ＩＶ：孤獨交響曲

親愛的日記本，

孤獨，意味著什么呢？我指的是真正的孤獨？我已經(jīng)到了能理解這種感覺的地步了嗎？當我在顫抖中入夢，又在流淚中夢醒的時候，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早已不再為自己感到難過了。我更喜歡認為，今天的我已經(jīng)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勇敢，更加強壯，更加智慧。但……不管擁有多少優(yōu)秀品質(zhì)也好，我依舊孑然一身。

我……我依然是那么孤獨，對此我無法否認。然而，我不能允許自己就此消沉。畢竟，陷入如此的困境又有何目的呢？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所有一切，皆有意義，必有其目的。

相信有其目的存在，乃是我繼續(xù)掙扎前行的原因，是我一次次在困境的南墻上撞得頭破血流卻依然不知退縮的原因。在前方引導我邁出蹄子的目標已經(jīng)夠多了。我希望被記住，我希望對這些奇妙小馬們的生活產(chǎn)生真正的影響。我希望走向我曾經(jīng)認識的小馬們面前，讓他們一眼就認出我。我希望能結(jié)交新朋友，讓他們期待著能與我重逢。

但是，當我于此寫下這些東西之際——而且也在心中銘記，會書寫下這些文字只有我自己……再無第二只小馬。我猜測著，會不會，我也將是唯一對它魂牽夢縈的孤獨小馬，無法夢想成真。

“而因此……”

* * *

砰地一聲，萍琪派把裝滿了巧克力蛋糕杯的盒子放在方糖小屋正中的桌子上，她睜大了興奮的藍眼睛注視著兩個好朋友?！叭缓笏驼f呀，‘天馬都保證過這周末小馬鎮(zhèn)的天氣會非常好，你禮拜六下午有什么計劃嗎，派小姐？’”

暮光閃閃和瑞瑞呆呆地盯著她，表情一片茫然。“是，然后呢？”瑞瑞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

“于是我就告訴他說呀，‘我這禮拜六下午打算做我一直都做的事：十瓶沙司汽水然后祈禱！’嘻嘻嘻嘻嘻嘻！”萍琪的前蹄蜷縮在胸前，她咯咯笑著，喘了口氣，然后驚叫起來。“然后他就笑啦，接著又說呀：‘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馬思通湖岸邊的風景真的很漂亮?！?！”她翻了個白眼?！罢f的好像這跟沙司汽水有啥關(guān)系似的！”

“萍琪……”暮光開始有點喘氣了。

瑞瑞湊上前來，藍眼睛閃閃發(fā)光?！澳恪斎辉撁靼祝莻€男生是想約你出去對吧？”

“哦?！逼肩髋烧Ａ苏Ｑ劬?。她瞇起了眼睛，一臉的好奇?！罢娴膯幔繛樯堆?？”

“我想有誰迷上你了，萍琪?！蹦汗庑Σ[瞇地說道，把一杯茶飄到了嘴邊?！鞍萃懈嬖V我，你至少明白他的意思了?！?/p>

“嗯…………”萍琪撓著下巴，藍眼睛在天花板上瞅來瞅去?！拔也挥浀梦矣袥]有了，因為他一溜煙就跑出了這里，真的非常非?？臁！?/p>

“哦？”瑞瑞的臉垮了下來。“為什么??？”

“問倒我了。不過這是我在他臉上砸了個檸檬奶油派之后的事?！?/p>

暮光閃閃一口茶全都噴了出去。她搖搖晃晃地靠在桌邊，努力喘上氣來。

瑞瑞都快暈倒了?！澳悖　?！……他！……為啥??？！”

“萍琪？！”暮光總算是喘上氣來，能重新出聲了?！澳阍趺茨軟_著那個可憐小伙子的臉上扔個派？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來？！”

“他只不過是想跟你搭個訕，在你們倆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而已啊！”瑞瑞依然搖搖欲墜?！翱丛诎冠飦喎萆夏愕降自趺聪氲?？！”

“我這是在幫他的忙??！”萍琪派大聲地爭辯回去。

“這算是幫的什么忙？！”暮光閃閃大叫道。“他想跟你約會！”

“嗯……”萍琪咬著嘴唇琢磨，然后聳聳肩，“我猜我只是記起了黛茜跟我說過的話：‘男生都想吃女生的派’。那個可憐的家伙太害羞了，所以我就主動出擊幫了他這個忙嘛！”

暮光和瑞瑞傻盯著萍琪派，足足十秒鐘，終于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忍俊不已的哼哧，然后是一連串歇斯底里的爆笑。半個方糖小屋都在純粹快樂的旋律節(jié)拍之中顫抖。

萍琪也跟著一塊兒笑個不停，只不過她的臉上無可避免地紅了?！拔拧摇也幻靼?！難道我不應(yīng)該用派，而是應(yīng)該用蛋糕才對？”

“哈哈哈哈哈哈……哦，萍琪派啊……”暮光閃閃笑得差點兒上不來氣兒。

瑞瑞湊過身去偎依著萍琪，笑得非常溫暖。

“永遠都不要變哦，親愛的?？傆幸惶欤覀儠湍阏业揭晃患澥?，他會高高興興地用，用臉……接，接下你的派，派……噗……唔唔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暮光閃閃站起身來，用紫色的魔法力場飄起了那盒蛋糕杯?！白甙?，姐妹們，趁著其他三位還沒以為咱們今天不去野餐了，趕快去公園吧?！?/p>

“薄酥卷餅怎么樣？”三個好朋友向方糖小屋門口走去，萍琪派跟在暮光和瑞瑞身后開心地蹦著。“那個比派要干凈點兒！就是有點兒硬。哦！我知道啦！我可以不上糖釉！這樣的話沖著他扔過去的時候就更符合空氣動力學啦！”

另外兩只小馬又是一陣大笑，當她們走過我桌邊的時候，那洋溢著快樂和喜悅的高亢合奏，就縈繞在我耳中。

我從坐著的位置扭頭瞅了一眼。忽然，灰塵嗆到了我的鼻子，我這才想起一本古代的歷史書正被我抱在胸前。嘆息著，我放開了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籍，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翻開。方糖小屋的內(nèi)部不知何故變得有些褪色，空氣也不那么溫暖了。聽著暮光閃閃和諧的音調(diào)在我耳畔漸漸消失，一股寒意襲上身來。身不由己地顫抖，我急忙拉起了灰色的連帽衫衣袖，遮住了我的蹄子。放任自己沉浸在書中，一片文字的汪洋，如我一般被遺忘，也如我一般永恒。

自那詛咒開始以來，已經(jīng)有差不多十三個月了。在這段時間里，我的生活變得更加沉寂?，F(xiàn)在我的每一天充滿了安寧、目標、還有決意。然而，如果我說這讓情況變得更加輕松，那就是在撒謊了。

也有些夜晚，我的腦海中沒有神奇的旋律在高聲回響。這些夜晚簡直有如賜福，只不過也讓我有了做夢的機會。沒有什么比美好的夢境能讓這無盡的囚禁更加痛苦了。畢竟，如果沒有一絲希望來證明它的作用，詛咒的力量又從何說起？

當入夢之際，我看到自己在空空如也的小馬鎮(zhèn)漫步而行。除我之外，空無一馬。在這地方，所視之處，所聞之處，只有我這一縷孤魂在游蕩。每一步蹄聲，都是我自己的。每一個文字，都是我書寫的。每一次呼吸，每一首歌曲，每一聲哭泣，都發(fā)自于我的喉中，只發(fā)自于我自己。

雖然這看似一場噩夢，但有時候，我更喜歡這夢中的世界，而非每天都必須承受的現(xiàn)實。至少在夢中，包圍我的只有一片荒涼。相比現(xiàn)實中那個無數(shù)快樂而溫暖的小馬面孔將我重重束縛的囚牢，這夢中的牢籠還更加合理，更像是監(jiān)牢應(yīng)有的模樣。

望著暮光閃閃燦爛的微笑，聽著她的聲音，我想起了我們曾經(jīng)的模樣，想起了我們和月亮舞童年的往昔。那時候，我們在坎特拉上層公園玩耍，重現(xiàn)著艾奎斯陲亞歷史上重大的歷史時刻。月亮舞喜歡把自己當成露娜公主，而暮光，當然了，一直都扮演著賽蕾絲蒂婭公主。通常而言，我總是在扮演著白胡子星璇的角色。另外兩個孩子會咯咯笑著，一同取笑著因為只能在我們的小小游戲里扮演那個雄駒魔法師而一肚子悶氣的我。然而，這是值得的。因為沒有什么能比扮演賽蕾絲蒂婭公主更能讓暮光開心了。當她歡笑之際，整個世界似乎都更加絢麗多彩，這是我從來不想去干涉的。

當歲月流逝，暮光離開了月亮舞和我，投入了賽蕾絲蒂婭公主的羽翼之下。我起初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但是，我生命之中有些東西已經(jīng)干涸殆盡，而且再也無法補充。那時候，我們?nèi)华毥谦F都年輕氣盛，就像所有同齡的魔法小馬一樣，我們太熱衷于學習歷史、魔法、還有各種坎特拉藝術(shù)了。月亮舞追尋著成為老師的夢想，搬家去了吠城大學。而我，則留在賽蕾絲蒂婭的天才獨角獸學園學習音樂和作曲。我們?yōu)榱俗屪约撼蔀榛钌闹R寶庫而不辭辛勞，長年累月。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追尋著自己的未來。而結(jié)果呢？我們的友誼漸漸淡去，我們的教育，我們的事業(yè)，放在了生活清單的前列。

然而，對我們沒有造成絲毫困擾。我們的友誼是不朽的存在，是無瑕的寶藏。偶爾，暮光閃閃、月亮舞、還有我，會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談?wù)撝覀兩畹姆较?。我們會懷念童年的往事，只要我們還記得自己往昔的模樣，記得我們過去是誰，那么我們也能接受現(xiàn)在的自己。只要我們還記得是什么能把我們聯(lián)系到一起，那么我們的友誼就會長存，永不消失。

而今天，能承載這些回憶的，只有我了。月亮舞和暮光失去了什么，而她們甚至都不知道?？墒牵齻円欢ǖ弥绬?？只要我還記得她們，只要我還能讓她們大笑，莞爾，在我的腦海中扮演賽蕾絲蒂婭公主和露娜公主，那么，一切都沒有遺失。這是我全心全意地相信的事。

那，當我日復一日地旁觀著暮光的時候，為什么覺得仿佛有什么缺失的東西在呢喃，就像是幻肢感？為什么從我靈魂中剝離的東西在尖叫著要重新回來，卻依然只是溫暖而不可觸及的幻像？

我是如此快樂，如此入迷，看著暮光閃閃在小馬鎮(zhèn)交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朋友。這么多的朋友。有一段時間我曾經(jīng)很擔心她，月亮舞和我精力充沛地追尋我們的生涯，但暮光閃閃卻真正癡迷在她的職業(yè)之中了。很多情況下，我都試著讓我們?nèi)齻€老朋友重新聚首，結(jié)果只有月亮舞會出現(xiàn)。我們在一起擔憂著暮光的生活之路，共同想念她，關(guān)心她，擔憂著她為自己鋪設(shè)的未來。在她的童年，暮光一直都對賽蕾絲蒂婭公主抱著那么大的依戀，可我和月亮舞都懷疑，要和那樣一位永生不朽的天角獸緊密相伴，她是否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所以，看到暮光閃閃搬到了小馬鎮(zhèn)，我才會如此喜悅。那里盡是活潑的小馬，她可以和他們盡情溝通，交流。我真心以為，他們把她從永遠孤獨的生命中拯救了出來。這命運會剝奪她內(nèi)心的機會，讓她無法像磨練思維一樣補充心靈的活力。

然而，每次我看到她和她的朋友，我忍不住懷疑，情況是否會有所不同。在夏日慶典期間，我來到小馬鎮(zhèn)看望她。和暮光同樣的機遇之門，是否也能為我敞開？也許，我可以和她一樣交上朋友，和她參加同樣的聚會，像她那樣一同去野餐，像她那樣一起分享同樣的趣聞軼事，和她分享同樣的想法，一同開懷大笑。

我已經(jīng)活了夠久，知道這樣的日積月累，便是生活。然而，也是夢想和憧憬所在。有時候，最優(yōu)美的合奏是你無法加入的，而你只能旁聽。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我心中覺得，自己依然在扮演白胡子星璇，讓聚光燈照在暮光閃閃的頭頂，讓她的微笑照亮整個舞臺。這是一場精彩的戲劇，值得回顧。我只是不知道，我還能獨自在一旁喝彩多久。

* * *

幾天之前，我踉蹌著踏入了我小屋的門，感覺就和茍延殘喘的其他下午沒有差別。四面包圍我的依然是一樣的墻壁，上面掛著我自己制作的眾多樂器。除我之外，沒有任何小馬可以和我分享它們。一尊壁爐懶洋洋地等待著，看看今晚點燃的會是什么。今晚，和其他的夜晚別無二致，只有我的思緒和陰影與我相依為命。這就是我生活的日常，思緒，還有……麻木。

我一跨過為自己建造的壁爐，就知道接下來幾個小時會是什么樣子。我知道，我會閱讀從暮光圖書館里借來的某本古書。我知道，我會埋進文字堆里苦苦尋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可以讓我了解夢魘之月背后的魔法秘密。我知道，我將會一無所獲，或者進展甚微，在太陽還沒下山的時間里，我就只是坐在房子的露臺上，勉強從包圍著我的荒野邊緣守住自己的優(yōu)雅。然后，夜幕降臨……而伴隨著皎月升起，那徹骨的寒冷也將來臨。我蜷縮在小床的毯子下面，凝望著壁爐，努力想象著另一個世界。在那里，每一滴淚水都有微笑的撫慰，每一聲嗚咽都有著大笑聲的釋懷，每一點恐懼都有一雙耳朵在我身后聆聽，任憑我泣不成聲地傾訴，直到夜深。

我到底為什么還要寫這些？

大約每十篇日記，我都會問相同的問題。這個問題和其他所有的問題一樣辭藻華麗卻毫無意義?，F(xiàn)在，正當思緒在詩意之中蜿蜒之際，我正坐在距離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大約二十碼遠的長凳上。這是個大晴天，天空藍如水洗，幾乎沒有一絲浮云。同一只松鼠已經(jīng)是第五次爬到了我身邊，我不知道它明不明白，我已經(jīng)連續(xù)四次給過它同樣的食物碎屑了。糖果毛已經(jīng)是第三次飛過去了，每次飛過時都揮著蹄子打招呼。蹄小姐和小乖一同快步從長凳旁走過，她們微笑著朝我點頭致意，就像昨天，前天和大前天一樣。二十分鐘前，我一時興起，從長凳上站起身來，用我的后蹄在土路上踩下了我的名字。重新坐下來之后，我決定數(shù)一數(shù)略微駐足只為向這四個字的名字投來一瞥的小馬有多少。二十分鐘過去了，我的計數(shù)依然為零。一小時將會過去，哪怕四個小時也 ，五天也好，或者……一千年也好。這個數(shù)字恐怕永遠不會上升。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還會為誰寫下這些文字？我還會照顧、撫養(yǎng)、供給、哺育、或者安慰另外的誰嗎？還有誰會讀到這些嗎？還有誰有那個能耐讀到這些嗎？我是否只是在無意義地書寫著注定會湮滅的記錄呢？有時候，我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享受某種巨大的虛無感。哪怕是在泥地上譜寫無名的歌，或者是把松鼠養(yǎng)得肥成個圓球，那還更有意義些呢。

曾幾何時，我曾經(jīng)是把作曲當做一種愛好。畢竟，要是你不想在音樂上花更多時間的話，那你何必去費力學習？這曾經(jīng)令我的父母十分困擾。足足幾個晚上，我都在樓上的臥室里，用豎琴或者七弦琴反復彈奏著同一首頑固的曲子，試圖醞釀一曲恢弘樂章，而我確信這將會是坎特拉皇城下一部的杰作。

而這些日子，我的樂章不再屬于我自己了。我在臥榻上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滿腦子都縈繞著音調(diào)，這些東西在我腦海中喧囂，在我角上咆哮，把我的角變得像支討厭的音叉。我盡我所能把它們從我身邊轟走，幾乎放聲嘶吼。長夜冰冷、寒意徹骨，令我膽戰(zhàn)心驚。當我最終把音樂拆解成一首可以觸及的樂曲之際，它幾乎沒有半分溫暖，另一曲旋律又將取代它，宛如幽靈的絮語般充斥我的耳朵。沒有琴弦可以彈撥，我的心弦無處尋蹤。因為我依然在夢魘之月無盡黑夜的陰影中踉蹌前行。

那么，也許，唯一剩下的，屬于我的東西，就是我寫下的文字了。

這日記是一曲孤獨的奏曲，由和聲演唱，一首快樂的頌歌……只要我還能感覺到快樂，比如，回憶起過去，寄希望于未來。我非常明白，唯一能閱讀我寫下的這些文字的小馬，可能就是我自己了。但，這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只要我可以用那些美麗的，鼓舞的東西來填充這日記的篇章，那么，這就是一部交響曲，我可以稱之為我自己的交響曲。在我還能擁有解開這詛咒的希望之前，還有眾多樂曲等待著我去譜寫。然而，我絕不能失去對這最重要的作曲的把控，因為我是唯一真正的指揮家。

我只希望，挽歌的譜寫也是如此明晰。

* * *

“你確定這些書是你想看的嗎？”斯派克低頭俯視著我。他正站在一架輪梯上，靠在滿是灰塵的書架旁?！斑@些書不是用基礎(chǔ)小馬語寫的，就暮光閃閃所說，大部分都是用……月詠語。我覺得你恐怕對月詠的語言方式不會那么內(nèi)行，呃……”

“心弦。”我喃喃道。

我快步從圖書館中走過，站在梯子底下?！澳阕约阂灿貌恢敲丛谝狻Ｎ抑肋@是很晦澀的閱讀資料。就說我已經(jīng)……是時候該下功夫?qū)W點兒古代語言了?！?/p>

“嘿，我可不介意?！彼古煽寺柭柤?，從書架上抽出兩本厚重的大部頭。他先是被一只飛快溜走的蜘蛛嚇了一哆嗦，然后撣掉了書上覆蓋的一層薄薄的蜘蛛網(wǎng)?！皩嵲捳f，我覺得這還挺酷的。大部分來參觀這個圖書館的小馬啊……暮光肯定第一個跟你這么講，他們來這里頂多不過是來找?guī)妆九腼兊臅?，冒險小說，或者其他什么非常簡單直白的東西。真遺憾她沒在這里幫你找這些東西。不過，哈……”他笑嘻嘻地爬下梯子，用一只小爪子穩(wěn)穩(wěn)端著那兩本書。“說不定這樣才最好。要是看到有一位獨角獸來看這么古老的東西，她一定會興奮得要命，而且還會在你耳邊沒完沒了地講那些艾奎斯陲亞古代歷史之類的。”

我忍不住露出了最微弱的笑容。

“你說的好像這是件壞事似的?！?/p>

“呃。大家自己為自己嘛。對于一些來這里學習的小馬，我總是有點兒過意不去。特別是外面天氣還特別好的時候?？雌饋砭秃孟裼行┬●R總也不肯走似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地用漂浮術(shù)把書從他爪子里接了過來。

“相信我，我完全理解。”稍微調(diào)整了一下連帽衫的衣領(lǐng)，微微顫抖了一下，我又補充道，“盡管如此，當我們發(fā)現(xiàn)了遺忘的寶藏時，這一切還是值得的?！?/p>

“嗯……聽起來感覺還有點刺激呢?！彼α似饋恚冻隽藘膳配h利的小牙?！澳憧隙ㄊ窃谧鍪裁闯壙岬男皭貉芯宽椖浚南倚〗??！?/p>

“‘酷斃’這個詞我就認了?！蔽尹c點頭，“至于‘邪惡’，那還得拭目以待。”

“天，真不知道呢?！彼麚狭藫夏X袋上的綠色刺毛，有點嫌惡地瞅了我飄著的書本一眼。“每次一碰到我們收藏里的‘月神檔案’那部分書籍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心里發(fā)毛?！?/p>

“不是只有你?！?/p>

“因為……真的！暮光跟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它們的事！早在露娜公主從她千年的監(jiān)禁中歸來之前，夢魘之月的遺產(chǎn)就是個大問題了。暮光說很多用月詠語書寫的書籍在艾奎斯陲亞的圖書館都是禁止出版的。你能相信嗎？這是因為……呃……賽蕾絲蒂婭公主擔心凡俗的小馬會閱讀露娜寫出來的東西，而且不知怎么的就會被夢魘之月的腐敗給污染。”

“這稱之為‘大坎特拉日蝕’。”我對他解釋道，在心中引用著暮光說過的話，慢慢地走向一張桌子，準備開始下午的漫長研究時光?！爸钡浇裉欤瑢W者們都這么記載。那是在夢魘之月暴政遺留影響的黑暗時期，大量的文學作品都經(jīng)歷了嚴格的審查。最后，幾個世紀過去了，賽蕾絲蒂婭公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最終解除了禁令。這催生了現(xiàn)代艾奎斯陲亞的文藝復興，坎特拉城作為藝術(shù)中心和學術(shù)中心而誕生，最后，這導致它成為了艾奎斯陲亞的首都。盡管如此，大日蝕依然給小馬的文化造成了顯而易見的重大影響。許多記載在月神檔案中的東西至今依然無處尋蹤?！?/p>

斯派克吹了聲口哨?！巴叟?，這跟暮光的解釋還真不一樣呢?！?/p>

這讓我相當意外。

“那她是怎么解釋的呢？”

“簡單地說，大部分小馬都太害怕了，根本不敢閱讀曾經(jīng)在露娜公主的圖書館里曾經(jīng)保存過的東西。”

“嗯……這完全可以理解?！蔽乙槐菊?jīng)地評價道?！啊畨趑|之月’這個名字，帶來的黑暗和損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嗯，是啊。”他眨眨眼睛，指著我這邊。“要是你自己研究嚇得太厲害，記得隨時叫我哦。就連暮光都夸獎我是個非常棒的研究助理呢。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隨時開口別介意，心弦小姐?！?/p>

“真的嗎？”我翻開了一本舊書，揮著蹄子驅(qū)散揚起的塵土，瞇起眼睛盯著書頁上眾多陌生的異族文字。我提出的問題是一個非常滑稽，難分音調(diào)的問題?！澳?，你不會碰巧能跟我講講宇宙族母的事吧？”

“呃……”斯派克那雙翡翠綠的眼睛睜得很大?！坝钪妗裁赐嬉鈨?？”

* * *

“對大多數(shù)小馬而言，那只是一個老奶奶的傳說故事?！蹦汗忾W閃曾經(jīng)說過?！翱晌艺弥肋h超于此的事實?！?/p>

我如鯁在喉，我渾身顫抖。那是我陷入詛咒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住在鎮(zhèn)外一個廢棄農(nóng)倉旁邊的綠色帳篷里。那一天，我坐在蘆薈和睡蓮的日間水療中心的等候室里，假裝是另一個焦慮的顧客，只為了和暮光閃閃開始這場絕望的交談。直到今天，我都感謝護佑我的幸運之星。她很有風度地無視了我在灰色套頭衫中顫抖的身體，看來她所需要的的遠不止是一場無聊的按摩或者足浴。

“那是怎樣？”我低聲沉吟，努力保持平靜。這世界是一座冰冷的墳?zāi)?，我的腦海中縈繞著同樣悲慘的旋律，宛如一張破碎的唱片正在腦袋里旋轉(zhuǎn)?！澳阍趺粗肋@不僅僅是老奶奶講的故事？”

“因為賽蕾絲蒂婭公主已經(jīng)說起過它了……或者是她，”她咯咯笑了起來，“也可能是……她們。不管是什么也好，我毫不懷疑，宇宙族母是真實的。我成為我們至高統(tǒng)治者的私家弟子夠久了，已經(jīng)聽夠了她的推斷?！?/p>

“推斷？”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在椅子上穩(wěn)住身體保持不動。那冰冷的寒顫簡直無法忍受，我鼓足勇氣與之相抗。我不得不把內(nèi)心對這次談話的興趣盡最大努力表達出來?！澳闶钦f，她從來沒直接告訴過你宇宙族母是什么？”

暮光一時間有些不自在，微微扭著身體。有一刻，我很害怕我惹到了她，害怕她失去了繼續(xù)教導我的興趣。讓我慶幸不已的是，她繼續(xù)往下講了，只不過有些沉思?！拔矣X得……這對她來說是個很私密的話題。我也不好輕易開口。賽蕾絲蒂婭公主已經(jīng)活了很久很久了。偶爾發(fā)現(xiàn)她內(nèi)心考慮的是什么，那也是很難的事。”

“可她的確知道，對吧？”

“嗯嗯。還有露娜公主也是。你看……”暮光笑了笑，用蹄子拂過自己的鬃毛。我們繼續(xù)等待著蘆薈和睡蓮“輪到我們”?！罢湛慈赵碌墓鱾兪遣恍嗟纳耢`。然而，盡管這個事實無可辯駁，但是它也讓小馬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而非常諷刺的是，這還是每一位艾奎斯陲亞的魔法師開始他們的職業(yè)學習之前就必須學到的第一件事?！?/p>

我使勁咽了口唾沫，接上了這個話題?！叭f物皆有起始?！?/p>

暮光非常驚喜地注視著我?！鞍パ健珜?！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是一位魔法師嗎，心弦小姐？”

我咬著嘴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第五次了，這已經(jīng)是我和暮光閃閃第五次進行相同的對話了。我才剛剛習慣了這一切?！拔抑啊J真閱讀過?！蔽以诘莱鰧嵡?，同時也在撒著彌天大謊。我所知道的一切只有詞匯，術(shù)語，姓名，艾奎斯陲亞現(xiàn)代社會對這些鮮有所知?！暗臀业睦斫?，沒有任何小馬了解艾奎斯陲亞公主的真正起源?！?/p>

“而這也有很好的理由?！蹦汗恻c了點頭。她淺紫色的面容沐浴在香燭的柔和光明之中，讓我這位正在談?wù)撌ノ锏耐昱f友染上了一層縹緲?！胺菜椎男●R大約能活……多少年？六十到七十年？最多也就九十年？當然了，白胡子星璇是個很特別的例外。但是大多數(shù)小馬，哪怕他們非常幸運，他們的名字在這世界上也就頂多停留不到一個世紀而已。我們之中真有誰能想象到成為天角獸是什么感覺嗎？長生不死，哪怕億萬年流逝，親眼見證世界的奠基，甚至日月本身的誕生？”

我只覺得又一陣寒顫襲上身來，不由得凝視著最遠處的蠟燭，仿佛那是閃爍在我們身后的遙遠星辰?！拔铱梢韵胂蠛芏鄸|西，而這……是一種完全無法想象的感覺。”我回頭望了她一樣，只希望我的目光能像我的話一樣真誠。“賽蕾絲蒂婭公主……她的感覺是什么樣的呢？你知道嗎？”

“我真希望我能告訴你，心弦小姐。我真希望我能知道，這樣我也能告訴我所有的朋友，告訴每一只小馬。但是，盡管我是賽蕾絲蒂婭公主的私家弟子，很多事情對我而言依然是謎團。而我覺得，當談?wù)摰疥P(guān)于宇宙族母的話題時，向公主直接開口詢問信息……那太敏感了?！?/p>

“你覺得……她不愿意分享自己所知的事嗎？”

暮光忽然顯得有些尷尬。

“嗯……不。我想……這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至少我是這么推測的?！?/p>

“哦？”

她注視著我。那雙眼睛中蘊含的情感……出奇地脆弱?！靶南倚〗悖隳堋囍?wù)撘恍┠銒寢尩氖聠?？如果你活了那么久，久到幾乎記不起她的事呢？?/p>

我的呼吸變得非常急促。房間里的陰暗仿佛加倍了，就像是厚厚的夜幕降臨?！拔摇覐臎]想過這個……”

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拔蚁胭惱俳z蒂婭每天都會想到這些，這就是為什么我不愿意在對話中提起它的原因。”

我的視線垂落下來?！皩Σ黄稹?/p>

“嘿……”她微笑著俯過身體?！安灰@樣，好奇心很正常，但我們不能忘記，這世界上依然有些界限是需要尊重的。此外，盡管賽蕾絲蒂婭在這個話題上可能沒什么可談的，但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她的確說過些話，而且一直困擾著我?！?/p>

我又瞥了她一眼。

“是什么呢？”

暮光咧開了嘴，笑得非常溫柔，非常孩子氣?！爱敵跷覄倓偝蔀樗乃郊业茏拥臅r候，我確實問過她，這世界是怎么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她回答得很含糊，只是有一個奇怪的細節(jié)?！彼笭栆恍?，清清嗓子，開始引用她導師的話?！拔业膶W生，這個世界就像萬事萬物的起源一樣，并非源自僅僅一次呼吸，而是始于一首歌?！?/p>

* * *

這首歌是什么呢？

難道，這不是我生命中的每個清晨和每個夜晚都在困擾我的同一樣東西嗎？我不是已經(jīng)有能力感應(yīng)到，除我之外，再無其他孤魂蒙受此等祝?！蛘咴{咒，只為見證這一切？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只有我？夢魘之月對此到底有何相干？

這便是我為之掙扎拼搏的問題，這就是在我腦海肆虐無休的問題。日復一日，在暮光的圖書館里，在公園的長椅上，在我小屋的壁爐前，在蠟燭的微光下，在皎月冰寒的光芒中，在晨光溫柔的親吻中，我翻遍了書本，古籍，卷軸，只為渴求答案。直到我這雙凡俗的眼睛為陳年的灰塵和血肉之軀的疲倦所蒙蔽。

足足花了幾個月時間，我只不過是觸及了被歷史遺忘的答案上面那層厚厚的塵埃而已。這還只是假設(shè)它們是答案，說不定我費盡千辛萬苦之后，只發(fā)現(xiàn)我追尋的只是因為時間磨損而模糊的混淆而已。多種語言之中，最豐富的細節(jié)部分早已流失，大部分線索已無可追尋。我一直依賴著密文，翻譯，年鑒和其他各種傳說，在月詠語堆積如山的古卷之中發(fā)掘和尋找。我知道的最多的就是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可能還有我永遠都不知道的事情。

夢魘之月首先是個音樂家，然后才是暴君嗎？這應(yīng)該沒什么可意外的。過去一年的不斷研究賦予了我非凡的洞察力。事實證明，整個艾奎斯陲亞的每一種智慧文明都有共同的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偉大的騙子，天賦是音樂和藝術(shù)，后來卻變成了正義的災(zāi)星。牛頭怪寫了一位皇家抒情吟游者，曾被愛侶恥笑，最終用一個迷宮魔咒困住了他的整個王國。通常被當作文盲的鉆石獵犬實際上也有幾封卷軸，上面描述了一群謀殺犯，用“颶風之嚎”把他們的兄弟引入歧途。甚至連龍也有口頭流傳的傳說，講述的是一位古代女王用一顆魔法共鳴鉆石把她的兄弟姐妹們變成了石頭。

也許我的發(fā)現(xiàn)會是我自己的結(jié)果 - 遭受了詛咒的獨角獸專門尋找和她的困境有關(guān)的信息但是，不同種族的不同傳說之中的奇妙巧合，還是令我心中滿懷堅定。

露娜公主對音樂藝術(shù)有高度的鑒賞力，這并非秘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賽蕾絲蒂婭公主也是一樣。皇家姐妹倆都是艾奎斯陲亞的主要統(tǒng)治者，如果不對她們統(tǒng)治子民的文化悉心栽培，那可這是天大的罪行了。然而，大家一直都認為古代的小馬對白晝的歡迎更甚于黑夜。因為對賽蕾絲蒂婭公主的感恩主要表現(xiàn)在歌舞上，相對而言對露娜公主的崇拜表現(xiàn)就要少得多了。無需不朽之魂，也能想象得到露娜為了填補空白而尋找自己的音樂。

但是，這和宇宙族母有什么關(guān)系呢……如果存在的話？我猜測……不，我確定，肯定有一條共同的線索。暮光閃閃是賽蕾絲蒂婭公主心中的得意門生。如果她沒引用錯公主的原話“一切起源自一首歌”，那我只能相信她。我們的天角獸統(tǒng)治者比這世界上任何存在都更接近初始，唯一可能記得一切的就只有她們。如果想要保存記憶，還有比音樂更好的辦法嗎？

對，這首歌是真實的。我是一縷孤獨之魂，被囚禁在冰冷的瓶中，與這些幽靈般的韻律一同回響，宛如隱藏在月之暗面的鬼魅。一旦我找到了它們，我也就能找到我自己，然后，也許……只是也許，我可以把它們傳播給這個世界，讓更多的小馬，而不僅僅是天角獸，能記住自萬物起源以來遺失了什么。然后，我也能像這首歌一樣真實了。

* * *

就在昨天早上，我知道時機來臨了?！耙怪琛钡难葑嘁呀?jīng)被我推遲太久了。我已經(jīng)再也沒有了借口，就像我已經(jīng)再也沒有了恐懼一樣。終有一天，尋求答案的絕望會克服對寒冷旅途的恐懼。就好像昨天一樣，這個時刻終于來臨了。我已經(jīng)攢夠了購買配件的所有資金，還有足夠的時間開始旅途。至于這將耗費掉我多少力量，我完全沒去多想。

我必須要去無盡之森，這表示我得把自己打包扎嚴實了。我要去的那個地方，光靠連帽衫是不夠的。首先是羊毛襪子，我把它們套上我的四蹄，讓厚厚的毛絨織物裹在我的蹄上，一直拉到我四條腿的一半高。然后我抓起那件一個多月沒穿過的棕色厚斗篷，緊緊地裹住我的全身。接下來是那條熟悉的黃色圍巾，仿佛依然殘留著那位優(yōu)雅獨角獸慷慨而溫暖的微笑。最后我飄起一頂自己縫制的黑色滑雪帽，扣在腦袋上，讓角從上面開的小洞里鉆出去。抓起一袋錢，我飄起運動夾克和披風的雙重頭罩兜在腦袋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出了我小屋的門。

到達無盡之森的邊緣還需要加快步伐趕半個鐘頭的路。等到了那里，這些厚厚的御寒衣服就會變成寶貝了。在這半個鐘頭的途中，我汗流浹背，被厚重御寒衣物帶。來的酷熱烤得幾乎暈厥盡管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把披風和厚衣服脫下來，但我還是苦苦忍耐，一直堅持。因為我知道，很快我就會恨不得這世界上所有的毯子都蓋在我身上。

真不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這次旅行，還是拿到我需要的東西之后的樂器演奏。我不得不盡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為了凝聚自己的力量，只為了我能分心想些別的，只為了在這么大汗淋漓的尷尬情況下能分心想點兒別的。比如第一百萬次試著向蘋果杰克和瑞瑞的妹妹們解釋我的可愛標記，或者從晨露那里收到一朵花。

晨露。

我不由得一聲嘆息，這么多天以來，我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真有意思啊。寫了那么多關(guān)于友誼之美的作品，那么大希望于擺脫這種詛咒的束縛，而這兩個字依然能給我?guī)韺崒嵲谠诘目鞓?。我沉重的旅程也變得稍微可以承受了，我充滿斗志地走進了茂密的森林，由此開始第一次冥思，而且做了所有音樂家放松心情的時候都會做的事。

我開始作曲了。

有七首月之挽歌和我的詛咒有關(guān)。

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只因為我至今為止就只發(fā)現(xiàn)了這么些東西。它們毫無預(yù)警地忽然前來，沾染了我的意識，誕生于入夢和蘇醒時的戰(zhàn)栗。如果這是一首讓世界起始的歌曲，那么就是它終結(jié)了我。我必須萬分小心地彌補創(chuàng)造與毀滅之間的鴻溝。

月之挽歌第一樂章，就像暮光幫我發(fā)現(xiàn)的，乃是“陰影序曲”。僅在“皇家艾奎斯陲亞概要”的第十二卷中提到過一次，這是月神檔案之中第一份表明露娜公主對音樂創(chuàng)造有興趣的證據(jù)。為此，當我在這個永遠遺忘了我的世界上醒來的時候，這是第一首縈繞在我腦海中的曲子。就和糾纏我腦海的所有挽歌一樣，我努力去理解“陰影序曲”的本質(zhì)。這意味著一旦我完成了這首樂曲，我就要自己去演奏它。

我知道這部作品有些神秘而誘惑之處，但用我的豎琴演奏出來會有什么真正的神奇效果，我可不那么確定。剛剛彈奏完“陰影序曲”，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緒發(fā)生了劇變。我開始變得緊張，多疑，容易害怕。周圍的每一縷陰影，每一束光芒都在對我說話，好像墻外正有什么東西悄悄來臨，正在靠近。正當我?guī)缀蹼y以抑制之際，另一首曲子又立刻在我腦海中響起，取代了“陰影序曲”。

月之挽歌第二樂章，將會被命名為“余暉波萊羅舞曲”，這也多虧了暮光。當重新演奏序曲和波萊羅舞曲以便回顧之際，我意識到，音樂需要平穩(wěn)過渡。就在此時，我明白了，在我腦中浮現(xiàn)的挽歌并非僅僅是隨機的奏鳴，而是一個序列，一個有機的組合。即將在我面前展開的，乃是一部規(guī)模宏大的神秘交響樂。

當我第一次演奏“余暉波萊羅舞曲”之際，之前在序曲中折磨我的那種戰(zhàn)栗和不安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真讓我開心不已。相反，我被一股從未想象過的振奮所征服了。我的心跳持續(xù)加速，一路狂飆，足足奔馳了三十六個鐘頭。那精神勁頭讓我覺得都能跑馬拉松了。不管這是波萊羅舞曲激昂而沉重的打擊樂所造成的神奇效果也好，還是某種只有夢魘之月才能理解的無法解釋的原始動力也好，我都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是個凡俗之輩，卻演奏著超凡天角獸的音樂之魂。我敢打賭，僅僅兩次演奏，我領(lǐng)悟的知識甚至比當時可憐的露娜公主從中親身領(lǐng)悟的都要多。

月之挽歌第三樂章花了我一段時間才搞明白，因為一開始我還以為只是又聽到了“余暉波萊羅舞曲”而已。在漫長寒冷的夜晚，我足足花了好幾個小時來冥思，但最后，我意識到第三首挽歌乃是波萊羅舞曲的修改版，速度放慢了，曲調(diào)有些憂郁的不和諧音。迫不及待地尋求著解釋，我在暮光的圖書館里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月詠語書籍。足足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是掌握了夠多的月詠語詞匯之后，我終于找到了一段古文，描述了露娜公主和她過去一首歌曲的二次創(chuàng)作?！俺毕M行曲”就是這樣誕生的。演奏“潮汐進行曲”立刻就對我造成了影響，我只覺得頭暈眼花，時間好像也放慢了。這時候，我才明白了“余暉波萊羅舞曲”是在為我做好什么準備。因為如果我的心沒有預(yù)先為這首進行曲的怪誕和驚悚效果做好準備的話，那我恐怕根本無法完成這部作品的演奏。正是基于這個發(fā)現(xiàn)，我又意識到，這些挽歌不僅僅要及時演奏，而且還正在以完美的順序灌輸給我，好像整起事件背后都有某種看不見的目的在推動?，F(xiàn)在我有了一個更大的理由來練習這些不可思議的音樂，因為我忽然感覺到，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影子也參與了進來。

月之挽歌第四樂章沒有標題，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想去給它命名。首次演奏之后，我就驚慌失措了，因為我在演奏之中忽然失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演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下子，所有的光明，所有的色彩都從整個世界里被吸了出去。我還記得那一晚我暈倒在我的小屋中間，顫抖著，在陰影之中無助地抱緊自己?？赡芪乙呀?jīng)在尖叫著呼救了，就算誰也聽不到我的求救聲也好，當時我都把這個給拋之腦后了。最重要的是，當清晨來臨之際，我又能看到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了。我簡直欣喜若狂。

在那之后，足足六個禮拜，我都沒再演奏過一次挽歌。這難道能怪我嗎？我正在應(yīng)付的是一部我根本駕馭不了的交響樂。我的詛咒當然也不會隨著我的任何演奏而解除。另外，了解了這一點也并沒有改變我身為一個凡俗之靈面對著天角獸女神的創(chuàng)作是何等的脆弱的這個事實。然而，隨著時間流逝，第四首挽歌在我腦海深處產(chǎn)生了共鳴。我就像是被拽回了豎琴旁邊，仿佛母親回到了自己生病的孩子身旁。

我選了一個滿月的夜晚。再次撥動琴弦時，那皎潔的月光撫慰了我心中的驚恐。我演奏了第一首挽歌，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果然，就在我演奏第四首挽歌的中途，我的視覺再次熄滅了。雖然目不能視，我依然繼續(xù)鼓足勇氣演奏下去，當這一首挽歌演奏完成之際，我的視力也恢復了。不僅如此，我還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平靜，這平靜讓我在黑夜冰冷的凝視之中能保持清醒，保持堅定。第二天，我在暮光的圖書館做了些研究，幾乎馬上就找到了一個古老的故事，講述的是露娜公主治愈了一個遭了瘟疫的小馬村子，疾病折磨著那些小馬的眼睛，而露娜公主令他們重見光明。更重要的是，她是用一首歌來治愈他們的。其名為“黑暗奏鳴曲”。

在經(jīng)歷了奏鳴曲的凄慘遭遇之后，我覺得不管什么情況我都能承擔得起了。因此，我滿懷著勇氣和斗志，開始了月之挽歌第五樂章。結(jié)果事實證明，我的戒備幾乎是白費了力氣。第五首挽歌的結(jié)果是非常舒暢的，這體驗幾乎可以稱之為異想天開。我倒不會稱之為“快樂”，更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安心”。根據(jù)暮光閃閃所言，這曲子的名字是“星之圓舞曲”，真是名副其實啊。它的節(jié)奏模仿了“余暉波萊羅舞曲”的振奮節(jié)拍，同時又融入了類似“潮汐進行曲”的不和諧音，這使得“星之圓舞曲”獲得了更加超凡脫俗的效果。

演奏“星之圓舞曲”最終獲得的是一種中性的體驗。雖然這曲子的異想天開和飄渺品質(zhì)一開始讓我為之入迷，但是演奏這首歌的幾天之后，我心中卻萌生起了一種渴望。我無法入眠，因為我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孤獨。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念著這首歌，思念著我的琴弦震顫的回音，仿佛我在呼喚著失散多年，再也無法重逢的姐妹。為什么是姐妹？我還是不太明白。但是每當我想起這首歌的時候，只要抬頭仰望星空，忽然我就覺得所有的答案都有了，哪怕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些答案也好。

然后是挽歌第六樂章。暮光閃閃馬上就認出了這首曲子，然后她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她說這曲子不是別的，正是“明月帝國贊歌”。她向我解釋道，這首歌，其實在夢魘之月崛起的幾年之前是被用來當作召集軍隊的集合令。在露娜公主被諧律精華放逐之前，她那被玷污的靈魂欺騙了眾多的獨角獸追隨她的邪念。結(jié)果，在夢魘之月的統(tǒng)領(lǐng)之下集結(jié)了一支大軍。借助這些不幸的小馬，黑暗天角獸企圖篡奪她姐姐的力量，以及所有捍衛(wèi)她的忠誠之魂。

一想到我正在無形的指引之下學習一首曾經(jīng)是我祖先禍根的曲子，這讓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痛苦。因為艾奎斯陲亞的姐妹神靈之間的戰(zhàn)爭，獨角獸幾乎滅了族。這些挽歌實在是又恐怖又神秘，但是，它們并非沒有美感。我想這不言而喻，就算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創(chuàng)造出的最陰險奸詐的工具，都是從一樣高貴的藝術(shù)杰作發(fā)源的。

因此，滿懷著極大的熱情，我翻閱了我能找到的每一本古籍。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和第六首挽歌相關(guān)的所有內(nèi)容幾乎都已經(jīng)從現(xiàn)代歷史中消失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有道理。畢竟，沒有哪個腦筋正常的家伙會希望看到明月帝國這種東西在我們這個時代重生。不過，這是何等悲劇啊，此等美麗的藝術(shù)作品居然不得不伴隨過去邪惡的陰影一同被徹底埋葬。隨著腦海中回蕩著憂傷的曲調(diào)，很快我就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這挽歌的真實名字來確定它的組成。自從陷入困境的一開始，我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感覺并沒有被恐懼和時間的流逝所動搖。此外，在所有小馬之中，我是最該知道在我的搜索之中文字是毫無意義的。我只能想象在露娜公主被毒害的心靈腐化成邪惡之物前，對她的交響樂投入了多少。

我決定把第六首樂曲命名為“月之挽歌”，在我演奏時，它的影響立竿見影。剛剛一完成演奏，我就感覺到那詛咒的酷寒暴增……足足三倍。仿佛這世界上的每一絲溫暖都從我身上被抽走了。我寒冷徹骨，麻木不仁，饑腸轆轆，而且極度敏感。為何這首歌如此容易演奏，對于腐敗的戰(zhàn)爭販子來說，這突然就變得非常合情合理了。連我都能看得出來，只要足夠多的狂熱分子接觸到這首“月之挽歌”的話，夢魘之月這樣的暴君可以讓他們言聽計從地服從于她，只要她簡單的承諾解除這首曲子的影響就足夠了。實際上，我能從這足以凍僵靈魂的酷寒之中解脫出來的唯一辦法就是通過演奏挽歌第一到第五樂章來自救。

如此一來，也許我對于如何對付挽歌第七樂章的態(tài)度非常猶豫不決，這也是可以原諒的了。暮光自己都稱那首歌為“夜之悲歌”，這悲歌，是向死者致敬的一首歌。我的確希望在解開這個詛咒的最后會有很多情況發(fā)生，可絕不希望其中包括死亡。

然而，我還能做些什么呢？我當然不能放棄這些樂曲。當我發(fā)現(xiàn)它們的時候，也就學會了它們。這些曲子的順序根本無法改變，沒有辦法直接到前面去看看整個交響樂是如何結(jié)束的。我沒法去找露娜公主，更沒法找她幫忙。我也不能給賽蕾絲蒂婭公主寫信，懇求她的智慧。我所擁有的只有暮光那敏銳的洞察力，還有斯派克的研究技能，這兩樣頂多不過是短期資產(chǎn)而已。在這趟旅程之中，我注定孤身前行。這是一次寒冷而危險的長途跋涉，仿佛一只幼駒被遺棄在無盡黑夜之中，或者孤獨的行者獨自在陰暗的叢林里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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