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痕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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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鏈廝磨皮肉的感覺不好受，我像個囚犯。不過我不后悔，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冒冒失失地闖進白絨的領地里來。其實我信命，該來的總是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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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黑，白絨從臥室里走出來，像惡魔養(yǎng)的貓。他在我身邊蹲下，將一碗面放在我面前。頭頂上方傳來燈絲斷裂的聲音，光跳動幾下熄了?？諝饫飸抑麩晒鈱毷粯拥呢堁劬Γ骸拔疫t早要弄死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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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我是信的。我不曉得他將我拴在這里是做什么用處，也許是想養(yǎng)肥了殺掉吃肉，也許到了冬天他會將我的皮毛做成毯子。你能指望一個十七八歲的殺人犯做出什么慈悲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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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的鄰居是個酒鬼+賭徒，我常聽見隔壁耍酒瘋的哭喊，酒瓶子砸在墻上的聲音。有時候債主們會經過絨家的窗前，破開鄰居家的門。接下來便是令人不安的慘叫聲與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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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這個時候絨會將我?guī)У脚P室里去，他緊緊抱著我，臉埋在我的毛發(fā)里，手掌心沁出汗。我聽見他胸腔里劇烈的跳動。沒想到惡棍也有會害怕的時刻，等到隔壁的聲音逐漸平息下來，他才將頭抬起，去抽屜翻找出藥膏繃帶，奪門而出?；貋砗笏挽o靜地坐在床上，抱著腿，看窗外的樹葉和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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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最后一次去給鄰居送藥那天，回來得很晚。外面很安靜，沒有晚風，沒有樹葉的沙沙聲。絨關上門，情緒意外得很平靜，“他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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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說鄰居救過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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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歲的時候，絨的父母離婚。軟弱、自私的親生父親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取而代之是一個有錢的后爹——帶來了一個七歲的男孩。絨很孤僻，像家里的外人，陪伴他的是一條撿來的小狗。直到有一天，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小狗。絨看見他七歲的所謂弟弟，從小狗的脖子里抽出帶血的水果刀，小狗的肚子也破了洞，再也不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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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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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一天，絨將弟弟送上了火車，將他丟到了很遠的地方。后爹急得臉紅脖子粗，不停辱罵絨的母親，說她養(yǎng)出了一個沒人性的兒子。他們質問絨弟弟在哪里，絨挨了巴掌，不講話。幾天之后，他們從派出所找回了哭泣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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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被打得很慘，皮帶留下的傷口像火燒般疼。而他的母親只是捂臉哭，這世上沒有人來為他求一句情。后爹打累了，扔下斷掉的皮帶，去洗手間的間隙，絨從三樓的窗子跳了下去。他要死在母親的注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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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起的塵土和殘花瓣覆蓋在絨的身體上，像埋葬。他不清楚自己骨裂得多嚴重，肋骨斷了幾根，自己的血順著手臂流成怎樣的溪流。母親沖下樓，跪在他身邊，哭著叫他的名字，聲音被耳鳴漸漸遮掩。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后爹拉走了母親，說“別管他了，死了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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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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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回憶說，他看見烏云的縫隙里透出白金色光芒，天堂的門半遮半掩，先他一步死去的小狗搖著尾巴向他奔來，就像他們初次見面那樣，笑著跑來，兩只耳朵上下晃動，很可愛。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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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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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只手輕輕碰他的臉?！昂⒆?，你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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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睜開眼，沒看見上帝，看見的是一張普通男子的臉，戴眼鏡，蓄著短胡子，文質彬彬。絨想起自己才五六歲的時候，親生爸爸的樣子。那時候他被爸爸抱坐在腿上，爸爸親他軟嫩的臉頰，短短的胡渣有點癢。后來爸爸變了，生活變了， 一切都變了。后來的后來，他就沒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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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流淚了，從喉嚨里艱難地發(fā)出兩個音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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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ddy?！?/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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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送絨去醫(yī)院。絨醒來后，男子問他家在哪里，絨不講話。男人告訴絨自己是大學文學講師，一個人住，如果絨愿意，他可以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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絨不講話。男人嘆氣，摸摸他的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親人，照顧你。”絨跟著這個男子生活了一段時間，性格卻不很投的來。某個夜里，男人來到絨的床前，撿起被子輕蓋在絨纖細的雙腿上，眼鏡鏡片在月光下反光。他帶著讀書人特有的認真與虔誠告訴絨其實他喜歡絨，他愛上他。絨突然哭了，“你他媽不配。你只是想要我的身體，根本不是真的想要照顧我。”絨崩潰地砸了很多東西，讓對方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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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男人帶著絨搬去了須臾街，將他安置在大街盡頭的一座房屋中，而他自己只做絨的鄰居，平日里很少再往來。絨開始不良，打架抽煙，被送進看守所好幾次。運氣好的時候會被通知自己的母親，母親會哀求后爹將自己保釋出來。不過是再多挨一個巴掌，也比留在看守所里被欺凌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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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男人在學校里得罪了人，據說是被一個有權勢的男學生誣陷，進了監(jiān)獄。被放出來后，他性情大變，整日酗酒，賭錢，最后終于，在今天，葬送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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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苯q掩面哭起來，“死了好?！边@是我第一次見他哭，眼淚從指縫里逃出來。窗外樹影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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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半掩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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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須出現在我們眼前，穿著睡衣，光著腳。絨愣住，我也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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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半夜來到我身邊?！苯q紅著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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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曉得。因為突然很想你，想你想得睡不著。所以偷偷來見你?！表毢軣o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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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的光從門縫里透進來。我突然想到一句話，萬事萬物都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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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