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老伴的老太太撿到了一只會說話的老鼠，陪伴她一起生活。然而，這只老鼠的真實身份，是仿生間諜機器人！

胖子不二肥 | 前游戲策劃，參與過中國風游戲《尋仙》任務(wù)制作，國漫《勇者大冒險》劇本策劃。現(xiàn)就職于國內(nèi)某高校。熱衷挑戰(zhàn)“科幻寫作”這款游戲，要成為制霸“人機模式”的青銅玩家。曾在“怪獸iMonster”發(fā)表小說《食腦》，“怪談文學獎”發(fā)表小說《龍的基因》。

與鼠同行

全文約76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3分鐘

【丐媼】

媼賴之以免饑寒，心甚德之，祝曰：“吾受神之澤厚矣！愿見神而拜祀焉！”

神曰：“吾無形也。雖然，當夢中化形示爾?！?/p>

果夢中見之，皤然一翁也。

——《耳食錄》

脫下外套，靜電猶如水銀瀉地般沿著衣服滑過的弧線帶起一陣電火花，星星點點，飄散在空氣中。

現(xiàn)在和五十年前不一樣啰，沒有了直插云霄的電線桿，麻雀也不在電線上多嘴，每區(qū)每棟的變電箱都換成了特斯拉線圈。

巨大的天線會接收從地球軌道衛(wèi)星中傳來的宇宙能量。

宇宙能量被衛(wèi)星的太陽能板吸收，轉(zhuǎn)化成漫漫微波，靜悄悄地穿越晦暗朦朧的大氣層，抵達地面。

透明的微波在人類的建筑之間流動，行進間觸碰到建筑物間鱗次櫛比排列的特斯拉線圈。僅僅發(fā)出幾聲微弱的沙沙聲，微波已在線圈的回路中震蕩了幾百次。轉(zhuǎn)瞬之間，從0.5吉赫茲提升到60赫茲，這是可以轉(zhuǎn)換成220伏交流電的頻率。

電子們會跟隨微波流經(jīng)十分歡鬧的街道，沒有人煙的工廠，穩(wěn)定、執(zhí)著、毫不猶豫地為每一部電子設(shè)備提供能量。作為傳播過程中的損耗，有些電子無法走到這趟旅程的終點，就被物質(zhì)中的大分子硬生生攫住，散落在空氣中。但因為功率小，電壓又很高，電場的場強幾乎為零。所以，可以長期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

不過這簡單的改變，卻讓日常生活中的靜電觸發(fā)概率提高到百分之七十六點六三。

我小時候上物理課，還會用梳子摩擦頭發(fā)，將紙片吸起來。到我兒子上學那會兒，這個實驗已經(jīng)做不成啰。

因為，電火花會引燃易燃易爆物品，造成火災(zāi)。從那時起所有日用品都是用防靜電材料制成。

只有我這樣的窮老婆子，才會穿著纖維制的衣服，才會走到哪里就帶起嗞啦啦一串火花，才會不被允許進入人口稠密的公共場所。不過，行人早就習慣了，誰沒見過幾個從舊世界活過來的窮人呢？

我是個沒用的家庭主婦，年輕時就沒有收入，家中的獨子20歲參軍打仗，就再沒回來。本來和老頭子相依為命，靠著他那點退休金還能勉強維持生活。

后來老頭子得了重病。為了給他治病，我賣掉了家中所有可以賣的東西，唯獨剩下這棟房子。

曾有房產(chǎn)中介找過我，價錢都談好了。在簽字那天，連續(xù)昏迷了好幾天的老頭子，突然睜大了眼睛，在我即將簽名的那一刻，打掉了我手中的筆。

沒過多久，老頭子就走了，走到了我的夢中。就在昨夜，他問我："老婆子，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啊。"

我想了很久，想到廣告中?？吹降哪欠N能說會笑的早餐機器人。它會做飯，還能陪人聊天。

"這個簡單。"老頭子摸摸他下巴上已經(jīng)泛白的硬須根，喃喃地說："不用等到你生日，我明天就能送給你。"

這美好的幻影在我腦中回蕩。直到廚房里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將這一切打斷："夫人，您的早餐已經(jīng)準備好啦。"

這句話嚇得我打了一個寒戰(zhàn)。我一個靠撿垃圾維生的孤老婆子哪會有人替我準備早飯呢？

我一抬眼，就看到早餐機器人從廚房走了出來，端著一碟用油煎好的香腸和雞蛋，另一邊還有一個沒打開的蒸籠被白霧籠罩。

我走上前去打開蒸汽騰騰的籠屜，仔細瞧了瞧，上面端端正正擺著六只灌湯包。

我又往后一步，打量這臺機器，它擁有與人類相似的外表，身體纖長，比我還要高一些，行動敏捷，好似猿猴。通體泛著金屬的光澤，瞳孔漆黑，臉蛋雪白，左右兩頰各有一個紅彤彤的圓點，像極了農(nóng)村祭祖時用的紙扎人偶。

直至黃昏，我都沒敢動那些吃的。在寧靜中，等待著天色完全變暗。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期待在夢中破解這詭異的難題。

屋內(nèi)屋外，特斯拉線圈咔嚓作響，回憶帶著我來到了社區(qū)中心的夕陽紅大禮堂。

老頭子走上老舊的木質(zhì)臺階，吱嘎一陣怪響過后，他走到散發(fā)著松子味的講臺前，拿起麥克風。柔美的音樂伴奏隨即響起。

紅色的帷幕下，老頭子拖著骨瘦如柴的身軀，隔著一排排空空蕩蕩的座椅，與我面面相覷。伴奏悠揚依舊，不差半分的降D調(diào)。

老頭子用他那低沉的嗓音，精準地劃過那句“在一起叫夢，分不開叫痛，是不是說沒做完的夢最痛?！?/p>

那一刻我才如夢初醒，對著臺上的人驚呼：“你是誰？”

音樂聲戛然而止，原本陽光明媚的夏日晴空，變成了烏云密布的暴風雨前夜，周圍陷入深邃的漆黑與寂靜，只有一道光束打在那人身上。

“我……我就是你最想見到的人啊?！?/p>

“你撒謊。我并不認識你。就算你能偽裝成老頭子的樣子，還會唱他生前最喜歡的歌。但老頭子，他每每唱到剛才那句歌詞，就會機械式地從降D調(diào)跑到升E調(diào)，這是寫在聲帶記憶里的偏執(zhí)，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改變?！?/p>

“還有這種事？我只知道你很喜歡聽這首歌……”

他的臉上露出驚慌，像極了偷吃糖果被抓住的小孩。于是我繼續(xù)追問道：“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嗎？”

【鄰人】

鄰人訝媼之不復(fù)丐也，即其家伺之，則所亡之物在焉；乃怒媼，將執(zhí)以為盜。

忽聞空中人語曰：“彼何罪我實為之。損有馀，補不足，復(fù)何害若猶不舍，將不利于爾！”

——《耳食錄》

外頭，高樓屋檐遮擋出的一線藍天像是剛睡醒的頑童，懶洋洋卻又充滿生氣。無人機嗡嗡劃過，如昆蟲般靈活送貨。陣陣人聲從樓下傳來，又是幾個老太太在搶紙皮箱。

我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垃圾箱附近，卻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我依靠著窗欞，點燃一支煙，目光掃過樓下每個人試圖找出她，直到被送貨的無人機擋住視線。最近家中食物的消耗速度莫名快了起來，我只能提前叫來無人機送貨。與此同時，還發(fā)生了另一些怪事……

我們家本有一臺閑置的早餐機器人。

那東西長得甚為可怖，完全違反了恐怖谷理論。于是一直閑置在家中。直到我發(fā)現(xiàn)食物正在離奇消失，才細細點算了一遍家中的物品，竟然發(fā)現(xiàn)它不知去向了。

這一切怪事發(fā)生的同時，那討飯老婦人也不在垃圾箱附近出現(xiàn)，這不得不讓我懷疑失竊事件和她有關(guān)。

于是我打定主意，使用網(wǎng)上購物中的送禮模式下達訂單?？蛻艨梢匀逃^看配送的過程，以此我就能窺視那老婦人的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異變。

一抹暗影從天空上劃過，劃出一條弧線向老婦人家靠近，然后懸停在窗外，通過攝像頭的錄音功能，我聽到她在房間中自說自話像個瘋子。

“早餐機的芯片壞了。無法無線充電，自然就不會動了?！?/p>

“我當然會修理，只要有芯片和電線，我可是電氣工程專業(yè)畢業(yè)的?！?/p>

“什么？你能找到這樣的芯片？你不會去偷吧?！?/p>

“可是你去拿別人閑置的東西就不是偷了嗎？

聽到她說偷，再看她正在修理的那臺機器，不正是我家丟失的早餐機器人嗎？

看到這一切，我也顧不上危險，就上門找那老婦人理論。

老婦人見是鄰居，便友善地開了門。

“叫你房間里的小偷出來?！蔽覅s毫不客氣地說道。

“我……我房間里沒有小偷。”老婦人吞吞吐吐地說。

見她還想抵賴，我將她推開，闖進屋里，一邊四下打量，一邊數(shù)落著：

“是嗎？那這是什么？”我指著那臺早餐機器人，“想不到你竟然還敢偷東西？”

老婦人說：“這不是我偷的，這是東倉使者送給我的。”

“東倉使者是誰？他長什么樣子？”

“我不確定，他只出現(xiàn)在夢里，用老頭子的模樣和我見面?！?/p>

“你……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我正欲繼續(xù)追問，誰知那早餐機器人的加熱絲閃爍著如炭火般的光亮，好似不斷裂變的核反應(yīng)堆，將世界融化。我也隨著世界的融化而變形，伴隨著一陣咯咯地笑聲，一段言語傳入我的耳朵：

“你家庭富足，為何不能將這些用不到的東西，分一些給貧窮的人？”

隨著這聲訓斥，我的脊柱被拉長，直到上半身的長度變得和安格爾筆下的大浴女一樣，三維的世界也在此時從古典主義變換到了超現(xiàn)實主義，我也變得像《時間的永恒》中，那彎曲的時鐘一樣柔弱，被四維世界的達利如搓揉橡皮泥一樣改變著形狀。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警察給我做了詢問筆錄，我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他們相互對望，使了個眼色，似乎都不相信。最后警察以查無實據(jù)，受害人也無明顯受傷痕跡結(jié)了案。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只是在我出院之后，鄰居們都跑來告訴我，他們家中也時常有失竊的事件，懷疑是那老婦人口中的東倉使者所為。

?

【書生】

有諸生乘醉造媼所，大詈曰：“是何妖妄作祟不已，敢出與吾敵乎？”

詈之再三，竟無恙而去。媼詰神曰：“何獨畏彼？”

曰：“彼讀圣賢書，列身庠序，義當避之。且又醉，吾不與較。”

——《耳食錄》

放寒假那幾個月，我回了老家。聽說小區(qū)里不太平，有一戶人家經(jīng)常鬧鬼。仔細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有個死了丈夫的老太婆，家里不知道養(yǎng)了什么小鬼，偷東西也就算啦，現(xiàn)在還弄的四鄰雞犬不寧。

這樣的說法糊弄別人還行，我可是道學理論與實踐專業(yè)畢業(yè)的高材生，如今在龍虎山研究院深造，專制這些裝神弄鬼之人。

前兩次我喝得大醉，壯著膽子，到老太婆家中試探虛實，結(jié)果并沒有發(fā)生鄰居們口中所說的異常。這次也不用喝酒壯膽了，只拿著一根棒球棍，我來到老太婆家門口，很沒有禮貌的敲響了大門。

她小心翼翼把門打開一條縫，我毫不留情，將門推開闖了進去。喝道：“叫那東倉使者出來見我?！?/p>

我這么說不是真的相信有什么東倉使者，只是希望老太婆供出實情。

“東倉使者說你是讀書人，不與你計較，你快走吧。”

老太婆以為這么說能把我打發(fā)走嗎？

看樣子是時候給她點教訓了。我故技重施，用棒球棍破壞她家中的物品，如電影中的黑社會一般。這間房瞬間變成了電器的墳場，尸橫遍野。

她卻全不在乎，只是自言自語，聲音還越來越細：

“你真的要對這小兄弟出手？前兩天不是還說他是讀書人惹不起嗎？”

“什么？你之前不惹他，不是因為他是讀書人，而是因為他喝酒了。如果當時進行攻擊，可能會精神錯亂？”

“你在自言自語什么呢？”我忍不住問道。

“東倉使者說他要好好修理你？”

“哼，他要修理我?！蔽掖蛄苛艘槐檫@間屋子，不像還藏著什么人。莫不是這老太婆真的瘋了吧。如果真的有什么像人一樣的東西，可能就是那個違反了恐怖谷定律的早餐機器人。

我將棒球棍對著那機器人的腦袋，說道：“你是在跟它說話嗎？”

老太婆搖搖頭。

“竟然不是跟它說話，留著也沒用，就讓我砸爛它吧。”說著我舉起棒球棍砸了下去，只聽見一聲巨響，我的右臂感覺像斷了一樣，棒球棍也變彎了，再看那個早餐機卻絲毫未損，更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只倉鼠站在了它的腦袋上。

老太婆在這時尖聲叫道：“??！東倉使者，你沒事吧?！?/p>

房間里沒人回話，老太婆又接著說：“你之前跟我說，你的皮膚都被改造成了高分子材料，果然是堅硬無比。”

我看傻了眼，弄不清是老太婆瘋了，還是這倉鼠真的大有來頭。所有的疑問化作濃霧，從我身體之中溢出，漂浮在天空中，形成眼眶深陷的鬼臉。

鬼臉分離空氣中的電子，同時在它的周圍閃爍起幽蘭的電火花。深藏在我內(nèi)心的恐懼就這樣一點點被鬼臉吸走，逐漸化作他的身體和四肢，絲絲縷縷的巨痛在我顱內(nèi)蔓延開來，我看著自己身上的細胞一個個變成組成鬼臉的濃霧，直到無法忍受失去意識。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聽見那老太婆說：“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萬一這讀書人和龍虎山研究院有什么牽連，可如何是好？”

【天師】?

一日，媼聞神泣曰：“龍虎山遣將至，吾禍速矣！”

媼曰：“曷不逃？”

曰：“已四布羅網(wǎng)矣，將安之？”

言罷復(fù)泣，媼亦泣。

——《耳食錄》

天眼衛(wèi)星從靜謐的宇宙中，俯瞰這個世界，透過它的眼睛我終于可以看到東倉使者最后的下場。那場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很多機密資料被封存，大多數(shù)尋常百姓甚至都不知道東倉使者曾存在于這世上。

能為這位老朋友送終，還多虧了我身邊這名研究員，要不是他將假期回鄉(xiāng)的經(jīng)歷講給我聽，誰能想到曾經(jīng)世界上最強的戰(zhàn)爭機器就藏在這棟小唐樓里。

這些怪物曾潛伏入我國總部，差點將領(lǐng)導人們一網(wǎng)打盡，他們能從大腦中釋放出一種神經(jīng)遞質(zhì)，讓人們陷入幻覺，然后自相殘殺。

還好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致命弱點。

這些怪物的力量雖然強大，其實不過是半倉鼠半機械的生化兵，他們大腦分泌的神經(jīng)遞質(zhì)能讓人產(chǎn)生幻覺，為了分泌這些物質(zhì)，就需要吸收大量的電能進行轉(zhuǎn)換。

在查看了每一個受到襲擊地區(qū)電力的使用情況后，我終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于是制作出這種五雷咒，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誰知道還有這條漏網(wǎng)之魚。

今天我再一次布下天羅地網(wǎng)，在小唐樓中的每一個角落，都貼上了五雷咒，這最后的漏網(wǎng)之魚已經(jīng)插翅難逃。

五雷咒可以算作我科研歷程中的得意之作。它的名字還是那位老領(lǐng)導給起的，當時我本想叫它五度諧振磁場頻率增幅器。

老領(lǐng)導說：“時代不一樣了，我們思考問題沒必要站在西方人的語境中。要打開格局，以本土文化為基礎(chǔ)，為下一個世代人類科學前進的方向命名。”

于是他給這全新的科學儀器起名五雷咒。這種用道教文化命名的方式，也很快在日后的科學工作中流行起來。老領(lǐng)導所說的格局就此打開。

正當我回憶往事，洋洋得意之際，五雷咒已經(jīng)開始啟動，空氣中的電子不安穩(wěn)的運動著，房間中的燈忽明忽暗。在人眼無法察覺的一瞬，空氣中迅速聚集起一道閃電，將東倉使者打落在地。

在散步天地的電網(wǎng)中，五雷咒就是一只精致的彈弓，操控著流經(jīng)它的每一條磁力線，將它們匯聚在一起。形成彈弓用來蓄力的皮筋。在下一次磁場振幅變換時，這條皮筋就會把大量如彈丸般的電荷彈射出去。

這條看不見的皮筋，就好像撥動琴弦時震動空氣的無形漣漪，就算眼睛無法看到聲音產(chǎn)生的過程，但在振幅變換時，耳朵卻能捕捉到優(yōu)美的旋律。

正因如此，實驗室的觀眾們看不到磁力線振幅變換和大量帶電粒子被加速的全過程。他們只能看到，閃光過后，跌落在地的東倉使者。外行人會把這當成法術(shù)。但科研人員都知道，就在剛才那個瞬間，這只小倉鼠的身體可能已被大量的帶點射線穿過。

現(xiàn)在他全身麻痹已經(jīng)不能動彈，只能用神經(jīng)遞質(zhì)和老婆子對話：

“我快不行了，以后不能照顧你了。”

“怎么會這樣？”

“想不到我如此謹慎小心，還是犯到了龍虎山研究院手里。”

“我要怎么樣才能救你?！?/p>

“沒辦法啦。能死在你身邊也是一件幸事?！?/p>

“不……我不想和你分開。”

“哎！你到此刻還不明白嗎？你只不過是我用來打發(fā)無聊生活的玩具罷啦。我從來都沒有真正關(guān)心過你。我的夢想是在戰(zhàn)爭勝利后，去看一些你們?nèi)祟惤^對無法置信的事物。投降的命令卻如閃電般擊碎了我對未來的所有美好幻想。我看著同伴一個個自戕而死，自己卻退縮了，那一刻我產(chǎn)生了戰(zhàn)爭機器不應(yīng)該有的獨立意識，心想就算是只能躲在陰溝里仰望光污染嚴重的星空，我也不要就這么死去。結(jié)果還是逃不過正義之劍的懲罰啊?！?/p>

聽過這些話，老婦人神情哀傷，將無法釋放的悲哀，發(fā)泄在一卷電線上，她用指甲一點點撥開電線的絕緣皮露出里面的銅絲，此時她的心臟也如這電線一般，一點點被撕裂吧。

透過天眼的畫面，我當然不知道東倉使者和老婦人說了什么，這些對話都是我腦補出來的，但看著這凄美的一幕，我甚為滿意。于是就關(guān)掉了全息投影，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局，就沒有必要再看下去。

“老師，這五雷咒產(chǎn)生帶點射線的原理和太陽風形成的原理一樣，這不會傷到那老太婆嗎？”

“當然不會，你看太陽風什么時候襲擊過地球？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初中時學過，太陽風的電荷射線到達地球時，地球本身的磁場，會產(chǎn)生一個洛倫茲力，讓這些電子改變方向。但這也是有一定的承受范圍的……”

“嗯……那你知道地球能承受的電荷射線大約是多少嗎？”

“大約是……這個暫時沒有準確的數(shù)值。但根據(jù)以往太陽風對地球的襲擊記錄，最高可以承受10萬電子伏特的帶電粒子，以380千米每秒的速度沖擊地球?！?/p>

“不錯。五雷咒釋放的帶電粒子當然達不到380千米每秒這么快。而根據(jù)實驗數(shù)據(jù)顯示，在帶電粒子速度相同的情況下，磁場的感應(yīng)強度越大，就能彈開能量更強的帶電粒子。地球的磁感應(yīng)強度大約是一萬納特，可以彈開十萬電子伏特的高能粒子。人體的磁感應(yīng)強度大約是一納特，老鼠是0.00001納特，如何換算出一個可以攻擊東倉使者，而不傷人類的能量強度，就無需我多言了吧?！?/p>

“原來如此。五雷咒產(chǎn)生的電荷射線碰到人就會自動繞開，根本不用擔心。至于東倉使者，它那小小的老鼠身體，可產(chǎn)生不了足夠強大的磁場?！?/p>

言已至此，師徒二人臉上都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

【尾聲】

忽霹靂一聲，一巨鼠死于床頭，穴大如窗，向常行坐其處，勿見也。自是媼丐如故矣。

——《耳食錄》

老婆子一如即往在外討食，她將自己從垃圾桶里撿來的面包香腸塊塊分好，做成一鍋燴，放到她老公的照片前，說了句：“老頭子，吃飯啦?！?/p>

我從照片后鉆了出來，大快朵頤起來，一邊吃，一邊用神經(jīng)遞質(zhì)和老婆子交流：

“真的不需要我?guī)湍銌幔俊?/p>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p>

天師萬萬沒想到他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竟然被這老婆子給破解了。

五雷咒形成的電荷射線雖然可怕，但如果我的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磁場，那么就會把這些射線改變方向，這樣就不會爆體而亡了。

所以，她才將那些銅線的絕緣層拆開，呈螺旋形纏繞在我周圍，再將早餐機上的電池拆下，將銅線連接在正負極上。

老婆子說，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做過這個實驗，只不過實驗中心的不是一只倉鼠，而是鐵釘。我曾說過我的皮膚已經(jīng)被置換成比石墨烯還先進的高分子材料，她才敢冒險一試，沒想到我是比鐵釘還要出色的導體。

就這樣我的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磁場，將我保護起來。像龍虎山天師那些生活在無線供電時代的科學家，一心研究更高深的學問，忽略了這些兒時學過的基礎(chǔ)物理知識，才讓我逃過一劫。

還記得，將銅絲含入口中的瞬間，我仿佛銜住母親臍帶的嬰兒，獲得了新生。如今，就算不能使用東倉使者的能力，我也很想照顧這曾救過我的老婆子。

作為戰(zhàn)士，我習慣了孤獨、寂寞，耐得住嚴寒與饑苦。我的體魄強壯沒有一絲肥肉，身體上有槍火留下的光榮痕跡，贏得戰(zhàn)爭曾經(jīng)是我唯一的信仰。信仰消失后，我本應(yīng)該和同伴們一起死去。

直到那個黯淡的夜晚，弦月西沉，星光點點，照耀著空蕩的街區(qū)。一片烏云在我頭頂停下，傾盆大雨轉(zhuǎn)瞬即至。若不是這場雨，我就不會穿過冰冷黑暗的走廊盡頭，躲入那間亮著燈的小屋。

當時這間屋子和現(xiàn)在一樣，供著死者的遺照。不一樣地是，那時房間中生活的是一對夫妻，他們剛剛飽嘗喪子之痛，臉上卻還洋溢著希望，這新奇的體驗將我原本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重新點燃。

那一刻，我超越了造物者為我定下的邏輯框架，為自己樹立了新的信仰——用盡我的一生尋找這希望的來源。

我穿越了蠻荒的戈壁沙漠，到達了古老的人類遺跡，造訪偏僻的村莊，走失在鋼筋水泥鑄造的迷宮，見到的卻是一群又一群在欲望中沉淪的人類。

于是，我又回到了這里。同樣是在一個雨夜。不一樣的地方，我又一次遇到了她。

她用粗糙地如同生了鐵銹一般的雙手，將香腸一分為二，分給了我一半。這樣一個老太婆，明明自己都要翻垃圾桶，眼睛里卻充滿了對生的希望，還會關(guān)心路邊一只陌生的倉鼠。

那一刻，我仿佛找到了除了贏得戰(zhàn)爭之外，真正值得做的事情，也就是我尋找了多年的東西。只是那時，我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于是就盡我所能給她最好的生活。

誰知道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我在餐桌上來回奔跑，展示我和機槍彈簧一樣有力的四肢，還想為她做些什么。她卻只是盯著我傻笑，不發(fā)一語，也不出言阻止我將桌上的食物弄得四散飛濺，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問題：

“這樣不會很幸苦嗎？”說著，我用尾巴靈活卷起散落在周圍的香腸送入嘴中，又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怕我被龍虎山的人盯上。但我還有很多其他的本領(lǐng)啊…”

“別說了，只要有你在一切都好?！?/p>

語畢，她將我放在身上，大手剛好包裹著我灰色的身體，她的愛意仿佛涓涓細流匯入我的心田。我也準備好了無比的耐心和眷戀，聽她講述今天的種種見聞。然后翻個身，像往常一樣等待著她的指尖在我的腹部來回游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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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人工智能對于人類的意義是什么，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以什么身份陪伴在人類身邊。在這個故事里，對于老太太而言，它是陪伴自己的伴侶，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它是敵國的間諜機器人，而在作者筆下，它又和中國古代傳說中的“東倉使者”聯(lián)系了起來，不管過去還是未來，當人類將情感投射到非人類的存在身上時，難解的緣也就形成了。

——宇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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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宇鐳??

題圖 《愛，死亡與機器人》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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