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非古,挑名將德行瑕疵,宋太祖調(diào)整武廟,逐出大批名將
趙匡胤陳橋兵變建宋之后,采用一系列措施抑制武將權(quán)力,以防歷史重演,鞏固趙宋江山。
乾德元年(963年),他將目光看向了歷代武將的聚集地——武廟。
一、以白起“不武”為由重定武廟配享名將
唐開元十九年(731年),唐玄宗“始置太公尚父廟”,“以古名將十人為十哲配享”。
上元元年(760年),唐肅宗尊太公望為“武成王”,太公尚父廟遂更名成武成王廟,簡稱武廟,仍以白起、吳起、張良等十哲配享。
此后歷代對于配享武將進(jìn)行調(diào)整,到了宋初武廟增加祭祀古今名將為七十二人。
乾德元年,夏,四月,宋太宗去了武廟。
丁亥,幸國子監(jiān),遂幸武成王廟。
宋太宗先去了國子監(jiān),看了文廟中一眾配享孔子的文人后,又去了武廟看看
這絕對不是心血來潮。
結(jié)果這一去,就“看”出了問題。
帝幸武成王廟,歷觀兩廊所畫名將,以杖指白起曰:“起殺已降,不武之甚,何為受享于此?”命去之。
宋太宗看到武廟所繪的名將中竟然有殺降的白起,命令將他移出武廟。

武將出身的宋太祖怎么會不知道白起自建武廟起就是“武廟十哲”之一呢?
他的這一次行動是有備而來。
皇帝的行動,自然需要聰明的大臣來配合。
時左拾遺、知制誥高錫上封,議武成王廟配享七十二賢,內(nèi)王僧辯以不令終,恐非全德。
大臣高錫很適時地上書,說武廟七十二將中的王僧辯“以不令終,恐非全德”,也不該配享武廟。
高錫這個人,很有才華,從后漢到后周再到北宋,很機(jī)靈。不過他官聲不假,多受賄貪瀆,誣陷構(gòu)陷。宋取代后周時,他“棄官歸京師”,后來走了宰相范質(zhì)的門路才重新在宋為官。
宋太祖看到高錫的上書,眼前一亮,立刻下令對武廟配享的七十二武將重新審定。
尋詔事部尚書張昭、工部尚書竇儀與(高)錫重銓定,功業(yè)終始無瑕者方得預(yù)焉。
宋太祖讓高錫、張昭和竇儀三人重新議定武廟七十二將,他要對武廟七十二將進(jìn)行大換血。
二、重選標(biāo)準(zhǔn):重道德,輕軍功
宋太祖給出配享武廟的標(biāo)準(zhǔn)是:功業(yè)終始無瑕者。
這個判定標(biāo)準(zhǔn)是重道德,而非軍功。
他要選善始善終,從一而終,道德無污點的武將。
這其實是用要求文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武將的。
按照宋太祖的標(biāo)準(zhǔn),一大批功勛卓著的名將將被移出武廟。
很快張昭、高錫等人就拿出了方案。
退魏吳起、齊孫臏、趙廉頗、漢韓信、彭越、周亞夫、后漢段紀(jì)明、魏鄧艾、晉陶侃、蜀關(guān)羽、張飛、晉杜元凱、北齊慕容紹宗、梁王僧辯、陳吳明徹、隋楊素、賀若弼、史萬歲、唐李光弼、王孝杰、張齊丘、郭元振二十二人。
加上宋太祖欽定移出的白起,武廟七十二將要換掉二十三人,無疑是大換血。
這些為何要移出武廟?
因為功業(yè)不是“始終無瑕”。
吳起則非命楚國,孫臏實刑余之人,廉頗奔亡而為虜,韓信、彭越悉菹醢而受誅,亞夫則死于獄吏,關(guān)羽則為仇國所禽,張飛則遭帳下所害……
這樣的選取標(biāo)準(zhǔn)很明顯沒有說服力。
其實在宋太祖下令高錫等人“別加裁定”武廟七十二賢時,就有人反對。

其中大臣祕書郎直史館管城梁周翰就是代表。
梁周翰是宋初文學(xué)大家,他與高錫、柳開、范杲等提倡恢復(fù)古代淳實文風(fēng),開宋代古文運動之先聲,時有“高梁柳范”之稱。
他上書反對重新銓定武廟七十二賢。
臣聞天地以來,覆載之內(nèi),圣賢交騖,古今同流,校其顛末,鮮克具美……今若求其考類,別立否臧,以羔袖之小疵,忘狐裘之大善,恐其所選,僅有可存。
梁周翰認(rèn)為自古以來人無完人,“鮮克具美”,若是以小瑕疵忽視一個人的大善,按這個標(biāo)準(zhǔn),武廟七十二將就沒有幾個可以入選的。
梁周翰甚至說圣人周公、孔子都有“小疵”的。
若今之可以議古,恐來者亦能非今。
梁周翰反對重新議定武廟配享先賢,自唐至宋二百多年,古人選擇了這七十二將,后人不該非議。今人可以議論古人是非,后人也就能議論今人是非。
對于梁周翰的上書,《宋史》的記載只有兩個字:不報。
乾德元年六月癸巳,高錫張昭將議定的方案上交朝廷。
移去白起等二十三人,必須要新的二十三人補(bǔ)充進(jìn)來。
升漢灌嬰、后漢耿純、王霸、祭遵、班超、晉王渾、周訪、宋沈慶之、后魏李崇、傅永、北齊段韶、后周李弼、唐秦叔寶、張公謹(jǐn)、唐休璟、渾咸、裴度、李光顏、李愬、鄭畋、梁葛從周、后唐周德威、符存審二十三人。
這個方案交由朝廷討論。
最終宋太祖采納了高錫張昭三人的方案。
詔塑齊相管仲像于堂,畫魏西河太守吳起于廡下,馀如昭等議。
不過宋太祖還是進(jìn)行了微調(diào),把管仲升為“十哲”之一,取代了白起,塑像配享姜太公左右。吳起也被最終沒有移走?,但是由堂上“十哲”退到了廡下,由正堂移到了偏殿。
三、敲打武將,要做功業(yè)始終無暇之人
宋太祖“幸國子監(jiān),遂幸武成王廟”,然后重新選定武廟七十二將,是有著政治考量的。
宋太祖武將出身,以兵變奪取后周政權(quán),以后“重文教、抑武將”,形成了重文輕武的國策。
他先去國子監(jiān),后去武廟也是重文輕武的表現(xiàn)。
他去國子監(jiān)文廟,沒有對孔子的配享文人說什么,卻對姜太公的配享武將指指點點,這是有意敲打武將。
他給定武將入廟標(biāo)準(zhǔn)是:功業(yè)始終無暇。
看起來很荒唐,因為他自身就達(dá)不到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

但是為統(tǒng)治考慮他必須提出這個標(biāo)準(zhǔn),這是告訴后世武將,你們要保持“功業(yè)始終無暇”,要一直忠君愛國,不能有污點。
反對宋太祖重定武廟武將的,梁周翰的意見可謂一針見血。
除了提醒宋太祖不能以今非古外,他更是強(qiáng)調(diào):
凡此名將,悉皆人雄,茍欲指瑕,誰當(dāng)無累?或從澄汰,盡可棄捐。況其功業(yè)穹隆,名稱烜赫。樵夫牧稚,咸所聞知;列將通侯,竊年思慕。
若一旦除去神位,擯出祠庭,吹毛求異代之疵,投袂忿古人之惡,必使時情頓惑,竊議交興。景行高山,更奚瞻于往躅;英魂烈魄,將有恨于明時。
配享武廟的七十二將都是人雄,都有瑕疵,不能以瑕疵否定他們的功業(yè),不能“吹毛求異代之疵,投袂忿古人之惡”,讓名將英魂有恨。
在道德和功績方面,你如何選?
宋太祖選擇道德至上,功績可以靠邊站。
被宋太祖清除出去的很多名將都是歷史上有顯著軍功的國家英雄。
而宋太祖新增入武廟的某些武將軍功不顯,貢獻(xiàn)和其他名將相比差的不是一點點。
有時候,理想和現(xiàn)實是悖論。
宋太祖以及以后的宋朝統(tǒng)治者著需要的是老實本分的武將,而不需要有抱負(fù)有雄心有進(jìn)取心的武將。
一切為了統(tǒng)治需要,武廟英雄大換血是另一種杯酒釋兵權(quán)。
四、以今非古,后人也能非今
梁周翰勸住宋太祖時曾說:“若今之可以議古,恐來者亦能非今”。
到了宋徽宗時期,他就對宋太祖時議定的武廟祭祀名單進(jìn)行了大的改動。
被宋太祖移出的白起、孫臏、廉頗、韓信、關(guān)羽等人又重新進(jìn)入了武廟,而周德威、符存審等人又被清出。
這個改動算得上是否定了,基本重新回到了唐時的樣子。
而且宋徽宗還大肆封賞關(guān)羽,使得關(guān)羽由人開始向神蛻變。
不知道宋太祖泉下有知,會是何種感想。
而到了元代,武廟配享名單大幅度削減,重回了最簡樸的狀態(tài)——“武廟十哲”。
這還是元代統(tǒng)治者為照顧漢人感情而作出的讓步,畢竟元代沒有把大量蒙古名將排進(jìn)去擠占名額。
而到了明朝,明太祖直接不設(shè)武成王廟了。
禮部奏請如前代故事立武學(xué),用武舉,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廟。上曰:“太公,周之臣,封諸侯,若以王祀之,則與周天子并矣,加之非號,必不享也。至于建武學(xué),用武舉,是析文武為二途,自輕天下無全才矣。
明太祖認(rèn)為姜太公是周王臣子,封他為“武成王”,則是與周王并列,無君臣之分,違背禮制。于是不設(shè)武廟,順帶也不用武舉。
國家不設(shè)武成王廟,而隨著關(guān)羽、岳飛崇拜在民間越來越盛,關(guān)帝廟、岳飛廟也漸漸取代了武成王廟,成為了新的武廟。
就如武廟本身,隨著時代的變化,主祭的對象從最初的姜太公變?yōu)樵里w、關(guān)羽。
武廟十哲還是武廟七十二將也是如此,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對于十哲或七十二將人選都有不同看法,這本是正?,F(xiàn)象。
一個時代要塑造一個時代的價值觀,或者道德導(dǎo)向。
在宋初,宋太祖需要把武將塑造成始終忠心、仁義的武將。
這其實是用塑造文人的那一套東西來要求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