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夠讓人心煩的,他攏了攏厚重的棉衣外套,手緊緊攥著口袋里那幾張鈔票,開始在心里盤算著怎么用五十塊錢捱過一個月。 他的頭發(fā)早就不知道有多久沒好好打理了,上面結(jié)成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枯死的藻,連眼袋都大了好幾圈。是的,他是一名作家,蝸居在十五平米的房間里專門描繪那些觸不可及的夢。 在他的筆下,有金光閃閃的沙灘,一望無際湛藍(lán)的大海,輕易相愛許諾永恒的男男女女,啊——必不可少的豪宅和穩(wěn)定的工作,森嚴(yán)的法律和守法的公民。是的,他的文字緊緊攥著所有人的美夢,他用那樣柔軟的筆觸營造了一個完美的世界。 但是他從來不快樂,那樣的文字太多了,泛濫了,像外來物種那樣引起人們的驚奇后便麻木厭倦了。所有讀者都習(xí)以為常地更換自己的烏托邦,淘汰掉那些老套的故事,倒掉剩菜剩飯,卻用那些剩菜剩飯換了個碟子盛,開始享用佳肴了。 他的文字縹緲如水蒸氣,冷卻,凝固,瞬間被拉下神壇。更多,更美,更有趣,更柔軟的文字,編織出更大的一張網(wǎng),死死罩住他的出路。 他被逼進(jìn)死角無法進(jìn)退,但尚且還能呼吸,又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透進(jìn)來,所有人卻熟視無睹。像一個比喻,像一個離奇的比喻。于是在回家路上,他看到堆滿垃圾惡臭熏天的橋洞,隱匿了盡頭的立交橋,依偎在麻袋里取暖的流浪漢,還有新聞推送的案件里,那位跳樓的學(xué)生,唉——那雙絕望的眼,在眾人的歡呼中跳下高樓。 坐在桌前,他攥著筆,那冰冷的文字仿佛將滾燙的血潑在他的臉上,是一層血紅的遮罩。他的文字經(jīng)常被粉絲吹捧像羽毛那樣柔,像呼吸那樣輕,是用美麗的詞藻營造出如夢如幻的世界。 而那生命,那一顆顆跳動的心臟,熾熱的靈魂,全部被冰冷的文字記載。他戰(zhàn)栗了,定睛一看,他的筆是鋼筆,筆頭尖銳,他的手背上還有不小心戳中留下的傷痕。這一切像一個比喻,像一個離奇的比喻。 蚊帳,現(xiàn)實像風(fēng)一樣讓人習(xí)以為常,或許會難以察覺,但虛構(gòu)的美好是一席蚊帳,厚厚地攏著風(fēng),吹出了被拉扯、扭曲,反復(fù)營銷的假象。不同于以往,他放下筆,從新編織了文字。 輪誰也沒想到,他可是在織冰??! 他攥著那本未投出的小說的封面,指尖攥的發(fā)白,攥得指甲生疼。所有作家都在織夢,織未來,織熾熱的魂魄,織一片人類共同憧憬的紅霞。他不愿做夢,他不愿展望,他的腳底開始變得晃蕩起來了,荒誕的浮萍要寄生他的足和筆尖??! 他不愿再寫愛了,他不愿再虛構(gòu)光明了,陰翳爬上他的后背,現(xiàn)實卻尖銳,像一根突起的刺,直直插入柔軟的腳底。是的,是的!他不愿再做那烏托邦之夢了! 他拋棄了一切依賴的,開始用血摻著墨寫,血凝結(jié)了,哽成了一根刺。他看著筆尖刺穿了帳,夜幕猶如鮮血噴涌,烏托邦?不是的,這一切都同悲劇那樣措不及防,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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