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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普頓·辛克萊《屠場》 第二十二章

2023-05-26 22:29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第二十二章


尤吉斯的反應很奇怪。他的臉頓時變得死一樣的蒼白,但是他挺住了。有半分鐘的時間,他站在屋子的中央,拳頭死死地攥著,牙咬得咯吱咯吱響。然后他猛然推開艾尼爾,沖向隔壁的房間,爬上梯子。

角落里有一張?zhí)鹤?,下面有什么東西鼓起,旁邊躺著伊莎貝塔,她是在哭泣還是已經(jīng)昏厥過去了,尤吉斯根本沒有理會。瑪麗婭在踱來踱去,搓著雙手。他的手攥得更緊,說話語氣冷硬。

“怎么回事?”他問道。

悲痛中的瑪麗婭沒有聽見他在說話。他又問了一遍,語氣更加嚴苛。“他從人行道上掉了下去?!彼匀话栔7孔娱T前的人行道是用一些爛木板搭成的,比下沉的街面高出大約五英尺。

“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他追問。
“他跑……跑出去玩,”瑪麗婭啜泣著,聲音哽咽,“我們管不住他。他一定是陷在了泥里!”

“他真的死了嗎?”他追問。

“唉!唉!死了,醫(yī)生已經(jīng)來過了,”
尤吉斯呆呆地站在那兒,有幾分鐘,身體搖晃著。他沒有掉一滴眼淚。他又看了一眼那張?zhí)鹤雍吞鹤酉旅娴男|西,然后猛地轉過身,爬下梯子。他一來到樓下的房間,屋子里頓時又是鴉雀無聲。他徑直朝門奔去,沖出門,奔向大街。

妻子死了的時候,他跑到酒館兒里喝得爛醉如泥。這次他沒有,盡管兜里有一周的工資。他就一直往前走著,視街上的行人和建筑如無物,雙腳蹚著泥水。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后來他走到一處臺階前,坐下,雙手抱頭,一動不動,嘴里不時蹦出幾個字:“死了!死了!”

他站起身又繼續(xù)往前走。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去了,他還在走著,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然后他在一個鐵道口前停了下來。路口橫著欄桿,一列貨車正隆隆駛來。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突然,埋藏在他內(nèi)心很久、他從來沒有說出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念頭一下子涌動起來,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襲上他的心頭。他鉆過欄桿,奔向路軌,避開看守人的視線,一躍攀上一節(jié)車廂。

不久,火車又停了,尤吉斯一躍從車上跳下來,在車廂底下跑了一會兒,然后坐在一根路軌上躲起來?;疖囉珠_動了,他又爬上一節(jié)車廂,內(nèi)心里在激烈地斗爭著。他攥著手、咬著牙沒有哭泣,沒有一滴眼淚!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他要把過去的一切都拋在腦后,他要擺脫一切,就在今天晚上。他要走出那場黑暗的、可怕的噩夢,明天早晨他就要開始新的人生了。每當有過去的一點記憶襲上心頭——一點溫存、一道淚痕——他就會一躍而起,瘋狂地詛咒它,奮力把它打倒。

他要為他的生命而戰(zhàn)。他要咬緊牙關,戰(zhàn)斗到底。以前他一直是個傻瓜,傻瓜!他浪費了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給毀掉了,都因為那該死的懦弱?,F(xiàn)在,他要徹底拋棄它——他要把它從身上拔掉,連根拔掉。他不再需要眼淚,不再需要溫情。夠了是眼淚和溫情把他變成了奴隸!現(xiàn)在,他要自由,他要砸爛銬住他手腳的枷鎖,他要反抗,他要戰(zhàn)斗。他很高興一切都結束了,反正遲早要結束,現(xiàn)在結束得正是時候。這不是一個女人和孩子生存的世界,他們擺脫這個世界越早越好。在他去的那個世界里,安東納斯無論再遭受怎樣的苦難都不會比在這個世界上要遭受的苦難更多。讓父親最后一次想想兒子吧。以后,他只會想著自己的事,他要為自己去戰(zhàn)斗,跟這個折磨著他、壓迫著他的世界做斗爭!

他在內(nèi)心里繼續(xù)斗爭著,他拔掉了開在心田里的所有花朵,然后再把它們踏爛。車輪滾滾,震耳欲聾,一陣煙塵撲到他的臉上。一夜里,火車不時靠站,他就一直在那兒蹲著。他要一直堅守陣地,直到被趕下來。每離開罐頭鎮(zhèn)一步,他心頭的重負就減少幾斤。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F(xiàn)在,火車每次停下來,一股暖風就撲面而來,帶著田野的氣息,帶著忍冬和苜蓿的清香。他貪婪地呼吸著這新鮮的空氣,他的心隨之狂跳不止——他又來到了鄉(xiāng)村!他要在這鄉(xiāng)村永遠地住下去!天漸漸亮了,一雙貪婪的眼睛正在向外張望,他看見了草場、森林和河流。最后,他終于抵抗不住這誘惑了。當火車再一次停下來的時候,他從車廂里爬了出來。車廂頂上站著一個剎車手,看見尤吉斯跳下去,他揮舞著拳頭大聲咒罵起來。尤吉斯優(yōu)雅地向他揮了揮手,然后向田野走去。

想一想,他一生都生活在鄉(xiāng)下,而近三年來他沒有看到一點鄉(xiāng)村的景色,沒有聽到一點鄉(xiāng)村的聲音!只有在他離開監(jiān)獄的時候,他走過一段鄉(xiāng)路,而當時憂心忡忡的他對路兩旁的景象幾乎視而不見。有幾次,他也曾在失業(yè)的期間跑到公園里去散心,而那都是在冬天,他連一棵樹都沒看見!此時,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展翅高飛的小鳥。每看到一處奇異的景象,他就停下,出神地凝望一會兒——一群牛、一片長滿雛菊的牧場、一段爬滿野玫瑰的樹籬、一群在林間鳴唱的小鳥。

眼前是一處農(nóng)舍,他找到一根棍子當作自衛(wèi)工具,然后走進。農(nóng)夫正在谷倉前給車軸上油,尤吉斯走到他跟前?!罢垎?,我能在這里吃一頓早飯嗎?”他說。

“你想干農(nóng)活嗎?”農(nóng)夫說。
“不,我不想。”尤吉斯說。
“那你就別指望從我這里得到什么?!鞭r(nóng)夫有些生氣。
“我會付給你錢的。”尤吉斯說。
“噢,”農(nóng)夫說,然后譏諷著補充道,“我們這里七點鐘以后不提供早餐?!?br>“我餓壞了,”尤吉斯一臉真誠,“能賣給我一點食物嗎?”

“去問一問女人吧?!鞭r(nóng)夫說,扭頭朝門口的方向點了一下。女人更友善一些,于是他花了一毛錢買了兩塊厚厚的三明治,一張餡餅,還有兩個蘋果。他一邊轉身離開一邊咬著餡餅,因為餡餅不方便隨身攜帶。幾分鐘后,他看見一條小河,于是他爬過一道籬笆,穿過一片樹林,來到河岸邊。他找到一塊舒服的地方坐下,然后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剛買來的早餐,渴了就掬起一捧河水喝。吃飽了以后,他就在岸邊躺下,盡情地享受著身邊的風景,就這樣一躺就是幾個小時。這時,困意襲來,他找到一塊陰涼的地方,倒頭便睡。

等他醒來的時候,太陽正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臉上。他坐起來,伸伸胳膊,然后開始凝望那靜靜流淌的河水。他發(fā)現(xiàn)眼下就是一處深潭,遮在樹蔭下,一片寂靜,他突然產(chǎn)生一個美妙的想法。何不跳進河水里痛痛快快地洗個澡!這河水可是免費的,他可以把全身都泡進水里——全身!自從離開立陶宛以后這是尤吉斯第一次有機會把自己的身體完完全全地泡在水里!

剛來到屠場的時候,尤吉斯的身上不比任何工人臟??墒呛髞恚捎趥〉睦_,由于長期生活在寒冷、饑餓、惆悵的境況之中,再加之污穢不堪的工作環(huán)境以及家里遍地的虱子,尤吉斯?jié)u漸養(yǎng)成了冬天不洗臉的習慣,即使在夏天,他至多也只是在臉盆里洗一洗。在監(jiān)獄里,他洗過一次淋浴,此后再也沒有洗過澡——現(xiàn)在,他竟然可以游泳!

河水暖洋洋的,他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在水里撲騰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游到岸邊的淺水處坐下,開始抓起沙子在身上擦——認認真真、不慌不忙,擦遍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既然洗了就要洗個徹底,看一看干凈的感覺到底是什么樣的。他甚至抓沙子在頭上擦,他要把藏在他那一頭烏黑長發(fā)里的“卑鄙小人”全部消滅掉。他把頭浸在水里,看看能不能把那些家伙都淹死。太陽還是那么火熱,他想起了岸上的衣服,于是他就把衣服都拎了過來,開始一件一件地搓洗。看到污垢、油漬順著河水漂走,他滿心歡喜,于是又繼續(xù)搓起來,希望能把那肥料味也洗掉。

他把衣服掛起來晾曬,然后又躺在太陽底下睡了起來。等他睡醒的時候,衣服的外面被太陽曬得熱烘烘的,而且像木板一樣僵硬,可是里面還是潮乎乎的。他感覺到肚子餓得慌,于是他也顧不上衣服還沒晾干就穿上了,然后繼續(xù)趕路。他身上沒帶刀,他用手折斷一根粗實的樹棍,帶著這個武器上路了。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一處大宅院,他拐上小道走過來?,F(xiàn)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農(nóng)夫正在廚房的門口洗手。尤吉斯上前搭話:“請問,能給我一些吃的嗎?我給錢?!蹦寝r(nóng)夫隨口應道:“我們不需要流民。走開!”

尤吉斯二話沒說,轉身離開。他繞過谷倉,看到一片地剛剛犁過,地里剛栽上桃樹苗。他一邊走,一邊把樹苗連根拔起,拔了一壟,足足有一百棵樹苗。這就是他的回應,這就是他的心態(tài)。從現(xiàn)在起,他要戰(zhàn)斗。如果有人打了他,他就要十倍地還以顏色。

離開果園,穿過一條林間小路和一片冬小麥田,他又踏上了一條大路。走了一會兒,他又看見一處農(nóng)舍。這時,天陰了下來,他上前去借宿。農(nóng)夫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他,于是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愿意在谷倉里睡?!?br>
“唔,我還不能答應你,”農(nóng)夫說,“你抽煙嗎?”

“有時抽,”尤吉斯說,“不過我會到外面去抽?!鞭r(nóng)夫點頭表示同意,于是他又接著問道,“我要付給你多少錢?我可沒有太多錢?。 ?br>“就收你兩毛錢的晚飯錢吧,谷倉就不收你錢了?!鞭r(nóng)夫答道。
尤吉斯進了屋,來到餐桌前坐下,桌邊還坐了農(nóng)夫的妻子和五六個孩子。這是一頓豐盛的晚餐——烤豌豆、土豆泥、燉蘆筍、一盤草莓、大片的面包、一大壺牛奶。尤吉斯從他的婚禮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美食,于是他開始放開量一頓狼吞虎咽,想把兩毛錢的飯菜都吃回來。
一家人也都餓了,飯桌上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吃完飯以后,他們坐到臺階上抽煙,農(nóng)夫開始講話了。其間,尤吉斯談到自己是一個從芝加哥來的工人,現(xiàn)在還不知道去哪里。農(nóng)夫說:“為什么不待在這兒,給我干活兒呢?”
“現(xiàn)在我還不想找活干?!庇燃勾鸬馈?br>“我會多給你工錢的,”對方說,用眼睛上下打量著他,“每天一塊錢,包吃包住。這里實在缺人手?!?br>“冬、夏都有活兒嗎?”尤吉斯馬上問。

“不,不,”農(nóng)夫說,“十一月過后,你就沒活兒干了。我的農(nóng)場不大,冬天不需要太多人手。”

“我明白了,”對方說,“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秋天干完活兒以后,你就把馬給趕到雪地里去,對吧?”(現(xiàn)在,尤吉斯已經(jīng)學會為自己著想了。)

“這完全不是一回事兒,”農(nóng)夫明白尤吉斯的意思,答道,“到了冬天,像你這樣身強力壯的人總是能找到活兒干的,去城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br>
“是啊,”尤吉斯說,“可是他們都這么想,他們一窩蜂地擁進城里。找不到工作,他們就去討、就去偷。于是,人們就問他們?yōu)槭裁床坏洁l(xiāng)下去,鄉(xiāng)下缺人手?!鞭r(nóng)夫陷入了沉思。
“錢花光了怎么辦?”他最后問,“沒錢花你就得去干活,不是嗎?”

“沒錢了再說吧?!庇燃拐f。

他在谷倉里足足睡了一夜,然后又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有咖啡,有面包,有麥片粥,還有蜜餞櫻桃。可能是尤吉斯的一番話打動了農(nóng)夫,這頓飯他只收了一毛五分錢。飯后,尤吉斯向一家人道別,然后又上路了。

就這樣,尤吉斯開始了流浪生活。以后,他很少再得到像這家農(nóng)民給他的待遇。慢慢地,尤吉斯養(yǎng)成了避開農(nóng)舍、在農(nóng)田里睡覺的習慣。如果下雨,他就找一間空屋子藏身;如果找不著,他就挨到天黑,然后偷偷摸摸地鉆進一個谷倉,手里拎著棍子。通常,在狗聞到他的氣味之前他就能鉆到谷倉里,然后躲在草垛里舒舒服服地過一夜。如果被狗發(fā)現(xiàn),他只能且戰(zhàn)且退。他的身體雖不如從前那么強壯,但他的臂力還是夠大。狗撲上來,一般只需一下,他就能把狗給打死。

不久以后,田野里長出了樹莓,后來又有了黑莓。有了這些東西充饑,他省下了不少錢。果園里有蘋果,田里有土豆——他白天踩點,天黑以后下手。有兩次他甚至抓到了雞,一次是在空谷倉里,另一次是在河邊的一個僻靜的地方,每次他都能美美地飽餐一頓。實在找不到吃的,他就花錢買,謹慎但不擔心——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肯干活,就會掙到更多的錢。為人家劈半個小時的木頭就足以讓他吃上一頓飽飯??此苫畹哪枪蓜艃?,農(nóng)夫們甚至會多給他一些好處讓他留下來。

尤吉斯就是不肯。他現(xiàn)在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就像是一個海盜。那種原始的旅行冒險精神已經(jīng)滲透到了他的血液里,他要享受那種狂放的快樂、那種冒險的快樂、那種探尋的快樂。當然,他也會經(jīng)歷一些不快甚至不幸的事兒——但至少每一天他都會有新的經(jīng)歷。想想看,在遼闊的大地上暢游,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不同的風景,遇見不同的人,這對于一個多年以來一直被束縛在一個地方,除了破敗的工棚和骯臟的廠房什么也看不見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以前,他每天都在做著同一件事兒,直到累得筋疲力盡,回到家里倒頭便睡,然后這一過程第二天再重復一遍;現(xiàn)在,他成了自己的主人,想干活就干活,不想干就不干,每時每刻都在探險!

他的健康也慢慢恢復了。他那青春的活力、激情和力量曾經(jīng)喪失殆盡,他也曾為此感到悲哀,后來漸漸麻木,現(xiàn)在這一切又都回來了!而且回來得那么突然,讓他困惑,令他震驚。他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久已逝去的童年,笑容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臉上,歡快的叫聲不斷地從他的喉嚨里喊出!現(xiàn)在,吃得飽、空氣新鮮,偶爾來了興致還鍛煉一下身體。一覺醒來,他發(fā)覺自己渾身都是力氣,他伸展著手臂,笑著,唱著家鄉(xiāng)的老歌。當然,偶爾他還能想起安東納斯,他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每當這時他都要在心里做一番艱苦的斗爭。有時,夜里他會夢到奧娜,他伸出雙臂去擁抱她,淚水打濕地面。但是到了清晨,他又會一躍而起,抖一下身上的泥土,然后大踏步地上路,準備和整個世界進行戰(zhàn)斗。

他從不問自己到了哪里,也不問自己要向何處去。他知道遼闊的大地足夠他游蕩,他從不擔心會走到世界的盡頭。當然,他要是問路,也總是有人會告訴他的——他無論走到哪里總是會遇到跟他一樣流浪的人,他們也總是歡迎他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他是這個行當?shù)男率郑贿^沒有人因此而排斥他,他們還會傳授給他一些竅門——什么樣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最好避開,怎樣讀懂籬笆上的暗號,什么時候去討,什么時候去偷,什么時候既討又偷?;ㄥX買飯或者干活掙飯的想法著實可笑——因為他們既不用花錢也不用干活就能搞到所有想要的東西。有時,白天尤吉斯會和他們一起在林子里宿營,到了晚上,他們就一起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劫糧草。過后,他們之中如果有誰賞識他,他們就會帶他一起走,一走就是一個星期,其間彼此交流著行動的心得。

當然,在這些職業(yè)流浪者當中不乏一生流浪、干盡壞事的人。不過,大多數(shù)人也都曾經(jīng)是工人,像尤吉斯一樣也都經(jīng)過苦苦的掙扎,最后以失敗而告終。后來他又遇到了另一伙人,他們是隨時流浪隨時勞動的人,他們也是無家可歸,四處游蕩。但跟職業(yè)流浪者不同的是,他們一邊流浪一邊尋找工作——在收割的田野里尋找工作。他們的數(shù)量多得驚人,是整個社會的后備勞動力量。他們受著自然規(guī)律的嚴酷制約,做著一些短時的、不定期的零工。當然他們還無法理解這種生存狀況,他們只知道自己在不斷地找工作,知道他們的工作都是短暫的。初夏,他們都聚集到得克薩斯。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莊稼由南向北逐漸成熟,他們也一路向北遷移,直到秋天他們來到馬尼托巴。然后,他們就去尋找那些在冬季里伐木的伐木營隊。找不到,他們就會飄向城市,靠此前攢下來的一點積蓄過活,偶爾做一些零工,比如裝卸、挖溝、鏟雪。如果勞動力供應超過了需求,有些人就會餓死、凍死,當然這也是自然界的一條嚴酷的定律。

六月下旬,尤吉斯流浪到了密蘇里,此時正值這里的收割季節(jié)。農(nóng)民們忙活了三四個月,一切都是為了這最后的收成,此時如果找不到幫手,幫他們干一兩個星期的活,那么他們此前所有的勞動都將付諸東流。田里到處都能聽到喊要勞工的聲音——他們成立了代理組織;他們到城里去搜刮剩余勞動力;他們甚至用卡車運來一批一批的大學生;一些情急的農(nóng)民甚至劫持火車,用暴力搶走勞工,成車成車地把他們運到自己的田里。他們找不到勞工不是因為他們不肯出錢——任何人只要干活都能得到每天兩塊錢的報酬,外加食宿,最棒的勞動力每天可以掙到兩塊五甚至三塊錢。

收割的場面熱火朝天,置身其中,任何人只要還有一點力氣都會受到感染。尤吉斯也加入了一支收割隊伍,從日出一直干到日落,每天十八個小時,連續(xù)兩個星期沒有片刻的停歇。他掙了一大筆錢,在過去那些悲慘的日子里他如果有這么多錢簡直就是發(fā)大財了——而現(xiàn)在這筆錢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花!當然,存在銀行里是個辦法,幸運的話,需要的時候他還可以取出來??墒?,現(xiàn)在他是一個沒有家的流浪漢,天涯海角到處流浪,他怎么能懂得銀行的業(yè)務、支票和信用證的使用呢?把這些錢帶在身上,肯定會被搶走。所以,除了花掉還有別的辦法嗎?于是,在一個周六的晚上,他和一幫人逛進了城。這天正好下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他們就擁進了酒吧。一幫人你請我、我請你地大吃大喝一通,其間又是笑又是唱,心情大好。后來,從酒吧的后面走出來一個姑娘,面頰紅潤,笑容甜美,她朝尤吉斯微笑著,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兒。尤吉斯沖她點了點頭,她走過來,坐到他身邊,兩個人又喝了一些酒,然后一起上樓走進一個房間,此時在他心中沉睡了很久的那頭野獸再一次被喚醒,在叢林里發(fā)出最原始的嗥叫??墒沁^去的記憶和羞恥感在壓抑著他的欲望,幸好其他人也擠進了這個房間,男男女女,于是他感到解脫。他們繼續(xù)狂飲,他們瘋狂作樂,放浪形骸,通宵達旦。在載運著剩余勞動力大軍的車隊后面跟隨著另一支隊伍,一隊女兵,她們也在為生活而掙扎著,也受著自然規(guī)律的無情制約。只要有富人尋找快樂,只要她們還年輕,還有姿色,她們就會活得輕松自在,衣食無憂。直到有一天,她們被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孩子們擠走,于是她們就會跑到勞工隊伍的后面求生。這些女人有的是自己找上酒吧的,收入跟酒吧老板分成;有的是代理人安排的,就跟那些勞工一樣。秋收的季節(jié)她們待在小鎮(zhèn)里,冬天她們就住進伐木營地,等勞工擁進大城市的時候她們也隨之而來。每當有什么地方部隊扎營,或者修建鐵路,或者開鑿運河,或者舉辦盛大的博覽會,總會有一大群女子蜂擁跟進,她們十人八人地擠在一起,擠在工棚里、酒吧里,或者寄宿在旅館里。

到了早晨,尤吉斯已是身無分文了,于是他啟程上路。他感到厭惡、惡心,但是一想到新的生活,他又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可是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所能做的就是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后不再發(fā)生。他繼續(xù)趕路,身體上的運動和新鮮空氣逐漸驅走了他的頭痛,他又變得精力充沛、神清氣爽了??墒牵冀K還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欲的動物,因此這種事情以后又接連發(fā)生了,而且每次過后他都會為自己的放蕩而后悔。畢竟,短時間內(nèi)他還無法完全適應道上的人的生活,他們四處流浪,直到想要喝酒,想要找女人,然后帶著這樣的目的去工作,掙夠了錢就去尋歡作樂。

尤吉斯跟他們不一樣,盡管他也努力去嘗試,但他始終無法擺脫良心上的痛苦。良心就像是一個無法降服的魔鬼,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現(xiàn)身,折磨他——逼得他想去喝酒。

一天夜里,天下起了暴雨,他躲進一個小鎮(zhèn)附近的一所房子里避雨。這里住著一個工人家庭,跟他一樣主人也是一個斯拉夫人,剛從白俄羅斯移民過來。他用家鄉(xiāng)的語言熱情歡迎尤吉斯,把他領到廚房的火爐旁讓他把衣服烘干。家里沒有空閑的床,但是閣樓里有稻草,他可以在那里睡。那人的妻子正在準備晚飯,孩子們正在地上玩耍。尤吉斯坐著和主人閑聊,他們談到了家鄉(xiāng),談到了各自到過的地方和干過的活兒。晚飯準備好了,他們開始吃飯。飯后,他們又坐下來開始抽煙、聊天,他們談了更多關于美國的見聞以及當初他們來到美國的經(jīng)歷。正說著,尤吉斯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那人的妻子端著一盆水走了過來,然后放下水盆開始給最小的孩子脫衣服。其他的孩子都爬進了睡覺的房間,那工人解釋說他妻子要給孩子洗澡。原來,前些天夜晚突然冷了起來,初來乍到的母親對美國的氣候還不了解,于是她就給孩子的衣服縫在了身上,準備過冬,可是過了幾天天氣又暖和起來了,孩子的身上被焐出了皮疹。醫(yī)生說每天晚上要給孩子洗澡,她這個愚蠢的女人竟然相信了醫(yī)生說的話。

尤吉斯根本沒有心思聽那人的解釋。他注視著那孩子。那孩子一歲左右,長得很結實,兩條腿胖乎乎的,小肚子像個圓球,圓圓的眼睛黑得像煤球似的。身上的疹子似乎并沒有影響到他,洗澡的時候他歡蹦亂跳的,高興得手舞足蹈,嘴里咯咯笑,一會兒抓住媽媽的臉,一會兒抓住自己的小腳指頭。他坐在水盆里,撲騰著濺了媽媽一身水,嘴里像個小豬一樣咕咕叫著。小家伙嘴里講著俄語,帶著嬰兒特有的奇怪口音,尤吉斯能聽懂一些每一個字都使尤吉斯回想起了從他自己的孩子嘴里冒出的話,每個字都像一把鋼刀扎在他的心上。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緊緊地攥著雙手,胸中似乎刮起了一場風暴,眼淚像潮水一樣在他的眼眶里翻涌。最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低下頭,雙手掩面,失聲痛哭,主人見狀驚呆了。他既感到悲痛又感到羞愧,于是他奪門而出,沖進了大雨里。

他一路狂奔,來到一片漆黑的樹林,躲在那里放聲大哭,好像心要碎了。記憶的墳墓被突然打開,昔日的幽靈又跳出來用鞭子抽打他,那是怎樣的痛苦和絕望!他又看到了過去,他又看到了那已經(jīng)失去的一切——他看到奧娜、孩子,以及過去的自己正向他伸出雙臂,隔著萬丈深淵向他發(fā)出呼喚。這是怎樣的恐怖!他知道,他們已經(jīng)永遠地離他而去了,而他自己則深陷在自責的泥潭里翻滾、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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