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煙將起

二、府變

? ? ? ? 天光微微，徐立趕在鐘鳴前起了，洗漱一下，便往天王殿行去。父母離去不足半年，他不能在家中守孝，便也是要上柱香給雙親，才不算過分。

　　然后回自己小院里面打了幾趟拳，算是做基本功。此番上山，冰玉劍還在父母靈前代守，手里一時無劍，倒是不習(xí)慣了。寺院不像山下，不好隨意就折了院子里面的梅枝，怪無禮的。待去千佛殿，問問有沒有趁手的可以借用一下練練，不然一日不練就退步了。

　　使用山間泉水凈了身，便向食舍走去，期間有僧侶會面皆合掌見禮，對徐立的往來皆淡然。在此之前，徐立就常隨父母親過來小住，也就是近兩年他們夫婦兩個為了庶務(wù)在地方上回不來，才沒來拜訪。

　　佛家食齋，自然不會有肉食供給，但他也是過慣了苦的孩子，沒有其他世家子的嬌氣，幾個大饅頭就著咸菜，再來兩碗熱乎的小米粥，肚子就頂飽了。

　　清眾這時候便去禮佛念經(jīng)，武僧操練，其余務(wù)事的各司其職，而他徐立，也得去千佛殿虛心請教了。

　　要說棍法，他父親習(xí)得的是風(fēng)火棍，其勢驚人，一舞飛風(fēng)葉落，打的是張揚非凡。徐立經(jīng)過住持的首肯后便在父親的教導(dǎo)下習(xí)武，只不過他練這風(fēng)火棍術(shù)，誠如寺中維那，見誠師父所言，習(xí)得其形力，不習(xí)得其勢，心性與此棍術(shù)不合，便改練其他。在悅眾的引領(lǐng)下，徐立的小夜叉棍、大夜叉棍和云陽棍倒是學(xué)至小成，按師父們的話說便是福緣深至，不可阻也。

　　他父親原本是練的武當(dāng)派外功，與少林相反的柔功太極拳，便不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改練少林的硬派，就算不怕練差還怕走火入魔呢，便是可惜的放棄。不過徐立那時候尚小，想了想還是讓他練些自己眼饞了許久的少林外功，羅漢拳和金剛掌，這是入門功法，練到大成也是足夠自保了。

　　若要說今日他徐立最想練哪一門，那當(dāng)然是光明拳與般若禪掌，這可是少林頂頂?shù)墓Ψ?，今日他這個外門人能夠任學(xué)少林武功，那還不選最好的，就算是無緣學(xué)會，那也是能一瞻風(fēng)采了，怎么能放手不碰。

　　此外便是達(dá)摩劍法，這是他這個半吊子劍客的幼時向往。

　　雖然令符在手，可少林本就不欠他家什么，人家是出于仁義才對他分外照顧，這么直白的去學(xué)人家內(nèi)門功法，即便是很想要，臉上也燒得很。

　　但徐立哪里忍得住，還是乖乖的去請教了維那與悅眾。

　　維那早就聽聞住持吩咐，在千佛殿等候。平時都是悅眾在領(lǐng)操武僧們，今日為了等他，便也一齊操練了底下武僧，搞得武僧們今天皮都緊了一圈，不僅想在維那面前表現(xiàn)好些求個指導(dǎo)，也怕維那的責(zé)罰，這是維那的本職，所以在寺院里面大部分人都對其懷有敬畏之心。

　　維那雖掌刑罰，對徐立倒是溫和的很，當(dāng)初還未成為維那的見誠師父，也曾指導(dǎo)過他父親的風(fēng)火棍，與他父親交情甚篤。

　　聽聞徐立燒著臉提出的請求，維那并沒有責(zé)備，只說答應(yīng)了，今日先讓他與眾武僧一齊操練，讓他看看徐立如今的水平，然后再做教習(xí)之事。

　　徐立連忙道是，行禮后便下到操練場地，與眾人一道練功。

　　少林里面俗務(wù)甚少，徐立基本只需要練功，偶爾挑水灑掃那是自覺本分，少林僧值們沒說什么，他也不認(rèn)為有什么不妥。再說，徐立覺得自己悟功達(dá)到瓶頸時，做些雜務(wù)往往會心胸開闊些，有些時候自然而然就想通了，比苦思冥想有用多了。他一瞬間想過，是不是也有人這樣的“茅塞頓開”過，才沒有僧值來阻止他灑掃勞作。想想他又覺得好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想便好，其他不必深究，禪意于萬事萬物之中，不拘是與非，一意萬千行。

　　時隨星轉(zhuǎn)，草長葉落。

　　徐立提桶垂釣了這小半天，眼看晚練時候要到了，便嘆了口氣，不能再練了。

　　原本握住魚竿的手往里一轉(zhuǎn)，竿頭已經(jīng)甩向湖面下一寸，暗勁往身前一挑，把那條原本上來透氣的大魚兒碰上了桶中，像死了一般躺在底下。

　　雖然冰玉劍不在身邊，但達(dá)摩劍還是練了這幾年，左不過別人都是一把制式劍練出來的，不可能他徐立就不行。

　　這魚受了他這一招，已然是半死不活了，等會烤了就免得拍暈，省事。

　　寺院食齋，想開葷得出外面，雖然徐立不會因為吃不到肉食便活不了、沒氣力，但他是俗家子弟，吃慣了素葷，偶爾他得空也會出去自己覓食，原本不會的炊煮烹飪，現(xiàn)下也會了大半，畢竟不能哭了自己的胃口，他向寺院里面的飯頭學(xué)了不少，如今不賣武，他也能去食舍給伙頭打下手過活了。

　　吃過烤魚，將寺院里帶出的饅頭也一齊吃完，便收拾回去了。

　　外行人只聽說少林外功是天下第一硬派，卻不知少林輕功也是一大名門，身似雄鷹飛躍，行跡難尋。

　　徐立自然也習(xí)得少林輕功，這幾年他看到喜歡的，便總要學(xué)上一學(xué)，便是他實在無緣的少林槍，也硬要問個徹底，看看是何等功法才肯罷休。所幸出家人仁厚，也寬容讓他學(xué)了，不曾有過怨言。

　　徐立翻山跳壁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正品想漱口凈手后出門準(zhǔn)備晚練時，推開門便看到知客在等他。

　　“知客怎來了，是有什么要緊事需要晚輩效勞嗎？”兩人互行禮后，徐立便問。

　　“非也。徐小施主不必多禮，是住持有些事想讓您過去商議，不知徐小施主現(xiàn)下可有空去相見？”見法和尚眉眼平和，看不出什么。

　　“自然是能過去的，勞煩知客親自來一趟，晚輩現(xiàn)在自己過去拜見住持吧，知客可先去歇息?！?/p>

　　“多謝徐小施主體諒，那貧僧便止步于此?！币姺ê蜕性傩幸欢Y。

　　徐立微微頷首，便往方丈院行去。

　　住持按往常一樣沏了壺茶，他每月固定來此請教《易筋經(jīng)》，有時候一月還多來，對此倒是習(xí)慣。先慢慢品了一杯單樅，凈口。而后問住持的意思。

　　“非要緊事，想起徐施主與揚施主的靈牌還在舊地，徐小施主也在此習(xí)武，幾年未曾親奉香火，若徐小施主同意，可移至寺中供奉，不必再掛念。”

　　就因為上面這段話，徐立第二天便下了山，趕去泉州了。他父母本就是被人所害，臨終時也來不及留下只言片語，回到故地也只是周全之舉?？勺鳛榈兆訋啄甓疾辉H奉香火在靈前，實在是不妥。能接來寺中，香火鼎盛，又有佛家加持，想必父母來世也能順?biāo)煨?。更何況靈位入寺，那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住持算是給徐家一個大恩了。

　　當(dāng)初，徐立受父母庇護(hù)，進(jìn)入少林保住自身周全?，F(xiàn)下住持準(zhǔn)他出去接父母靈位，應(yīng)該是對他這幾年學(xué)有所成的首肯。何況這幾年習(xí)武，也該到了下山的時候，自己總不可能窩在寺院一輩子，這樣的話，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雖然自己并非高手，但小心自保，總是可以的。

　　乘馬，乘船，行車，種種奔波，終是在一個月后到達(dá)泉州家中?？吹礁邟扉T上的徐府牌匾，他總覺得比自己剛走時暗了一度，竟有些眼濕。

　　自己身為嫡子，既不能在家活絡(luò)生計，更未能親奉尊長，實屬失責(zé)?？蓵r節(jié)如此，天下人也常悲嘆許多，但愿世間平靜，少些災(zāi)殃吧。

　　徐立翻身進(jìn)了府中，往祠堂走去。在堂中擦拭的人轉(zhuǎn)身看到徐立，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認(rèn)不出又像是不敢相信，確認(rèn)了人，這才快步迎上去。

　　“祥榮，我是徐立。這幾年府中可好，你身體還好嗎？”徐立見到他身子又彎了幾分，總歸是過了不惑之年，開始有些老了，讓他有些心疼。這是他從小到大的侍從，幼時多少事都問教他，徐立上山時也是他送到山腳才返回，如今看到舊人總覺得親切。

　　“哥兒，真是你??！五年了，哥兒又長了不少，看這精氣神兒，是好了很多啊，想必是好的。哦哦對，瞧我這腦子，一看見您就激動的。這幾年府中都好，總歸有族長在幫襯著，都沒什么人生事。我身子骨好著呢，起碼還能再干個十年，您就放心吧！”祥榮看見徐立就高興直笑呵，后面說著倒有些淚了。

　　徐立對他笑笑，安撫了一會兒，便去祠堂給靈位上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之后徐立把事情給祥榮說了，讓他準(zhǔn)備一下。

　　祥榮歡喜的應(yīng)下了，但說徐立先去房里收拾一下自己，隨后就吃點好的，接風(fēng)洗塵。

　　徐立當(dāng)然應(yīng)下，在飯桌上這覺得不對起來。

　　“大哥怎么沒來？他出去辦事了？”徐立還有個哥哥的，雖是庶子，比徐立早生了幾個月，排行第一。生母是父親婚前的一個通房，十年前就染病走了。

　　他父親就兩個兒子，無女，子嗣單薄，飯桌上缺了誰那是一目了然。

　　“啊……”祥榮有些糾結(jié)。

　　“安哥兒他在您去了少林不久就離開府中，說是投軍去了。我們的人沒探聽到在哪，猜測……可能是在藩下……”

　　“這也說不準(zhǔn)的，畢竟也可能是干別的活計去了，沒投軍，這天下之大，我們的人沒探聽到也是有的，哥兒您別氣壞自個兒！”祥榮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半，又忙為話中辯解，生怕徐立一個氣急掀桌。

　　徐立當(dāng)然是氣急，但這幾年也不光是習(xí)武，跟著高僧們，脾性也沉穩(wěn)不少，沒理由對無關(guān)之人發(fā)脾氣，所以便忍下了。祥榮無甚理由騙他，所以他說有可能，那基本是有憑據(jù)的。

　　“投藩！難道他忘了父親母親為何而死？父親留他，就是為了徐府在我走之后安穩(wěn)。他要是如此，怎有臉面面對先人詰問！”徐立雙拳緊握，恨不得揪出徐安打一頓。雖然他向來是遜色于徐安，但是心中憤恨實在難平！

　　徐立父親是范陽任上的父母官，正是藩王地界，他父親為了安穩(wěn)削減對方勢力，維護(hù)百姓，與武林中人常通有無，借此警戒，可惜藩王權(quán)勢過甚，父母親被人暗殺，雖抓不到兇手，但定是與藩王脫不了關(guān)系。只恨證據(jù)不足，否則定要取其項上人頭，以祭父母在天之靈！

　　如今徐安若是真投了賊，真真是辱沒門庭。

　　最終還是在憤恨中吃完了飯，這一頓飯真是食不知味，心里又是百轉(zhuǎn)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