著程序沙盒的啟動時這樣安慰著自己,因此又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那時還是調(diào)試學徒的小林才十歲出頭,但語速極快口齒伶俐,這在平民出身的孩子里極其少見。也許這也是他被選中的原因之一。十年前的金字塔里還沒有內(nèi)塔,空蕩蕩的最底層里只是零星地擺著幾個調(diào)試臺而已。不過和現(xiàn)在一樣,實際能上到調(diào)試臺實際操作的只有一人,而那人正是小林的師父。
白云是師父的名字,不過小林從未用其稱呼過,畢竟師父叫出來才夠尊重。當時師父應該剛剛?cè)鄽q,是個干練的高個女人。小林聽她說過自己生過一個孩子,不過小林覺著她仍然高挑健美,甚至有些像現(xiàn)在還是少女的拾憶。而小林每每看到拾憶,就忍不住會想起師父,在他眼里兩人的背影幾乎一模一樣。
至今他還記得師父教他加日志的那個下午,那是他腦海里最清晰的記憶。
那天和往常一樣,小林站在師父的調(diào)試臺旁看著她工作。師父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思考許久后她指向一段全是01的指令,慢聲慢語地跟小林說:“這是工廠的產(chǎn)品打包代碼,它可能有問題。”
小林的耳朵里還沒被塞進蠕蟲,師父的聲音是那么的清晰和甜美:“那就把它修復了,師父那么厲害!”小林嘰嘰喳喳地叫著,惹得師父笑聲連連。把笑聲忍住,她開心地又打量了一遍自己的這個小徒弟。那溫柔的眼神讓小林想起了很早就離開了自己的母親,甚至有一種想鉆進她懷里的沖動。
白云師父似乎看明白了小林的心思。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話語里也帶著耐心:“以后你也會變厲害的,不過那段01是塊整體,就算你變厲害了,比我還厲害了,也可能無法直接修改它的內(nèi)部?!?/p>
看到了小林臉上的沮喪,師父又抿嘴笑了下:“我們可以給它下一個鉤子?!?/p>
“鉤子?”小林對這個他從未聽說過的名詞充滿了好奇,就像現(xiàn)在他跟拾憶介紹核心程序的調(diào)試時拾憶的樣子。
那時的師父也像現(xiàn)在的小林一樣,她耐心解釋道:“就是鉤子,我們把另外一段指令掛在它的身上。當這段指令執(zhí)行時,掛在它身上的另外一個指令也會被執(zhí)行?!?/p>
“那這個新加上的指令我們能用來干什么呢?”師父還沒把話說完,小林就急不可耐地脫口而出,他這樣的狀態(tài)讓師父又開心地笑了:“干可多事了,比如糾正一段指令的錯誤,或者是加個日志?!?/p>
“加個日志?”
“是的,就是把一段指令的地址和輸入輸出都打印出來的另外一條指令。這樣我們就能知道這段命令什么時候被執(zhí)行過,也能根據(jù)參數(shù)和結(jié)果的對比來分析這段指令的錯誤。我就要給工廠打包的指令加一個日志,先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有問題?!闭f著,師父把很短的幾個01加在了那段工廠打包指令的下面:“這個是鉤子的標記,每次指令被調(diào)用時,標記指向的日志指令也會一起執(zhí)行?!?/p>
緊接著,調(diào)試臺的屏幕上就跳出這么一段字:“7203698894127 UC93/3/12 16:45:21:34[生產(chǎn)模塊][生活物資][打包]6000食物被打包,每個包裹200,共打包25個?!?/p>
“明顯有錯是吧?!睅煾缚戳艘谎劬拖袷窃诳茨g(shù)表演的小林,后者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嗯,嗯,那我們再加個鉤子命令把打包數(shù)量修復下吧”。
“先別急,我們得多看下日志,還得找到錯誤的規(guī)律。”
這時屏幕上又跳出了另一行日志:“7203698894127 UC93/3/12 16:45:22:37[生產(chǎn)模塊][生活物資][打包]4000食物被打包,每個包裹200,共打包15個。”
“看出規(guī)律來了嗎?”師父觀察著小林的表情,而小林下一秒就喜悅地喊了出來:“每次少打包1000個食物!”
“反應速度不錯,不過我們再看一條確認下,不能這么快就下結(jié)論。”師父耐心地看著屏幕,而邊上的小林卻帶著一絲不安,隨后第三條日志就蹦了出來:“7203698894127 UC93/3/12 16:45:23:40[生產(chǎn)模塊][生活物資][打包]2000食物被打包,每個包裹200,共打包5個?!?/p>
“嗯,差不多了。我們再加個鉤子指令把這個錯誤修復了?!痹趲煾傅妮p柔的話語中,小林松了一口氣。而金字塔里響起的一陣鋼釘聲又讓他瞬間緊張了,師父卻轉(zhuǎn)頭微笑著,眼神里甚至露出了期盼。
果然是鐘旭走了進來,那時的小林就怕他怕到不行。更何況十年前的他還高大魁梧,走起路來也挺拔有力,那雙鋼釘靴子砸在地上的聲音也比現(xiàn)在響上不少。
邁著大步,叮當幾聲他就走到了調(diào)試臺旁。筆直地站著,鐘旭在小林眼里就像一座高塔一樣,似乎能夠遮住天空。然而師父卻十分開心,甚至像是忘記了小林就在旁邊。她一個大跨步就把自己修長的腿從調(diào)試臺上邁了下來,隨后就偎依進了鐘旭的懷里。
鐘旭把粗壯的臂膀環(huán)繞住師父,然后惡狠狠地瞪了眼邊上耷拉著頭的小林。小林嚇得向后退了兩步,這讓鐘旭的眼里露出了得意。他稍微抱緊一點小林的師父,而后壓低聲音說:“親愛的,采礦隊那邊出事了,他們拒絕服從長老會的命令,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硬闖空港了。”
師父抬頭看了眼鐘旭,然后擔心地問:“那你是不是得帶著蠕蟲機器軍隊過去?”
鐘旭沒有回答。
本來一直溫柔的師父意識到了什么,把雙眉立起來后,她立刻發(fā)了瘋一般吼叫了起來:“就因為那些采礦隊并不完全被核心程序控制,所有那些該死的船員早就被慣壞了!他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順從了。反抗!反抗!有什么好反抗的!反抗的人都沒好下場!受點苦咋了?只要順從了,一定能活下來有好日子過的!”
鐘旭任由白云叫嚷著,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不過眼神有些木然:“嗯,順從就會有好結(jié)果,辛苦工作就會得到回報,慢慢還能進長老會,那群笨蛋不懂。”
“是的,只要我們順從著努力就夠了。進了長老會什么都會好的,我們就再也不用這么辛苦了。”這句話里好像包含著師父過往所有的辛酸和委屈。說著,她伸出雙手環(huán)在鐘旭的脖子后,把什么閃亮的東西綁了上去。
鐘旭的身體晃動了一下,他慢慢松開了胳膊。手指從師父的臉龐上輕輕滑下后,他就一個轉(zhuǎn)身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的白云已經(jīng)用淚水沾濕了長發(fā)。她想追上去,卻站住在原地沒法動彈。就像已經(jīng)趴在了調(diào)試臺上了似的,上身向前傾著,她把頭翹了起來。長發(fā)全都垂在了地上,師父像是一個食不果腹的餓鬼,那可怖的樣子把邊上的小林嚇得呼吸都不敢大聲。
爬回調(diào)試臺,師父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屏幕。完全靜止了一會兒后,她大叫了一聲,像是宇宙里漂流著的將死礦難船員的哀嚎。小林看著她發(fā)了瘋一樣敲擊著鍵盤,一層層的界面不斷在屏幕上跳動著,小林站在邊上只是偶爾能看清幾頁屏幕的內(nèi)容,卻又完全看不懂。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林只是站在邊上看著。師父既沒有搭理他,甚至都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一直不停地對著屏幕工作著。
“師父,我回去了?!毙×中⌒囊硪淼卣f了聲,師父就像是沒聽見似的,于是小林又重復了一遍:“師父,我回去了?!?/p>
還是沒有回應,小林只好默默離開了金字塔。當?shù)诙煸缟纤倩貋頃r,師父還是用同樣的姿勢趴在調(diào)試臺上,只是不停敲擊鍵盤的手指變得乏力了不少??粗鴰煾赣悬c暗紫的眼圈,小林這次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他靜悄悄地給師父倒了一杯水放在調(diào)試臺上,她也好像沒看到似的。小林于是一聲不吭地站在調(diào)試臺旁看著師父的工作。這樣陪了她幾個小時,小林又離開了。在他回高塔的路上,高頻的撞擊聲在恩文號里回響著,像是有什么在瘋狂撞擊著飛船的外殼一樣。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被通知什么,小林和大家一樣,被安排的生活繼續(xù)。
第三天早上小林再來到金字塔時,師父不在了。金字塔里一片狼藉,地上的電線盤根錯節(jié),調(diào)試臺們也被挪到了角落里。這些為中間正在干得熱火朝天的工程機器讓地兒,從上到下,它們在金字塔的中間鉆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放置于窟窿中的內(nèi)塔被修好,更是一夜之間的事情。第四天早上小林再去金字塔時它就矗立在窟窿之中,像是一只自己爬進去的巨蟲。不過那天工程機器們還在勞作著,甚至還來了不少工人。各方協(xié)作著,地上的電線被接在了內(nèi)塔的底座上,內(nèi)塔和窟窿之間的縫隙隨后也被填平。
內(nèi)塔在每層都有入口。內(nèi)塔的最底層就是管理室,而其他層的內(nèi)塔房間則是長老會的住所。他們很少從里面出來,小林也沒見過他們。
內(nèi)塔的頂部小林倒是去過幾次。它在金字塔的頂部,斜在金字塔與軸心通道連接管道的一旁。它看著是個可以旋轉(zhuǎn)的圓盤,上面裝著兩個巨大刀片般的犄角,而且刀片根部還有密布的空洞。好像它能向前挖掘,還能把挖出的東西吸進內(nèi)部。這和那些小不點蠕蟲機械的頭部很像,只是更大而已。
隨后的幾年里小林一直還在金字塔里做著學徒,也恰好那幾年之間的一天,在小林去金字塔學習后回高塔睡了一覺,醒來后他的喉結(jié)就一直腫脹疼痛。慢慢地,小林能發(fā)出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接任核心程序調(diào)試工作那時,他已經(jīng)徹底失聲。
后來小林就再也沒有見過師父,但小林總覺著她對長老會的盲從可能招來了災禍,然而他卻又沒有任何信息證實。當然,當狗的鐘旭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到時拾憶也會明白她的處境!
是啊,為什么要一直那么順從那,讓我害怕是他們的工具!想著這些,小林似乎忘記了這兩天一夜以來的疲憊。他給一段又一段的命令加上了日志鉤子,直到深夜也沒有離開調(diào)試臺半步。今天他所加的日志量遠超了拾憶的安排,工作量更是達到了平時的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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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廢舊的遺棄工廠區(qū)里響徹著孤單的敲擊聲。大志掄著一節(jié)鋼管大力敲擊著管道。長辮男抬頭死盯上面的軸心通道,他對一旁站著的小林漫不經(jīng)心地哼唧著:“我確實從一些老工人那里聽說了一些你師父的事兒。艦隊叛亂發(fā)生的那天,鐘旭那天帶著蠕蟲大軍在空港迎擊了反叛的采礦船隊,然后小蠕蟲被堅固的采礦船碾成了粉末,鐘旭也被抓了。然而當采礦船們即將鑿穿空港進入恩文號時,白云從采礦船控制程序和核心程序的無線電連接中找到了突破口。隨后她就用鉤子指令對所有采礦船的空氣閥控制進行了干預。所有叛亂船員都因瞬間降低的氧氣含量而暈厥,然后就被拖出來處決了。真是太可惜了,不過也在同一天,白云被人發(fā)現(xiàn)僵硬地死在調(diào)試臺上。雖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過給長老會當狗都沒好下場?!?/p>
大志在邊上又一次舉起了鋼管,不過管道這次沒再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而是在一片紅銹中間塌陷出了一個大洞。
大志接住一塊壓縮食物后用力啃了一口,喜悅感一下子就占據(jù)了他的顱腔。
“我早說過吧,你和我們不一樣!更有力量!”嘴里喊著,大志拿過來早就準備好的袋子用雙手撐開,沒一會兒就接了整整一袋。
小林昨天偷偷給食物配給的指令加了一個鉤子,一批多余的食物會繞下遠路來到這里,然后再回到中軸通道。這種錯誤在核心程序里算是稀松平常,只要沒影響到進度值一般都會被無視。確實,對于核心程序來說,什么錯誤都可以被縱容,只要不影響進度值就行。
映入眼簾的是拾憶精致白皙的臉龐,她今天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
“長老會要見你?!北緛碛行┬老驳男×謪s被她的話嚇得心頭一緊,他趕緊看了眼調(diào)試臺。掛在軸心通道上的鉤子指令早就被刪除了,而且修改的核心程序一直都在自己沙盒里,沒有被推送。難道是昨天為了救大志他們下個那個小鉤子指令還是被檢查組發(fā)現(xiàn)了?
有些驚恐,又一次感到無力,小林跟在拾憶后面走進了金字塔的電梯。電梯快速向上著,小林聽到了耳朵里響起了嗡嗡聲,這是第一次在金字塔里聽見除了蠕蟲揚聲器以外的聲音。不僅如此,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進入了金字塔的更高層,也終于即將見到住在那里的長老會。
小林從沒見過他們。然而他知道,是他們選中了自己,是他們讓自己接受教育并做出了讓他擔任核心程序調(diào)試者的決定。既然這些都是他們給的,他們也能讓之失去。說不定,他們等一會兒還會賜予他一個體面的死法,甚至認為和如何對待外面的平民比,那已經(jīng)是寬容大度。
中間那張巨椅上的老頭更是龜縮成了一團,幾乎被白色長袍掩埋其中,顯得他坐著的巨椅就像是一座高樓。
這些老頭應該就是長老會。而中間的應該就是大長老。小林這才知道,其實長老會的人比他更瘦弱,和他想象中的一個個強壯兇悍的形象差得太多。
在小林小時候曾經(jīng)聽過一個傳言,還是那種在調(diào)度中心只能偷偷摸摸說的那種,要不是當年耳朵里還沒塞進蠕蟲說不定他一直都不會知道。長老會的一切權(quán)力其實都集中在大長老一個人的身上,其他長老僅僅都是備選罷了。當大長老卸任時會從他們之中選出新的大長老,而其實他們都已經(jīng)等了幾十年。而拾憶之前說過,她只要沒什么差錯地工作三十年,說不定也能進入長老會。至于到時夠不夠格,能不能進去,得看長老會那時有沒有空缺,不過更重要的是大長老決定。
身軀干瘦,滿臉黑斑、皮膚褶皺、頭發(fā)稀疏花白,小林猜不出長老會這群老頭的年齡,他也從來沒見過這么老的人。鐘旭應該是他之前見過年紀最大的人,住在高塔里的人能活到三十幾歲都極其少見,而現(xiàn)在每天凍死的人其實也就十幾二十歲。
小林還在打量著,不過他耳朵里的蠕蟲打斷了。先是咳嗽了兩聲,然后他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這就是那個要被處死的人嗎?”
都已經(jīng)坐回了石椅上,其他幾個老頭都低頭不敢發(fā)聲。不過小林到時注意到拾憶的身體像是過了電似的。她愣了下,才猶豫著回答:“是的,這個是小林?!?/p>
有點反應過來的小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果然,偷偷修改核心程序的事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長老會做了那么多的惡,處死小林也一定不會手軟。只是會不會被送進工廠做成船員的生活用品不好說,畢竟他太瘦了。
想到這些,小林的身體立刻哆嗦了一下。然而瞪大的眼并沒有閉上,這時他每次被毆打被欺壓時養(yǎng)成的習慣。而這也讓他看見了臺階上大長老惡狠的表情。他瘦弱衰敗的樣子實在是無法讓小林畏懼。一直以來積壓的憤怒和不滿逐漸提到了小林的胸口。瞪著眼一直沒有眨過,小林干澀的眼睛里仿佛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掛著凍霜的尸體,下一秒他們又被掛在了工廠自動流水線的鉤子上。
絕對的!這些惡貫滿盈的老頭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處死小林,如果能現(xiàn)在帶走一個就算是賺了。小林抬眼瞄著中間的大長老,這個瘦弱老頭只要被卡住脖子幾秒說不定就會斷氣。而這個房間里比瘦小的小林強壯的竟然只有拾憶。他回頭看了眼拾憶,明顯憋著勁的臉上帶的東西被她解讀了出來。帶著被冒犯的憤怒,拾憶立刻把一只胳膊壓在了小林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更是用力地掐住了他肩頭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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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識刺客,是不是?”總長老繼續(xù)扯著嗓子。
小林震驚地發(fā)現(xiàn)拾憶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了一絲喜悅,她得意地說著:“他們認識。那個笨蛋溜進來后被我碰到了。小林有沒有跟他接應,那個笨蛋死活都沒招。”
聽起來竟然是拾憶抓住了兇手?還是跟自己認識的人?難道是大志他們的人?這些念頭一股腦地閃過小林的大腦的空,大長老繼續(xù)詢問著致命的問題:“那兇手和小林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倆人最近有沒有聯(lián)系過?”
拾憶露出了胸有成竹的表情,小林平時在她面前實在太口無遮攔了!還沒等她開口,卻響起了一聲讓小林重新害怕的聲音,那種害怕似乎已經(jīng)成為習慣的本能:“從小就認識?!毙×炙奶帍埻@才看見一直躲在臺階邊角陰影里的鐘旭。
“他和刺客幾天前還見過面?!辩娦竦脑捵屝×中念^一驚,難道刺客是大志?
鐘旭操控著一塊大屏幕從天花板上伸了出來,然后就在上面展示了那天早上蠕蟲們錄下的影像。屏幕里,先是小林和大志近距離站在一起,而后就是相互攙扶著走在蠕蟲群中間。
果然是大志,難道他想來刺殺長老會?小林又抬頭看了一圈,每個椅子上都坐著人,他應該是沒有得手。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已經(jīng)順利逃出去了?
在小林還在想著這些的空,大長老又開了口,語氣里帶著憤怒:“他倆密謀了刺殺?”
鐘旭沒有急著回答。他走出了陰影,來到小林面前,他狠狠踹了小林的腹部一腳,不過他這次沒穿鋼釘鞋,也就沒讓小林感到刺痛。
“這小子就是個傻瓜,一直被那些造反的工人利用,就像影像里刺客利用他的身份逃跑一樣。不過……”說到這里鐘旭頓了下:“不過,至于說密謀,我覺著他沒那個膽,也沒那個本事。他就是一個膽小的笨蛋?!?/p>
說完后鐘旭用得意的眼神挑釁著小林,這讓小林因為屈辱把臉憋得更紅了。
大長老瞪著鐘旭:“你能證明嗎?金字塔里的任何威脅都必須被鏟除,哪怕有那么一點可能都不行!”
鐘旭又放出了一段影像,還是蠕蟲的廣角視角,小林在冰錐雨里閃躲著,肩膀還插著冰錐。頂著金屬板的大志他們從小林身邊經(jīng)過,隨后畫面定格在了大志伸頭看著小林的一幕。
“刺客顯然認出了這個傻瓜,不過沒有救他。刺客一直都在利用他,但是從來沒有把他當自己人?!辩娦裾f著又踹了小林腹部一腳。這次的力道顯然更重。拾憶一松手,小林就抱著肚子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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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老瞇著眼觀察著小林,甚至有些饒有興致。他左右看著其他長老:“你們覺著那?一個不能說話的人能在外面密謀什么嗎?”
所有長老都不敢說話,只有大長老左邊的一個老頭笑瞇瞇地探身開了口:“大長老,這還得睿智的您明斷,我們實在判斷不出什么?!?/p>
“繼續(xù)播放。”大長老看著想掙扎站起來的小林。鐘旭繼續(xù)了影像,大志他們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跟小林擦肩而過,而后就是一片雪花。
“這是怎么了?”
“追擊的蠕蟲被冰錐砸壞了,那天因為冰錐雨,出擊的蠕蟲又很少。畢竟損失太多會影響進度值?!辩娦裾f著就低下了頭,像是準備接受大長老的責備。這讓邊上像是等著什么的拾憶吃了一驚,跪在地上的小林看見了她緊握著的拳頭。
大長老那渾濁的眼球轉(zhuǎn)了一圈,臉上的情緒像是有點又沒有似的:“可以,保住了進度值固然是好,但是你得保證這種事情不再發(fā)生,不然你就別想有蠕蟲的權(quán)限了?!?/p>
鐘旭俯身退下了。然后大長老揮了下手,拾憶就拽著小林走進了電梯。先是自己裹上防寒服,然后她把另外一件防寒服用力甩在了小林的身上。
氣急敗壞著,拾憶背對小林仰著頭,手臂一下下惡狠狠地揮擊著空氣。
站在高聳的平臺上,小林腳旁是內(nèi)塔頂部的刀片犄角,頭頂十米就是軸心通道。他發(fā)現(xiàn)和調(diào)度中心金字塔同切面的外壁上聚集著一個圓圈的人群,密密麻麻,至少十萬人。不知為什么,今天白天的室外也十分的冷,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林都覺著血液里混進了冰碴。他哈出的熱氣遇冷變成的層疊白霧只能持續(xù)幾十毫秒,甚至飄不過頭頂。稍微緩過來一點,小林恢復了些專注力。他打量著游行的人們,完全沒有御寒衣物的他們?nèi)加袣鉄o力著,沒有人戴著手套,甚至還有赤腳的。他們圍著金字塔緩緩地上下內(nèi)壁轉(zhuǎn)著圈,還被兩厚層銀色蠕蟲隔在了里面,就像是兩條蜿蜒的河流之間前行一般?!叭藗冊谙虺绺叩拈L老會表達擁護,早該這樣了不是嗎,這個擁護應該進一步鞏固一下?!?/p>
拾憶陶醉的話音剛落,一臺工廠里的搬運機器人乘著電梯緩緩升了上來。原本用來抓起鋼板的爪子里攥著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它像全甲戰(zhàn)士般走著,直到高塔的邊緣,然后抓著那人的頭把他向空中伸了出去。那人血紅的臉恰好對著小林。
果然是大志,小林心里咯噔一聲,小林悲痛而又無力地看著大志,而這時大志也在機器爪的搖晃中睜開眼了??吹叫×职踩粺o恙地站著拾憶旁,大志欣慰地微笑著,而后又微微閉上了眼。
“他就是晚上從軸心通道爬到這里的,就是工廠的原料,還想對長老會不軌,可他連我這關都過不去!”說完拾憶就關閉了小林耳朵里蠕蟲的拾音功能。隨后她就仰著臉,眼神里明顯帶著不屑。
小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拾憶一直知道長老會做的這些事情?根本就沒被蒙騙這一說!難道在她眼里,掌握著權(quán)限的長老會就是她人生的一切。而其他人,不是在長老會的人連人都不是,是不是其中還包括她自己。
站在搬運機器人旁,拾憶張開雙臂向著人群講著什么。小林聽不見,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她說完后滿面紅光,像是自己就是已經(jīng)進了長老會一樣。
隨后她就不動了,在這靜止的幾分鐘里只有大志流滿血的腿垂在空中搖擺著。所有人都停下來仰頭看著拾憶,而她在享受著。是那么的不舍,她豎著眉毛張大了嘴。應該是收到命令,抓住大志腦袋的機器爪子開始收緊。大志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痛苦讓他全身抽搐著。他像是用力對著小林喊了什么,然而小林因為耳朵里蠕蟲聽不進。
金屬爪子繼續(xù)收緊,大志的面容隨之扭曲,一只眼睛慢慢跑到了鼻子的下面。小林只能站在那里看著,一瞬間他仿佛聽見了骨頭崩碎的清脆響聲,之后腦漿就噴濺到了他的臉上。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大志的腦漿吃了進去,嘴張得大大的,小林連叫聲都發(fā)不出。雙腿好像又失去了力量,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隨后大志的尸體就被拋了出去,漂浮著,他開始了環(huán)繞軸心通道的旋轉(zhuǎn)。游行隊伍的人們都默默低下了頭,開始繼續(xù)圍繞著金字塔緩緩轉(zhuǎn)圈。
也許是受不了外面的嚴寒,也再也沒有人們目光的注視,完事的拾憶拉著小林大步走進了電梯。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里,小林一直目光呆滯地趴在調(diào)試臺上,什么都不想干也什么都干不了,拾憶也沒有給他發(fā)來什么指示。大志的死讓小林悲慟不已,而拾憶在塔頂上的表情讓他感到了惡心。她為什么能如此堅決!是不是她在下達調(diào)低溫度的命令時也是這樣的表情?那可都是在殺人??!難道和她內(nèi)心的欲望相比,別人的生死也一點不重要!
不,小林覺著他更惡心自己,惡心自己之前竟然一直愛慕著這樣一個女人!大志和她相比,活得更像一個人,更加高貴!然而就是這么一個拯救了那么多人的英雄,為了大家奮不顧身又充滿了力量。為什么他卻落得一個被拋尸示眾的下場,甚至成了拾憶所謂前程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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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天晚上,小林有氣無力地走在回高塔的路上。身后是威嚴高聳的金字塔,面前是黑壓壓的高塔,小林覺著要窒息了。他一直低著頭,生怕視線仰上去,他不想看見大志凍成冰棍的尸體在軸心通道附近飄蕩,哪怕有那樣的可能都不行。
“小哥,救命小哥。”小林突然聽到了有人在說話。小林轉(zhuǎn)頭朝向聲音的方向,發(fā)現(xiàn)了躲在路邊陰影里的長辮男。
小林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向前,也就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我是來跟你道謝?!遍L辮男說完就抿起了嘴,像是想忍住繼續(xù)說什么似的。
小林點了點頭,心里升起了一絲悲痛。今天的日志顯示明天的死亡人數(shù)將超過一萬,而他能救下的只有這一千人,其中甚至還不包括大志。
不想被蠕蟲看見自己和逃亡者的接觸,小林不敢再停留。向前走著,背后是長辮男帶著哭腔的話語:“有了你送來的食物,老大覺著我們都不需要他照顧了才決定去殺長老會的。他說他和你不一樣,沒有什么本事,現(xiàn)在沒啥牽掛了,不如去搏一把。他還說,你以后說不定能救所有人?!?/p>
聽著這些話,小林放慢了遠離的腳步,卻又不敢完全停下。長辮男還在他身后喊著:“我的名字是張帆,你救下的每個人都有名字,我們都是有名字的獨立的人,不是讓數(shù)值加一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感謝你!”
第二天小林繼續(xù)在金字塔里煎熬著,他逼著自己不要思考,不然就會被痛苦淹沒掉。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要離開時,他耳朵里的蠕蟲突然響了:“小子?!蹦鞘且粋€老頭的聲音。他左右張望著,卻沒有找到說話的人。
“你上來一下。”老頭的語氣里帶著商量,他的話語剛落,金字塔電梯的門就打開了。
小林努力地想著,總是覺著那聲音很熟悉,卻想不起是誰。不過既然他有這么高的權(quán)限,就一定是長老會的成員,小林也只能服從。
電梯一直升到了金字塔的頂層門才打開。小林小心翼翼地向外望著,這層的空間不大,甚至沒有管理室的十分之一。而且整個房間和管理室比也是極其樸素,甚至更像是高塔里的房間——被內(nèi)塔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一張小床被擠在了角落里,堆在床邊上的還有幾個生了銹的鐵柜子,那幾個柜子和同樣生銹的地板幾乎融為了一體。而在另外一個角落里則擺著個有些破舊的調(diào)試臺,一個只穿著褲衩的老頭正趴在那個調(diào)試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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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別害怕?!崩项^抬了下頭瞇眼笑來下,脖子上松散褶皺的皮跟著晃動了兩下。
小林又看了眼,雖然沒穿長袍,也沒有之前的威嚴,但那老頭卻看著像是大長老。小林又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那張滿是狡詐和狠毒的臉他不可能忘記,這個老頭確實是大長老本人!
“到我邊上坐下?!崩项^的話剛落下,那份恐懼和順從就驅(qū)使著小林的身體執(zhí)行了指令。他坐在調(diào)試臺一旁,遞過來的鍵盤擺在大腿上。不過他并沒有打字,只是看著老頭操作著調(diào)試臺。老頭細瘦干枯的手指敲擊著鍵盤,快到甚至讓小林看到了殘影。小林從沒見過有人能這樣,就連師父也沒達到過這樣的熟練程度。
開始時,小林還以為大長老和其他管理者一樣,在給核心程序輸入著指令。然而在默默觀察了幾分鐘后,驚異感逐漸將小林心中的恐懼覆蓋了——大長老竟然是在編輯著核心程序本身,甚至連小林幾天前的剪輯他也在掃了兩眼后做出了修改。
他先是把原來剪掉的段落重新填充一樣滿屏幕的0,然后又給整段的0加上了一個鉤子指令。這個鉤子指令和小林平時加的日志很像,但有幾處01錯位,不過小林十分清楚這點不同意味著完全不同的功能。
“這是顯示調(diào)用棧的鉤子,能告知這些錯誤段落是被哪些指令一層層地調(diào)用過來的?!崩项^看著小林,笑嘻嘻的表情好像在說小林還是太嫩了。
“不是一條接一條地調(diào)用嗎?為什么是一層層地調(diào)用?一條指令可以調(diào)用一條或者多條其他指令,然后這些指令再調(diào)用其他的?”小林敲打著鍵盤,就算是用著他健康年輕的手指,也比老頭慢上不少。
“你是覺著程序的指令是一個長長的隊列是吧,一個執(zhí)行完再執(zhí)行下個?你是不是覺著長老會的權(quán)力僅僅是來自掌握著核心程序的命令發(fā)送權(quán)?果然人的工作內(nèi)容會固化他的思維?!闭f完大長老就大笑了起來。然后他又看了看縮著肩膀的小林:“你還是有天賦的,這些我從沒教授給過其他人。不過有一些細節(jié),每一條指令都要等自己調(diào)用等指令執(zhí)行完才會繼續(xù),也就是說一層層地等待,像樹根一樣?!?/p>
小林繼續(xù)迷茫得不知所措。像是早有預計,甚至是有些得逞后的得意,一直觀察著他的老頭繼續(xù)沖他笑著。不過這次他笑得更夸張,耳朵鼻子嘴甚至都埋進了褶子里。
為什么要教我?難道這是一步步套出我“罪行”的圈套?小林不敢回答,也不敢抬頭看大長老一眼。被他看見自己的眼睛現(xiàn)在也將帶來危險。
見小林沒回答,老頭顫顫巍巍地蠕動了好多下才從調(diào)試臺下來,他手扶著調(diào)試臺,已經(jīng)萎縮的身體只能到小林的肩膀高度:“核心程序其實像金字塔。上面的調(diào)用下面,下面的再調(diào)用下面的,一次次地生根發(fā)芽,越來越多。它每次只調(diào)用一條指令,那就是增加進度值,然后這條指令就會擴散,一條條子指令隨之產(chǎn)生。人類在地球上的社會也是這樣的,一層層的指令傳遞,一個個的階級,這樣能干成一些復雜的事,簡單個體永遠無法做成的大事。然而那也滋生了問題,處在金字塔里的人只會對上面的人負責,完全不顧下面的人。最下面的人過得什么樣,是生是死,幾乎沒人在乎!就算最上面的人在乎,他的指令傳到最下面時早就扭曲了。他們在向下傳遞指令時會產(chǎn)生偏差,再攙上一些私欲,只要還能讓上一層滿意,其他都不重要。隨著一層層的誤差累積,最后的執(zhí)行甚至會完全背離最初的樣子。我討厭這套東西,這卻是一直以來人類社會運行的方式。而核心程序的全部控制給了機會,管理所需要的層級幾乎可以減到一?!?/p>
大長老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不過見小林沒有回答,就說出了讓他覺著不可思議的話:“做我的繼任怎么樣?”老頭的眼睛閃亮著,冒出的光似乎都要把小林穿透了。
小林搭在鍵盤上的手哆嗦了一下,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就繼續(xù)不作聲。
“要不要替我當大長老?!崩项^的眼睛在臉上的皺紋中間就像是層疊山脈環(huán)繞的兩攤清水一般,沒有半點渾濁。
頭上冒出了汗,小林緊張地敲擊著鍵盤:“大長老不是應該從長老會里選出來嗎?”
看著小林在屏幕上打出的字,老頭咯咯笑了出來,像是工廠的排氣閥:“那些只能編輯幾條指令的草包?”
小林疑惑地看著大長老。而后者得意地做出了答復:“長老會那些人只是被權(quán)力欲囚困的傻瓜罷了,他們只是一層吸收沖擊的偽裝。什么進入了長老會就有機會接任我,只是給那些能進管理室的人的假象。有點了那點期盼,就算拿著發(fā)送人工指令的權(quán)限也不會亂來,這能讓那個我輕松不少。他們都覺著自己是管理者,是高高在上的。再給他們多點物資,讓他們過得好點,就都跟被拴上了繩子一般。”
大長老臉上滿是戲謔,像是一個搞惡作劇的孩子??粗×帜樕系捏@訝,他繼續(xù)滿足地喧鬧著:“他們從沒有過繼承我的機會,然而卻為虛無縹緲的前途明爭暗斗,甚至奉我說的一切為真理。他們已經(jīng)放棄思考,變得惡心丑陋,做再多惡事也不會放在心上了。所以我不讓他們出內(nèi)塔,在地球上這叫關監(jiān)獄?!?/p>
今天小林聽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話語。難道拾憶被騙了?而那個讓她放棄了最后一點同理心變得卑鄙無恥的前途其實僅僅是被關進內(nèi)塔罷了!小林繼續(xù)沉默著,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期。
“不要以為你干的事情我不知道,鑰匙項鏈和廢棄工廠下面那些人?!贝箝L老的這句話讓小林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過這次老頭并沒有得意,而是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我不和你計較這些事,而且這些不重要,還都是優(yōu)點。但是你太單純了,雖然能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卻不會控制人心。鑰匙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了,現(xiàn)在開始你就擁有核心區(qū)管理室的使用權(quán)限。還有拾憶也歸你管了。你不是對她有意思嗎?在采礦艦隊回來前的這一個月里搞定她,享受下權(quán)限的滋味?!?/p>
小林偷偷看了大長老一眼,發(fā)現(xiàn)老頭也在盯著自己,眼神里更是有著已經(jīng)把他那點想法看透了的意思。
“不要擔心鐘旭,他們一家就是徹底臣服于權(quán)力的狗,以你現(xiàn)在的權(quán)限他能忍住不搖尾巴就不錯了。另外,你要稍微抓緊點時間,最好在采礦艦隊回來前?!?/p>
走進電梯時,小林還是沒有明白為什么大長老要選他,到底自己有什么特質(zhì)可以讓他掌管整個恩文號?不過有一點大長老確實說得不錯——小林實在是太單純了。
“對了,我曾經(jīng)想讓你的師父繼任的,然而她卻意圖脫離我的控制。有力量的人才會被我期待,不過失望也會讓我的容忍度快速降低。”電梯門即將關上時,大長老補充道。
震驚的小林回頭看著老頭,頭上一下子就掛滿了豆大的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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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林已經(jīng)住進管理室一周多了,脖子上堂堂正正地戴著項鏈鑰匙,他現(xiàn)在負責著核心程序的大部分工作。而拾憶則成了專門負責他起居的服務人員。
然而這些卻都不能讓他開心。天天編輯的指令都會讓更多人死去,他卻只能為了能夠繼任違心執(zhí)行。而今天早晨時拾憶送來飯菜時,他是在他又沒法對用人肉做成的食物下口。一臉怨氣的拾憶最后氣憤地奪門而出。
小林垂頭喪氣著。哈哈哈哈的字在調(diào)試臺的屏幕上跳動著,那大總長老發(fā)來的:“這種女人一旦得到就沒意思了,沒受過什么教育,卻又充滿了欲望,想要獲得權(quán)力,控制一切。然而愚蠢的腦子卻沒法讓她如愿,也就只能面對管理自己的人時不斷自我洗腦,說服自己那些人從決策到做人全方位的正確性。執(zhí)行起命令更是心狠手辣,毫無同理心,甚至還會不斷給自己找理由,想讓管理者多給自己一些夸贊。你得征服的方式摧殘她,她害死了你的好友。要我?guī)湍阋话褑?,拿進長老會給她點誘惑。到時也不直接滿足她,而是一點點要她加碼,讓她在你面前展現(xiàn)最羞恥最卑賤的一面。這事她已經(jīng)在長老會那里干過幾次了。她趴在長老會那些人面前望著,臉上甚至掛著練習了幾千上萬的微笑。那個微笑每次都一成不變,順從又崇拜!你想象一下,她的反應,她的表情,多有意思!”
“你應該找一個本來就會這些的人繼任,而不是我?!?/p>
“這事你要抓緊哦。另外多放心思到船隊的輔助指令上。本來不需要補給船隊的,那些開采礦船的笨蛋之前挖太多礦了,非不聽話!就該把他們餓死憋死在宇宙里。”
為什么大長老要冒險讓不受控制的船隊出航?小林搞不明白,但是現(xiàn)在又必須編輯各類物資進行分類然后裝船的指令。由于這次要被調(diào)集的資源極多,而且過程極其繁瑣,所以他編輯的指令層級極多,指令集的數(shù)量也多到讓小林都覺著應付得吃力。
多虧了管理室里的調(diào)試臺在插入鑰匙后就能顯示已經(jīng)探明的所有指令。里面有著一些功能復雜的復合指令,這些指令在小林當調(diào)試員時時是不知道的,而現(xiàn)在它們也讓小林的工作輕松了不少。
每層指令都有誤差,尤其是復合指令,層層累積,誤差將會變得很大,就像大長老說的人類社會結(jié)構(gòu)一樣。小林想控制住這個誤差,畢竟就算是百分數(shù)的小數(shù)點后錯三位,那也將是巨量的浪費。
誤差?巨量的浪費?小林想著,他打開沙盒,把允許最低誤差產(chǎn)生的物資量帶入了另一個指令,沙盒里的模擬恩文號逐漸開始升溫。五攝氏度,七攝氏度,十一攝氏度,幾分鐘后沙盒給出了預測數(shù)據(jù),和不投入這些物資相比,他這條指令將減少兩周內(nèi)五千人的死亡。
現(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這條指令編輯進長長的隊列里而已,甚至不會對指標達成有什么影響。手指搭在發(fā)送的按鍵上,他猶豫了。果然只要給出一個愿景,無論真實還是虛假,人就會心甘情愿地被控制,甚至偏離初心,忘記自己。
這個該死的管理室,用人皮覆蓋對桌椅讓小林窒息,而這里發(fā)送出的指令更是冰涼無比。管理室外的角落里,小林原來用的那個調(diào)試臺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用手抹了兩下灰,他跳上了調(diào)試臺。
這些日子里已經(jīng)習慣了,小林抓住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想插入調(diào)試臺,卻發(fā)現(xiàn)這個調(diào)試臺的鑰匙孔是被一塊杯鐵皮封住的。這是他曾經(jīng)天天工作的調(diào)試臺上,小林卻第一次注意到那個位置和這塊杯底大小的鐵皮。小林歪頭看著這塊像是后來粘上去的鐵皮,它的邊緣竟然還有些彎折的縫隙。
下面難道也有鑰匙孔?小林用手指扒著縫隙用力扯了起來。一聲低沉的吟吼后跟著的是金屬落地的清脆聲。
小林撿起那塊鐵皮看著,它的背面寫得滿滿當當,小林認出了那是師父的字跡:“源代碼藏在中段間隔里,那里可能還有更多秘密。一定要用這臺機器,他們以為低權(quán)限的調(diào)試臺沒有危險,所以操作不會被監(jiān)控?!?/p>
原來一直用著的調(diào)試臺竟然還藏著東西。小林心里帶著興奮和震驚,然后就把鑰匙插了進去。
幾萬條指令的偏移地址和用途一下子跳進了調(diào)試臺的屏幕。小林拉動滾動條查看著這些指令,這是幾十年來幾十代調(diào)試者在調(diào)度中心辛苦工作的結(jié)晶,其中也有小林自己奉獻的,然而它們匯在一起樣子調(diào)試者們卻沒有資格看到。有權(quán)限查看的管理者們卻又無法真正理解指令。簡簡單單地被復制,似懂非懂地被拼接在一起,這就是這些指令在管理者手里的命運,真是暴殄天物!
小林繼續(xù)翻看著,他發(fā)現(xiàn)這些指令都是按照偏移地址從小到大排列的。由于絕大多數(shù)指令的意義還沒有探明,列表中相鄰兩條指令的偏移地址也不是連續(xù)的。有的差幾十位,有的差幾千位,有的甚至差幾十萬位,不過這還算可以理解。
不知道小林翻了多久,第2020條指令被滾上了屏幕。偏移19870628,這是一條和傳染病相關的模塊,他沒有太在意。眼睛自然地挪向下一條指令,第2021條指令的偏移竟是145316831939。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中斷間隔?小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條指令之間竟然查了上兆的空間!是不是記錄錯了?他向下又看了一行,第2022條指令的偏移值是145316831945。第2033條指令的偏移地址也是上兆的。
小林總覺著不對,他仔細地數(shù)著19870628和145316831945這兩個數(shù)的位數(shù),一個是八位,另一個竟然是十二位!
小林趕緊把核心程序的段落查看器打開,對照著幾十年來的運行日志查找起來。他想找到2020條指令和2021條之間的偏移空間的指令曾被調(diào)用過的證據(jù),然而核心程序的自動指令卻如多如星辰。小林嘗試著編輯出一條自動查找日志的指令,這條指令似乎帶著打開未知的鑰匙。
然而指令執(zhí)行結(jié)束,幾十年來核心程序從未訪問過2020和2021指令之間的空間,就像那里沒有指令似的。
吊著的心落了地,結(jié)果超出了小林的預期。他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查找指令,確實沒有錯誤。難道核心程序不喜歡那里的指令,還是那里存放的壓根不是指令?小林把中間這些數(shù)據(jù)復制出來放入另外一個獨立文件,然后用排列指令段落的形式開始翻看。這些數(shù)據(jù)確實不一樣,沒有段落之間的分割符空間,沒有代表指令編號的頭部數(shù)據(jù),它們確實不是指令。
小林思索著,他總覺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和什么挺像的?他在自己的大腦里翻江倒海般搜索著,一個模糊的影像逐漸變得清晰。曾經(jīng)有一次,小林把日志文件錯誤地導入了核心程序的編輯器,那種01數(shù)據(jù)以指令段落方式排列的錯誤感和這段數(shù)據(jù)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東西是字符串!小林趕緊敲擊著指令,把這個復制出的新文件加載進了日志查看器。
也許是因為數(shù)據(jù)量過于龐大,日志查看器卡住了。就當小林打算強行結(jié)束日志查看器時一屏屏的字符串跳了出來。
除了開頭的一部分亂碼,這些文字都是可以閱讀的。就像那些指令一樣,文字被分成了一個個的段落。每個段落都有一個開頭,那應該是段落的名字。這些名字都很短,似乎是描述功能的。小林找到了一個名叫輸送物資的段落,他一行行地分析著。第一行,段落名,輸送物資。第二行,有兩個單詞,分別是物資類型和數(shù)量,那應該是指令被調(diào)用時帶入的參數(shù)。第三行,第四行,直到下面段落結(jié)束,那些應該都是指令的運行邏輯。第一次見到這些內(nèi)容的小林都能看懂,它們在做著判斷,是不是對輸入的參數(shù)進行計算,是不是調(diào)用另外一個段落,是不是提前結(jié)束,就連最為復雜的樹狀調(diào)用在這里都極其清晰明了。
毋庸置疑,這就是師父曾經(jīng)提到的源代碼,原來源代碼就是日志一樣的字符串文本!這些叫咋源代碼的文字就是核心程序的本源,人們曾經(jīng)用這些文字創(chuàng)建了核心程序,然后用這些文字對其進行細節(jié)修改,而不是小林他們那樣直接對01進行不可理解的整塊剪輯!
然而這些文字又是怎么變成核心程序的?絕對不是簡單地轉(zhuǎn)換成01數(shù)據(jù)!小林整整試了一晚上也沒找到頭緒。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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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