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飆|腐化李響計劃(3)
?困獸
直到所有人都陸續(xù)離開辦公室,李響整理完最新一批舉報材料,把它們裝進機密文件袋里捆好,鎖進辦公室的抽屜里,心事重重地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宿舍,李響脫下警服警帽,仔細地把警服掛好,把警帽擺在桌上,開始洗漱。他一粒粒解開襯衫的紐扣,才意識到自己緊繃了一天的身體似乎被困在這一層層外殼里。白日里壓在他肩膀上的權(quán)威之重都隨著這些外殼的松解而被暫時擱置一邊。這一身警服,和上面的兩杠三星,是鎧甲,也是負累。
初夏的天氣不冷不熱,李響索性脫光了衣服,走進衛(wèi)生間開始洗澡。水還沒有變熱,打在他的背肌上激起一陣痙攣。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要一下扳倒趙立冬,他能打出的拳的似乎還不夠猛烈。而要保全自己不至于身敗名裂,還能繼續(xù)穿上警服的話,他就更是畏首畏尾,只能發(fā)出七成力。
水熱了,逐漸舒緩了李響的全身,他一邊擦洗著身體,一邊想著,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洗干凈。
在最近一次的公安系統(tǒng)大比武中,李響又一次獲得了個人第一名的成績。手下的小警察們戲稱他“寶刀未老”,似乎他已經(jīng)老了。其實他才30歲,作為刑偵支隊長已經(jīng)是年輕有為了。沒有人知道他當(dāng)上隊長后經(jīng)歷了什么,負罪感和羞恥感形成的高壓,鑄就了一個老成持重的李響隊長。局里領(lǐng)導(dǎo)起初對李響是持觀望態(tài)度,現(xiàn)在卻對他贊譽有加。
李山經(jīng)常毫不掩飾地在街坊鄰居面前夸自己的兒子“光宗耀祖”,對此,李響很是不滿。然而這是父親的榮耀,也是他能敷衍父親的一種方式。只要他還穿著這身警服,父親就是揚眉吐氣的,在莽村的環(huán)境里能得到幾分敬畏,不被那些豺狼虎豹一般貪婪勢力的家伙欺負。
水浸透了頭發(fā),順著額頭往眼里流……李響用手抹去臉上的水,聯(lián)想起那個雨天。那一天,莽村的人合伙演了一臺大戲,戲的高潮是李青之死。人們用高聲喝彩逼死李青,又在李青被擊斃后表現(xiàn)得那么憤怒悲傷,仿佛他們不是真正的兇手一般。他,李山更是,不可能完全逃離得了那個表面淳樸熱鬧實則黑不見底的村莊。
如果他沒了這身警服,沒有了隊長的身份和榮耀,父親會被那種黑暗的力量逐漸吞噬吧。李響想在城里買房把父親接過來,但李山并不愿意離開那塊故土,何況,李響的收入并不算高,如果不算灰色收入的話。也許父親是不愿意給他增添負擔(dān)。“等你什么時候成親了,再說吧!我一個老頭子在村里呆著更自在?!?/p>
李響搖晃著頭,使勁地搓洗著面孔。眼前有種屏障,總像洗不干凈一樣,讓他感到憋悶。
如果他放棄抵抗,徹底同流合污,會不會活得更暢快?
像師父一樣嗎?李響知道自己沒有曹闖的野心,但他也想守護自己的榮耀。道理都懂,做起來很難。“如果我倒下,誰會為我守護榮耀呢?我只能靠自己一個人走下去。為了保護身邊的人,我什么都不能說?!崩铐懺谛闹杏忠淮蔚贸鐾瑯拥慕Y(jié)論。
擦干身體和頭發(fā),穿上內(nèi)衣,李響坐到床前,打開枕邊的書看了起來。
“……不受享樂的沾污,不受一切苦痛的傷害,一切侮辱加不到他的身上,一切罪惡他都能抗拒,是最勇敢的斗士,永不被任何情感所制伏,深深地具有正義感,對于任何遭遇以及分配給他的那一份命運,都竭誠地歡迎接受……” 李響輕聲默念,眼淚悄然打濕了眼眶。
這本書是安欣幾年前送給他的。當(dāng)時安欣對李響說:“我建議啊,你讀一讀,真的,我每次讀這本書的時候,都感覺更有力量,更加堅定信念?!?李響笑呵呵地看著安欣,心想他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有后臺保護著長大的理想青年,時不時讀一些軍事政治歷史哲學(xué)的書,故作深沉,顯得高人一等似的。。
當(dāng)時的李響看不懂,現(xiàn)在他好像看得懂了,他看得呼吸凝滯,看得熱淚盈眶。
然而,安欣早已和他漸行漸遠,眼里充滿失望。
李響撫摸著書頁,想要領(lǐng)會更多遲來的頓悟。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如此孤獨,失去師父的照拂,兄弟的支持,連深刻在血液里的作為一名警察的那份驕傲感都在淡化。
夜已深,李響孤獨的身影在燈下變得狹長而歪斜。
第二天一早,李響穿戴整齊,又開始了扮演刑偵支隊長李響的一天。他端著跑著濃茶的茶杯,在隊里巡視一遍,聽了聽下屬匯報的工作,然后便關(guān)好門窗,在桌前坐下來,撥通王秘書的電話。
“王秘書,您上次交待我的任務(wù),我已經(jīng)在著手研究了。但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要做得妥當(dāng),不給領(lǐng)導(dǎo)添麻煩,您知道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傳來王秘書故作爽朗親切的笑聲:“啊呀,李隊長,當(dāng)然,當(dāng)然。你是專業(yè)的?!且膊灰屭w市長等得太久,夜長夢多?!贝藭r王秘書臉上的表情,和聲音傳達的情緒完全不符。
李響究竟是在拖時間,還是太謹小慎微,以至于放不開手腳,現(xiàn)在王秘書還沒有下定論。培養(yǎng)一個自己人費時費力,王秘書真不愿意失去李響這顆棋子,盡管和李響打交道并不算愉快,不像和曹闖那樣識時務(wù)的官場中人交流那么順暢——那叫一個氣味相投、心照不宣。曹闖是可惜了。
李響臉上那種出身寒門的人所特有的忽隱忽現(xiàn)的清高和驕傲、生疏與慌張,和曹闖那種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又滴水不漏的世家子弟的氣質(zhì)完全不一樣。可憐的李響,到現(xiàn)在還不肯一把扯去遮羞布,去享受好好他那點權(quán)力能帶來的巨大好處,這樣的頑固,這樣的愚鈍,讓王秘書心生厭惡又難以控制地緊張。
不過,調(diào)教李響這樣的人,也不能說沒有一點樂趣。王秘書對自己揣摩人心洞察欲望的技藝非常自信。去推動他人做不情不愿的事情,最后那人還不得不感謝他的提攜,接受他給予的獎賞,王秘書從中得到的快感遠超于動物性的情欲。人說“權(quán)力是最好的春-藥”,其實,權(quán)力就是性,性有時候也能成為權(quán)力。這兩方面,他頗有體會。
從李響身上得到的絲絲縷縷的挫敗感,給王秘書枯燥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新鮮感和挑戰(zhàn)。只不過,他也不想等得太久。
王秘書走進市長趙立冬的辦公室,關(guān)上了門。趙立冬見到王秘書到來,眼睛瞇在了一起,只剩一條縫折射出銳利的光,接著便緩緩起身,趴跪到一旁的真皮沙發(fā)上,找到放松的姿勢,攤開身子。王秘書快速搓熱雙手,然后將手掌按在趙立冬的脖頸后,開始有韻律地來回揉搓。
揉搓了一會兒,王秘書的雙手開始向下游走,從趙立冬厚實的后背一直揉捏到腰椎兩邊。王秘書認真地操作著,像一個專業(yè)的按摩師,他時而用指關(guān)節(jié)按壓,時而用指腹揉捏,時而用空心掌拍打,時而用胳膊肘施壓。見趙立冬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舒爽的表情,王秘書得到鼓勵,更加賣力地服務(wù)著。趙立冬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嘆息。王秘書知道,趙立冬在自己的指尖下獲得了權(quán)力的快感。“你按摩的功夫是越來越好了,小王啊?!?趙立冬表揚道。
王秘書嘴角微微上揚,想到有些人比如李響根本無福消受這種快感,甚至無法想象它的樂趣,不由得心生嘲笑。他一帶而過地說了一句:“領(lǐng)導(dǎo),讓李響去辦的事兒有進展了,我會繼續(xù)跟近的。”趙立冬哼哼兩聲。
李響穿過走道,沿著樓梯快步下樓,被迎面而來的安欣撞了個正著?!叭ツ膬海俊卑残篮敛豢蜌獾貑?,仿佛李響不是他安欣的上級,倒是他手下的徒弟。
“去市里辦點事?!崩铐憣Π残烙矚獠黄饋?,一五一十地回答。反正逃不過安欣的眼睛,不如直截了當(dāng)。
“你別成天和趙立冬混在一起!”安欣壓低聲線,對李響小聲吼道。“你知不知道大家的情緒什么樣?啊,他們對你,有很多意見?!?/p>
李響壓住內(nèi)心的浮動,老成持重地說:“有什么意見,可以向領(lǐng)導(dǎo)反映嘛?!?/p>
安欣難以置信地看著李響。“你成天往外跑,隊里事情不管,你還是我認識的李響嗎??”
李響苦笑又有一絲譏諷地說:“你真了解我嗎?”說著便想撇開身子離去。
安欣急了,拽過李響的肩膀,一只食指指著他的臉問:“我問你,你還當(dāng)我是你的兄弟不?”
李響心頭一軟,差點沒繃住。“是。我們是過命的戰(zhàn)友,不是嗎?”
李響盯著眼前的安欣,無力感蔓延全身。兄弟,我現(xiàn)在還沒有準(zhǔn)備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做的全部事情,雖然它們不一定光彩,但我的心還是向著光明的。你不知道,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我在深淵里苦苦尋找出路,但沒有光。一絲光也沒有。我仍然相信,光在那里,只是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方向……
“不,你不配做我的兄弟!”安欣突然喊道,樓道里正走過的小五被驚到停下腳步,馬上又匆匆離開了。安欣激動地快步朝樓上走去,肩膀重重地把李響撞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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