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向何處流:馬來西亞極右翼音樂陣營Darah & Maruah Tanah Melayu Movement
? 比起蘇哈托統(tǒng)治下的殘暴瘋狂的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的近代歷史和民族問題似乎并不惹眼。除了當年不顧李光耀的苦苦哀求把新加坡掃地出門和69年動亂之外,馬來西亞的民族關系可謂相當和諧---至少大部分人認為如此。在馬來半島上,你能見到印度裔歌手操著一口純正的閩南語深情款款地唱著東南民歌,見到華裔公民不無驕傲地在簡中網(wǎng)絡上展示在吉隆坡的幸福生活,或者在互聯(lián)網(wǎng)流行文化的影響下成為管人。憑借著常年維持在一萬美元上下的人均GDP、低廉的生活成本和良好的金融環(huán)境,馬來西亞也不知不覺間吸引了不少外國人羨艷的目光。
??



? 但是,當我們欣賞著雙子塔的美麗風景,品嘗著美味的馬來椰漿飯的同時,占據(jù)了馬來西亞70%的人口總數(shù)的馬來人對這一派和諧的景象又持有什么樣的看法呢?很明顯,這個問題不會有一個統(tǒng)一的答案。在玻璃州古樸僻靜的清真寺里鉆研教法的耄耊老人和在檳城山下著南洋花襯衫的時髦青年眼里所見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馬來西亞。而在雪蘭莪州土地上的幾雙眼睛里,馬來西亞還未洗脫1969年5月13日所沾染上的鮮血,也永遠不應該洗脫...

? 雪蘭莪州坐落于馬來半島西海岸正中,南望汽船熙攘的馬六甲海峽,懷抱馬來西亞的行政首都布城與經(jīng)濟首都吉隆坡。作為馬來十三州中最富有的州屬,這里擁有全馬來西亞最高的生活水平。又得益于馬來西亞深厚的極端金屬傳統(tǒng),雪蘭莪州便理所當然地擁有著規(guī)??捎^的極端金屬場景。

而在這個圈子中,一位手執(zhí)古兵器,身著傳統(tǒng)馬來民族服飾的男子看上去格外顯眼。
? 他叫Andika(安迪卡),一個“絕對的”馬來人。

? 1986年的11月24日,安迪卡出生于雪蘭莪州(以下簡稱雪州)的八打靈再也(Petaling Jaya)市。這里是吉隆坡的衛(wèi)星城市之一。像很多老一代金屬樂手一樣,安迪卡有幸在青少年時期接觸到了當?shù)氐慕饘賵鼍?。在他十七歲那年(2003年),他和八打靈再也市的幾個伙伴一起成立了一支重金屬樂隊,這也是他在可查記錄中最早玩的一支樂隊。
? 樂隊一開始叫做“Leather Army”,一個相當歐美且復古的名字。而對80年代的重金屬及機車文化的追憶也確實是樂隊的主題之一。不過就在同一年,樂隊就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了Raptor,并且發(fā)表了第一張demo“The Return of the 80's"(回到80年代)



? 值得注意的是,樂隊在這張demo中表達了一種明顯的愛國情緒,比如用馬來語寫了一首叫「馬來」的歌。本喵不懂馬來語,于是用谷歌翻譯了一下這首歌的歌詞,其大意如下:
? “偉大民族復興征程只有進行時,
? 奮進征程必將載入史冊。
? 同胞們不能忘記民族之根本,
? 民族的根本是我們永遠強大的最本質(zhì)原因。
? 西方殖民勢力摧毀了我們的國家,
? 起來,我的同胞們!
? 要大力推動馬來亞的發(fā)展!
? 殖民時代已經(jīng)過去,
? 但國家的孩子仍在被殖民。
? 西方殖民勢力摧毀了我們的國家,
? 起來,我的同胞們!
? 要大力推動馬來亞的發(fā)展!
? 為了馬來亞的強國夢!
? 西方殖民勢力摧毀了我們的國家,
? 起來,我的同胞們!
? 要大力推動馬來亞的發(fā)展!
? 為了馬來亞民族的獨立自主,
? 捍衛(wèi)民族利益并保障馬來亞的強力崛起!”
? 大家都是用簡中的老中人,咱們把十四億人對這方面的宣傳的耐受程度加權平均一下,并且用這個標準來檢驗一下這首歌的歌詞。結果很明顯,這首歌表達的思想感情在這個標準下是很正常的。但一個高中生年紀的青少年一邊接觸著被主流思想禁止的藝術形式,一邊用這種藝術形式宣傳主流思想,這終究是一個值得玩味的現(xiàn)象。并且,如果深究這首歌本身的話,這首歌所表達的意味可不止單純的愛國主義那么簡單...
? 這個段話有太多的東西需要解釋,不過咱們先按下不表,畢竟呢,我們也才剛剛開始了解安迪卡的創(chuàng)作歷程,過早下結論終究欠缺客觀。
? 在2005年,樂隊發(fā)表了第二張Demo“Deathrashing Symphony"(死敲交響曲)。與上一張demo明顯不同的是,這張demo的主題明顯陰暗了很多。在上一張專輯里要在郊區(qū)炸路的臭小子們突然掉轉(zhuǎn)車頭騎去了遠古的死亡墓地。雖然他們依舊對80年代的黃金時代充滿向往,但是他們卻在這份向往之前加了一個奇怪的定語:
? ? ? ? ? ? ? ? ? ? ? ?「種族滅絕」

? 這張連封面都沒有的詭異專輯的結尾有一個短語:“Malay Power”??吹竭@里,熟悉七八十年代的白人光頭黨場景的樂迷已經(jīng)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了。沒錯,這個名字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那批臭名昭著的歐美Oi!(新納粹主義朋克,也稱加油音樂)樂隊所用的“White Power”一詞。但如果有人要說,他們在兩年前還在大力批判殖民者對馬來人犯下的深重罪孽,怎么可能追隨白人的民族主義?難道這個短語就不能單純是“馬來人民力量大”的意思嗎?哈哈,好像很難反駁啊。不過我們也沒有機會再從這支樂隊上找到答案了。這張Demo發(fā)行的同年,樂隊解散。雖然之后又被其他人莫名其妙地重啟過幾次,但再也沒有發(fā)行過新作品。最初的成員們則分道揚鑣,組建了其他的樂隊。不如就讓我們追隨安迪卡的腳步,看看他接下來要干什么吧。
? 安迪卡早在04年就與另一位同鄉(xiāng),鼓手Jambu組建了一個叫做“Banshee”的黑死敲樂隊。Raptor解散后,他拉著前成員之一的Man Sahar一并加入了Banshee。


? Banshee在05年發(fā)表了第一張Demo“Deathrashing Symphony”。沒錯,這張Demo不僅名字和之前Raptor的第二張Demo一樣,就連原創(chuàng)曲目都是在Raptor發(fā)表過的。Banshee就這么混著幾首翻唱把Demo發(fā)了出來。在同年,樂隊發(fā)表了一張新Demo“Hymns of Profanity"(瀆神頌歌)。


? 樂隊好歹拖到了08年解散。雖然他們在05年之后也沒再發(fā)過什么重要的玩意。不過在Banshee期間,安迪卡第一次明確了“民族主義”是他的創(chuàng)作所表達的思想之一。

但是很顯然,Banshee沒有機會發(fā)表什么民族主義大作了,不過安迪卡和07年加入Banshee的新鼓手Agares一道,在Banshee解散后成立了一個新樂隊“Dexekrators”。而那位鼓手的畫風是這樣的:

? 很顯然,安迪卡在新樂隊中會一樣延續(xù)他的民族主義思想。而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摸爬滾打,他在八打靈再也市里也認識了不少“有趣的伙伴”。在不斷的交流和演出中,一面萬字旗的陰影悄悄罩上了馬來西亞的金屬場景...
? 2009年的5月10日,一家叫做Darah & Maruah (馬來語的“血與榮耀”)的小廠牌發(fā)行了三十張CD,并且廠牌在之后再也沒有了任何活動記錄。很明顯,這家廠牌就是這些CD的創(chuàng)作者為了發(fā)行他們的作品臨時組建的。而那張CD的名字叫做“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八打靈再也民族主義者攻勢金屬)

? 好直球好長的定語啊hhh??梢韵胍姷氖?,安迪卡一定沒有缺席這張專輯的創(chuàng)作陣容。實際上,安迪卡一次性參加了這張專輯中的全部五支樂隊!這也許可以解釋他在Banshee時期漫長的空檔期是怎么一回事。
? 雖然我沒能找到具體的資料確定D.M.T.M(即Darah & Maruah Tanah Melayu Movement,意為“血,榮耀與馬來國土運動”)究竟是什么時候正式成立的,不過根據(jù)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的發(fā)行廠牌名字,和這張專輯中的五支樂隊全部都是該陣營活動時間最早的一批成員這兩點來看,我有理由相信這張專輯的發(fā)行宣告了D.M.T.M的誕生。
? 這五支樂隊分別是:
? ? ? ? ? ? ? ? ?? ?黑死敲Dexekrators

?? ? ? ? ? ? ? ? ? ? ? ??黑敲Wraith

? ? ? ? ? ? ? ? ? ? ? ?? 死敲Vetis

? ? ? ? ? ? ?民謠/重金屬Steel Crescent

? ? ??重金屬/速度金屬/Crossover樂隊Maruah

?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成為了這五支樂隊的共同首秀。雖然專輯的影響力很有限,發(fā)行量稀少,也從未再版,我甚至沒能為它找到一張像樣一點的專封照片。但是作為馬來西亞有組織極右翼音樂場景的重要發(fā)展節(jié)點,這張專輯所蘊含的意義還是很值得挖掘的。
? 比如五支樂隊中的Maruah。很明顯,照片左側(cè)那看著特唐,一臉抽風樣,脖子手腕還纏了一堆合金鏈子的光頭肯定不是正經(jīng)聽金屬的。實際上,這幫金屬頭成立Maruah的初衷就是希望借此機會與八打靈再也的光頭黨朋克仔們結盟,壯大陣營的勢力。雖然Maruah相當短命,不過他們在短短一年之內(nèi)換了十次陣容,接觸了不少光頭黨成員。而在最早的時候,樂隊成員構成甚至達到了三名金屬頭,三名光頭黨的一比一局面。而樂隊的作品里也確實混有很多Oi!和RAC的成分。這對安迪卡日后的創(chuàng)作風格有很大的影響。
? 而另外四支樂隊也在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發(fā)行后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作。首先是安迪卡一手帶過來的Dexekrators,樂隊在第二年改了個名,叫“Hellscream”(地獄驚叫),并且創(chuàng)作了一張EP“Rise of Infernal Legion"(地獄軍團的崛起),這也是樂隊改名后唯一的作品。

? 比較有意思的是,樂隊11年就徹底解散了,而這張EP卻是在兩年之后的13年發(fā)行的。專輯的歌名和封面看起來都沒有什么問題,一股常見的中二黑金味。不過在2020年的時候,專輯在雪州的NSBM大廠MTD Production再版了一次,而這版的封面是這樣的:

? 很明顯,那些赤裸上身,手執(zhí)利刃的士兵就是所謂“地獄軍團”的戰(zhàn)士,而左側(cè)穿著上衣,右手執(zhí)劍,正張嘴發(fā)話的人則是地獄軍團的首領。從面部特征來看,他們很明顯是以馬來人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而那些脖子被拴上鐵鏈,渾身剝光,跪在首領腳下,正苦苦哀求著首領的人嘛...
? 你說他們不是華人會有人信嗎?
? 雖然本喵翻遍了整個陣營旗下所有樂隊的發(fā)行,確定了這種帶有明顯的種族指向性的封面其實只有這么一張。但這已經(jīng)足以說明問題了。
? 讓我們把時鐘撥回到2003年。那時候的愛國金屬青年安迪卡在歌曲中反復批判殖民者的罪惡行徑,為偉大的民族精神搖旗吶喊,高呼著為了國家富強而奮斗。然而他的一個用詞卻相當耐人尋味:
? ? ? ? ? ? ? ? ? ? ? ?「馬來亞」
? 雖然“馬來亞”和“馬來西亞”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嚴格來講,這兩個詞所指代的卻并不是同一個國家。
? 1785-1957年間,英帝國在馬來半島上先后建立了一系列殖民地,其版圖即今日的西馬及新加坡之和,統(tǒng)稱為“英屬馬來亞”。

?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1946-1948年,英殖民政府將原英屬馬來亞中共存的三種政治實體整合為“馬來亞聯(lián)邦”。此舉實質(zhì)上剝奪了那些本來只是接受英國保護的馬來王國的蘇丹(馬來人對王國最高統(tǒng)治者的稱謂)的統(tǒng)治權利,且是以非法手段進行,因此激起了馬來民族主義者的激烈反抗。在馬來民族主義者的推動下,原馬來亞聯(lián)邦解體,重新組合成“馬來亞聯(lián)合邦”。在這個新國家里,馬來統(tǒng)治者原先的地位得到復辟,并且這個國家不包含華裔占據(jù)主體地位的新加坡。
? 到了1957年,馬來亞聯(lián)合邦獲得獨立。六年后的1963年,馬來亞聯(lián)合邦與新加坡、沙巴及沙撈越組合成了一個新的聯(lián)邦國家,即今日的馬來西亞。而之前提到的三個出現(xiàn)在馬來半島上的政治實體,則都被叫做“馬來亞”。
? 很顯然,出生于1986年的安迪卡在他的歌里應該使用的名詞是“馬來西亞”,而非“馬來亞”。他用“馬來亞”一詞,只可能是有意為之。
? 根據(jù)他在Raptor里表現(xiàn)出的對殖民者的憤恨,他所用的“馬來亞”一詞指代的只可能是馬來亞聯(lián)合幫,那個由馬來民族主義者一手推動形成,從未有新加坡的華裔參與過,沒有東馬的兩個連證照都和西馬不同的拖油瓶摻和,恢復了原統(tǒng)治者象征地位的馬來人國家。
? 之前提到的兩個值得玩味的點之一到這里基本算是解決了。很明顯,安迪卡和他的陣營對華人懷有深刻的仇視心理。但這種仇視心理并非僅僅針對華人。在Wraith中,安迪卡使用了代表納粹主義的萬字符來設計Logo。雖然在一般人眼里看來,馬來族優(yōu)先論者宣傳并不考慮棕色人種的生存前途的納粹主義是很奇怪的行為,但在像安迪卡這樣的極端保守主義者的世界里,一切能夠保障主體民族的優(yōu)越地位的思想形態(tài)都是正確且值得采用的。他們對于納粹主義理論與在自己身上的實際運用之間的分歧有一套自己的補丁理論。即使這套理論會令原始納粹主義者們嗤之以鼻,但他們依舊會認為自己掌握了納粹主義的精髓,足以讓他們自圓其說。
? 在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發(fā)表的同一年里,也就是09年,樂隊單獨發(fā)表了兩張demo。第一張題名為「War Blackthrash Attack??!」,不久之后發(fā)表的第二張則題名為「War Blackthrash Attack!II」。


? 可以看出,兩張demo的內(nèi)容重合度很高,主題無外乎對納粹主義和二戰(zhàn)的機械復讀。有意思的是,樂隊成員們在該計劃中只使用了最簡單的數(shù)字編號來指代自己。比如安迪卡自己分得了No.5的編號,而No.3則屬于鼓手Rahafiez Omar。

? 我并不清楚他們這樣做有何目的,因為這一做法只限于Wraith一個計劃,而該計劃在陣營中并無什么特別之處。或許和陣營成員們多變的化名一樣,只是一時興起的產(chǎn)物罷了。在之后,樂隊進行了一次重組,換了一批全新的隊員。他們依然使用數(shù)字編號來指代自己,不過這批隊員在新作品中不再采用與納粹相關的符號,MA頁面上顯示的作品主題也變得溫和了一些---雖然他們唯一的新作品,一張14年發(fā)表的題名為「II」的demo,在歌名上與09年的兩張demo幾乎沒有差別,實際上很有可能就是原曲。這批隊員的真實信息則無據(jù)可考。14年之后,樂隊再也沒有了新的動態(tài)。
? Vetis則在Wraith的基礎上把對納粹主義的魔怔崇拜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樂隊成員們在這個計劃里統(tǒng)一使用“SS+xxx”格式的化名,以追求納粹主義的儀式感。比如安迪卡,他在計劃里采用的化名為“SS Warkommand”,之前提到的那位鼓手Agares則化名“SS Agares”。而另外兩位吉他手,同時也是Dexekrators的成員,Geremi和Penanggal則分別化名為“SS Exterminator”和“SS Penanggal”。樂隊成員的統(tǒng)一合照更是納味直沖鼻腔:

? 在09年,樂隊發(fā)行了一張現(xiàn)場專輯「Malay Rebelling Troops」(馬來反抗軍)。這是一張八首歌的專輯,但只有兩首原創(chuàng),敷衍程度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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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13年,樂隊發(fā)表了一張EP「Malay Regiment 13」。雖然光看這個又納又有濃厚馬來民族特色的封面的話,這張EP挺像正式作品,但實際上這張專輯不過是把「Malay Rebelling Troops」里的原創(chuàng)曲目挑出來排在前面,然后再接上「Malay Rebelling Troops」本身...

好吧,這些就是樂隊全部的獨立作品。不難看出,Vetis和Wraith兩支樂隊的玩票性質(zhì)很明顯,成員們只是把這兩支樂隊當作一個宣泄思想的途徑,對創(chuàng)作作品本身則基本沒怎么用心。但關于陣營意識形態(tài)的爭議到這里算是可以徹底告一段落了。剩下的最后一支樂隊Steel Crescent則在09年就改名為了「Hikayat」(馬來語“民俗物語”)。樂隊并沒有什么獨立作品,只參加過合集專輯。在音樂風格上,樂隊玩的是一種將手風琴伴奏的馬來民樂與重金屬結合起來的民謠金屬音樂,樂隊自己將其稱為“Nusantara Heavy Metal”。

? 「Nusantara」(努桑塔拉)這個概念在陣營中運用廣泛,但在中文世界里這個名字并不常見。它總體而言是一個用于指代東南亞文化圈的詞,但在不同的國家,這個詞有著不同的定義范圍。在其最主要的使用地印度尼西亞,努桑塔拉僅被用來指代印尼群島,即今日的印度尼西亞。而在馬來西亞,新加坡以及文萊等地,這個名字的定義則被擴展為了今日的印尼+大馬(包括新加坡)+文萊的總和---也就是二十世紀的馬來民族主義者們所鼓吹的“大馬來西亞”。因此,雖然Hikayat的作品主題確實相對溫和,只是一些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而已,但其所試圖表達的思想?yún)s很可能并不如此。不過這倒也并不難理解,對民族文化的再發(fā)掘和宣揚永遠是民族主義發(fā)展的基石。而在別有用心的人眼里,任何關于民族文化和歷史的簡單描述都有可能成為民族主義滋生的土壤,一個早已被現(xiàn)代社會棄如敝履的符號在這樣的人眼里則無異于蘊含神秘力量的魔咒...
? 以上就是被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聚在一起的五支樂隊的創(chuàng)作歷程。不難看出,這些樂隊在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之后的創(chuàng)作連“差強人意”都很難達到,只是把幾首歌翻來覆去地炒,有些甚至連獨立作品都沒有發(fā)表過,導致我在整理資料的時候常常有一種“怎么這就完了”的感覺。雖然NSBM類的樂隊確實常常重視意識形態(tài)表達遠甚于打磨作品本身,但如此沒有誠意的做法顯然難以令人滿意。不過若論不滿,最有資格表達不滿的人當然不是我,而是以馬不停蹄地開展了一系列新計劃作為對此的表態(tài)的安迪卡。
? 早在09年,安迪卡就重啟了一個他于06年創(chuàng)立的個人音樂計劃「Lelwanis」,并且吸收了鼓手Rahafiez Omar,將計劃改組為一個雙人樂隊「Srivijaya」,又在一年之后將樂隊改名為「Singhasari」。

? 對于Singhasari的音樂風格,安迪卡有著自己的定義。他將自己的音樂風格稱為“Nusantara pagan folk metal”(大馬來西亞異教民謠金屬),而樂隊本身也的確夠“異教”?!窵elwanis」這個名字意為赫梯文化中的死亡女神,「Srivijaya」是在公元五世紀到十世紀統(tǒng)治了馬來半島及蘇門達臘島的強大印度教政權三佛齊,而「Singhasari」則是公元九世紀到十一世紀存在于爪哇島上的一個印度教政權“信訶沙里”。這個王國也是“努桑塔拉”概念的創(chuàng)始者。在Singhasari的MA主頁上,安迪卡照片中的天城體文字和背景里的印度化寺廟以及做工精細的人物塑像更是格外顯眼。

? 在Singhasari中,安迪卡開始了一些帶有強烈個人審美的創(chuàng)作。在2010年,安迪卡首先發(fā)表了一張Promo。

? 這張Promo還留存有一些Banshee時期頗具黑敲色彩的段落。不過據(jù)他自稱,這并非其所追求的效果。在這張Promo中,安迪卡開始嘗試往作品中加入一些馬來傳統(tǒng)民族音樂元素,以契合Nusantara Pagan Folk Metal的名字。他在音樂中使用了很多民族樂器,包括一種被稱為“Silat”的號、傳統(tǒng)的馬來鼓,還有銅鑼,等等。

? 安迪卡此舉顯然是在表達一種對傳統(tǒng)馬來文化的崇拜。同時,結合安迪卡之前的一系列表態(tài),這種崇拜很可能同時包含了對民族主義的宣傳與一定程度上的愛國主義宣傳。不過,據(jù)安迪卡自稱,這種對傳統(tǒng)的崇拜是伴隨著對今日馬來西亞的全球化與現(xiàn)代化進程的厭恨而產(chǎn)生的:
?“Singhasari成立于2009年的后半年,意在呼喚大馬來西亞傳統(tǒng)精神的回歸,并且向現(xiàn)代社會這個危害了馬來母親的叛徒發(fā)起戰(zhàn)爭。Singhasari傳達的是憤怒的聲音,也是勝利的號角...”
之后,安迪卡發(fā)表了一張EP“Kebangkitan Nusantara”(大馬來西亞的崛起)。這張專輯在音樂本身和意識形態(tài)上都是對promo的擴充。

同年里,安迪卡又發(fā)表了一張demo“Hikayat dari Hujung Selatan Timur”(東南亞物語),這顯然也是前兩張專輯的延續(xù)。

? 在10年之后,Singhasari不再發(fā)表新的獨立作品。但原因很可能只是安迪卡認為其風格欠缺攻擊性。因為在12年,安迪卡組建了一個新的音樂計劃“Langat”,并最終在確定成員構成時將其定名為「Jugra」。

? Jugra的風格為黑金屬與RAC的混合體,很難不讓人好奇它身上是否帶有當年Maruah的影子。比起題材、風格較收斂的Singhasari,Jugra顯然更有利于表現(xiàn)激烈而針對性明顯的思想。安迪卡在這支樂隊上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短短十年內(nèi),樂隊先后更換了幾回Logo,每次的新設計都堪稱用心。



? 樂隊的作品數(shù)量也是整個陣營中最多的。自13年開始,幾乎每年都會有獨立作品發(fā)行,參加過的合集數(shù)量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作品的主題及審美則主要分為兩類:一類完全照搬傳統(tǒng)的Oi!文化審美,簡單粗糙的專輯封面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樂隊是哪幫人的孝子賢孫:

? 另一類則延續(xù)了安迪卡宣傳馬來文化的傳統(tǒng),采用帶有明顯馬來民族色彩的形象作為專輯封面。

? 樂隊的主題也是一樣地縫合。一方面,安迪卡在Jugra繼續(xù)宣揚著在馬來西亞社會并無什么根基的新納粹主義;另一方面,安迪卡則繼續(xù)歌頌著馬來民族傳統(tǒng)。同時,安迪卡還在計劃中宣傳起了反猶主義,雖然我挺好奇他這輩子到底有沒有在馬來西亞看見過猶太人??偠灾琂ugra算是安迪卡12年之前參加過的一系列音樂計劃的總結與混合。之前各個計劃里各種奇奇怪怪互不相干的意識形態(tài)在此都攪和在了一起,然而在安迪卡眼里,這些東西都可以統(tǒng)一在一面“愛國主義金屬”的大旗下。
? 嗯,是的,安迪卡真的是這么定義Jugra的音樂風格的:“Patriotism Metal”。
? 作為安迪卡傾注了最多心血的計劃,我有理由相信安迪卡的創(chuàng)作意識是嚴肅的。但是我真的很難把這個在Oi!界爛了大街的納粹味廉價線描封面和“愛國主義”聯(lián)系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愛國主義金屬”這個名字都與Jugra的風格很不搭調(diào),尤其是在安迪卡的思想其實并不屬于馬來西亞社會主流思想的情況下,這個名字更是顯現(xiàn)出了一種滑稽感。不過,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樣,也許在安迪卡眼里,干著被主流思想所排斥的事情與愛國并不矛盾,甚至完全是合理的。
? 之后在17年,久未有新動作的Singhasari在安迪卡的宣布下與Jugra實現(xiàn)了合并,算是確立了Jugra的核心計劃地位。
? 在運營Jugra的同時,安迪卡也在其他計劃里宣泄著自己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雖然這些計劃的創(chuàng)作情況比起Petaling Jaya Nationalist Attack Metal中的五支樂隊好不到哪去。比如,他成立了一個叫做「Clurit」的單人敲擊金屬計劃。Clurit是東南亞的馬杜拉族人常用的一種武器,外形像一把鐮刀,很有可能就是安迪卡在Clurit的MA主頁照上拿的這一把:

? 這支樂隊的主題也沒有什么新意,還是與Jugra一樣的老三樣:種族主義、恐猶和大馬來西亞主義。該計劃下也沒有發(fā)表什么獨立作品。
? 在晚些時候,安迪卡又與一些新的陣營成員組建了一些新計劃。比如關注“精神與宗教”的重金屬/力量金屬樂隊Dzahara。這支樂隊唯一的獨立作品是在20年發(fā)表的一張EP,有AB兩面,但兩面的曲目一模一樣。統(tǒng)共五首歌里還有兩首是萬圣節(jié)的翻唱。


? 鑒于這個繪制粗劣的logo和敷衍的創(chuàng)作,我有理由相信這支樂隊的存在僅僅只是為了滿足安迪卡秀一把書寫傳統(tǒng)爪夷文字的心理。這是一種基于阿拉伯字母創(chuàng)造的用于書寫馬來語的文字。在20世紀及以后,隨著拉丁化馬來文的普及,爪夷文在馬來西亞漸漸淡出了大眾的視野,現(xiàn)在唯一一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的國家是隔壁文萊。上圖中的阿拉伯式字母就是爪夷文。
? 另一個計劃13Krieg!則稍微正經(jīng)一點。從名字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純粹的納粹主義黑金屬樂隊。

? 樂隊早期的風格是地殼朋克與黑金屬的混合體,后演變成純粹的黑金屬。18年時,樂隊發(fā)表了一張17年的排練帶,接著又在20年發(fā)表了一張EP「Propaganda 88」(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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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安迪卡一起運營這些計劃的成員們也成立了一些自己的計劃。同時,陣營也不斷有新成員加入。
? 比如13Krieg!中的主唱Eaunust。他就是之前提到過的NSBM大廠“MTD Production”的擁有者。這個廠牌為陣營中的很多樂隊都發(fā)表過作品。

??

? 而他自己同時也是陣營中「Hafyukal」樂隊的主唱。樂隊的風格被標記為民謠金屬,成員自己稱其為「努桑塔拉民謠金屬」。樂隊在12-13年間發(fā)表過一些非正式作品:


?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樂隊陷入了沉寂。但在22年的時候,樂隊寫了一首新單曲,混著13年的EP又重新發(fā)了一遍,今年又新發(fā)布了一張新的拼盤。

? 12-16年間在Jugra中擔任貝斯手兼Vocal的Haikal則同時在陣營中歷史最古老的樂隊之一,黑金屬樂隊Santau中效力。該樂隊在多年間更換過十來位樂手。早在06年,樂隊就發(fā)表了一張demo「Sumpahan Pulau Puaka」(普阿卡島的詛咒)。

??

這張demo的主題包含了反猶太主義。也就是說,在陣營成立之前,Santau就確立了右翼意識形態(tài),其資歷不可謂不深。反倒是陣營成立之后,樂隊將主題轉(zhuǎn)向了相對溫和的努桑塔拉異教。13年時,樂隊發(fā)表全長「Santau Tuju Tuju」。

? Haikal同時也是09年成立的努桑塔拉異教主題黑金屬樂隊「Momokz」(靈魂)的創(chuàng)始者之一。在11年,樂隊改名為「Antaboga」,這是努桑塔拉本土神話中一位蛇形神的名字。樂隊的活動主要集中在11-16年,在這幾年中,樂隊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關于本土神話的獨立作品和拼盤:

??

陣營中還有兩支相對獨立的樂隊,沒有和陣營中的其他樂隊共用樂手。其中一支是神秘的異教黑金屬樂隊「????????」(隱藏,拉丁化作Tersembunyi)。樂隊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們是第一個使用傳統(tǒng)的爪夷馬來文進行l(wèi)ogo設計、書寫歌名和裝點封面的馬來西亞樂隊,就連他們在創(chuàng)作時使用的化名都是以爪夷文書寫的。安迪卡突發(fā)奇想組建Dzahara可能就有受到他們的影響。

? 而他們的作品主題也是緊緊圍繞著馬來異教和與西方殖民者的戰(zhàn)爭。不出所料,他們對自己的風格也有一個自己的稱謂:“努桑塔拉異教黑金屬”。

? 另一支樂隊則是由激進的新納粹主義者Misteri一人運營的「Barthafah」。此人除了會在音樂中表現(xiàn)納粹主義思想之外,還是極右翼小報“馬來之聲”(Marta Malaya)的編輯。他的音樂風格是D-beat和黑金屬的混合體。據(jù)說,聽起來有大棵松后期的味道。他發(fā)行的作品不多,在11年發(fā)表過一首單曲「Arise of Darkala」,又在12年發(fā)表過Demo「Sacrifice for National Socialist」。


在16年,他發(fā)表了一張全長專輯「Nusantara Nasionalisme」。在陣營中多數(shù)樂隊都只發(fā)表過非正式作品的背景下,這張全長作品可謂難得。再加上Misteri宣稱這張專輯是“世界上第一張納粹主義D-beat”的噱頭,這張全長瞬間就變得稀奇了起來。

? 當然,對于一個陣營來說,旗下樂隊各自的作品固然關鍵,但是陣營成員們一起參加的合集顯然更能展現(xiàn)出陣營的立場。在09年陣營成立之后,陣營分別發(fā)行過兩次合集。
? 第一張,是13年發(fā)行的「Darah & Maruah Vol.1」。

? 正如專輯封面上所展示的圓體萬字符和馬來劍一樣,這張專輯表達了激進的馬來式新納粹主義。參加了這張專輯的樂隊有:
Santau、Vetis、Barthafah、Hafyukal、Jugra、Hikayat,總共六支。對于一些沒怎么發(fā)表過作品的樂隊來說,參加合集是露臉的唯一渠道。
? 四年之后,陣營又發(fā)表了第二張合集「Darah & Maruah Vol.2」。這張合集的封面風格與上一張有很大的不同,變得更加“傳統(tǒng)”。

? 這張合集總共有五支樂隊參加。其中四支:13Krieg!、Clurit、Dzahara和Tersembunyi是陣營成員,另外一支「Phenomistik」則來自于「Darah & Maruah」運動的新加坡分部。這支樂隊來頭可不小,它是90年代新加坡馬來民族主義黑金屬先驅(qū)As Sahar的分支。實際上,Darah & Maruah這個名字是一系列馬來極右組織的共同名字,不只有本文正在介紹的這個陣營在使用。而根據(jù)安迪卡的說法,新加坡的馬來人才是Darah & Maruah運動的發(fā)起者。他們成立了第一個Darah & Maruah組織。安迪卡直到06年時還只是一個叫做Malay Propaganda Distro的隸屬于新加坡D&M運動的馬來西亞小分部的首領,直到與新加坡方面接觸后,他所屬的分部才逐漸壯大,之后才改為現(xiàn)名,成為Darah & Maruah運動的馬來西亞總部,與新加坡總部同一等級。之后安迪卡所屬分部也分裂出了一系列支部,很大程度上擴大了Darah & Maruah陣營的規(guī)模。而如果考慮到As Sahar從87年就已經(jīng)開始活動,整個D&M的歷史將會變得更長...

?


這可算得上是“大馬來西亞主義”的寶貴實踐了。雖然一起參加音樂合集這種形式可能只是諸多實踐形式中“最溫和的一種”。畢竟,音樂本身能傳達的信息是有限的,如果表達者想要更加清晰地表達意識形態(tài),他一定會去尋求音樂之外的其他形式。而如果我們想要更加詳細地解構音樂所傳達的意識,我們也會不可避免地去音樂之外尋找答案。
? 讓我們看看,Darah & Maruah Tanah Melayu Movement旗下的作品都表達了哪些意識形態(tài):
1、最主要的,馬來民族主義。
2、新納粹主義。
3、愛國主義。
4、傳統(tǒng)/異教思想。
? 看上去,這是一個完備的“馬來愛國者”意識形態(tài)光譜。但對于馬來西亞社會而言,這套光譜中缺少了一個很重要的成分,并且這一“重要成分”與上述部分意識形態(tài),甚至與這個陣營本身,是水火不容的。這一重要成分就是當代馬來西亞的立國之本:伊斯蘭教。
? 雖然馬來西亞相對完善且發(fā)達的經(jīng)濟體系、多元的民族構成和長久的“馬來人優(yōu)先”執(zhí)政傳統(tǒng)很容易讓人認為馬來西亞是一個世俗化的民族國家,但實際上,伊斯蘭教才是馬來西亞的精神核心。
? 根據(jù)馬來西亞憲法第160條的規(guī)定,馬來人的認定標準為“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這是馬來西亞對于“馬來人身份認同”的官方定義。然而陣營旗下的樂隊不僅沒有任何親伊斯蘭教的宣傳,并且還宣揚伊斯蘭教傳入之前的異教思想(記得安迪卡的Singhasari所用過的三個名字么?)。而且,他們的一些宣傳甚至已經(jīng)踩到了伊斯蘭教的紅線,這顯然是有違官方對于“馬來人”的定義的。

? 而在對待流行文化的態(tài)度上,馬來西亞的伊斯蘭教組織一直極其保守,對西方傳入的流行音樂有著深入骨髓的厭惡。舉個例子,本喵一開始在講Raptor的時候提到過,金屬樂這種藝術形式在馬來西亞是被主流禁止的。而這種“禁止”能嚴苛到何種程度呢?
? 在2001年時,馬來西亞部分州政府曾經(jīng)親自下場搗毀過多個州的地下極端金屬演出現(xiàn)場,逮捕了很多樂手和樂迷,致使很多樂隊陷入沉寂。理由正是因為馬來西亞的伊斯蘭教黨(Pan-Malaysian Islamic Party)認為這些樂隊的意識形態(tài)會破壞伊斯蘭教的純潔性。這次事件還在18年被《日本經(jīng)濟新聞》引用過。當時,日經(jīng)新聞在報道中稱:“在印度尼西亞,總統(tǒng)佐科能夠公開穿著印有金屬樂隊Logo的T恤衫,接受Metallica的專輯作為禮物。而與之相比,馬來西亞的金屬樂隊的生存狀況相當不樂觀......”

? 實際在我的印象里,這樣的事件早在90年代就已經(jīng)多次發(fā)生。馬來政府會極力壓制樂隊的活動,并且銷毀樂隊發(fā)售的拷貝,讓被認為屬于“宣傳邪惡思想”的樂隊運行得舉步維艱。
? 那么,陣營成員是如何看待他們與社會主流之間的矛盾的呢?對于這個問題,陣營的作品并沒有給出案。這種時候,我們就需要新聞采訪來幫助我們解開疑惑了。
? 由于陣營在東南亞地下文化圈中有一定影響力,多年來一直有媒體試圖樂隊成員進行采訪。這其中甚至包含了香港《南華早報》這樣的知名大報。而陣營雖然對外一直保持神秘,連線下演出都采用邀請制,只有受到指定的樂迷才能參加(畢竟他們的活動在馬來西亞并不被主流社會接受),但是陣營也不拒絕經(jīng)由固定話事人接受一些公司媒體的采訪。這名話事人不是別人,正是陣營的一號人物安迪卡。
? 不出所料,有記者向安迪卡詢問了他對于伊斯蘭信仰與金屬樂以及他所宣傳的馬來民族主義的關系的看法。 對于這個完全可以單就其本身寫出一篇論文的復雜問題,安迪卡的回答出人意料地簡單:
? “音樂和宗教是互不相干的兩個領域的事情。伊斯蘭是一種精神信仰,它與你玩金屬樂或者是一個民族主義者無關。”
? 這就是安迪卡對這一問題的唯一表態(tài)。比起回答,這更像是一種敷衍。畢竟伊斯蘭教黨對金屬樂手們的回應可比這嚴厲百萬倍。而實際上音樂在伊斯蘭教體系中的地位問題也遠非安迪卡所說的這么簡單:

? 很難說安迪卡是否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蛘哒f在他看來,這個問題根本無關緊要。只要能夠?qū)崿F(xiàn)“絕對的馬來人優(yōu)先”這個終極目標,當代馬來西亞社會中的各種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即使多數(shù)馬來人還是遵守憲法的定義,將虔信的穆斯林作為自己不可分割的身份標簽。
? 安迪卡確實是這么想的。并且,他把“馬來人優(yōu)先”論與自己對現(xiàn)代體制的不滿結合起來,提出了一條清奇的實踐路線:在馬來西亞恢復君主制。
? “我們(指陣營)是一個秘密團體,我們支持恢復帝國政體。我們唯一的目的是通過單一的民族認同將馬來人統(tǒng)一起來,對外宣示自己的絕對主權。”
? 而當被問及是否會為了馬來西亞而戰(zhàn)的時候,安迪卡顯得相當激動:“我們(指自己和陣營成員)與民主思想不共戴天,如果有可能,我們一定會為了一個君主制的馬來西亞和蘇丹死戰(zhàn)到底?!?/p>
? 在安迪卡眼里,當代馬來西亞的社會問題已經(jīng)嚴重到了非君主專制的鐵腕不可解決的程度。即使在2018年之前一直作為執(zhí)政黨和馬來人利益代表的巫統(tǒng)和國民陣線已經(jīng)明確將馬來人特權寫入了憲法,安迪卡依然沒有得到滿足。那么,他會希望巫統(tǒng)重新掌權并將大政奉還于蘇丹,將自己改造成封建政府,更進一步地加強馬來人特權嗎?
? 并不是。關于對巫統(tǒng)和國民陣線的看法這個問題,安迪卡回答道:
? ?“...我憎恨他們(指巫統(tǒng)和國民陣線),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攫取利益養(yǎng)肥自己。他們自稱為了馬來民族的利益而戰(zhàn),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做到。我們絕不可能與他們合作...”
? 安迪卡還宣稱,巫統(tǒng)當年與英國方面簽訂的協(xié)議導致馬來西亞一直被民族問題和腐敗困擾。馬來西亞不應該以如此方式建國?!?..巫統(tǒng)和國民陣線是徹徹底底的叛徒!馬來西亞應該是一個君主制國家,這在將來一定會變成現(xiàn)實。我們要蘇丹,不要與“野蠻人”共處一室!”
? 在安迪卡眼里,已經(jīng)公然承認馬來人特權地位的巫統(tǒng)不僅沒有保障馬來人的權力,甚至還是當今馬來西亞社會問題的根源。也許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他為什么會選擇金屬音樂這種不受官方待見的藝術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既然連巫統(tǒng)的政策都沒有辦法使安迪卡在民族問題上滿意,那么他對于新納粹主義的狂熱擁護倒顯得是理所當然的事了。當被問及關于陣營是否有除了音樂創(chuàng)作之外的更多活動時,安迪卡的表態(tài)變得隱晦了起來:
? “陣營‘在一方面’是一個極右翼音樂陣營。”他說?!暗歉嗟奈揖筒环奖阒v了。”
? 不過安迪卡還是向記者透露了一些其他信息。他宣稱,有真正的極端馬來主義政治組織在支持陣營的活動,比如菲律賓的“Kombat Pilipinas”和新加坡的“Darah dan Maruah Singapura”。
? 實際上,陣營很有可能同時兼有秘密政黨的身份。畢竟在馬來官方如此強力地打壓金屬樂隊的大背景下,這么多極端分子聚集在一起如果只是為了玩音樂顯然不劃算,他們很有可能會順便干一些別的事情。
? 到這里,陣營的新納粹主義組織身份基本可以坐實了。接下來,就該理所應當?shù)貑枂査麄兪侨绾慰创{粹主義的。雖然各家新納粹都有一套使自己避免成為肥皂的補充理論,但比起擁有豐富經(jīng)驗的東歐新納粹們,東南亞棕皮納粹在相關問題上的表態(tài)太過稀少。在這里,安迪卡的表態(tài)又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 首先是他對于“偉大導師”希特勒的看法:
?“我其實并不理解希特勒。當然,他是天才。但我并不完全理解他。我與世界各地的“同志”們都有過交流,他們也不完全理解。”
? 然而在Wraith及Vetis中,安迪卡和陣營中的其他成員明明曾經(jīng)大張旗鼓地為德三站臺。對此,安迪卡的解釋是:
? “我們宣傳納粹德國,只是因為他們是最成功的實踐者。”
? 在這之后,安迪卡又提出了他自己對納粹主義的新定義:
? “實際上,只要支持‘一個種族、一個國家、一個領袖’,人人都可以自稱納粹主義者,納粹主義不是德國人或雅利安人的專利。阿拉伯人可以,印度人可以,某個國家的人可以,馬來人顯然也可以。”
? 這樣的表述實際上弱化了納粹主義的侵略性質(zhì),將納粹主義當作了一種無指向性的民族關系理論。這與希特勒的納粹主義在內(nèi)核上相去了十萬八千里。如他所說,他的確不理解希特勒。他一邊借用希特勒創(chuàng)造的符號為自己的理論裝上攻擊性的刀刃,并為自己對異族的仇恨尋求理論上的支持,另一邊卻否認希特勒理論中與自己利益相違背的部分,即使這些部分才是他所借用的符號的內(nèi)涵所在。并且,他還極力強調(diào)自己理論的正義性:
? “種族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確實很常見,但我更喜歡稱自己為“極端民族主義者”。和法西斯主義不同,這代表“我并不因為其他種族與自己的種族不同就仇恨他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安穩(wěn)地在自己的國家生活,不要來打擾馬來族的平靜?!?/p>
? “我們宣傳民族優(yōu)越論,但那只是為了促進民族自豪感。我們無意侵略其他民族的土地,我們只是想保障本民族的安全...”
? 有那么幾分鐘,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但又確實有什么東西想說。其實,D.M.T.M運動從發(fā)動之初就充滿了諷刺色彩。Darah & Maruah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馬來語的“血與榮耀”。而這個名字并非由馬來人原創(chuàng),是直接翻譯自臭名昭著的Oi!樂隊Skrewdriver的主要成員Ian Stuart發(fā)起的世界性的白人至上主義運動之名「Blood & Honor」

??

更加諷刺的地方在于,Skrewdriwer是一支純粹的英國樂隊。也就是說安迪卡發(fā)起的這場“為了本民族利益而戰(zhàn)”的運動,不過是從當年的殖民者手里原模原樣“拿來”的一桶連商標都沒撕干凈的泔水。如果B&H運動的成員們知道自己在東南亞有一批這樣的模仿者,他們會作何反應?
? 這當然是個有趣的問題,但在當下,他還有更值得優(yōu)先考慮的事情。一個明顯的現(xiàn)象是,隨著馬來族年輕一代對社會的不滿不斷加劇,當今馬來西亞的保守力量正漸漸抬頭。在不久前的2022年馬來西亞大選中,巫統(tǒng)和國民陣線在下議院得票總數(shù)僅位列第三,未能挽回自18年敗選以來的頹勢。而在18年擊敗巫統(tǒng)的中左翼反對黨“希望聯(lián)盟”在此次大選中雖然成功蟬聯(lián)執(zhí)政,但其得票率比起當年也下降了2.66個百分點??瓷先ィ@對于安迪卡和他的組織是一個壯大勢力的好時機。然而這些年輕人中意的對象并非泛馬來民族主義組織,而是由伊斯蘭教黨主導的國民聯(lián)盟。憑借年輕一代的支持,伊斯蘭教黨一躍成為了馬來國會的第一大黨,秋風掃落葉般斬獲了北馬地區(qū)的絕對統(tǒng)治權。而在那里,伊斯蘭教黨不出意料地強力執(zhí)行了他們的文化政策,已經(jīng)有博彩公司因為政府拒絕換發(fā)營業(yè)執(zhí)照而被迫關門...

? 不難想象,如果伊斯蘭教黨有朝一日拿下了雪州的統(tǒng)治權,安迪卡和他的陣營會得到什么樣的待遇。也許直到那個時候他才能意識到,正是由于他一直厭惡的現(xiàn)代民主體制和“叛徒”政黨的存在,他和他的極端異見才能在地下有些微的生存空間。如果真的讓人民憑自己的沖動做出選擇,他根本不可能得到他意想中的結果...
(完)