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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綠蟻酒紅綃帳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嘖……好想吃烤地瓜啊。”

英國公府里，楊九郎捧著書搖頭晃腦的看著，一邊感嘆綠蟻酒不如花雕，一邊感嘆這酸溜溜的詩文有什么好看，還不如去校場騎馬射箭來的痛快，還能和兵卒們一起烤甜甜的地瓜吃。

“你竟然也有閑情逸致看詩文？”

三爺總是能偷偷溜進(jìn)楊九郎的院子，順便給他帶幾塊街上的糕點和酒樓里的花雕。當(dāng)三爺從墻頭跳下來的時候，張云雷也從正門進(jìn)來了。這二位分明就是約好了一起來的，只不過一個走正門，一個翻墻。

“誰想看這些！”楊九郎把書一合，扔到旁邊，伸手去拿三爺帶過來的花雕，掀開蓋子聞了一聞，酒香四溢，“要不是娘親說…說我遲早是太子妃，總不能成日喊打喊殺的，要多讀寫詩文陶冶情操，而且以后也不會再有機(jī)會上戰(zhàn)場了，騎馬射箭無用?！?/p>

當(dāng)著張云雷的面說自己是太子妃實在有些讓楊九郎羞臊，三爺聽見了也跟著揶揄他，不過張云雷倒是在旁邊聽出了楊九郎話中的遺憾。出身將門，若是因為一樁婚事而不能再上戰(zhàn)場，或許會成為楊九郎一生當(dāng)中的遺憾，而且婚嫁怎么能成為桎梏人胸中理想的枷鎖？張云雷看著咂花雕酒的楊九郎，心中暗暗篤定，若真有一日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一定要將傳承了幾百年的宮規(guī)改上一改，不能泯滅了一個小將軍的理想與抱負(fù)。

此時眼里只有花雕酒的楊九郎哪里看得出張云雷在想什么，只是和三爺打鬧著搶酒喝，又問他最近喜歡上哪家的姑娘，要給他做媒之類的玩笑話，不經(jīng)意間回頭看見他的云雷哥哥正盯著自己，面上不知是羞臊還是酒氣，泛了酡紅，捧著酒盞低頭看自己腰間懸著的玉佩。

那是前陣子張云雷說一定娶他的時候，塞進(jìn)自己手里的，他又用余光看了看旁邊的三爺，其實他當(dāng)初瞧見了三爺藏進(jìn)袖子里的小玉如意掛墜，只不過后來三爺再也沒提這事兒，他也就跟著裝傻、裝不知道，總好過說出口以后，再沒人陪自己這般痛快的喝酒。

“說些正經(jīng)的，”三爺喝完盞子里的最后一口，正視著張云雷，“二哥，要不要去你昨天說的點香樓看看？那個西域圣子不會遁走了吧？”

已經(jīng)將一壇花雕喝盡的楊九郎，別的沒聽見，“點香樓”三個字倒是聽得清楚，轉(zhuǎn)身就將酒壇扔到了張云雷身上，說他怎么能還沒成親就去青樓，以后豈不是要負(fù)了自己？三爺?shù)故翘?，前一句說著正經(jīng)事，后一句就能問他“是不是成親了就能去青樓”的話。

看著兩個活寶，當(dāng)朝的太子殿下也是一陣無奈，叫來下人將酒量不好還愛喝的楊九郎扶回屋子，這才和三皇子說起正經(jīng)事。

“不會，使團(tuán)還未進(jìn)京他們不可能遁走，他們最大的可能是……”

“跟著使團(tuán)光明正大的離開京城！”

就在張云雷和三爺討論的時候，英國公從不遠(yuǎn)處的月亮門進(jìn)來，接上了張云雷的話。后者見英國公過來，起身拱手行禮。按照禮制，應(yīng)該是英國公給太子和三爺行禮才對，可在英國公面前，張云雷擺不起太子的架子。

“你有想過沒有，當(dāng)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會返回西域的時候，他們更大的可能是什么？”

難道是……

三爺搖著扇子站在旁邊不說話，張云雷其實早有此猜想，但一直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改換身份，仍潛藏于京城之中?！?/p>

英國公舒出一口氣，心說這太子的心思也還算活絡(luò)，但仍是看不清陛下的心思，“陛下并不想與西域暗中爭斗，你看出了嗎？”

張云雷此時不明白英國公所說了。按目前的情況看，陛下允準(zhǔn)使團(tuán)進(jìn)京，就是要與西域友好共處，甚至還下旨縮減了朝貢和賦稅。加之使團(tuán)進(jìn)京，但凡有點小磕小碰都是要京城負(fù)責(zé)的，更不可能讓使團(tuán)受到傷害，如果不能從使團(tuán)下手，那……

“想想西域圣子與怡親王?！庇衷谂赃吿狳c了一句，三爺此時已經(jīng)進(jìn)屋找楊九郎吃糕點了，張云雷則皺著眉還在琢磨。

“難不成陛下早就知道了點香樓花魁的真實身份，怡親王的接近也是陛下安排的？”張云雷左思右想，只有這樣一條路說得通，之前他從未將怡親王那一句“怡親王府永不奪嫡”的話當(dāng)真，如今看來，倒是一句實打?qū)嵉恼嬖挕?/p>

“西域圣子偽裝成奴隸進(jìn)入點香樓，這消息是怡親王暗地里帶給陛下的，但明面上卻裝的一無所知，如今使團(tuán)進(jìn)京，不能在使團(tuán)上動手腳，自然要換一條路走。你想想，一個王爺，到青樓狎妓，下手沒輕沒重老鴇也不會說什么，畢竟就算不是王爺，尋常人在青樓弄出了人命，官府也是無人過問的?！?/p>

“若此時西域借此鬧起來，豈不是就點明了，他們派暗線入京城探聽消息？朝廷自然有了出兵的理由?？扇羰前聪虏惶崃?，陛下自然會有人到西域去提，那時候，西域子民還會坐視不理嗎？”

“所以說，要打仗了?！?/p>

聽完英國公的一席話，張云雷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陛不僅并不昏聵，甚至還比自己想的更工于心計，如果說身為太子，作為使團(tuán)進(jìn)京的接引人，陛下應(yīng)該第一個將此事告知自己，可陛下卻沒說，反而是英國公來告訴的自己。

“多謝英國公提點。”張云雷站起身朝著英國公拱了拱手，屋里的楊九郎和三爺在偷聽墻角，其他的沒聽見，就聽見了“要打仗”三個字，楊九郎躍躍欲試的揮了揮拳頭。

“不用謝我，要真是謝，以后善待九郎就好。此時你還是想想如何將點香樓的暗線收回來，又如何應(yīng)付大皇子吧?！?/p>

說完，英國公轉(zhuǎn)身走了，獨(dú)留張云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屋里的楊九郎不通朝堂之事，睜著兩只眼睛往三爺那邊瞧，后者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突然從窗邊的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向外面，旁邊的楊九郎也跟著出去。

“因為那天在議政殿的事情，大哥要算計你？”

張云雷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但這種可能性倒是極大。曾經(jīng)大皇子云霈為瑾妃所害，丟了太子之位不說，還被圈禁數(shù)年，這數(shù)年間，張云雷被封太子，大皇子一將瑾妃視為眼中釘，二將張云雷視為肉中刺，在他眼里，瑾妃與張云雷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凡有機(jī)會能扳倒一個，他絕不會錯失。

“大哥恨我恨到了明面上，表面的兄友弟恭都不愿意裝下去。他曾經(jīng)跟我說過，他一個廢太子，該有的都沒有了，該沒有的也沒有了，所以即便是午門斬首，也要和我爭下去。”

張云雷這話說的既落寞也心驚。當(dāng)初明慧皇后在世，自己還小，對于這立儲之爭也是懵懵懂懂的，只記得當(dāng)初大哥對自己很好，明慧皇后也是個極其溫良的人，卻不想造化弄人，變成如今這副局面。

“既已然如此，何不就爭下去？”臉上還泛著酒氣的楊九郎站在三爺身后開口道。這話說的和“恩斷義絕”沒什么兩樣，引得三爺和張云雷側(cè)目，而楊九郎卻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饰欢窢幉皇亲怨湃绱藛?？圈禁的皇子又不止云霈一人，當(dāng)初武帝的嫡子不也是被削爵幽禁？有什么好詫異的？

“喏，”楊九郎跑進(jìn)屋里，拿出那賜婚的圣旨，“云雷哥哥，無論你是太子還是庶民，是儲君之尊還是圈禁之苦，我都會陪著你?！?/p>

他說的真誠，一絲討好和安慰都沒有，只是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掏了出來，遞給在坐的人瞧瞧這片赤誠不假。這不能算是臣子的忠心，只是對最親近人的信任與支持，不僅是他自己，還有整個英國公府，都會站在張云雷的身后，幫他去爭，幫他去搶，幫他鋪平整條道路，一旦傾覆，他們也會不離不棄。

看著眼中真誠的楊九郎，三爺也釋然的笑了笑，“九郎說的對，爭就爭，哪朝哪代的皇子不奪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差不過是以后沒有花雕喝了！”楊九郎贊同的點點頭。

聽見二人都如此說，張云雷的眼神里失去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站起身，將剛剛還剩下一壇的花雕啟封，倒出三碗，分別遞給三爺和楊九郎，明明是朝堂皇子，此時倒多了幾分江湖游俠的豪情。

“身為皇子，已在局內(nèi)。既在局內(nèi)，為何不爭？”

三人將那壇花雕一飲而盡，豪氣的把酒壇和盞子摔在地上，此時夏風(fēng)拂過，英國公府中花期格外長的桃樹落下點點花瓣，飄進(jìn)酒里，落在那碎瓷片上。一直在不遠(yuǎn)處角落里聽著的英國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轉(zhuǎn)身離開。

如此場景怕是難得在京城當(dāng)中看見，任誰都會在心中記一輩子。記住吧，記住吧，不知時過境遷，幾年后、十幾年后、幾十年后……是否還有人真的能回想起這一幕。

白日的點香樓并沒有多少恩客，姑娘們也會笑嘻嘻的挑著胭脂水粉，可今日不同。點香樓的老鴇扳著臉看著自己的搖錢樹春娘將一匣子金錠擺在桌上，想要靠這匣金錠贖身，可老鴇怎么會不知道她的價值？西域舞姬，擅長占卜之術(shù)，依靠著這些能給點香樓帶來更大的金錢，她才不會同意春娘贖身。

“喲，王爺您來了！”正巧，怡親王聽說了春娘要自己贖身的事情，如同急色的浪蕩子一般跑了過來，打斷了春娘和老鴇之間的交易。

“聽說春娘要贖身？本王來給她贖！來人！”

里屋的春娘大驚，原本她贖身是為了能跟著過幾日進(jìn)京的使團(tuán)回西域的，如果要是被怡親王贖了身，怕是要被他帶進(jìn)怡親王府，那豈不是更難回西域？如今在西域的假圣子已經(jīng)裝不了幾天了。

“不…不勞煩王爺了，春娘自己有錢的。”

西域圣子忙從屋里出來，攔住了怡親王?？赦H王那里是她能攔得住的？直接讓人抬上來一個兩人抬的大箱子，里面除了金錠還有些古玩奇珍，老鴇看著暗暗吞了吞口水，看在怡親王的面子上，直接將春娘的身契給了怡親王。

怡親王看著懊悔已經(jīng)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春娘，不動聲色的讓人將春娘帶回府里。春娘沒轍，只能先跟著回去，日后再將消息傳出去。

她此時才知道，西域當(dāng)初做的局哪里都好，唯獨(dú)是沒有將點香樓買通。而此時從點香樓出去，進(jìn)了怡親王府，無論是消息還是人，都再難出去了。

一招錯，滿盤皆輸。

怡親王府將從點香樓贖出花魁的消息傳盡大街小巷，除了京城的人知道了以外，已經(jīng)快要抵達(dá)京城的西域使團(tuán)也得了消息。

“西域圣子，可達(dá)天命。如此高傲的身份，是真的愿意住在青樓里嗎？”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別惱啊，”坐在地牢前的人，伸手進(jìn)囚籠之中摸了摸那圣子的臉，怪不得人家是花魁，果然是細(xì)膩，“你說，如果你們的人知道了你被抓，會救你嗎？”

“王爺怕是不知道圣子對于西域的重要性吧？”

“哦？是嗎？本王可聽說，如今的西域圣子，活得可比你好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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