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暖陽慢慢向著天空攀爬，光線撒落，柔和而明亮。恰如其分的溫度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微風輕拂，激起些許水面的波瀾。

水汽從鍋蓋的縫隙中不斷竄出，純白的水霧在空氣中彌漫翻騰，倒是少有的給這小房間平添了幾分煙火氣息。

他用手捏住提把，緩緩起蓋，壓抑已久的水汽在此刻終于得以釋放。一瞬間，整個房間仿佛都成了清一色的白。

熱氣撲騰到他臉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郁的米香。

白霧逐漸散去，露出其中那晶瑩剔透的白。

『嘿咻?！?/p>

他將兩碗米飯輕擺上桌，隨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時代可真好啊，還真是要好好感謝袁老爺子，多虧了他我們才能吃上飽飯?！?/p>

『出事了……』

『啊，什么東西？』

他有些驚訝的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她，手里剛剛拿起的筷子有給放了下去。

『誰出事了？』

『你剛剛提到的人?！?/p>

他臉上的表情疑惑起來，不過幾秒之后便成了釋然。

『這樣啊……』

『為什么你是這種反應(yīng)？』

她的語氣中能聽出些許嗔怪與怒意，似乎是因為他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yīng)而不滿。

『那你說，我應(yīng)該有什么反應(yīng)？』

他輕聲笑笑，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

『這……』

該是什么反應(yīng)才正常？她其實也不知道，大概至少得表現(xiàn)出些許悲傷吧？

『難道聽到這條消息后，我就非得痛哭流涕么？那未免也太過于刻意了吧？』

他用筷子夾起一片肉，不由分說地塞到她嘴里。

『你干什……唔……』

『我尊敬他，感謝他。但對于他的離去，我只會感到惆悵，而不是悲傷。』

『生老病死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惆悵的只是人民又失去了一位英雄，失去了一位時代的象征?！?/p>

他放下筷子，看著自己碗里那些升騰這熱氣的潔白米粒。

『唔……就算你這么說，也……』

她將嘴里的肉片咽下，臉頰微微有些泛紅。

『問你個問題?！?/p>

『唔？』

『你覺得這是個什么時代？』

他抬起頭，看向窗外那些樹上的嫩葉。

高大的樹木拔地而起，郁郁蔥蔥綠葉顯示出勃勃的生機。

『這是個……美好的時代？』

『對了，但也完全沒對?！?/p>

聽到他的回答，她微微嘟起嘴，用自己的腳后跟輕輕踩了踩他的腳尖。

『再說謎語就不理你了哦?！?/p>

『這確實是個美好的時代，但同時它又是個紛亂復雜的時代?！?/p>

『唔……為什么這么說？』

『你啊，不要只是看到事物的表面。』

他卷起手指，輕彈一下她的額頭。

『呀，好痛……你干嘛?。　?/p>

『我問你，現(xiàn)在網(wǎng)上是不是依舊有著，說他“死得好”這種言論？』

『你，你知道？』

她狐疑地看了看他手邊的手機，臉上寫著不可思議。

『放心，我可沒看，只是猜到會有而已。』

他聳聳肩，搖了搖頭，像是在表現(xiàn)自己的無辜。

『這種言論應(yīng)該很少，對嗎？不過，真的很少么？無非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弧瓰槭裁从植任?？』

『又來了，消極墮落主義觀點……』

『你啊，不要把每個人都想的那么壞?！?/p>

她將偏過頭去看向窗外，但并沒有任何想把腳從他的腳上抬起來的意思，反而更用力了些。

『你倒是聽我說完啊……』

『有些人雖然心里確實是這樣的想法，覺得他的離去無關(guān)緊要，甚至為他舉辦隆重的葬禮都是小題大做。但表面上卻依舊偽裝著自己，說著那些那些冠冕堂皇的話?！?/p>

『說自己聽到消息后淚流滿面，悲痛欲絕。但在他們之中又有幾個是真的在為他的逝去而感到悲傷？又有幾個會因為這位科學家的逝去而改變自己？』

好幾個問題宛如連珠炮似的從他嘴中說出，問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

『基本上沒有，對吧？這些說著自己如何如何的人，實際上根本不會去做任何事情?！?/p>

『他們甚至能借此此讓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理所當然的叱責那些和他們不同的人，就像你剛才那樣?！?/p>

『在這位科學家走之前，肯定有記者圍在醫(yī)院外面等消息吧？那些人或許僅僅只看到了這些記者為了新聞熱度而不顧偉人的逝世，便開始痛斥他們，謾罵他們。說他們無情，冷血。』

『但是你覺得，這些記者真的有錯嗎？』

她沉思良久，終究是搖了搖頭。

『沒有……』

『他們只是在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既沒有報道虛假新聞，也沒有為了第一實況而直接沖進去，又何錯之有？』

『或許在那些人看來，他們不尊重生命，不尊重偉人。但如果他們不這么做，回去變回面對老板的責罵，甚至被克扣工資?！?/p>

『誰掙錢不是為了生活，誰打拼不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就因為他們在這個時候站在這個醫(yī)院外，就要受到謾罵，憑什么？』

他的情緒稍稍有些激動起來，攥緊了拳頭，

『或許他們確實不關(guān)心生命，不尊重偉人，心里只想錢。但那些以此為自己指責他人資本的人，又有什么資格指責他們？這些人在本質(zhì)上與那些說“死得好”的人并無兩樣?！?/p>

『“許多偉岸的英雄人物，他們死去，就像山崩。能從他們的死中汲取營養(yǎng)的，不是已經(jīng)腐壞，就是定會衰亡?！薄?/p>

長嘆一聲，他微微地搖頭，不言而喻的是一份無奈。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樣……』

『我知道的?！?/p>

他將手掌放在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吧，他是個科學家，對嗎？那么對于人民來說，是科學家重要，還是思想家重要？』

『唔……科學家？』

他微微搖頭，否定了她的答案。

『那是思想家？』

他依舊搖頭。

『那誰重要？』

『人民能在科學家的幫助下尋著思想家正確的思想前進，對人民很重要?！?/p>

『你還記得那個孩子么？他因為病痛和饑餓而死，最后的愿望只是想吃些草莓，但就連這樣微小的愿望也無法實現(xiàn)?！?/p>

『記得，不會忘的?！?/p>

她微微點頭，表情有些悲傷。

『那么現(xiàn)在，你還見過有誰提起他么？』

她突然呆住了，沉思了好一會，隨后搖了搖頭。

『沒見過，是吧？』

『這個時代的社會里，很多人就是這樣。事情發(fā)生時像是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一樣，對施惡者嫉惡如仇，對逝去者悲痛欲絕。但事情的熱度過去后呢？外孫打燈籠——照舊，依舊是該怎樣就怎樣?！?/p>

『他們?nèi)匀粫速M糧食，仍舊會在看見持強凌弱，以大欺小的事情時選擇默不作聲，甚至他們最終也會成為施惡者?！?/p>

『那……我們能做些什么？』

『現(xiàn)在，吃飯?！?/p>

他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

『??？』

『我們無法改變已經(jīng)既定的事實，也無法改變那些早已發(fā)生的過去，更無法改變我們無能為力的事情?！?/p>

『對于這些，我們能做的，只有記住它，然后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p>

『譬如現(xiàn)在，好好把飯吃完，就是我們能做到的。這對于那位科學家來講，也是一種意義上的尊重?！?/p>

短暫的呆滯后，她使勁點了點頭。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