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e they come with their make-up on
　as lovely as the clouds,come and see them
　Bills and Bens and their mum, their sons...
　who just really, really want to be loved
　　　　　——<Lazy>
　Hey, such a lovely day, such fun,
　looking at the lovers in a lay-by with my little one
　　　　　——<Picnic by the motorway>

　　BILL站在陽臺上，看著對面樓群里一排排紅色的燈籠。
　　只是傍晚，但街上已經(jīng)很靜了，偶爾有車嘩地一下駛過，在它留下的寂靜的空隙里，BILL同時聽見自己的心跳，和BEN在屋子里拍皮球的聲音。他仍舊盯著街道，居民區(qū)的甬道上一個人在默默地行走，多風(fēng)，天空清澈，鴿子撲散在對面的樓體表面。
　　“樓里面是廚房、電視和萵筍，還有各種各樣的容器和液體……”BILL想。
　　BEN的拍球聲越來越大了，而且總是與BILL的心跳錯著拍子，BILL打算回屋了，他拉上陽臺的窗簾，轉(zhuǎn)過身，嚇了一跳，因為屋子里黑洞洞的，沒有開燈，BEN拍球的聲音空洞地響徹在墻壁中央。
　　BILL走進(jìn)屋，關(guān)上門，外面電視、汽車、飛行器和移動電話的音量驟然減弱。
　　“你餓嗎？”
　　“不，不餓?！?br>　　BILL穿過黑暗的屋子，走向白色的開關(guān)，但馬上就被沙發(fā)擋住了，當(dāng)他吃力地打開燈時，還是有些不適應(yīng)房間里重新安排、擺放過的家具，他坐在靠窗戶的那張椅子上，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從這個角度觀察過自己的住宅，因為這個位置從他們搬來這里時就擺著個雜物柜。現(xiàn)在，BILL感覺好像重新搬了一次家似的，非常陌生，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沒有BEN，拍球聲也消失了。
　　“你在哪兒呢？”BILL沖著空屋子喊。
　　“我有點兒餓了。”BEN從沙發(fā)的后面探出頭，籃球在他手里，日光燈，面無血色。
　　“想吃點兒什么？”
　　“魚好不好？”
　　魚讓BILL震驚了一下，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整整一天，自己實在是怠慢了，也許一輩子，誰知道呢？
　　“有黃花魚，還有梭魚，還在冰室里……再堅持一會？我去做去?！?br>　　“我想吃鰻魚?！?br>　　“好吧，我下去買點兒吃的，十分鐘就上來。你做好準(zhǔn)備吧，開開電視?！?br>　　BILL戴好圍巾和帽子，下樓去了。

　　樓梯間、居委會，和街道上一樣，一個人都沒有。
　　BILL去對面街上的日本料理店買現(xiàn)成的鰻魚，路面上的冰還沒化，很冷，遠(yuǎn)處傳來稀落的鞭炮聲，居民區(qū)的窗戶里傳出節(jié)日的喧鬧和光亮，電視機(jī)昂揚、響亮。BILL經(jīng)過了一家常去，和一家不常去的便利商店，經(jīng)過了一個安靜的中餐館和黑暗的理發(fā)廳，外地人都回家過年去了，BILL感到非常的餓了，也許是因為往常經(jīng)過這里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味道吧。
　　“春節(jié)應(yīng)該吃餃子，為什么要吃鰻魚呢？”BILL在冷風(fēng)中慢慢地走著，快拐彎的時候突然想到，“鰻魚是會發(fā)電的動物，沒有磁場也可以??！”
　　果然如此。BILL起先卻誤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為什么街盡頭的料理店里的燈突然熄滅了呢？剛才燈火通明的景象真的存在過嗎？就在拐過彎兒的那個瞬間。
　　他繼續(xù)朝那兒走著，郊區(qū)的鞭炮聲湮滅了，料理店的門茫然敞開，里面漆黑一片，不一會兒，有喧嘩聲慢慢滑動起來，很多黑暗的人從料理店里飛快地走出來，似乎排成了幾排，又好像雜亂無章，但總之是安靜地，走上旁邊分茬的街道，有秩序地消失了。
　　整條街都是黑的，只有路燈光打在料理店的招牌上，很安靜。

　　BILL站在料理店門口，探頭向里，什么也看不見，一團(tuán)漆黑，只有屏風(fēng)后面的廚房里瀉出一帶青白的光暈，打在木質(zhì)墻壁上，薄薄的。BILL回過頭，一條長長的街被不知名的光映射著，他敲了敲門上鑲嵌的玻璃。
　　“還營業(yè)嗎？”
　　……
　　“還營業(yè)嗎？”
　　……
　　“還營業(yè)嗎？”
　　有水柱猛烈地沖打在瓷池上的聲音，從大堂一端的廚房里傳出來，非常響亮。
　　BILL聞到了佐鰻魚的蒜和醬的味道，于是走進(jìn)了大堂。他借著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發(fā)現(xiàn)室內(nèi)的情況有些蹊蹺，與往常大不一樣了：很多張桌子圍著一把椅子擺放，而非相反。椅子上熱氣騰騰的，有盛滿食物的火鍋在翻滾，還擺著涼菜和飲品，桌面上卻空空蕩蕩。三把椅子被隨意疊摞著擺放在房間的中央，幾根長長的面條從上面掛下來，搭在椅子腿上。BILL沿著墻壁摸索，想走到那面屏風(fēng)后的廚房門口去，借著那道光還可以看見旁邊一桌尚未被動過的新鮮菜肉，BILL走了幾次，最終發(fā)現(xiàn)，除非他能夠爬上那三把疊在一起的椅子，然后跳過去，否則按照屋子里桌椅家具的擺放方式，沒有通道可以到達(dá)那個光源所在。屏風(fēng)上映現(xiàn)著三個白臉兒的女人，畫像，豐腴，朱唇，眼珠小得幾乎看不出。
　　水柱的聲音被有頻率地打斷了，什么人在廚房里翻洗菜葉、生肉之類的東西，接著，BILL聽見了一個人在原地踏步，鍋和鏟摩擦在一起。
　　BILL把手揣在兜里，右手就可以碰到錢包，他按照自己的記憶和判斷，在那個離門不遠(yuǎn)的熟悉的位置上坐下來，他感到走了很久似的，有點頭暈，憋悶，也可能是因為屋子里太多的火鍋產(chǎn)生的水蒸氣太濃重，也太黑暗了。BILL把胳膊肘小心地支撐在桌子一角，點一根煙，看著料理店門口掛著的一排排紅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想象自己剛才從那兒進(jìn)來時的場景，同時想象如果自己正站在陽臺上向下看，將會看見自己的背影融入了一個黑暗莫測的門口，這樣的想法讓他不寒而栗。他朝街道的盡頭看去，又收回了眼光，他總覺得有個人在那兒滾鐵環(huán)，因為有隱隱約約的嘩啦啦的聲響，空曠，令人費解。
　　BILL看見自己的煙頭映射在對面墻上的鏡中，一閃一閃，黯紅色，感到精力可以集中起來，他想，吸完煙就去廚房那邊吧，里面那個人也應(yīng)該忙完了?，F(xiàn)在他的眼睛適應(yīng)了大堂的黑暗，他發(fā)現(xiàn)大堂里的幾十副桌椅都攢聚在中央，四壁處空出了大量的空地，那面鑲著鏡子的墻上影現(xiàn)著一個完全相同的景象，黑黢黢的。BILL盯著一進(jìn)門靠右手的那張桌子，盯了很久，那里一如既往，在他的心里沒有激起一丁點兒的波瀾，他轉(zhuǎn)過臉兒，借著微弱的光觀察那三張掛著面條的椅子，那么高，暗藍(lán)色，歪歪仄仄，矗立在大堂的中央，像一尊夸張的雕塑，一個夢魘。然后BILL聽見對面煙頭的鏡像突然說起話來，神經(jīng)兮兮地：
　　“你喝得太多了。”
　　BILL想馬上站起來走出去，把煙抽完，他覺得黑暗中攢聚在眼前的煙霧像是一種障礙，它隔開了他與那件他必須直面的事情的聯(lián)系，將每一件事物偽裝起來，讓他焦慮不安，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他的腿在用力撐起他的身體，但腳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就像一個死去的鬼，躺在柔軟的桌子底下，BILL向街道上看，他覺得滾鐵環(huán)的聲音似乎沒有了，但鐵的光亮曾經(jīng)一閃而過，他仿佛能夠從黑暗中看見一排排雙杠、啞鈴、彈簧等等性感的鐵器，正在靜謐的節(jié)日夜晚慢慢地舒展開，一個懶洋洋的嗓音從他的腳底傳上來：
　　“人都走啦？”
　　“是啊?！?br>　　“這屋里沒別人了吧？”
　　“沒了！我再看看……”BILL的煙頭的鏡像說。
　　這些煙霧真該散得越快越好啊，BILL想，他兇猛地抽著煙，黯紅色的煙頭一閃一閃。
　　“真沒了。不過，你這么干可真是……”它接著說。
　　“你啊……你就是……太謹(jǐn)小慎微了……其實，這并不是我們的責(zé)任嘛！停電了，還是在過節(jié)的時候！停電了！”
　　BILL饒有興趣地吸著煙，他抬頭望著居民區(qū)里的一排排樓，燈火通明，但很安靜，似乎有些凌亂的腳步聲穿梭其間，剛才跑出去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真的沒有別人了？”他的腳問。
　　“沒啦！沒啦！可我說，我們最好也本分一點兒吧……對了，你聽啊，那個胖子還在廚房里呢！那個胖子，他搶了我所有的撲克，他還……”煙頭回答。
　　“得啦，得啦，你沒聽說嗎？馬戲團(tuán)3號和4號就演出了。他們說，這一次馬戲團(tuán)的大篷車?yán)锊刂粋€巨大的蒙著紅布的玩意兒，方方正正，誰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們都在傳呢，需要雇傭很多胖子，身強力壯的胖子，去扛那玩意兒。會有個把人變成英雄吧。”
　　“你的意思是說，他會去嘍？”煙頭問。
　　“誰知道呢？可他離開的幾率總會大一些吧？削洋蔥，蹭蹭蹭，切豆腐，嘟嘟嘟，我操，這聲音我實在是煩透了！”腳答。
　　“其實……他也并不總是那么壞，他每天會給我倒洗腳水，因為一整壺開水他喝不完。有時候我在半夜里睜著眼睛，看著上鋪那張被壓彎的床板，我總感覺只要一睡著……”
　　“就會像洗著熱水澡似的被砸死……”
　　“是啊，是啊。”
　　“得啦，快干活吧！先把桌上的肉都收起來……”
　　一個細(xì)長的女人的聲音突然在廚房里開始尖叫，時斷時續(xù)，緊接著，鞭炮噼哩啪啦地在居民區(qū)里飛濺。BILL耳道里嗡的一下，一時沒有聽弄明白自己的腳最后說了句什么話。鞭炮聲震得玻璃隆隆作響，久久不斷，BILL的煙頭啪地一下掉在地上，而煙頭的鏡像卻在黑暗的大堂里到處移動，這使他突然意識到，原來料理店那面鑲鏡子的墻早就被敲掉了，大堂的面積擴(kuò)大了一倍，那根本不是一個鏡像。一個穿白衣的人正抽著煙，在屋子里跑來跑去，鞭炮肆虐在他的耳道里，他又用腳用力去踩躺在地面上的那個人，那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了。
　　“到底還營不營業(yè)？”BILL拼命地朝那個在屋子里四竄的白衣人喊道，他記得他說話一口四川味，但他的聲音被鞭炮的巨響吞沒了。
　　“嘿！嘿！先生！”BILL聲嘶力竭地，向四川白衣人沖過去，但馬上他扶在桌面上的手碰到了一雙有腳的鞋，接著他發(fā)現(xiàn)黑暗的大堂里，每一張桌子上不知什么時候都蹲滿了黑壓壓的人，他們正用很長的，曲里拐彎兒的筷子攪動著椅子上的火鍋里的什么東西。BILL一回頭，看見一個白臉兒的人正在門口探頭探腦，還有很多黑暗的人形正從那張白臉面前魚貫而入，跑到大堂里不知道什么角落里躲起來，鞭炮聲逐漸停止了，只有個把碎炮還突然響上一下，大堂中央那三張椅子嘎拉嘎拉地顫抖著，BILL想，也許這個大屋子里連房頂上也擠滿了人吧，真不知道究竟它能容納多少張臉。接著他朝頭頂上看去，真嚇了他一大跳，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呢！整個房頂上黑黝黝的，浮著一層黑霧，發(fā)出戚戚嚓嚓的雜響，無數(shù)的人像巨大的蜘蛛似的趴在天花板上，瞪著眼睛，黯藍(lán)色的光從窗口投射進(jìn)來，BILL感到自己非常的不適應(yīng)突然變大的廳堂，他盡力向剛才他以為有鏡子的方向望去，的確太像一面鏡子了，因為那擴(kuò)展出來的一半空間里，也堆滿了桌椅家具，情形和這一半完全相同，而且，那一半的中間也放著三把疊在一起的椅子，現(xiàn)在那邊也黑壓壓的，每個角落都傳出吸吸佛佛的人體器官蠕動，抽緊的聲音，所有人都蹲著，BILL站著，他感到自己太突兀了，有點害怕，他看見那個剛才站在門口的白臉兒人蹲在那一半空間的最里側(cè)，正在用一只更白的手指摳鼻孔，暗藍(lán)色的微光打在他的右頰上，他們之間隔著不知道有多少黑暗的腦袋，多少哆哆嗦嗦的思想，多少恨一般的愛意和蜜一樣的夢魘，他覺得白臉人離自己是那么的遠(yuǎn)，顯得非常小，就像一片兒紙屑，也許他真是爆竹上的一片紙屑吧。BILL感到自己在拼命揮動著手臂，向那人打著奇形怪狀的手勢。
　　“安維他！安維他！到那張桌上去！到那張桌上去！！”BILL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自己怎么會忘掉了鞭炮聲已經(jīng)停止了呢？真是該死！也許是因為耳道里的嗡鳴聲經(jīng)久不息的緣故吧。不過，大堂里也并非是完全安靜的，噪音的分貝數(shù)和料理店往常的情形差不多，肉被燉爛，菜在變軟，纖維素和蛋白質(zhì)在黑暗中被摧毀，消化器官在蠕動，舌頭在抽搐，無非如此，BILL的大聲吆喝引起了一陣小規(guī)模的嬉笑聲，旋即被更沉厚的咀嚼聲吞沒了。安維他聽見了BILL的吆喝，站起身向門口那張桌子走去，BILL一直盯著那里，他知道那里不會有人坐的。
　　廚房和屏風(fēng)正位于兩個空間交接的地方，也就是說，和原來那面有鏡子的墻處于同一平面，所以，幽幽的藍(lán)光并沒有被增大一倍，里面烹調(diào)的聲音也沒有停止。

　　“你在看什么？”他發(fā)現(xiàn)他總是有規(guī)律地扭過頭，朝門外使勁地望。
　　“沒什么。沒什么?！?br>　　“別太那什么了……”
　　“我知道?！?br>　　“孩子還好吧？幸虧他還小?！?br>　　“嗯……嗯。”
　　“誒！對了！局長上你那兒去了嗎？”
　　“嗯？局長？沒有啊。”
　　“三十兒那天去我那兒了，說出了門就去你那兒??？”
　　“哦，是么，三十兒晚上我還在那邊兒呢。殯儀館的人說骨灰盒不知怎么回事兒被鉆了個小眼兒，灑了一路，到墓園兒的時候，盒子已經(jīng)空了?！?br>　　“??？！怎么搞的？！”
　　“不知道……好在是年三十，沒什么車了，我就沿路返回去，連掃帶撿的，找回來有一半兒吧。”
　　“他們得賠償！”
　　“沒事兒，不賴他們，我也沒力氣了……反正本來也就是塵土?！?br>　　安維他突然站起來，跑到BILL的一側(cè)，搖晃他的肩膀，并順著他偏執(zhí)的目光向門外望去。
　　他看見一個锃亮的鐵環(huán)正從街道盡頭緩慢地朝料理店門口滾過來。
　　嘩啦啦。嘩啦啦。

　　“你知道嗎？”他拼命地喊著，廳堂里的喧鬧喝采聲一浪蓋過一浪。
　　“什么呀？”
　　“我說啊……時間定啦！3號演！”
　　“啊？什么？”
　　“我說……你去不去??？3號和4號！”
　　透過短短的距離，安維他看見BILL眼窩中的黑暗更加濃郁了。BILL側(cè)過了臉去，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安置自己的目光。安維他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對自己所說的話作出一些解釋，他趕緊大聲補充道：
　　“我是說啊，以毒攻毒！你去了，興許對你反而會好一點兒啊！”
　　“我知道3號演……我早就知道了……”
　　BILL用假裝平靜的聲音回答道，但黑暗的廳堂里同時掀起的一輪聲浪把他的回答像摧毀一個女人的生命那樣吞噬了。

　　黑夜森然，人聲鼎沸。黑壓壓的人們蹲在桌子上，像排泄那樣吃著日本菜，齊刷刷地鼓掌，喝采，或喝倒彩，因為那個白衣四川人正蹲在大廳中央那三張摞在一起的椅子最上方，太高了，坐在桌上也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團(tuán)白色。每隔幾分鐘，就會有一個食客站起來，拉開幾米距離，然后助跑，加速，沖刺，起跳，向黑暗中沖去，去抓呆在半空中的那個白衣的四川人。食客基本都是醉醺醺的，有的人甚至倒著就跑起來，騰空時拐出的曲線一律七扭八歪，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就像一個個人肉的雕像似的戳在那里，睡著了，呼哩呼嚕，這時候倒彩的吼聲就在廳堂里此起彼伏，三張椅子旁邊已經(jīng)堆滿了這樣的雕像。
　　偶爾也會有喝采聲，并瘋狂地嘶叫著：“給我！給我！”那大約是一個較為清醒的食客在半空中揪住了白衣四川人的衣襟、衣袖或者襪子，并把它們扯了下來。在下降的過程中，他們會把戰(zhàn)利品得意地在頭頂一晃，然后落在椅子腿旁邊，把那一塊可憐兮兮的布扔出去。
　　其實，BILL想，這樣黑暗的房子里，能夠恰好抓住那件白衣服的人，也許醉得更加厲害吧。一個穿黑色緊身衣的人托著空或不空的碟子在桌椅間飛快穿梭，并不失時機(jī)地調(diào)動全場氣氛，從呼喊時的口音聽來，BILL認(rèn)為他就是剛才躺在自己腳下的那個人，或者說，他曾經(jīng)是自己的腳，自己的腳，江浙口音，現(xiàn)在正到處飛奔，甚至操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在經(jīng)過那三張椅子的時候，從那些人肉雕像上麻利整齊地割下一片片肉來，紅白相間，放在盤子里，再次沖進(jìn)人群，端到桌上，沒有幾次，椅子周圍的人肉雕像就只剩下了一副副造型乖張的白花花骨架，被黑衣人搬下去了，因為馬上，就會有新的人肉補充上來。
　　哈哈，BILL笑了，他覺得自己的腳長得很性感，在那件緊身衣下，寬肩、修臀、唇線迷人，只是廳堂里實在太黑了，那雙眼睛又過于憂郁。BILL想，這一定是自己的幻覺之一。遠(yuǎn)方的街道上似乎又有車輛呼嘯而過，車燈掃逝，他抬起頭，看見天花板上那些瞪著眼睛的黑人們也在進(jìn)行著這樣的一次競技，像肥碩的黑蝴蝶一樣飛翔著，沖向一個雪白的蓮花般的中心，似乎整個天花板是個莫須有的空間，是一口井，他們怎么能夠那么深深地陷入天花板里呢？就像陷入了過去，陷入了憂傷。哦井，BILL想，一滴水就從那兒落了下來，正打在BILL的眼角上，那或許是啤酒的蒸氣凝結(jié)在井一般的屋頂上的產(chǎn)物吧，現(xiàn)在它多少像一滴晶瑩的尿了，掛在雪白的臉頰一側(cè)，這使BILL突然意識到，那面從前鑲在墻上的鏡子，現(xiàn)在被整個地掛在了天花板上，影現(xiàn)著下面的情景，哦，我說天花板上也不會趴著人嘛，BILL喟嘆道，他真希望看見BEN也能坐在自己身邊，在那個高高的，宛如在天空中的幻象里。這時候，有裊娜的鋼琴琶音從廳堂那遙遠(yuǎn)的另一端飄散過來。廚房里的烹調(diào)還在持續(xù)。
　　這是今晚的另外兩三個幻覺吧，他想。

　　安維他也參加了一次跳躍競賽，當(dāng)時他們倆仍在聲嘶力竭地對話，因為周圍的環(huán)境實在是太吵了，突然，有人大喝一聲：“嘿！這兒還有倆呢嘿！”然后BILL就感到黑暗中有無數(shù)張臉轉(zhuǎn)了過來，并且哄鬧著：“上啊！上??！不能賴帳！”
　　安維他竭力申辯著：“我們沒有賴帳！這是我的錢包，我朋友和我在談事情……”還沒有說完，那個黑衣伙計就跑上來，劈手奪下了安維他的錢包，向著三張椅子的背面，也就是那面屏風(fēng)飛跑，錢包在他的手里搖晃著。
　　“上吧！上吧！”所有蹲在桌子上的食客們都把曲里拐彎的筷子和雪亮的刀在黑暗中整齊地上下?lián)]舞，餐具上叉著一團(tuán)團(tuán)模糊的血肉，他們拼命盯著BILL和安維他，BILL很納悶，為什么自己居然感到很安全呢？
　　這時安維他側(cè)過臉，對他低聲說：“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回來。其實我和他們都認(rèn)識，這就是開個玩笑。開玩笑！”
　　然后他仰頭看了看椅子，大喝一聲：“看我的！”然后挽了挽袖子，搓一下手掌，就向大廳中央沖了過去。
　　BILL記得自己剛進(jìn)料理店時，屋子的地面和往常大不一樣，不但油膩，滑，而且骯臟，混雜著菜湯、菜葉、過了油的半熟肉等?，F(xiàn)在從那里買來的飯菜正放在客廳里的桌子上，那里還傳來咀嚼聲，BILL躲在書房里，翻看百科全書，上面寫道：
　　“電鰻目，硬骨魚綱。體鰻魚狀且有發(fā)電器官。有6科23屬約55種。有胸鰭；無背鰭、腹鰭、腰帶骨、下鰓蓋骨及腭骨；尾鰭很小或無；臀鰭很長且常約始于胸鰭下方；上頜骨很退化；下咽骨正常且有普通小齒；因有韋伯氏器曾被座位鯉形目的1亞目，現(xiàn)在獨立為目。為南美洲到危地馬拉特有的淡水魚類；能用產(chǎn)生的電使蛙、魚等其他動物麻痹后而被捕食，還能使水分解產(chǎn)生的氧使血液富氧以適應(yīng)水中氧的不足……” BILL抬著頭，在空中的鏡子里，安維他正穿過黑暗和噪音，向著那個潔白的核心沖刺。
　　“我認(rèn)得你！你總是來的！”突然有人沖著他大喊一聲，BILL扭頭一看，那個性感的黑衣人正坐在安維他剛剛離開的位置上。
　　“哦?！盉ILL扭回頭去。
　　“你聽過那種故事嗎？獵人總是挖出一頭豬或者一只狗的心來代表一個美麗的女人已經(jīng)被他殺死了，這使他可以與聞一項陰謀卻不會遺恨于良心或性欲……”
　　“嗯哼?！盉ILL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時間過得這么慢呢？安維他跑得是多么飛速啊，可那三張椅子和白衣人卻似乎離他越來越遠(yuǎn)了，廳堂里噪音的聲浪鼓蕩在他的耳道里，強大而又徐緩，像粘稠的爪子。
　　突然，BILL被野蠻地推了一把，一下子歪倒在墻上，好在沒有摔倒，他抬起頭，看見黑衣人猙獰的臉和惡狠狠地笑聲，就像個慢鏡頭似的，他在微藍(lán)色的光里晃動著一沓厚厚的紙幣和一個空錢包，另一只手里攥著明晃晃的匕首，咆哮著：
　　“他還可以吃回扣！”
　　那沓錢彼此碰撞的聲音竟然顯得那么清晰，毫無疑問，幾分鐘前它們還是屬于安維他的。
　　這時候BILL從鏡子里看見了安維他的起跳，其實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那并不是起跳，而是墜落，因為鏡子掛在高處，鏡子里的安維他就像是從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突然下落了一樣，向現(xiàn)實跌去，只是現(xiàn)實中的下落是越來越快的，而鏡子里正相反。天花板上的黑蜘蛛們轟隆隆地摩擦，交合，發(fā)出原子核與電子分離的巨響。
　　在安維他落到最低點的那個瞬間，他揪住了白衣四川人的衣領(lǐng)，這是這個晚上最優(yōu)美的一次起跳，博得了滿堂彩，BILL也不禁為他拍手叫好，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嚇得叫出了兩次聲來，第一次是因為安維他因為跳得太高竟然跳到了那三張椅子的背后去，倒栽蔥砸在了屏風(fēng)上，把屏風(fēng)戳了一個大洞，那三個妖媚的女人畫像立刻被摧毀了，三張椅子也倒塌在地，像是一座被拆掉的塔。而與此同時，安維他把那個四川人的白大褂從黑暗中整個地揭了下來，那個人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那一刻全場食客都楞住了，過了片刻，當(dāng)他們的眼睛完全適應(yīng)了沒有白色的黑暗時，他們突然感到有某種柔軟而又扭曲的黑色事物正團(tuán)成一堆，奇怪地扭動在天花板上，鋼琴的和聲變得乖張，接著他們倒抽了一口涼氣，膽小的癱軟在地：那是一條巨大的黑色的日本鰻鱺，正咬在天花板上的沒電的燈座上，甩動著肥碩、陰郁、貪婪的肉體，像一個妖魔，攪動著黑暗的湖水。同時，它在瘋狂地放著電，熒藍(lán)色的電光照透了它的骨骼、牙齒、怒睜的黃眼睛和內(nèi)臟，整個料理店被映射得明亮怪異猶如海底，BILL感到渾身的骨髓都在震顫，連瞳孔也麻酥酥的，一浪接著一浪的女人吊嗓子的尖細(xì)之聲從廚房里有節(jié)奏地傳出，穿梭在奇異的藍(lán)色里，BILL聽到有人逃跑，有人哭了，有人在變矮，他被晃花了眼，然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機(jī)在響?？戳藖黼娞柎a后，BILL連忙按下按鈕：
　　“喂～喂～別著急，我馬上就回去！我馬上就回去！””BILL喊著，然后他想，這必須是今晚自己最后的幻覺了。
　　因為聽筒里一片嘈雜，又突然寂靜，隨后傳出了BEN像狼崽子一樣尖利凄悚的哭嚎。

　　亮……太亮了……BILL捂著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睜開……慢慢地松開指縫……果然，和他想的一樣。
　　來電了，燈光如熾。
　　BILL感到周圍空蕩蕩，就像從黑夜突然走入了正午猛烈的夢里，鼓膜也無法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寂靜。他獨自一個人站在秩序井然的，慘白的廳堂里，日光燈明晃晃的，桌椅整齊，鏡子還鑲在那面墻上，好像這個巨大空曠的房間剛剛被掉轉(zhuǎn)了90度一般。
　　安維他！BILL好像想起了什么，就像他這幾天每天睡覺前都會感到的強烈的來自的空曠的壓力和恐懼一樣，他需要抓住什么，譬如一只塑料的假手，或者把手指插進(jìn)一顆錫制的心，現(xiàn)在與此相似的憑據(jù)就是安維他，BILL慌張地四處尋找著他。猛然間，他看見在廳堂另一端的角落里，無聲地站著一個黑衣人，那人背對著他，藏著臉，不愿讓他看見。
　　BILL驚惶地問：“安維他！安維他？你是安維他嗎？他們都去哪兒了？”
　　那個人猛地轉(zhuǎn)過臉來，驚恐地盯著BILL的眼睛，日光燈下，那人的臉白得像一個骷髏，他的手里端著一盤碎骨頭。BILL聽見他突然開始大叫：
　　“快跑??！快跑??！媽媽變成鰻魚啦！”
　　說完，那人神經(jīng)質(zhì)地大笑，飛一樣地沖進(jìn)了屏風(fēng)后的廚房里，消失不見。
　　“等等！我的朋友呢？！你們究竟對他做了什么？！”　　BILL也向那兒沖過去，但逐漸地，他放慢了腳步，因為有一個很沉重的腳步聲一頓一頓地，從里面向外走出來，這時他才想起，廚房里似乎安靜了很久了。他突然意識到，那個白臉的黑衣服務(wù)員偷聽了他們的談話，而安維他，他已經(jīng)離開這里了。

　　在回家的路上，發(fā)生了一件事情。事情結(jié)束后，加上之前在料理店里的經(jīng)歷，BILL感到一切都似乎安頓了下來，雖然沒有輕松多少，但至少不再像前一陣那樣縈紆于胸。塵土，BILL想著，在多風(fēng)的日子塵土也顯得很潔凈。風(fēng)很冷，居民區(qū)里靜悄悄的，燈火斑斕，但不喧囂，星空與遠(yuǎn)方的爆炸聲顯得疏遠(yuǎn)、寂寥，路邊的樹下面落著紅顏色的鞭炮碎屑。BILL在心里回味著與安維他最后的那次被打斷的交談，當(dāng)時他正在向安維他解釋為什么他不會去參加那場演出了：
　　“你還沒有想明白嗎？我們只能做丑角，因為我們太胖了?！?br>　　“我們可以減肥啊，譬如有一天，我們瘦下來了……”
　　“那么你的皮就會搭拉在你的屁股上，拖在地上，就像是，一條特別扁，特別寬的尾巴似的。手指之間就好像長著蹼?！?br>　　“那不是很逗嗎？”
　　“是啊，那就是另一種丑角了?！?br>　　“做丑角也沒什么不好……”
　　“是啊，沒什么，只是你……還有她，都太不甘心了。我有時候想，自己為什么一點也不悲傷呢？后來我明白了，說實話，可能是因為我太討厭你們了吧。”
　　“……我從沒想到……”
　　“還有一點你更想不到：其實我很喜歡局長那個人。”
　　“……”
　　“你不信？”
　　“有件事兒你可能還不知道吧。3號演出的時候，局長安排咱們?nèi)ヌА?br>　　“她的棺材?！?br>　　“你不生氣？”
　　“不生！一點兒都沒?！?br>　　安維他驚訝地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然后，一切就結(jié)束了。
　　他沒有機(jī)會知道自己真正的解釋了，BILL想，并且為此有些得意洋洋，安維他不知道，在自己心目中，像局長這樣的胖子，才是最偉大的丑角，因為他會號召全城的人去看許多胖胖的丑角抬著一架蒙著婚禮紅布的空棺材。在他拒絕參加之后，局長還會為此在她的骨灰盒上偷偷鉆一個小眼兒，讓那些塵土在自己不經(jīng)意的時候慢慢地消失掉，就像看著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厘米一厘米地腐爛在冬天的溫床上似的。BILL相信局長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根本沒有過腦子，那是天性使然，然而效果居然如此的好，局長，他真的是一個悲傷而又鐘情于悲傷的人啊。BILL感慨地?fù)u著頭，掏出了鑰匙。
　　“你去哪兒了？！”
　　他在惡狠狠地質(zhì)問BEN的同時，把飯盒放在客廳的餐桌上，把鐵環(huán)放在門口，BEN的一只臟球鞋旁邊。

　　“啪！”BILL合上百科全書，從書房里走了出來?？蛷d里，BEN背對著他，坐在餐桌邊，賣力進(jìn)食，BILL讓自己舒服地陷進(jìn)沙發(fā)里，心不在焉地按著電視遙控板上的音量調(diào)節(jié)按鈕，春節(jié)晚會還在繼續(xù)，于是。熒屏上，倪萍和馮鞏就像做愛一樣，嗓音有頻率地忽高忽低，并在變換體位時，保持穩(wěn)定的哭泣，或沉默。
　　“呵呵，剛才，”BILL微微側(cè)過身，可以看見BEN端正的后背，“我下去買吃的，你猜怎么了？”
　　BILL只聽見卡崩卡崩的細(xì)響，還有旋轉(zhuǎn)，摩擦的聲音，覺得有些納悶，轉(zhuǎn)頭去看，BEN仍在認(rèn)真地吃著，晚餐。于是他接著說下去：
　　“整個一個料理店是空的，叫了半天也沒有人，我就敲他們廚房門口的屏風(fēng)，差點敲出一個洞來，這才有人答應(yīng)。原來過節(jié)顧客太少，他們的人都鉆在后面看電視呢。”
　　BEN不是在賭氣，BILL又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他停下來想，因為BEN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賭氣了，也許他真是太餓了吧。BILL又放心了。
　　“我敲了半天，終于出來了一個人，天吶，這可是我見過的最胖的胖子了，我估摸比我也得重上100斤，你想想吧，那得是什么規(guī)模！”
　　“跑！”BEN說。
　　“我從一看見他，就開始樂，等他一開口，我樂得就更厲害啦，因為這么個大胖子，他說話居然是娘娘腔，而且插著腰，蘭花指，還朝我丟媚眼兒。一開始我嘎嘎樂，樂了一會兒，卻突然有點害怕了，你知道那人長什么樣子？皮膚黑黑的，可是整張臉都搽著白粉，再加上胖，我突然覺得他很可能不是個男的，這么想下去，我又覺得，他很可能不是一個人。這可真是把我嚇壞了！”
　　“快跑！”BEN說。
　　“然后他突然惡狠狠地問我：‘是不是你干的？！’我說：‘什么呀？’他卻和藹下來了，殷勤地問我要點什么菜，我說就要你手里的這個。喏，他手里攥著的那條鰻魚現(xiàn)在就在你嘴里……天??！你在吃什么！！”
　　BILL驚恐地大喊著。因為BEN總是不理睬他，這時候BILL已經(jīng)從沙發(fā)里站起來，慢慢走到了BEN的身邊，他一探頭，看到了自己路上一直沒有打開過的飯盒。里面盛著一架裹著醬和蒜的油炸放電器，部分焦黃的金屬部件已被拆開，被BEN含在了嘴里，用力咀嚼著，BEN再次開始說話：
　　“快跑啊！快跑啊！媽媽變成鰻魚啦！”BEN的眼里閃著黃光，像狼崽子一樣狂笑起來。

　　BILL坐在妻子的梳妝臺前，臥室沒有開燈，關(guān)著門，但BEN的可怕的笑聲仍然肆虐著沖進(jìn)來。
　　BILL靜靜地坐著，城市的夜景在窗外無聲無息地流淌，鞭炮聲不再炸響了，世界仿佛也輕輕地浮動在時間的流體里。BILL默默地流著淚，用妻子的鑰匙打開了梳妝臺上那個他從前從未有過任何興趣的小抽屜，從里面拿出那盒安維他送給妻子的昂貴的化妝品。在黑暗中，他一筆一筆地把它們涂抹在自己肥胖到令人害怕的臉上……涂抹完畢，BILL轉(zhuǎn)過身，看著臥室里的雙人大床，在自己睡覺的那一半，躺著安維他的尸體，他又拿起化妝品，把剩下的所有顏料都涂抹在了那張更可悲的肥胖、灰白、僵硬的臉上，BILL知道，這是挽救自己兒子的最后的辦法了。
　　一切工作都已結(jié)束時，出了一件其實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安維他的右腳光著，毫無溫度和色澤，而左腳上卻套了一只粘滿了鞭炮碎屑的球鞋。這讓BILL怒不可遏，他終于推開了臥室的門，向仍在狂笑著，并喊叫著“快跑?。】炫馨?！媽媽變成鰻魚啦！”的BEN沖去。
　　“媽媽已經(jīng)死了！”BILL怒吼著，同時他在客廳的穿衣鏡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他肥胖、愚蠢，頭發(fā)染成鮮紅，打著滑稽卷兒，臉上搽著厚厚的粉底，圓球鼻頭上均勻地涂著鮮艷的紅色，他是一個丑角，戴綠帽子的丑角，穿黑衣的丑角，但他的睫毛和眼瞼上滿是憂郁而深邃的黑色，他的唇線是那么濃烈、性感而又迷人，他又像是一個女人了，確切地說，和他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樣。在他身邊，站著另一個肥胖、白臉、紅鼻頭，但有一雙灰暗的手的丑角，他的眼睛閉合著，嘴巴微微張開，露出扭曲的、灰暗的舌頭，它是安維他的尸體，如果你從正面看過去，會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腳上穿了一只球鞋（另一只放在門口），而如果你從背面看過去，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模糊的血肉，BILL已經(jīng)把安維他的后背、臀部、大腿和腳跟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割了下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
　　“如果你一定要推著這個死人去滾鐵環(huán)，我也愿意幫你買把子力氣！”BILL怒氣沖沖地朝BEN吼叫道。
　　后者的聒噪聲戛然而止。

　　“爸！”BEN突然說。
　　“什么？”BILL高興地問。
　　“媽媽沒有死。媽媽在井里。媽媽是戴粉紅蝴蝶結(jié)的超人?！盉EN一字一頓地說道。

　　BILL戴好圍巾和帽子，下樓，去買晚飯。到日本料理店需要拐一個彎兒，在那個街角上座落著一個小型的供電房，值班的電工去看春節(jié)晚會了，BILL感到夜風(fēng)很冷，他縮著脖子走進(jìn)供電室，拉下了料理店的電閘。
　　當(dāng)他拎著晚餐再次經(jīng)過那里的時候，他感到那所小小的房子就像一個黑暗的墓室，里面擺放著妻子粉狀的尸體。

　　　　　　　　　　　2003.2.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